昨晚我躺下后睡得极不安稳，觉得摇摇晃晃，昏昏沉沉，睁开眼时不甚清醒，梦里不知身是客，忘了来路归路。
我难受的睁开双眼，印入眼帘的是四四方方狭小的红色洞天，心下作疑，我不是在睡觉吗，怎么到了这个地方？小房间十分摇晃，好像很不稳，我难受的扭了扭，动动手臂想要站起来，忽然惊觉到红色的衣袖，目光下移，发现我正穿着红色嫁衣。我忙掀开帘子，窗外景色宜人。
远方有一静水秋潭，潭中点缀着几朵不知名的白花，潭边不远处是连片的参差参天桉树，树林一直向西延伸着，看不到头。这时候初阳尚未升起，石林生出一片薄雾迷蒙，淡淡的乳白色向远方飘去，远山在清晨朦影间若隐若现。
送亲的队伍就在这露水将出未出间赶路，轿子轻摇，新娘待嫁，夫婿何家？
原来我是即将嫁人的新娘，在成亲的路上睡着了，只是不知我将去往何处，夫君又是何人？心中不免有些担忧，紧张，惶惶不安，这就是姑娘待嫁的感觉吗，为什么只感到不安与害怕，全无半点喜悦？我是谁，我又将嫁往何处？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未来夫君是谁？为什么一想到要去的地方就浑身不适，害怕的想要逃跑？
……
远山微斜，白露未晞，看着天边一点一点变的暖然，乳白色的晨雾渐渐散去，山头被晕染上暖色，心渐渐平静下来，紧张不安逐渐被排空，心境也变得悠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知不觉睡去。
……
不知又行了多久的路，忽感到轿身一阵剧烈的晃动，紧接着大的和天空都跟着晃动起来，眼前只有一片空白，那白光刺的耀眼，完全不能相视。因为对突然的光刺激不适应，瞳孔急剧缩小，眼睛眯得什么也看不见。大地还在晃动，身体产生极度的扭曲、不平衡，这时我唯一的想法竟是：靠，姐不会失明吧？
过了许久，身体各组织终于适应了新环境，我这才慢慢的睁开眼睛探索世界，结果看到的还是一片白。不是吧，失明这个词我只是随口一提，各路神仙，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你们不用这么灵验吧，此等小事不劳你们记挂。
我虔诚的一边祷告一遍后退，竟恍惚间看见庚恒在不远处的一栋宅院的正堂里站着，一身素白，身形俊逸飘然，衣冠楚楚，脸上却尽是漠然与悲楚。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头戴白冠，衣着白卦的男生，虽然男生背对着我，离我较远，他一字一句我却听得十分清楚，像是在灵魂深处的回响，印刻在我的记忆里：“你确定要回到过去，回到云瑶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声音苍茫，尽是劝慰。
“嗯。我想再见她一面。”庚恒的身形动起来，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右手一直抚着一口棺材。
“不惜代价？”
“不惜代价。”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我突然意识到，之前在婚轿里的记忆和感觉都是云瑶的，我进入到云瑶的记忆中，体会到了她出嫁途中的紧张和不安。而现在，我则以旁观者的身份见到云瑶死后的庚恒。
那么，那口棺材里躺着的就是云瑶了？她究竟长什么样，竟让庚恒不惜冒着神魂消散的风险，不顾生死也要再见她一面。不待我八卦完，一股强大的吸力突然将我向来时反方向拉去。在意识还没消失前，我突然看到棺材前那个不起眼牌位上秀体小楷无限放大，它由模糊变得清晰，由瘦小变得巨大，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三个字——妻云瑶。
等我再次站稳脚跟，身体适应了新的环境，刚要松口气，突然看见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女向我冲过来，躲闪不避，急得我想骂娘，却发现他们一个个身体灵巧的避开了我——准确的说是他们穿过了我——因为我没有实体。
所以，这其实是现实版的盗梦空间吗？我受到了惊吓。
大路上很是热闹，老人孩子，女人汉子，一个个笑逐颜开，喜气洋洋，好像有什么节日要来到一样，随处可见一群少年在一起叽叽喳喳，也不知在讨论什么，如此火热。
看起来与一般的集市无异，但我很清楚，这里是神界，因为这里的陆地都是用云彩铺成的，实至名归的云间大道。拜托，这bug要不要这么明显，还有，这的人就这么有钱吗？就连现在神界都只敢在盛大庆典用云铺大道，你们这明明人人古衣冠，商品经济还没发展起来就这么富吗，我果然是托生错了吗。
我随处转转，走走停停，不知应做些什么，盲目了少许，索性欣赏起来，权当是在旧时光里游历一番。这里古色古香，繁华热闹，倒也不负时光。这样漫无目的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抬头间恍惚看见庚恒，定神细寻，不由深吸一口气，他此刻正站在山顶眺望远日，美目似画。你老没事爬那么高干嘛？我在爬山时心底一直问他这句话。等等，爬到半山腰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不是云神吗，明明也可以飞上去的，我干嘛要亲自爬？每天都要被自己蠢哭。
等我好不容易来到他身后，这才发现，什么“远眺美颜”，全是胡扯，他根本不是“坐看云起时”远眺初阳，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妻子云瑶。然而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像这样的追逐跑以后还有很多，这只是个开始，对他来说是，对我来说亦是。以后的路，道阻且长，任重道远。
山下不远就是长楚族的首府都城，顺着庚恒的目光可以很快找到云家宅院，借用神力可以清晰地看到院中情况：
云家大宅府院深深，门庭几进几出，院落斜套院落。即使如此，我依然清晰看见，在云家一处院落中，一位年轻的红衣女子正在为一个十一二许的女童愉快的挑选新衣，场面温馨亲切；就在院墙的另一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在笑声中孤寂地坐着，手握青缃。
通过庚恒的神情，我知道，那就是云瑶，而一旁的两人大概就是云晞云蓠姐妹俩。
庚恒一直在山顶上注视着云瑶，从阳光普照到旧日余晖，情深而绵长，留恋而温然。云家宅院虽透露出丝丝寒意，可云瑶大概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被人温柔的注视，但愿来自身后的这缕阳光能帮她冲破生命中的阴霾，为她的少年时光增添暖色。只是，至始至终，庚恒都只是注视着，注视着，从未离开过山顶，就连我都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
那日后不久就是长楚族四百年一度的重大节日——曲桑节，所有在这四百年间成年的孩子都要在这一天进行“飞行比赛”。
飞行比赛的设立原本是为了纪念圣树曲桑树，让族中新进后生敬畏神树，保持敬意，同时含有鼓励族中后进飞行，增强体魄的目的，但随着时间推移，这项比赛逐渐成为族中盛事，比赛得主也被赋予那个年龄段最至高无上的荣誉。再到后来，族中权贵也开始重视，族长甚至亲自授封，这项赛事也就变成了全民关注的焦点，曲桑节也由都城里的节日变成了全民欢庆日。
随着节日知名度的增大，这一天的活动逐渐变得多起来，尤其在都城。在这一天，无论身份，无论阶级，无论城中还是外地人，无论男女，无论成年与否，凡当日在都城的三千岁以下青年，只要能够飞行，都被邀请参加“青荇会”，与族长共庆佳节。这个活动放到现在不算什么，可放到等级森严的长青族可实在难得。
当然了，这个活动的主要目的看似是激励青少年，显示族中对青少年的重视，其实是为族里物色人才，维护统治。
所以在这一天，全族上下喜气洋洋，每个人都携亲友做好了准备，准备欢度佳节。云瑶虽然没有像云蓠那样得到姐姐各种关爱，但她并不在意，十几年的生活早就使她养成了忍耐、温吞的性子，对亲情从渴望、艳羡变成了麻木、迟钝，只是依旧有些失落，毕竟四百年一次的盛事云瑶长这么大才第一次见，多少希望姐姐有些关怀。
即便如此，终究是孩子天性，小小的失落很快就被节日的气氛冲淡，更何况，临出门前云晞通知她今晚她们三姐妹要一起欢度佳节。
这些种种，都使得她兴奋地来到云间大道，而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她不会飞行，不会飞行！！耳畔的嘲讽声还在，七八个同龄少年围着她指指点点。
“又不会飞来参加什么飞行大赛？”
“真是给我们贵族丢脸，一会儿岂不让那些平民看了笑话？”
“快别说了，好歹她也是云家的人……”
“云家怎么了，我可是齐家的人！”说话的男孩趾高气扬，神气的不得了。
“是是是…”一旁的短发黑褂小子立马接口，“不过这云家也真是没落了，家里的本宗血脉就只剩下三个女孩，怕是不行了。”
“呦呦呦，”在齐大少另一边站着男孩贼眉鼠眼地嘲讽道：“李三，你别是看她们云家三个人长得好看看上眼心疼了吧？”
“你说什么呢？”被叫李三的黑褂小子立马急眼。
“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齐大少想展现大哥风范出面劝阻，“你还别说，她们云家人长得还真好看，大姐云晞自不用说，那小女娃子云蓠还没长成就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说着就往坐在地上垂着头不吭声的云瑶一指，“就连这个庶出，都别有一番风味。”
“哼。”站在一旁的一个俏丽卷发女孩不屑地发声：“难道她还有我漂亮？你们男生真是轻薄。”随后带着周围的女孩头也不回的高傲走了。
“哎，”这下齐大少可着急了，忙追过去解释。一旁围观的其他人不懂，问其缘由。
“笨笨笨。”齐大少跺脚道：“即使她们云家生的俊俏，咱族里贵族又怎会娶她们过门，我们讲究的是强强联合，姻亲的目标自然是世族大家，岂会是已经没落的世族？谁又会得罪楚家？”不待说完就去追刚才那位小姐了。
“原来刚才那位是楚家小姐，怪不得生的出众美丽。”众人了然。
他们又看了看垂坐在地上的云瑶：“真是给我们丢脸，也不问问这满城的适龄男女有时不会飞行的？不会飞还敢来到云间大道？”
云瑶只是默默忍受着，她温吞麻木的性格使得她逆来顺受，被一群人就这样理论嘲讽了好久也不吭声，只是忍耐地坐着。几个少年见她毫无反抗态度，只是坐那低着头不吭声，也就是失了兴趣。
“笨蛋，笨蛋——”
“我看她不光是不会飞，怕是连脑子也坏掉了吧，傻子——”
“傻子，哈哈哈……”
几个人嘲笑地故意飞行离开。
大鬼已离去，人作鸟兽散，很快云间大道上只剩云瑶一人，她呆呆地坐着，神情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丝毫没有哭泣的意思，好像早就忘记了哭泣，像个傻子。
庚恒在不远处看着，有些儿心痛，原来你以前就过这样的日子，阿瑶……他轻轻地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右手，柔声道：“你想不想飞？”
云瑶木然地抬起头，不知所云地空洞看着他。
“我可以带你飞。”庚恒微笑相对。
云瑶终于有了反应，她盯着庚恒看了好久，就是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不是想飞吗……我可以带你飞。”庚恒语气真诚的诱导。
云瑶歪了歪脑袋：“可真的可以带我飞？”
看见年少模样云瑶歪着脑袋睁大眼睛目光炯炯认真询问他，庚恒一乐，我家夫人还有这么可爱的样子，真应该拍照留念。庚恒完全宠溺地笑：“当然。”他点头示意她把手交给他，温柔亲昵。
这一场面甜蜜轻软，却把我恶心的地只吐酸水，别问我为什么只吐酸水？当然不是因为怀孕了，有本事你几天不吃饭试试，怕别是酸水，就是口水你都吐不出来。
哎，庚恒你要不要一脸痴汉样，知道你和你妻子感情很好，但也不用什么都你妻子最美最好，好嘛？虽然云瑶长得还行，清秀宛然，但也没像你认为的那样天上有地下无的，跟刚才那个姓楚的小丫头比说不定还差上一节呢，更何况她现在满身尘埃，头上脸上灰扑扑，你到底从哪看出来她可爱的腻人？
就在我吐槽之际，云瑶将手递给了庚恒，清风摇曳，黑发轻飘，两人在阳光洒拓下相视而笑，树影矮墙像篓子一样锁住阳光，却仍让阻挡不了光斑疏疏密密的斜漏在两人的衣衫上，远处虫鸣高高低低的传来，花瓣悠悠扬扬追逐天际。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们俩就该是一对，为什么不是一对，这世上原来真有绝配。
“哇——”云瑶的惊叹声从云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伴着少年的清笑，像是传出天际，又像是传入云间，天地间仿佛只他们二人耳。
君子于飞，环佩清音，佳人常在，居家有宜。庚恒带着云瑶翱翔于天际云间，恰似神仙眷侣，可以想象他们婚后的生活是多么的恩爱，难怪庚恒一候万年。
悠悠哉哉地畅游云间，感受飞行，尽享云间大道任意飞行之趣，欢乐之间，不知不觉得来到“飞行大赛”的入口，庚恒轻轻地将云瑶放下，温和道：“阿瑶，这里我不方便进去。不过，如果你想要参加比赛的话，我可以隐身带你飞行。”
云瑶到底是少年脾性，立马欢快称赞：“可以吗？正好我飞给他们看看，杀杀他们的锐气。”
“不过，”云瑶有一丝困惑，“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里有瑶字？”
庚恒笑意然然地摸摸她的头，嘴角泛出浓浓暖意，不知怎么，云瑶却从这暖暖笑意中体会到一丝酸楚和凄凉，她嘟囔道：“可是姐姐从不叫我阿瑶，只叫我瑶儿，你也……”
“阿瑶，”庚恒只字不闻地打断云瑶，“我叫傅载。”阿瑶，只想唯有我一人这么叫你，不愿与旁人分享。
“哦，那我们进去吧。”云瑶从善如流。
庚恒点点头，自然地握住云瑶的手，任她带着前进，默默地对自己施了隐身术，温柔地注视着身侧之人，眼含笑意。
傅载，夫在。
阿瑶，我在，你可知？
“咚——”四五个少年将云瑶撞了个满怀，为首的男生嘲弄的看着倒在地下的云瑶：“哎，不会飞行就不要在这丢人现眼了好吗？”周围的人也随声附和，眼里尽是嘲讽和轻视。云瑶环顾四周，只能从人们眼里看到恶意，云家常年木讷忍让使得女孩只是默默忍受，只是一瞬，女孩透过层层人障忽然看到轻衣红裙少女清冷的目光，云晞的目光像一把剑，穿透人群，那目光含有太多情愫，漠然、轻视、不甘……好似一把清辉，姐姐的话清冷袭来抵达云瑶大脑最深处“瑶儿，任何时候都不要给云家丢脸”。
庚恒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云晞作壁上观不施以援手，心隐隐发痛，阿瑶，这就是你以前的生活，你的姐姐……
姐姐的话响彻骨髓，云瑶如梦初醒，她猛地站起来，侠士般走到赛道起点坚定地准备比赛。众人见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不看僧面看佛面，好得她还是云家的小姐。
比赛即将开始，云瑶偷偷拉拉庚恒衣角，怯生生地问：“你要不要先隐身啊？”
庚恒轻笑：“我已隐身，现在整个赛场只有你能看到我。”
“厄？”
庚恒轻轻揉揉云瑶的头，贴心地道：“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云瑶点点头，不知为何，这个人总是让人很安心。
钟声大震，比赛开始，谁都没有想到，一直被众人嘲笑奚落的云家二小姐云瑶忽然行云风涌，飞快如驹，远远地将众人甩在了身后。云瑶看着已不见身影的众人，得意地笑起来，一回头发现庚恒的脸近在咫尺，呼吸间二人气息交缠，刹不可分，突然心下一动，竟觉得庚恒异常好看起来，完全不同于他人。一时间，她竟不敢再看他的脸。
庚恒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佳人在怀，他只顾护着云瑶怕她受伤，美人离他如此近就很是满意了哪还顾得上佳人的小情绪？更何况此时竟有一个人迅速追上来，庚恒得不断注意对手。
庚恒注视着后来人微惊，念到这是怎样的天才竟能追上我的速度？庚恒示意云瑶，问她要不要加快甩开后者，毕竟以他的能力甩开这种小辈还是小菜一碟。云瑶摇头，轻声道：“让他超过去吧，我们慢点飞。我只要向他们证明我不是一个不会飞行的废物就行了，无意冠军。”
庚恒看了她好久，说：“好。”
“嗯？”云瑶不明白为什么他看了自己如此之久。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人。”阿瑶。
夜晚更深露重，云瑶却弃了期盼良久的家人聚会偷跑出去，庚恒的话还在耳边“阿瑶，晚上节日喧闹，可愿出来逛逛”，当然。
曲桑节白天的热闹气息似乎还在街边蔓延，晚上却又是另一幅景象，云间大道将月光反射的透亮，莹白色的云彩一直延伸延伸到圣树，绕圣树围了个圈，从远处看曲桑树像是套了个白色呼啦圈或是围了条白色毛绒围巾。云间大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洁白的云路，完全不似白日光景。这是因为所有出门夜游的人都聚集在圣树附近，他们在那里唱啊闹啊，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围着圣树飞翔嬉戏，中年人在树下设案共饮，老人在树下虔诚祷告。唯独不见年轻一辈，其实向东走上5余里，就会看到一个巨大非凡的会场，乐坊酒肆茶馆诗社无一不有，这里才是年轻人的集散地，他们的天堂。
族长的“青荇会”就设在其中，世家大族也纷纷在座，一场青春的盛宴就在这里开始。
云瑶早早就在场外等候，见庚恒来了立马迎上去：“你怎么才来，宴会一会儿就要开始了。听人说会场里面有许多好玩的，一会儿你可别看花眼，玩得太疯，我偷跑出来的，还要早点回去呢，”
“嗯。”庚恒淡淡应道。
云瑶毕竟是孩子心性，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热闹场面难掩兴奋，一直高兴地逛来逛去，到了“青荇会”的场地反倒没了兴致，拉着庚恒向别处去。
庚恒理所当然地跟着向前走，却十分不解：“既然你是第一参加这种大型聚会，为何不前去看看？”
云瑶向族长、世家弟子坐的方向望了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族长宴请真正能列席在座的普通人都是本次‘飞行大赛’的佼佼者，其余的都是城内族里的势力强大世家弟子。而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誉和进入贵族的世界，这些人免不了要比赛一番，无趣得紧。我云家虽然也是世家大户，也曾参加一些儿贵族间聚会，但我毕竟是庶出这种聚会多是不许参与的。再者，像‘青荇会’这样盛大的聚会，只有现如今风头正胜的贵族才有资格参加。而这种聚会比赛族中历史悠久的世家大都不屑于参与。”
庚恒看了云瑶一眼，称赞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对这些儿世故很了解嘛。不过你刚才说有就有悠久历史的家族今晚不参与，那你们今晚做什么？”
“唔，只不过从小耳濡目染罢了，姐姐在家也曾谈起过。”云瑶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晚上与家人一起阖家团聚、把酒言欢、欢度佳节。”
云瑶偷偷瞄着庚恒，小声不安地说：“不过你今天帮助了我，就跑出来陪你转转，不是什么大事。”
庚恒默默地看着云瑶，眼波流转，神色复杂，似忆往昔，许久才道：“回去吧。”你有多渴望家人、亲情，我怎会不知，阿瑶。
云瑶被他突然的一句话搞得手足无措：“啊？不是……我们这还没……我还可以……”
“不必了。”庚恒肯定地打断，轻柔道：“现在就回家。我送你回去。”
“哎？”云瑶不待反应腰间就被庚恒抱住，腾空而起，向云家飞去。面前重重叠叠的山峦和鳞次栉比的住宅远近交错，黑色和灰色在同一色系里相互映趣。身后错落不一分布在会场里的天灯和曲桑树光芒时明时暗，荧荧烁烁。弦月凝烟，光华流转，此情此景，不知几人入迷几人痴？
云家。
院中树影隐隐绰绰，暗处虫鸣高高低低，云晞云蓠面前果盘桌盈，二人徐语笑颜。谈话间，见云瑶出现在廊间，云晞点头示意：“来了？坐吧。”
“嗯。”云瑶徐徐坐下，安静而顺从。
头顶皓月半满，清辉依旧。
白驹洒沓，岁月流沙，兜兜转转，我竟在这里过了几百年，庚恒早已不知去向，却不知为何我还停留在此。为了摆脱这种被动，也为了更多地了解云瑶，这些年我总是隔三差五上云家看看她，希望找出破局之法或是遇见庚恒，可是一次也没有，反倒养成了习惯。
讲真，云瑶的生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云晞为人清寡，却也没把她当庶出小姐虐待，吃穿用度跟自己一样，只比正在长个的小妹差点儿；可生活上，云瑶这边总是有些生闷、单调、无趣。性子在时光的淘洗下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安安静静、柔柔然然，跟所有普通女孩一样，就是安静沉寂间多带了些温吞、乏味，连云蓠这般年纪的小妮子都不大喜欢跟她二姐玩，也不知庚恒是如何痴迷至此，一候百年？
难道是因为颜值？我恶意地猜测。不应该啊，像庚恒这样的人应该是像古希腊神话里的纳西瑟斯一样爱上自己的倒影吧？这样想不是因为庚恒自恋，而是他确有这样的资本，不过也难保他不是这样的人。
停止了在墙头树上的胡思乱想，我又重新盯着云瑶看。她在院中悠闲细致地挑选着茶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娴熟自然。
不得不说，云瑶这丫头是越来越好看了，从原来的那个十五六岁的青涩女孩变成了清秀温雅的少女。面容跟绝世美女自然是不能比，却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最为难得的是，跟她在一起让人感到自然、舒心，没有尖锐气息，这样看来少许温吞、无趣也是可以接受的。
那个静谧的下午，阳光早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们这样相隔不远地坐着，纵岁月颓然，世事变迁，总有什么在淘洗流逆的时光里让人一生珍视。
次日晚间，云晞把云瑶约到她院中谈话。
见云瑶到来，云晞放下手中卷宗，道：“长楚长青两族打算议和的事你知道吧？”
云瑶温顺点头。
“双方高层决定从世族内部选人和亲联姻来维系和平，我长楚世家将选派一名女性远嫁。人选最后落到了我们云家，我推选了你。”云晞耐心解释说：“你不会怪我吧？你也清楚我们云家的情况，势微衰败，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蓠儿还小，我又是一家之长，瑶儿，只有你……”云晞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云要平静而木然地接道：“我知道了，姐姐。”
云晞没再说什么，握住她的手，看了她一会儿，让她走了。
我站在墙头食不知味，五味杂陈，既不希望云瑶远嫁，又盼她与庚恒相遇。就在此时，彼于此刻，我看到庚恒幽深复杂的目光从不远处山峰传来，深邃悠远，萧索兮然，一如初到过去那天。
我在这目光中惊醒，全身细汗，开灯看了下时间，4:37。天还漆黑着，大地沉溺，万物沉睡，我却再也睡不着了，闭上眼都是庚恒萧索的目光从黑暗中传来，我不知道庚恒最后是如何离开的，也不知道他何时离开，更不知道他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看着云瑶远嫁，只知道我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了，必须找回云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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