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等了一个礼拜，什么音讯也没有。他把自己关在了家里，靠电脑游戏麻痹神经。朋友和熟人们都以为他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所以没去打扰他，这正合他意。回想起来，他也觉得自己做的事简直疯狂而且愚蠢到了极点，根本不像是真的。但他确实那么做了，他也在后怕，心里不停排演如果被警察发现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可是同时，他又觉得假如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陈清月的父母伤心得近乎崩溃，一遍遍哭喊着让他们的女儿回来，哀诉为什么上天要夺走这样一个无辜的生命。要是换做正常人，一定会被那景象弄得心碎，可是夏雨已经察觉到自己不是正常人了，他解释不清自己那种麻木是何处而来的，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相比起心碎，他更纳闷为什么有人要刺杀陈清月。也许无辜不是他会用来形容她的词，不过除开相貌外，她确实是平凡至极的，夏雨肯定他自己都比那女孩该死。
难道是因为情杀吗？嫉妒？有可能。但夏雨总觉得会为了这事杀人的家伙会选择亲自动手，除非是女人，但女人找专业杀手除掉情敌也是不太现实的事。不过再不现实的事也有可能发生，因为此刻在萧条社会的表面下，其实是一个现代战争的战后时代，很多东西都是残损的。多年以前，命案是下了必破指令的，可是战后一切就乱了，就像是一战后西方崛起的黑帮一样，那刺客女孩就是乱世的产物。
整整一个星期，夏雨都没被打扰，借此忽视掉了母亲的骚扰。他有点怀疑母亲已经有了某种病态的嗜好：她总是抢着帮夏雨做各种各样的事，不事先征得他的同意，把一些信息隐瞒，这样在他犯错后，就能竭斯底里地对他发泄了。她尖叫着哭，苦诉着夏雨是个多么没用的儿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她来做，仿佛要把生活中的所有重压和岁月的磨难都随着血咳出来。吵得夏雨头疼烦躁，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心底有一部分是恨他的，因为他让她想起了父亲，或是代表着世上那些与她愿望背道而驰的力量，发泄这种恨带来的**成了她生活的支柱。他知道的只有她被毁坏了，坏掉的东西是很难被修补起来的，可能压根就修补不了，这一点他很了解。
也可能她只是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关心他，可是这其中坏掉的东西太多，让夏雨已经无力修补，没法透过碎片看到一幅完整的图案。
很久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他不是个僵尸，母亲也不是个精神不稳定的怨妇，那时父亲还没离开他们。夏雨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恨父亲，很难从瘫痪的心灵中挖掘出一点可辨识的感情。小时候他觉得父亲的离开是打碎这一切的导火索，很久后才意识到，他其实分不清父亲是不是因为事情已经破碎了才离开的。虽然就算如此，他也没精力去理解父亲的种种。父亲已经成了夏雨心中的一个陌路人，他心灵内室中一块剥脱的破旧墙纸。
就是这样的一个父亲，竟然在一个礼拜后邀请夏雨去他家作客了。
夏雨已经多年没去过父亲的新房子，久到了那新房子已经不再新的地步。它是如此陌生，那些在回忆中激起的相关片段反而变得更让人觉得疏远。什么都变了，夏雨自己也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来到这房子的小孩。父亲的新家庭融到了房子的每个角落中，地毯上，厨具间，他的女人、孩子……夏雨站在它们中央，像是一个入侵者，却奇怪地感到了自己是这个男人的儿子，前所未有的清晰。
父亲只邀请了他一个人，没有母亲，也没有他现在的家人。晚饭后，他问夏雨是不是感觉还好，夏雨只能耸耸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比空洞的“还好”更有用。
“你呢，你最近怎么样？”他反问父亲，每个字都显得别扭。
父亲透过眼镜上方看了看他：“我？和以前一样吧，童童最近要高考了，有点难相处，哈哈。现在的孩子压力太大，出生在这一代，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想读什么专业，大学里面？”
“她？我也不太清楚，不怎么和我们说这些事。好像是艺术方面的专业，画画，动画制作什么的。这些，随她去好了，都没事的。”
夏雨吃惊地扬了扬眉，有些想笑出声：“你居然没拼命说服她去探寻宇宙的奥秘？”
父亲笑了，有些尴尬：“那些事情，都是十多年前了。现在没什么意义的。”
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放在十几年前夏雨肯定不会相信。那时父亲还在一个劲想要让夏雨走上他的老路——为了探寻宇宙的奥秘而献出生命，可惜那时夏雨对宇宙奥秘的唯一兴趣就是《星球大战前传》里的娜塔莉·波特曼。
“时代不一样了。”他说，“我以前想让你学那些东西，也是好心好意。孩子不是那么好养的，哪天你就明白了，别以为当爹妈的活得久些，就什么都知道。养孩子这事，没人教的，而且就一次机会，错了都来不及改，谁擅长啊。”
“至少她挺幸运，有我做小白鼠。”
“你这，夸张成这样。”
“但说实话，她如果能过得比我好，我也不是不高兴。”夏雨说。“我觉得她还是蛮可爱的，有点讨厌，不过还是，算半点可爱。”
父亲没说话，盯着眼前装酒的纸杯，半晌才开口：“夏雨啊……其实我一直都关心你，想让你活得更好一些。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像我说的养孩子，没人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自己摸索着来。”
别，他又喝多了。夏雨心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可不想和父亲来这种交心长谈，尤其是刚帮一个杀人犯逃脱后。
但父亲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摇摇头喝了口酒。夏雨看着父亲苍老的模样，忽然感觉到了异常，父亲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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