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们之间的‘战争’要开始了,我们。这座城市的猫们和狗们。”
我没有出声,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们面对面坐着,就像是在等待着随机的流星来划开寂静一般。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尖锐的眼神不时向左边瞥去,只这样还不行,不知道打开了哪里的开关,他站起来并开始绕着原地踱步,打转,铃铛给空旷的房间增添了些悦耳的音色。
“从哪儿说起好呢。”
他自言自语,我在考虑这种打转和说话的方式是不是有助于猫的思考。
“对了,你知道刨冰机么?”
“将冰块放进去,摇动转轮以后将冰分解成碎屑,形成降雪的机器。侧面看起来像是打孔纸带风琴似的,不过比那要小得多。”
“大体知道,虽然没见过。如果你不打那个像打孔纸带风琴的比方的话,反而更好理解些,这两个玩意除了都有个拖拉机似的手摇启动装置以外没有共通点吧?而且现在的刨冰机早就电动化,摇把只是装饰。”
“不,你是见过的。”
“无视比喻的事情么?”
他停下来,用鼻子嗅了嗅,究竟在嗅什么我不得而知。然后继续打转。
说实话,我有点想让他停下来,这种循环运动可能有一定催眠效果,让我想给他顺毛。
手心渗出了些汗。
“你是见过的。”他还是以那和平和平和的男性嗓音说道,这次带了强调的成分。
“把你的手机拿出来。”
我把手机放在他面前。平放在木地板上。
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这声音一旦注意起来便不能保持有条不紊的呼吸了,使我分神的原因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念头:我竟然有点好奇他要怎么解锁我的手机。
他坐了下来,尾巴如羽毛扫般拂过地面,嘴巴又开始咕噜咕噜起来,像是在嚼碎什么壳状物亦或是我的好奇心制成的薄饼。
“哼。”
随着豆子落地似的声响,他把左手(或者爪子)的肉垫摁在HOME键上。
手机就那般顺顺利利,无障碍地解锁了。对此毫无察觉的各色图标乖乖躺在它们应该躺着的位置,和我无数次看到的桌面一样,别无二致。
这部手机果真没有问题,以及,这部手机果真有问题。
“我知道。”他抬起头来。
“没什么,只是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录入的。还记得么,你有次把手机掉落在了草丛里,那时候你还没使用指纹。”
我回想起来,半年前似乎确有其事。说实话,那还是我第一次丢失手机。
当时我正专心地对猫进行拍摄,猫跳起的时候,我就跳起;猫蹲着的时候,我就蹲着;猫趴下的时候,我就趴下。我甚至觉得我的手和脚有些碍手碍脚,如果能彻底变成猫就好了,可那样的话该如何操作相机呢?
我回家整理照片的时候才发现手机被抛下了。这事本身倒并不令我太焦虑,换一台手机就行——反正不是什么有刘海的名贵货,只是我为了方便而设置了相当高的免密支付额度,因此手机的丢失对我来说其实是钥匙的丢失,其意义远超钥匙本身。
所幸的是,回去寻找时,手机如沉入草丛之海的锚一样牢牢钉在原地。在那之后,我就给手机设置了指纹加密手段。
何等合情合理。
“还是觉得你趁人不备的习惯不好。”我歪向一边,用右手背撑起下巴,然后说道。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打开有个L形标志的图标——那是我的博客,我在上面发布照片和文字。“看看你的所作所为,这张,看她惊恐的眼神,鸡胸肉都从嘴里掉下来了;这张,你竟然从桥下把他的肚子拍了个精光,后来他因为这事儿憔悴,饿瘦了不少;还有这张,这是我,当时我正衔着草从墙缝里钻出来,正因为那天我发现了个好去处而高兴得很,不由地眯着眼扭起头来,你偏偏拍下了这一帧。”
“知道么,后来他们都问我是不是去吸猫草了。那东西能停止猫的时间,是危险的。”他又补充,或者抱怨了这么一句。
“还是说说刨冰机的事情吧。”我说。
“无视偷拍的事情么?”
(4)
猫选中了某张照片。
那张照片拍摄于今年夏季,七月出头,从电脑本地里调出原始RAW格式照片当然能获得更多信息,比如把拍摄时间精确到秒,可我们并没有那么做,只管看照片的内容就行了。
照片上出现的是书店和女孩。书店占据照片的绝大部分视野,发灰的红色砖墙竖直立在粗砺的石板地面上,偏右处凿出一张双人床大小的空洞,匹配上高透明度的玻璃,从屋子里面架起层层叠叠的木质书架,大小厚度不一的书和杂志被规整地排列在上面,虽然是没怎么进行归类,高低的错落感却从整体中寻求到一种奇妙的平衡,从外界看,一清二楚。至于左边则是扇向内半开的门,门框没什么繁琐的装饰,把手上挂着贴有圣诞老人的黑色吊牌,上面是手写的“营业中”三个字。向门内望去,站在两排高高的书架中,贴着转角的地方,正从胸口位置高的书架中取出书籍的,是位牵着狗的女孩。
那天下午阳光丝毫不偷懒的强烈,如同坚持不懈的跑者。屋内幽暗清冷,这强烈的反差使我不能拍摄到暗部的细节(相机的性能所限制),当然我对此也没什么抱怨,不如说我正追求这种模糊。越往上光线越暗,狗乖巧老实地坐着,少女穿着凉鞋的优雅足部也还能看得清,白色的连衣裙有着透着淡淡的如被风吹倒的草似的花纹,再往上就只有略使人惆怅的阴影了,只看得见侧脸轮廓和发尾有些蓬松舒卷的短发,刚好遮住后颈。
我对此并无所谓。这不是张严肃的照片。我是这家小书店的常客,那天乘地铁去参加一个漫画粉丝聚会的时候偶然路过,看到这幅场景——外界炎热而使人说不出话的宁静,店内静谧而使人不想打扰的宁静,少女在存在于不存在之间徘徊,说实话,这些要素再稀疏平常不过,不过我就是像受到了感召一般,用随身携带的相机拍摄了下来。
咔嚓的随意一拍,并没怎么注意构图曝光之类的严肃事项。
这就是这张照片的根本和根本以外的所有表象,再没什么其它可谈。
“你仔细瞧瞧。”
猫用他的抓子扑打着屏幕,照片的某个局部被放大。我看到从低向高数第三排书架靠右三分之一的位置,书之间竟悄然夹着台刨冰机。
“我想你肯定没注意到吧,我起初也没注意到。”
“确实呢。虽常去那个书店,倒对这个排列没怎么关注。”
的确没怎么在意这个对外展示的排面,我以为纯粹是为了让墙壁不显得那么枯燥而这样安排,没怎么具体浏览上面的书籍,这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当怪异的事情以自然的姿态发生,加之我迟钝又别扭的思考方式,很长时间不去注意,甚至当怪异本身不存在都时有发生。
也就是,看到了刨冰机,却不把它当刨冰机而看待(当作形状奇特的书),或者又只把它作为刨冰机的属性从环境中剥离出来而掩盖掉不协调感。总之,不屑去面对它。
“可你们的战争和刨冰机有什么关系呢?”我发问。
“我正要说。”他顿了顿。“我们每年年末时都会进行这样的战争:依照某种规则,获胜方将取得这座城市接下来一整年的统治权。”
“你们瞒着人类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哼。获胜方可以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行走,失败的一方见到获胜的一方时还必须把头低下,屁股提到天上去——当然,人类视线以外。”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如此熟练。”
“什么?”
“没什么。”我摇头。
“总而言之,今年我们必将获得胜利,带领猫们获得胜利的也一定会是我。我有这个自信,这份自信几乎是从天而降的。”
我似乎明白了些,但这里还是听他继续说下去吧。
“今年的规则就是找到那台刨冰机,把它带到城市最高的地方,也就是南边那座山上去,今夜12时一过,完成者即为胜利。以往这并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任务,没有十天半个月可分不出胜负来。”
“非那台刨冰机不可?”
“非那台刨冰机不可。这是上面的大人物决定的。那台刨冰机是货真价实的制雪机,记得7年前那场大雪么?那台刨冰机的构造,颜色,材料,形态,金属中电子的运行轨道等种种机缘巧合的搭配,使得世界上唯独此台刨冰机与那时的气候完美地调和,共鸣,继而引发了大雪。”
“还有这种事情。你竟然知道这种事情。”
还有这种巧合,还有这种概率的巧合,那么,我知道这种事情的概率,不是比这事本身还要小么?我对巧合这个概念,似乎永远处于一种把握不透彻的状态,不知该全盘接受还是半信半疑。
“猫是电波的专家。”他舔了舔爪子。“猫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国际空间站此时正以8千米每秒的速度绕着地球旋转。猫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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