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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十月三日星期一,武藤被闹钟吵醒。

伸个懒腰打了个大哈久之后,家里面吵杂的声音顿时传入耳中。在屋子里面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应该是小保的,武藤还听到小葵正在责备小保的声音。早餐的香味从厨房里阵阵传来,武藤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这一觉睡得还算不错。妻子静子从上星期就开始到医院去帮忙,让武藤减轻了不少负担,原本没时间整理的资料也在静子与十和田的协助之下。于上个周末处理完毕,现在的武藤只觉得肩头的重担卸下了不少。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也证明了之前自己是多么的疲倦。医院里的行政工作还能找人共同分担,一想到必须一个人独挑大梁的敏夫,武藤就不由得同情起这位年轻的院长。

(院长真是太辛苦了。)

医院里的护士看不下去,主动表示星期六和星期日也要来医院帮忙。其中住在外地的两名护士甚至还在昨天搬到村子里居住。武藤暂时将她们安置在尾崎家所拥有的空屋里面。

(她们都是好孩子。)

有了这群好助手,敏夫应该会轻松许多才对。敏夫向来对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十分照顾,这也是大家肯替医院卖命的原因,如今静子也到医院帮忙,自己的工作压力顿时减轻不少。往后就算周末也要前去加班,武藤也一点都不引以为苦。就连十和田也说要到医院帮忙,身为行政主管的自己怎能缺席?

窝在被子里的武藤在脑中盘算着这些念头的时候,静子的脚步声从房门前经过。武藤很感激静子愿意到医院帮忙。另一方面却对妻子有些歉疚。平常照顾这个家就已经很辛苦了,如今还得抽时间到医院协助自己处理行政事务,武藤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静子才好。平常在医院里经常听安代和清美抱怨自己有多累,因此武藤知道兼顾家庭与工作的职业妇女真的非常辛苦。

“阿彻,你也该起来了吧。”

静子对着二楼大叫的声音传入耳中。阿彻还没起来吗?一想到儿子都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男人了,每天还要做妈妈的叫他起来上班,武藤就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阿彻,上班快迟到了。”

听到静子的这句话,武藤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

“阿彻,你今天也要请假吗?”

听着静子走上楼梯的脚步声,武藤才突然想起阿彻上个星期六似乎请假在家。当时静子跟他说阿彻感冒了。所以没去上班,脸上的表情十分不以为然。静子大概认为阿彻只是不想上班,所以才故意装病。

武藤觉得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浮现出一种无法言喻的不安,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屋子里的杂音自然而然的钻进耳朵,脑海里净浮现出一磐莫名其妙的念头。

“阿彻!”

即使隔了一层楼,静子的怒斥声还是清晰可闻。武藤又打了一个大哈欠。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这么悠哉,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很不应该的事情一样。然而到底是怎样的“不应该”,却又说不上来。

“阿彻!”静子的怒斥声又传入耳中,听起来就像金属撞击的声音一样的刺耳。就在武藤以不解的眼神看着头上的天花板时,突然听见静子的尖叫声。

“老公!老公!”

武藤立刻拨开棉被跳了起来,心中浮现出不祥的预感。不可能,家里面不可能发生那种事。飞也似的冲出房间之后,武藤差点撞上站在楼梯口朝着二楼张望的小保。紧接着一脸悠哉的小葵从洗手问里探出头来,询问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彻的房间就位于一楼主卧房的正上方,冲上二楼的武藤直接朝着阿彻的房间跑去,静子就软瘫在房门口。

“老公。阿彻他——”

“他怎么了?”

武藤原本想直接冲进儿子的房间,跪倒在地的静子却抓住他睡衣的下摆。三坪大小的房间铺着一床棉被,阿彻就躺在棉被的上面。拉上的窗帘让房间里面显得有些阴暗,窗户似乎被打开了一条小缝,秋天的微风吹得窗帘前后起伏,有时还会透进展光几许。

从窗帘的缝隙当中透进来的晨光照亮了阿彻的脸孔,只见阿彻微张着双眼,凝视着虚空的一点。

“阿彻!”

武藤拨开静子的双手,快步走向床铺。他路在床铺的旁边端详儿子的神情,发现半开半合的双眼带有几丝混浊。

阿彻动也不动的凝视着虚空,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武藤又叫了一次儿子,伸手按住额头,想让儿子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却发现儿子的前额一片冰冷。

没有体温。武藤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然而阿彻的头部还是看着同一个方向。纹风不动。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阿彻……喂!”

呼唤着儿子的武藤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心慌意乱的武藤觉得自己必须尽快证明这是个错误,否则恐怕就会恶梦成真。

“妈。怎么啦?”

武藤听到小葵的声音,还听到有人走上楼梯的脚步声。不可以过来,绝对不可以。武藤回过头。看到坐倒在地同样回过头去的静子,以及正走上楼梯的小葵,同时还听到待在楼梯口的小保好像说了些什么。

(不要过来!)

谁都不许进来。只要没人看见。这件事就等于没发生过。然而在另一方面。武藤也意识到不能让其他的家人暴露在危险之下。

“怎么回事啊?”一脸茫然的小葵打量着阿彻的房间。“大哥怎么啦?”

武藤很想回答阿彻没事,你先下楼去,却只听到自己低沉的咕浓声,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话说出口。

“……马上打电话到医院。”

“什么?”

“打电话到医院,请院长立刻过来一趟。”

“大哥到底怎么了?”

武藤没有回答。小保从小葵的身后探出头来,脸上挂满了惊讶的神情。

“身体不舒服吗?”小葵的表情从讶异逐渐转为恐惧。“要不要叫救护车?”

“不必。请院长过来就好。”

“可是……”

“……你哥哥已经死了。”

软瘫在地的静子突然坐起身子。铁青着一张脸朝着房内爬了进来。小葵和小保也正打算冲进阿彻的房间。

“快点去打电话!”

不能让他们靠近阿彻。

“谁都不许进来,先等院长过来再说。小保,你扶妈妈下楼去。”

“可是……”小保有些迟疑。武藤抱住爬进房间的静子。硬是将又哭又叫的妻子推了出去。

“全都给我下楼去!小保,妈妈就交给你了。”

“可是……”

“快去!”

武藤将双手抓着榻榻米不肯离去的静子推给小保,转身将纸门拉上。不可以让他们靠近阿彻,现场必须立刻隔离。

将家人挡在门外之后,武藤颓然的坐倒在地。

一定又是那种传染病,否则儿子不可能这么快就离开人世。

“为什么……”

为什么没早点发现?阿彻星期六感冒不舒服,所以请假在家,这已经是再明显也不过的警讯了,然而武藤却丝毫未曾察觉,因为他总觉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的头上。

武藤觉得自己和家人都很安全,因为他对整个情况十分了解。在医院工作的他很清楚这种传染病的存在,所以潜意识中总觉得传染病一定不会找上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错误的认知?太过乐观的态度使他无法察觉迫近儿子的危机,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的死去。

不过武藤内心的理性却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敏夫他曾经说过目前尚未掌握发病的原因,也还不知道有效的治疗方法。所以一旦发病的话。一定都是死路一条。不管武藤有没有事先发现,都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话虽如此,武藤却依然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他还是觉得只要自己及早发现,阿彻就不会死了。如果自己在情况无法挽回之前发现错误,应该就会有及时修正的可能。现在发现还不算太迟,一定有什么正确的做法可以让一切恢复原貌。

可是连武藤自己也很清楚,这种方法根本就不存在。

“……对不起。”

武藤趴在榻榻米之上掩面哭泣。

“阿彻,爸爸对不起你……”

2

武藤彻不幸去世的消息在中外场的小池治丧主委的通知之下。传到了静信的耳中。

“事务长家里的长子过世了。”

为了这件事,小地还亲自跑来找静信。

“事务长?武藤家吗?您是说阿彻过世了?”

“没错。我说副住持啊,这个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静信一时为之词穷。

“短短的几个月之内一连死了那么多人,实在太不寻常了。奇怪的还不只这样,连我的儿子都……”

话说到一半,小池突然噤口不语。

“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怪事。一堆人莫名其妙的死去,一堆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普通人无法想像的怪事竟然接二连三的发生。副住持不觉得最近整个村子真的怪怪的吗?”

“……的确有点不对劲。”

“大家都说村子里有传染病,副住持应该有所耳闻吧?”

“嗯。”

“真的有传染病吗?”

“我不知道。”

“听说兼正的女主人和女儿的身体都不太好,会不会是她们把病传染给村民的?”

静信皱起眉头。

“我想应该不太可能。桐敷先生的夫人和女儿得的是称为SLE的胶原病,这种疾病是不具有传染性的。”

“说不定这只是他们对外的说法,”

瞪着小池的静信很明显的动了怒气。

“自从兼正的人搬来之后,村子里就变得怪怪的。这不是我一个人在怀疑,大家都有同样的想法。”

“我想这两件事应该没什么关系才对。再说桐敷家搬来之前,村子里就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我现在不是说村子里死了多少人,而是说整个村子都变得怪怪的。自从他们在兼正的土地上盖了那栋屋子之后,村子里就开始出现怪事。”

“小池先生。”静信直视小池的双眼。“您说村子里出现怪事,是否可以请问一下到底是出现了哪些怪事?”

小池顿时哑口无言。

“我也承认最近村子里的确不太对劲,一连死了许多人也是事实。不过这跟桐敷家一点关连也没有。在他们还没搬来之前,就已经有村民陆陆续续的死亡了。除此之外,我也承认村子里出现大量的迁居者,人数之多的确有点不太寻常,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当然,兼正的新家十分特别也是事实,我也承认桐敷先生的作风十分与众不同,可是我不明白这跟一连串的死亡和迁居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

“您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连?桐敷先生又能做出什么事?那些村民全都是不幸病逝,可不是死于他人之手。桐敷先生的夫人和女儿的确有病在身没错,可是那种疾病并不会传染给其他人,这样子又怎能说死去的村民与她们有关?更何况那些搬迁的村民都是出于自愿的,又不是被人强行掳走。这更与桐敷家无关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请您冷静思考好吗?我知道您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可是您的身分不同,村民们都会相信您所说的话。”

“我……”小池逃避静信的眼神。“这跟犬子的事情无关。”

然而在静信的眼中,被儿子遗弃的事实的确对这名老者造成不小的打击,所以他希望将这件事怪罪到他人头上。而刚从外地搬迁进来的桐敷家自然成为最好的代罪羔羊。小池的企图再明显也不过了。他摆明了就是要以不合理的手段来排挤他人。

“对不起,有点离题了。现在应该讨论武藤家的事情才对。”

小池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有些愧疚。

“对对对,我今天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前阵子听武藤说,他们家已经是佛寺的信众了?”

“是的。武藤的母亲举行十三回忌的时候,他表示希望将母亲的坟墓迁移到村子里。”

当时武藤透过佛寺的关系物色基地,等到移葬至佛寺的墓地之后,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信众。不过静信心想,阿彻的遗体是不是应该采取火葬会比较好。外场的村民至今依然保留土葬的习俗,对火葬十分排斥;不过武藤家本来就不是外场人。过世的亲人也向来是采取火葬。照理说应该不会有所排斥才对。而且跟土葬比起来,火葬自然是比较保险。

“不知道遗体要怎么处理?武藤家向来是采取火葬,在村子里也拥有收纳骨灰的墓地,我想这次应该还是火葬吧?”

“不,听说是希望依照村子的惯例。尾崎院长也建议他们采取火葬,不过武藤太太表示既然搬到外场来了。就应该入境随俗。”

静信点点头。当初武藤之所以拜托静信代为物色墓地,大概也是为了这个打算。一旦家人发生了什么不幸,唯有依照村子的惯例经由治丧互助会将死者土葬,才能完全融入村子。武藤是医院的事务长,应该很了解村子里出了什么事。静信觉得只要跟他晓以大义。他应该会同意采取火葬才对。然而一想到他急于融入村子的用心,静信就怎样也说不出口。

“既然武藤家表示要依循村子的惯例,就请副住持替死者取个合适的戒名,诵经的部份也请副住持多加费心。今晚守灵,明天举行葬礼,时辰就请副住持拿捏。按照以往的惯例。必须要在中午之前下葬。”

“……我知道了。”

3

律子进入休息室的时候。满脸倦容的敏夫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即使跟他说了声早安,得到的回答也是细若蚊鸣。而且也没有转过头来。律子心想敏夫大概真的很疲倦,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拿起咖啡壶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这时安代走进医院,十和田也跟着出现,就在三人一起喝着早上第一杯咖啡的时候,小雪和聪子也来了。看到敏夫一脸疲惫的模样,大家刻意压低音量聊着搬家的事情。没过多久清美也姗姗来迟。

“武藤先生怎么还没来啊?”

清美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

“武藤今天不来上班。”从旁插口的敏夫声音十分微弱。“他请丧假。”

“什么?”律子回头看着敏夫。发现除了疲惫之外,敏夫的神情还显得有些落寞。

“出了什么事吗?”安代劈头就问。敏夫缓缓的点头。

“阿彻死了。武藤的大儿子。”

“天啊……”律子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时不知道是谁问敏夫是不是死于那种传染病,敏夫还是缓缓的点头。

律子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大家都只顾着村民的安危。却将身边的人都抛在脑后。律子有种挨了一记闷棍的感觉。

“大家手边没事的话,就到武藤家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治丧互助会固然会将阿彻的后事处理妥当,不过我想大家都很想见武藤一面才对。照以往的情况看来,想要在守灵开始之前结束看诊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我决定明天休诊一天,让大家前去参加武藤家的葬礼。”

敏夫不知道自己是在生气,抑或是感到十分无力,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情绪不是针对武藤而来。也不是针对这次的传染病,而是针对他自已。

传染病扩散的范围愈来愈大,事态也一天比一天严重,如今连医院的员工家属也无法幸免。敏夫很想责备武藤为什么没有及早发现阿彻的病情,然而内心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他不应该这么做。武藤几乎每天都把工作带回家里,星期六日还到医院上班。连妻子都被拖来帮忙。在这种情况之下,也难怪武藤没发现到儿子的异状,更何况阿彻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早就不需要父母亲无微不至的呵护。

然而罹患这种疾病的人不会跟别人诉说病痛,就连患者自己都很难察觉身体的不适。若周遭的亲人没发现异样的话,患者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应该提醒他们的,应该先注意到工作人员的安全才对。敏夫感到悔恨不已。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阿彻是怎么被感染的?如果是与患者接触、或者是经由媒介生物遭到感染的话,那还没什么关系,可是如果是被武藤从医院里带回家的物品感染、抑或是武藤本身就是隐性感染者的话……?

(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

敏夫提醒自己现在是看诊时间,可是种种的疑虑却又让他不得不去思考。

一连串的打击使敏夫感到厌烦无比,整个身子陷在座椅中的他让自己沉浸在悔恨之中。过了半晌,敏夫一边思索着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一边扫视着诊疗室的桌面,内心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发呆感到疑惑不已。

照理说现在应该没有时间发呆才对,然而敏夫的面前没有患者,旁边也没有等着指示的护士。大惑不解的敏夫转过头来看着背后,只见身后的律子抬起头来,露出遗憾的微笑。

“……她还是没来。”

一时之间,敏夫想不出“她”指的是谁。律子见状,连忙补上一句。

“广泽家的丰子。”

敏夫顿时恍然大悟。现在是广泽丰子预约的时间,难怪没有其他患者。敏夫神游天外的心立刻被拉回现实世界。

“她还没来?”

“嗯。”

敏夫在心里骂了两句,一把无名火顿时烧了上来。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跟自己过不去?就在这个时候,清美刚好走进诊疗室。

“院长,我先去探望武藤先生。”

敏夫点点头,叫住正打算走出诊疗室的清美。

“回来的时候请你顺便去找广泽丰子好吗?”

清美瞪大了眼睛。

“她没来吗?嗯,我明白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之后,清美才从外面回来,脸上净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情况怎样?”

清美支支吾吾的。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敏夫的问题。

“呃……庆泽丰子她……”快人快语的清美居然也会结巴。“她不在。”

“不在?出去了吗?”

“不是。昨天晚上搬走了。”

敏夫看着清美,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说什么?”

“老实说连我也不敢相信。我去找她的时候,家里面半个人也没有。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隔壁的邻居刚好走出来。说广泽家昨天晚上就搬走了。”

“这怎么可能?”

敏夫根本没听丰子提起这件事。那天他千叮咛万叮咛,告诉丰子今天一定要来医院复诊,丰子她也表示一定会到。怎么会说搬走就搬走了?

这时敏夫突然想起静信说过的话。许多村民莫名其妙的搬走。印象中静信还留了张字条给他,上面写着哪户人家突然搬走,还指出搬走之前家族成员曾经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

敏夫站起身子打算把那张字条找出来,却发现清美全身微微发抖,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你怎么啦?”

“没什么……我想应该没有关系才对……”清美迟疑了片刻,才终于开口说话。“该怎么说才好……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不过这件事跟传染病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你想说什么?”

“听说武藤家的阿彻辞职了。”

敏夫转过身子看着清美。

“辞职了?”

“嗯,好像是瞒着武藤先生偷偷打电话向公司辞职的,两天前的事情。可是……对照其他病例的话……两天前的阿彻照理说应该已经发病了才对……”

没错,敏夫心想。阿彻是今天早上死亡的,往前推算的话,几天前他就应该已经卧病在床了才对。

“难道阿彻知道传染病的事情。所以才打电话跟公司辞职?可是武藤先生又没告诉过他……”

“不可能。”敏夫突然想起静信说过的话。“你想太多了。”

“说的也是。”清美挤出一丝微笑。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我一定是想太多了。”

敏夫点点头,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窜了上来。阿彻是到外地上班的通勤上班族,而且静信曾经说过其他的通勤上班族死前几乎都突然辞职。

敏夫回到准备室,翻阅桌上的档案夹。静信之前交给他的字条和笔记。应该都收在这里才对。

找了一会之后,终于在档案夹里面找到了那张留言。

没错。就是中外场的小池。他儿子在一夜之间举家迁移,之前似乎全家人的身体都不太舒服。而且儿子保雄还在小池不知情的情况下向公司辞职。

字条上写着二十二加一个人的姓名,他们都是最近搬离外场的人。敏夫逐一检视,发现“前原濑津”也是其中一人。

濑津是敏夫的患者,以往三天两头就会往医院报到,不过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敏夫在脑海中搜寻最后一次见到她的记忆,突然发现好像在哪里听过濑津的名字。

印象中好像是有一次跟律子聊天的时候。她提到濑津没有按照指示服药。

敏夫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我想起来了,山入事件发生的那天。)

濑津患有慢性甲状腺炎,所以敏夫开了一些甲状腺荷尔蒙给她,结果她却自行增加药量。

敏夫用手顶着太阳穴。试图弄清思绪。如果是甲状腺功能衰退的话,患者首先会出现倦怠感,然后是感觉器官的迟钝,这些都跟贫血的症状十分类似。

“我懂了。”

濑津不是病情恶化。而是当时就罹患了那种传染病。结果她以为甲状腺炎开始恶化,所以才会擅自增加用药。熬不过她的苦苦哀求,律子只好开给她两天份的药,同时还嘱咐她星期一一定要回来复诊。结果她却没来。之后前原濑津就再也没出现在医院了。因为星期一那天她就离开了外场。

山入事件是八月六日,濑津则是在八日那天搬走的,当时早就已经发病了。濑津的心脏向来不好。若她得的真是那种传染病。病毒一定会先攻击脆弱的心脏。即使勉强逃过一劫。一旦真的不幸发病的话。虚弱的濑津绝对撑不了三天。

“就只差几小时而已。”

濑津是在星期一早上严格说来应该是在半夜搬走的,当时的濑津应该早就已经意识不清了,身体的状况也急速恶化,说不定还会出现心脏衰竭的症状。

可是她却在星期一那天搬走了。纸条上面没有注明她搬去哪里。也没说她为什么要搬走。敏夫知道这是静信委托田茂定市做的调查结果。也就是说连定市这个实质上的村长都不知道濑津的去向。

“……不可能。”

以之前的病例来判断,濑津绝对不可能搬家。当时的她如果没有人搀扶的话,根本就连走路都有问题。即使她的搬家早就是之前预定好的,即使她将所有的工作都委托搬家公司的人负责,濑津也不可能站在现场指挥搬家工人,她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容许她经历接下来的舟车劳顿。如果有家人在的话,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偏偏濑津又是个独居老人。

敏夫屏住呼吸,打量着静信交给他的字条。如果字条上面的名字都是全家人受到感染的话……。

敏夫看着放在桌上的图表,横轴代表日期,纵轴代表患病人数。目前患病人数就等于死亡人数。如果这真的是传染病,图表上面的曲线就会呈波浪状上下起伏,不过目前的患病人数还不足以画出一个标准的波浪状曲线。

敏夫拿起一枝笔,开始一个一个的检视字条上面的人名。前原濑津是一个人居住,猪田元三郎跟妻子住在一起。敏夫试着回想起这些人名的家庭构成,假设全家人都同时发病,然后将数据重新填入图表。不清楚家庭构成的部份,就试着询问护土,若连护士也不知道的话,就以三人来计算。

完成之后,敏夫打量着全新的图表。曲线从八月初开始,每隔一两周就会出现一个小小的起伏。随着时间的往后推移。波浪状的起伏愈来愈大,间隔也愈来愈小,进入九月之后更是出现好几个连续性的波形。

“……原来如此。”

敏夫终于知道静信为什么这么坚持的原因了。从图表看来,疾病与迁居——或者是辞职之间的确有密不可分的关连,这种相关性之强更是超乎静信的想像。

敏夫觉得自己必须去找小池,向他询问儿子一家人当时的情况。

同时,敏夫也觉得自己必须见静信一面。

4

静信稍微准备一下之后,就驱车前往武藤家。武藤所受到的打击超乎大家的想像。一想到他知道传染病的存在,却依然碰上了这种事,静信就不禁替他感到难过。更何况阿彻的死还令他颇为自责,这点更是令人为之鼻酸。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武藤的双眼又红又肿。“他星期六那天请假在家休息。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如果我警觉性够高的话,当时就会察觉不对劲了。”

静信很想安慰遭逢丧子之痛的武藤,却怎样也说不出口。从发病到死亡只有短短的几天。武藤错失了在发病初期抢救儿子的时机,也难怪他会如此自责。如果要安慰武藤的话,大概也只有“就算早点发现也未必有救”的说法而已,不过静信很明白这句话并不能减轻武藤心中的悲痛。

“那小子竟然还瞒着我向公司辞职。”

武藤拭去脸上的泪水。静信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辞职?”

“是的。搞不好那小子什么都知道了。我是没跟他提起什么,不过那小子说不定早就察觉不对劲了,也知道自己得的是死亡率百分之百的不洽绝症,所以才会……”

静信觉得武藤的推测未必正确。

(又是同样的情况。)

阿彻的上班地点在沟边町,跟清水隆司和其他的病例一样。

静信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武藤,后来觉得实在找不出非告诉武藤不可的理由,于是决定保持沉默。如果要告诉武藤的话,静信该怎么说呢?就说突然辞职是这种疾病的特征之一吗?两者之间很难找出什么因果关系。既然如此,把这件事告诉武藤自然也没什么意义。

结束诵经之后,静信离开武藤家回到寺院准备法事,这时他突然感到十分疑惑。

传染病与辞职之间似乎存在着什么关连性,也跟突如其来的搬迁有关,静信直觉如此。然而仔细思考之后,又会觉得两者之间不应该有所关连。

(应该将一连串的怪现象单纯的归咎于传染病吗?)

如果这不是传染病造成的呢?如果正如小池所言,是出自于某人有计划的阴谋呢?

目前只知道村子里的情况十分不寻常。传染病正在流行,所以必须追究原因、找出防治方法。这是人们面对未知的传染病时一贯采取的应对策略。然而静信怀疑如此稀松平常的方法是否真的能化解这一连串的不寻常。这根本不是光凭敏夫或是静信的力量就能解决的情况,应该找更有经验、资源更丰富的人来处理才对,否则只是浪费大家的时间而已。

静信想了又想,找了一个空档拨电话给保健课的石田。

“啊,副住持您好。”

“你好。上次提到的事情,不知道好了没有?”

石田顿时一愣,他不知道静信指的是哪件事。

“副住持是指……?”

“上次石田先生不是说要将资料整理妥当之后,送到沟边町吗?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什么反应?”

石田闻言,顿时狠狠得说不出话。

“这……呃……的确有这回事……”

“沟边町有没有做出什么指示?忘不是要立刻展开调查?”

“这……什么指示也没有。”

静信叹了口气。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行政机构却不当回事,真不知道那些政府官僚在想些什么。

“我看似乎有下猛药的必要,干脆跟兼正打声招呼。请他替我们关心一下好了,否则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沟边町才会正式展开调查。”

“说的也是。”石田附和的声音十分保留,好像有所顾忌。

“抱歉抱歉,你旁边有人吗?”

“啊……嗯……”

“总之我还是觉得先让兼正知道这件事比较好。找个时间跟他说明现况,请他向主管单位表示关心。”

“嗯……说的也是。”

“你知道负责人的名字吧?我先跟对方私下谈谈好了。不如就——”

静信还没说完,石田就马上插口。

“其实……”

“其实怎样?”

“就是……呃……”

静信皱起双眉。石田吞吞吐吐的,很明显的就是有难言之隐。

“石田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那个……”

“资料都已经送过去了吧?”

“嗯……不过……”

静信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你没送资料?”

石田没有回答。电话另一头不知所云的呻吟声,证明了静信正中红心。

“为什么?”话才刚出口,静信马上就想到原因只有一个。

“……敏夫叫你不要送?”

呻吟声又从话筒传来。石田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静信却已经了然于胸。他太了解敏夫了,即使不知道敏夫当时是怎么说服石田、又对石田做了哪些指示。静信也猜得出来敏夫心中的想法。

“……我明白了。对不起。在上班时间打扰你。我会去跟敏夫谈谈看。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静信说完之后,只听到电话另一头的石田小声的向自己致歉。

5

夏野从学校回家之后。发现餐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从纸条的内容看来,应该是夏野的妈妈写的。

武藤家的阿彻走了,我们要过去帮忙。看到这张纸条之后,你也到武藤家来帮忙吧。

夏野直盯着纸条上面短短的留一言。

武藤家的阿彻走了。

不明白这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意义的夏野只觉得母亲似乎慌张了点。除非阿彻死了,否则怎么能用这种写法呢?

母亲大概是想藉着这个留言传达阿彻已经不在人世的讯息,然而夏野依然在内心猜测母亲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同时也试着找出这段留言是否省略了什么单字、抑或是根本在文法结构上面出了问题。

伫立餐桌前的夏野盯着纸条看了好一段时间,却没有人出来招呼他。屋子里面静悄悄的,连工坊那里也没有半点声音,看来父母亲真的已经出门了。

我们要过去帮忙。

夏野一直盯着这段文字,然后又回头看着前面那句令人不解的描述。

武藤家的阿彻走了。

看了好一段时间之后。夏野心想干脆走一趟武藤家算了。说不定武藤家的人知道父母到底是去哪一户人家帮忙,如果碰到阿彻的话,还可以拿母亲所闹出的这个笑话好好的消遣他一下。

(……这不可能是真的。)

阿彻跟小惠不一样,也跟夏野不同。因为他从来没有打算离开村子的念头。

村迫正雄从学校回到家里的时候,从家人的口中接获阿彻过世的消息。丢下书包急急忙忙的跑到武藤家之后。赫然发现屋子前面挂满了黑色的布幕,俨然就是一副办丧事的模样。

好不容易分开人群走进武藤家的廊缘。才发现屋子里面挤满了穿着深色丧服的村民。正雄在廊缘前面四处张望。看到并肩坐在屋内一角的小葵和小保。出声招呼之后。两人抬起头来,正雄这才踏上厕缘朝着两人走去。

“小保。我——”

坐在榻榻米上面抬头看着正雄的小保哭得两眼发红,一旁的小葵也难掩伤心的神情,眼前的景象顿时让正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种场合有这种场合应该说的话。偏偏正雄就是说不出口。

“我……我吓了一大跳。”

小保点点头,继续保持沉默,这让正雄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才好。就在正雄原地发窘的时候,小葵抬起头来朝着他的身后看了一眼。正雄转过头去。才发现跟自己穿着同样制服的夏野出现了。

直接走上廊缘的夏野站在正雄的身旁,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几分怒意。他看着坐在榻榻米上的小葵和小保,完全无视于正雄的存在。

这家伙不知道会说什么,正雄心想。然而夏野却什么话也没说,一直低头瞪着小葵和小保。过了几秒钟之后,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阿彻呢?”

小保指了指起居室的方向。夏野点点头,丢下正雄朝着走廊走去。

“那家伙有毛病啊?”

正雄忍不住骂了一声,小葵和小保依然无语。

夏野站在起居室的门口,凝视着平放在房间里面的棺木。看来母亲写的字条并不是玩笑。当他顶着夜色赶到武藤家时,黑色的布幕和白色的灯笼顿时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被揪了起来,如今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了一样。当初看到字条的时候,夏野衷心希望这不是真的,如今他却深深体会到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期望而有所改变,这种全新的体会让他感到无力。不论经历了多少次,夏野还是觉得恶心想吐。

发现夏野站在棺木前面发呆,武藤强睁着泛红的眼睛跟他打声招呼。

“……可以让我见阿彻最后一面吗?”

武藤点点头。棺木的上盖大大的开着,阿彻的遗体包里在白色的尸衣之下,脸上也覆盖着一张白布。武藤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慢慢的掀开白布,仿佛害怕碰坏了什么东西似的。

白布下面的脸孔的确是阿彻没错。夏野顿时感到有点反胃。在还没看到阿彻的遗容之前,夏野还是衷心盼望这只是个无心的错误。

夏野直盯着阿彻的遗容,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抬起头来。这时手中拿着白布的武藤也看着棺木中的阿彻,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

“……这是阿彻的空壳。”

武藤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的夏野。

“不知道真正的阿彻去哪里了。”

“嗯……”

“如果知道他在哪里就好了。”

“没错。”

武藤点点头。这时夏野转过身来向武藤深深一鞠躬。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种场合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武藤又点点头。

“我只知道现在心里很难过,不过我想武藤伯父的心情一定比我更难过才对。”

“嗯……没错,真的很难过。难过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也难过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

“……我也是。”,

正维打算进入起居室的时候,刚好碰到从里面出来的夏野。夏野的神情依然带着几丝怒意,似乎没有哭过的样子,不过正雄就不行了。周围的景象让正雄意识到阿彻已经死了的事实,一看到躺在棺木中的阿彻,眼泪更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阿彻就像正雄的哥哥一样,而且跟自己的亲生大哥比较起来,正雄还觉得阿彻更有哥哥的样子。然而老天爷却狠心的夺走了阿彻,就像当年夺走了母亲良子一般,只留下正雄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棺木中的阿彻让正雄深切的体认到自己永远失去了一位大哥,一想起阿彻生前的种种,正雄顿时跪倒在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武藤拍拍正雄的肩膀。静子也试着安慰正雄,然而两人最后也跟着哭了出来。一想到大家都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这份共同的悲伤更是让三人的泪水如决堤一般倾泻而下。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走出起居室,夏野依然不发一语的坐在榻榻米上面。看到他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正雄的心中顿时燃起一把怒火。

“……你居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直到接近午夜时分,正雄才好不容易打破沉默。老实说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然而就这样离开武藤家似乎有点良心不安。于是正雄和夏野只好跟小蔡和小保四人呆坐在房间一角默默无语。奈不住寂寞的正雄有时会小声的诉说他对阿彻的片段回忆,说着说着眼泪又会夺眶而出。连小葵和小保都不由得掩面而泣。之后治丧互助会的人逐渐离去,偌大的房间里面只剩下他们四人。然而这段时间夏野非但没哭过,甚至连参与其他三人回忆阿彻的谈话也没有。

“看你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夏野撇了正雄一眼。依然保持沉默。

“你这个人真是无情,就像是冷血动物一样。”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声一点。”夏野冷冷的回了一句。“你又不是瞎子。应该看得出来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吧?”

“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吵架啦?你少在那边诬赖别人。”

夏野叹了口气,似乎对这种情况感到厌烦无比。

“如果你真的想吵的话,改天我再陪你吵架就是了。你不要把小保和小葵拖下水。又不是小孩子了,连这么点时间也忍不了吗?”

“少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你该不会以为我的年纪比你小吧?”

“我当然知道你的年纪比我大,所以既然我做得到,你也应该做得到才对。”

“你说这话存心找碴是吧?”

“全都给我闭嘴!”

从旁插口的小葵瞪着正雄。

“夏野说的没错,要吵就给我到外面去吵。”

“小葵。难道你不生气吗?阿彻都已经死了,这家伙竟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流,从来没看过那么冷血的家伙。”

“冷血的人是你才对吧?在这里跟夏野吵架,不是摆明了要我们当裁判吗?”

“我冷血?开什么玩笑,我哪里冷血啦?知道阿彻死了之后,我比任何人都难过,你们根本不知道阿彻的死对我的打击有多大。”

“阿彻是我们的大哥,你会有我们难过吗?不要以为全世界难过的人只有你一个,也不要以为只有你遭逢不幸。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来安慰我们的,还是来求我们安慰你。”

正雄只感到心头一阵冰凉。他看着小保,却发现小保皱起眉头盯着地上的榻榻米。丝毫没有替正雄说话的意思。

“……算了。”

正雄站起身来,踏着重重的脚步走出房间。他飞也似的逃离武藤家,强忍着心中即将爆发的怒气,沉重的压力让他有种想吐的感觉。

他们的死活不干我的事。踩着夜色回家的正雄心想。

正雄失去了阿彻。小保和小葵也同样失去了阿彻这个亲大哥。不过正雄认为自己心中的难过并不比他们俩兄妹来得逊色。阿彻的死让一个人难过到什么程度,正雄认为跟是不是家人并没有关系,而是要看那个人对阿彻投入了多少情感。即使正雄不是阿彻的亲人,也没有人能够批评他内心的哀伤是假的,更不应该无视正雄的心情,对他说出那种伤人的话。

干脆跟他们断绝往来,以后再也不要跟他们见面。

为了逃避挥之不去的难堪,正雄加快脚步飞也似的往家里跑去。直到看到村迫米店的招牌,正雄才停下脚步稍微喘口气。

(每个人都跟我过不去……)

大家都无法体会正雄的感受。不破了解的愤慨在心中燃烧,正雄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跟他作对。

“可恶……!”

忿忿不平的吐出这句话之后,正雄弯下腰准备将店门口的铁卷门拉起。一想到家人明明知道他不在家,却还将铁卷门拉下来,正雄顿时觉得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而且试着抬起铁卷门之后。才发现已经从里面上锁了,正雄更是气得举起脚来猛踹铁卷门。怒气发泄之后。正雄朝着后门走去。

从前门走到后门需要绕过好几户人家才行。虽然距离还不算远,可是正雄还是对不替自己留门的家人感到十分火大。好朋友不幸病逝,因此正雄才特地出门前往唁,结果家人却连替自己留盏灯也没有,更不用说是安慰自己低落的心情了。家人的无情让正雄愈想愈生气。

走在夜色当中,正雄弯进服饰店的转角,店面旁边有一条蜿蜒的小路。这条小路虽然是单行道,却也只能容许一台车子勉强通过而已,在转角路灯的照耀之下,两旁的住家更是显得阴暗无比。对正雄来说,已经进入梦乡的人家看来更是碍眼。

小路两旁不外乎是人家的围墙或是后院,要不就是狭窄的农地。低着头的正雄走在铺着水泥的小路上,弯过一个转角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一条白色的人影。

正雄停下了脚步,也在无意识问屏住气息。眼前的白影让正雄联想到穿着白色尸衣躺在棺木中的阿彻。

白色的西装看来像是男人的背影。在这条小路碰到其他村民并不会特别稀奇。或许也有住在附近的邻居跟正雄一样急着赶回家去。告诉自己不用害怕之后。正雄继续往前走。却看到那条人影笔直的走进自家后院。

(难道是宗贵大哥?)

不过人影看起来似乎颇有年纪,却又不像宗秀老态毕露。从肩膀的宽度、人影的姿势以及脚步的大小来判断。正雄觉得对方应该是个中年男子。

如今白色的人影慢慢的朝着正雄家走去。正雄家的后院十分宽敞,不但可供博巳玩耍,宗秀还在院子的一角自己种植一些青菜。人影穿过水门进入后院,然而屋子里面静悄悄的。每一扇窗户都看不到灯光。

(这就怪了。)

正雄低头思索。如果宗贵出门的话,智寿子一定会等他回来才去就寝。再说宗贵也不太可能出门,现在全家人都为了博巳的病情忧容满面。宗贵和智寿子应该轮流守在博巳的床边才对。

大概是自己看错了,正雄心想。狭窄的小路十分阴暗,搞不好那条人影其实是走进隔壁的人家也说不定。正雄朝着后门走去,伸手一碰之后,果然发现后门没有上锁。打开后门的正雄打算走进家里,却听到后院传出莫名的悉嗦声,听起来就像是有人站在草木稀疏的后院拨动树枝的声音。

正雄停下脚步,往身后看去。

6

好不容易送走今天的最后一名病患时。守灵早就已经结束了。敏夫连忙驱车前往武藤家,向武藤和静子至上哀悼之意,同时也逮到正打算告辞离去的小池。

当敏夫表示想询问儿子一家人的事情时,小池很明显的露出不情愿的表情。然而敏夫却对小池的不愿视而不见,二话不说立刻载着他回到家里问话。结果不出所料,小池的儿子一家人果然全都感染了同样的症状。

(发病与搬迁。)

照理说两者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因果关系,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发病与搬迁之间的确有很明显的关连性存在。敏夫觉得这整件事相当怪异,村子里似乎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怪事。

离开小池家回到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静信正在房间里面等着敏夫。

“你来啦?”敏夫随口问了一声。当他看到静信严肃的神情时,顿时察觉到对方似乎来意不善。

“……你好像有话想说似的。”

“你跟石田说了些什么?”

敏夫默然不语。他知道这件事迟早会被静信发现,只是没想到会挑在这个时候。敏夫几乎可说是束手无策。非但所有的调查工作都毫无进展。新的谜团还不时浮现出来,增加调查工作的难度。如果静信打算责备敏夫不该唆使石田将消息压下来,敏夫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才好。

“我不想听你解释。只想请你让石田将资料汇整完毕之后,跟兼正见一面就好。”

“静信,你先等一下。”

“不能再等了。”

敏夫叹了口气。

“封锁消息是唯一的办法,我别无选择。即使控制住疫情的传播。也无法拯救重创之后的村子。”

“这是你的诡辩。”

“诡辩?好吧,那你倒说说看还有哪些选择?外场爆发疑似传染病的疾病,而且不在法定传染病明文规定的范围之内。既然没有法源根据,行政机关自然不会采取行动,更别说是伸出援手了。”

“既然如此,你又是基于什么依据决定封锁消息的?”

“这……”

“还有,你又能怎么封锁?难不成请警察或是自卫队将外场所有的联外道路都封闭起来吗?”

被踩到痛处的敏夫沉默不语。

“这种想法太不实际了。就算沟边町有封锁外场的意思,也不可能付诸实行。除非真的封锁道路,否则你要怎么限制村民的行动?那些到外地上班的通勤族又怎么办?每天来往通车的高中生呢?别忘了还有那些常常到沟边町购物的村民,你能限制他们不准跟店员发生接触吗?还是要学希特勒对付犹太人的手段,发给每个村民识别证?”

“……静信。”敏夫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行政单位不可能做得这么绝。可是那些官僚只会想办法自保,根本不会在乎村民的死活。万一他们知道外场成为疫区,一定会想尽办法将这件事压下来,不让外界知道。”

静信的回答变得十分小声。

“一旦知道传染病的存在,外场势必会遭到排斥。这是必然的结果。跟行政单位愿不愿意采取行动完全无关,不管你怎么做。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敏夫沉默不语。静信平时是个性温和的老实人,然而一旦认真起来,就会变得格外的刁钻毒辣,这点敏夫十分清楚。敏夫自认为是一个虚无主义者,然而静信有时却更像是个虚无主义的信徒,这点说不定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即使不让石田提出报告,也不会改变即将发生的事情。然而就算真的提出报告。行政单位也不会因此派遣医师团进驻外场,更何况现在连到底是哪种传染病都不知道。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故意置外场于险地,更不能以行政单位不会有所动作为由,就决定封锁消息,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敏夫不由得在内心大为赞赏。没错,一切正如静信所言。

静信冷冷的看着敏夫。

“所以封锁消息只是一个藉口,你根本不相信全面封锁会有什么效果。之所以会这么做,纯粹只是为了一手掌控情况而已。”

敏夫叹了口气。

“……我不希望外人插手。”

“这就是你封锁消息的动机?”

“没错。”敏夫看着静信。“全面封村的情况绝对不可能出现,可是只要我们一提出报告,他们就一定会察觉异样,就一定会知道一种不知名的怪病正在外场蔓延。你觉得他们会立刻拟定防疫对策吗?不会。他们没那么好心,除非已经火烧屁股了,否则他们绝对不会有所动作。不过那些官僚的内心一定会感到不安,他们担心外场的传染病迟早会蔓延到沟边町,所以一定会三天两头的来关心一下。甚至出现外行领导内行的情况。”

“一旦公所介入,你就无法掌握疫情了。”

“这就是重点了。三巨头虽然在村子里颇具影响力,却没有正式的行政权力。离开外场之后就什么也不是了。你觉得公所会全权委托我处理吗?想都别想,他们一定会想要主导一切,明明完全在状况外,却还想发号施令,而且还都是那些不切实际的命令。”

说到这里,敏夫立刻举出一个例子。流经外场的小溪正是贯穿沟边町的尾见川的源头,而尾见川是沟边町最主要的水源。一旦知道外场爆发传染病,公所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确保水源不受污染,想当然尔的敏夫就得在公所的命令之下忙于家庭废水的管理以及水质检测的工作,这些一事情对于治疗染病的村民根本一点帮助也没有。一旦行政单位接管一切,类似的情况势必会一直上演。

“那些人只想得到自己,根本不管外场的死活,所以第一要务就是设法让传染病不要往外扩散。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行政单位一定会命令我去做一些没什么实质帮助的工作,到时我连替病患看诊的时间都会被他们剥夺。”

敏夫喘了口气,又继续说下去。

“当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事态势必会比现在更加恶化。不信你自己看看那些村民,他们直到现在才察觉到不对劲,那你觉得村子外面的那些人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异样?当村子外面的人也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村子里早就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了,这时行政牛步化的公所才总算做出指示要我们提出报告书说明情况,你觉得这个指示对收拾混乱的局面有任何帮助吗?而且那些官僚就只会出一张嘴,要他们做事就像要了他们的老命似的,只会让情况愈来愈糟而已,所以我才决定封锁消息。”

静信的语气依然冷冰冰的。

“如果你的看法是正确的,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服石田?为什么要等到情况恶化之后,才叫石田把消息压下来?”

敏夫顿时为之语塞。

“沟边町那边一定会有意见,而且一定会做出令站在第一线的我们啼笑皆非的指示,这点大家都很清楚。可是你的说法在我听来,却像是嫌应付沟边町太过麻烦,所以干脆不要让他们知道。”

“我……”

“跟公家机关打交道,麻烦的程序当然是免不了的。然而与其等到情况一发不可收拾、非借重他们的力量不可时才去求救,我倒是觉得不如趁现在情况还不太严重的时候先知会一声,这才是真正替村民着想的做法。”

沉默不语的敏夫转头看着别处。

“请你整理好报告书。让我带去见兼正。不管有什么藉口,都无法掩饰你怠忽职守的事实,而且你很明显的是明知故犯,这点我非常不能谅解。”

敏夫摇摇头,长叹一声。

“静信……”

“你谴责行政机关的无能,认为他们一定会做出愚蠢的指示。可是我却认为你在潜意识中希望他们都是无能的、盼望那些官僚都会做出愚蠢的指示,如此才能将你封锁消息的行为正当化。行政机关的无能不是理由,你只是想要一手掌握情况、只是不想让外人插手、只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功劳被别人抢走。”

敏夫直盯着神情漠然的静信。

“所以你认为我对石田下达封口令只是为了前途奢想罗?原来我在你中是个如此贪功的小人。”

静信摇摇头,脸上的神情依然冰冷。

“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复杂。只要生为人,就无法逃脱世界是绕着自己在打转的幻觉。”

“原来我是个自私自利又自我中心的人,感谢你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将自己视为世界的主体,周遭的事物对他而言都只不过是认知上的客体罢了。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是唯一的中心点,无法接受自己只是无数客体的其中之一,所以一旦介入事件当中。就会拒绝当个单纯的配角。”

这就是你的人生观吗?敏夫很想反问静信,却硬生生的将这句话吞进肚里。静信的内心有许多连敏夫也无法理解的空洞,这些空洞让静信有时变得刁钻毒辣、有时又对人类和社会感到无比的悲观,或许这就是乍看之下十分正常的友人之所以会选择自我了断的原因。然而事实是否如此,还是要问过静信本人才知道。敏夫从未跟静信聊起这个话题。

“……好吧。我承认我错了。”

敏夫叹了口气,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或许你说的没错。我并没有将自己塑造成抗疫英雄的打算,不过确实不怎么喜欢接受外人的指使,也不否认我真的有一个人摆平这件事的打算。”自我解嘲的敏夫露出腼腆的笑容。“老实说我太低估事情的严重性了。原本以为只要经过调查之后,应该就会发现病因,进而找出治疗的方法。所以当时我才会有独自处理这件事的想法,然而事情却没有我想像中的简单。刚刚我才跟小池见过面。”

“小池昌冶?”

敏夫点点头,将广泽丰子发病之后突然搬走的事情告诉静信。除了丰子之外,前原濑津的案例也十分类似。搬迁与传染病之间,似乎存在着不应该存在的关连。

“现在我觉得这件事不是我所能掌控的,由我一个人来处理也太危险了一点……武藤就是最好的例子。”

静信点点头。

“我会尽快跟石田商量之后,写一份报告书向兼正说明现况。这样总行了吧?”

静信点点头,脸上突然浮现出歉疚的神情,好像刚刚才恢复自我似的。

“对不起,我说的太过分了。”静信十分不好意思。“你也是为了这个村子尽心尽力。我却把你说成那样……真的很抱歉。”

敏夫露出苦笑,同时觉得一股凉意直上心头。内心被空洞侵蚀的儿时好友竟然腼腆着一张脸跟自己道歉,敏夫实在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静信。

7

半倾的水门传来嘎吱的声响,静信知道他等待多时的人终于出现了。

“晚安。”稚嫩的脸庞露出微笑,看着神情忧郁的静信。

“……怎么啦?”

静信摇摇头。一想到这个年纪小得可以当女儿的少女,竟然成为自己精神上的支柱。静信的心情顿时变得有点复杂。

“看来你好像又变得很沮丧,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跟敏夫……嗯……”

“吵架啦?他的火气可真大。”

沙子笑得很开心,敏夫也不由得露出苦笑。

“又被尾崎院长训了一顿吗?”

“不是。”

静信看着空荡荡的祭坛露出苦笑。犹豫了一会,他把事情从头到尾好好地讲了一遍。

“我知道敏夫不是我,他当然会照着自己的考量办事,我也没有责备敏夫的权利。可是……”

静信不知道该怎么确切地表达自己当时的感受。

“可是就是很火大?”

“嗯,说不生气是骗人的,我无法接受他竟然做出那种事情。虽然我也明白自己不该对他生气,可是还是按捺不住。结果我狠狠的训了他一顿,却也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罪恶感……”

说到这里,静信看着自己的手掌。

“其实敏夫比我正常多了。或许你说的没错,我这个人就是太过敏感。敏夫说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或许在他的眼中,我才是个异类也说不定。平心而论,敏夫会有那种想法本来就很正常,而日我相信大名数的人都会跟他有同样的想法。我的论调不但太过理想,而且也太不成熟了,所以才觉得没有权利责备敏夫,可是仍然忍不住去责怪他。”

“所以才会心情沮丧。跑到这里寻求慰藉?”

静信不置可否。沙子露出微笑。

“你是不是想成为殉教者?”

“我?”

“没错。我觉得你想成为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神的人,可是却看不见神的身影。因为神早就遗弃了你。”

静信露出苦笑摇摇头。

“真的吗?不过在我看来,你就是这样的人呢。你是个标准的浪漫主义者,追求着绝对的正义和理想,而那不就是神的别名吗?”

“嗯……这倒是。”

沙子点点头。

“所以你希望成为最忠实的信徒。如今传染病横行全村,遵从神的旨意的你一定会认为阻止传染病的蔓延、拯救患病的村民才是正确的做法,所以你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基本上你跟尾崎院长都想替村子尽一份力量,不同的是你是个浪漫主义者,他是个现实主义者。”

沉默不语的静信看着沙子。

“应该说所有人都跟尾崎院长一样想要阻止疾病的蔓延才对,不过其中有些人是为达目的而奋不顾身,而有些人虽然明知道正确的方向,却因为担心自身安危而不愿意行动。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在拟定防疫计划的时候,总是优先考量到自身的安全而不愿意冒一点点的风险。或许这也是向别人突显自己存在的做法,因此大家当然会以自己的看法和坚持为优先。防疫计划再怎么重要,也不能与这种原则互相抵触,这就是人们在防疫与自身安全之间决定先后顺位的方法。可是你跟他们不同。你早就决定将自己奉献给唯一的神,自然无法容忍违背绝对正义的行为。在你的心中,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跟上天互相抵触。只不过,自己一个人的天神又哪有绝对性可言?”

“嗯……”静信将脸埋入双掌。“你说的没错。”

“你相信神,所以才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甚至不惜当个殉教者。然而事实上却没有半个人跟你有相同的信仰。发现了这点后,你顿时领悟到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神,那只是自己所坚持的价值观罢了。而且还只是世人所持有的众多价值观当中的一种而已,根本不是神。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就看不见神的身影了。”

沙子轻笑了几声。

“所以你一受到挫折,就会跑到这里寻求慰藉。建造这座教堂的人大概跟你有相同的感受,你们都相信神、也愿意为神奉献一切,然而却看不见神,就像那座祭坛一样。”

静信抬头看着眼前的祭坛,没有神像的空洞祭坛。

“那里应该有座神像。你却不知道应该是怎样的神才对。心目中的神应该具有完美的理想形象,然而若信奉它的人只有自己,那也不能称之为神。可是现今受到大多数世人崇拜信仰的形象又太过矫饰,似乎不配被当作神来看待。”

“……没错。”

“你以神的仆人自许,神却从未在你面前现身,所以你才会觉得自己被神遗弃了。”

静信点点头。

“…或许吧。”

沙子歪着头略事思考。

“这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孩子的天真无邪总是残酷的,希望你别介意才好——所以你当时才会寻死吗?”

“所以?”

“因为世界上没有神,因为神从未在你面前现身。”

静信摇摇头。

“我想应该不是。”

“你想?”

“嗯……我也不太清楚。老实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做。”

“不会吧?”

“是真的。”静信露出苦笑。

“我是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同时也很明白这种理想只是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坚持。或许正如你所说,我在这座荒废的教堂看到了自己吧?”

静信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祭坛。

“不过我并不相信世界上有所谓的绝对。虽然我追求绝对的正义,却也明白这种东西并不存在。一言蔽之的做法只会造成高压统治的结果而已,而在高压统治之下享有绝对地位的理想,也不够资格称之为理想。你说我是理想主义者,这点并没有说错,可惜的是我不只是个理想主义者,还是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

沙子瞪大了双眼看着静信。

“看来似乎如此。”

“所以事情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单纯。不是简单的逻辑就可以推演出来的结果,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加以表达的原因。”

那种情绪来自更深层的地方。不是掌管知识、逻辑以及语言的部份。突如其来的情绪推动了静信,一种只能勉强以“冲动”来加以诠释的情绪。

“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真不知道当时的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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