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次出征的前夜，汉克尔坐在围墙的城垛上怔怔地望向远方。
眼底是一小片的沙地，再往前就是一座座高楼的残骸，他们空洞地站立着，守护空空如也的街道。夜晚只能看到那些大楼黑暗的影子。因为隐去了表面的细节，轮廓看起来像一块块墓碑。更远处，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伫立着更高更厚更坚固的城邦的城墙。
“布鲁托尔怎么还没来！这家伙做事总磨磨唧唧的。”佩克斜坐在墙上，不耐烦地甩着一条腿。
卡斯特站在一旁，将手里的石块丢向黑暗中：“别这么说，他这次去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啊。”说完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老是这样剥削他，总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啊。”汉克尔喃喃道。
“不就是搞点酒……”佩克还没说完，大家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丛石阶奔了上来。
“这事……我下次不干了哈……要弄酒自己去搞，太危险了，差点被大伯发现。”布鲁托尔把两瓶酒放到城垛上，气喘吁吁地说。
“嘿嘿，咱们不就是看中你大伯家的酒口味正么。就算贴钱也不喝老洛克的酒呢。”佩克边安慰布鲁托尔，边用匕首撬开瓶盖，然后长饮一口。
“这次去是从地窖深处拿的陈年好酒，好像还是公元二十世纪的呢，要是被发现了我可能会被大伯打死。”布鲁托尔的声音里充满着忧郁。
“别多想，把今晚过快活了，再考虑明天的事。叫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好像是以前中国的一句谚语吧。”说着，把酒瓶递给了布鲁托尔。
在两人说话的当口，汉克尔和卡斯特已经无言地喝了好几轮了。几口酒下肚，汉克尔感觉胃里暖和了起来。
由于城市许久无人居住，到处都土地沙化严重，虽说没有了人类砍伐树木，破坏资源，但植物要卷土重来还需要时间，更何况城区间小规模战争的还在不断发生，使沙化更加严重了。这就导致早晚温差极大，夜间十分寒冷，这就显得一杯好酒有多么重要。
布鲁托尔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佳酿，虽说不烈，但十分醇香。汉克尔转过身仔细端详镇子:她灯火通明地卧在城墙的怀抱里，美丽而脆弱。熟悉的建筑开始变得陌生起来，街道错综复杂得令他理不清头绪，可明明可以蒙着眼睛在里面自由穿梭。他努力地想要辨出家的位置，但失败了，一模一样的红铝片屋顶层层叠叠，一幢普通的小房子淹没在红色的海洋里。
酒瓶传到了自己手上，汉克尔抿了一小口。“感觉镇子很渺小啊。”卡斯特没有看向镇子，而是望着远处林立的“墓碑”。
“嗯。”
“噢，我不是说与其它建筑相比。怎么说呢……就是看起来太孤独了，我们把它看成个体。它是方圆三千米唯一有生机的地方，就像一个人走在了无生机的荒漠里，日晒、高温、干旱……任何一种极端的环境都会至他于死地。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汉克。”
汉克尔点点头。卡斯特说的“极端环境”指的就是人工智能的暴力扑杀，可是我们除了感叹又能做些什么呢？它们实在太强大了，根本没有办法战胜，七十年前那场战争已经证明了一切，尽管全球人类（除了有些例外）站在了统一战线上，仍然挽回不了失败的结局。
我们就像牲畜一样被宰杀，和牲畜一样会反抗，但人工智能不在乎，就像屠夫不会在乎猪被屠杀前那惨厉的嚎叫。我们像是被圈养了起来，镇子的就是这猪圈……这个想法让汉克尔一阵战栗，圈起来集中屠杀？这太疯狂了。
镇子里的灯光变得朦胧起来，化为了虚像，光线都朝圆周射出，像一朵朵大小不一的金色小花。汉克尔知道酒劲上来了，头开始隐隐作痛，他靠着城垛，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就在他眨眼的瞬间，眼前灯火明亮的城镇一下子变得阴暗起来，残砖碎砾代替了一幢幢建筑物，黑色的烟雾从土地的裂缝里升起。
汉克尔连忙揉揉眼睛，那可怖的场景又灰飞烟灭了。
“上次莱蒙跟我说她知道一种古时喝酒的庆贺方式。”卡斯特醉醺醺地说。另外两人就更不用说了，佩克拎着小半瓶酒，站在城垛上对着外面小便，摇摇晃晃地让人担心他会向前跌倒摔落下去，而布鲁托尔则半睡半醒地瘫倒在石砖上。
听到卡斯特的话，佩克摇摇头嘀咕道：“又是莱蒙，你没希望的……啥，什么庆贺方式？”
“碰杯。”
“嘿嘿，有趣。就是喝之前碰一下瓶子吗？来，走一个……”佩克把酒瓶伸过来猛地撞了卡斯特手上的酒瓶，发出很清脆的“叮”的一声。汉克尔还以为两个瓶子会碎裂开来。
布鲁托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但当他看到佩克一口气把酒干了之后，朦胧醉眼中充满了失望，翻个身又昏睡过去了。
佩克呆呆地盯着手中的空酒瓶，卡斯特还在神智不清地和空酒瓶不断“碰杯”。汉克尔的笑容都僵在脸上了，因为他感觉身体都不受自己控制了，但思维清晰得很：我们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不能再呆下去了，得出去……得跑……得战斗……
……
……
“唔……”汉克尔醒了过来，天还很暗，面前立着一个黑影。他听到了卡拉娜那标志性的笑声：“这要给镇长看到得有多妙啊！”
“卡拉娜？”汉克尔感觉喉咙不是自己的了，干燥无比。
“喂，看清楚，是我！”莱蒙拍了一下汉克尔的脸“睡傻了？”
汉克尔想起身找水，莱蒙把一瓶水丢进他怀里。
“喏。”
汉克尔喝了一口水，顿时感觉嗓子好受多了，只是宿醉还在让他头疼。面前真是一片狼藉：佩克左臂压着布鲁托尔，布鲁托尔的右腿横在佩克的脸上。一块破毯子盖住了卡斯特的上半身，光着双脚，剩下的一点酒全撒在裤子上了。
汉克尔站起身来，全身都酸痛无比，没想到起身太猛，眼前一黑，有些站不稳，晕晕地向前倒去。莱蒙连忙扶住他，支撑他站稳。“怎么搞得！今天还要出去呢。”
莱蒙不说他还真忘了，去前哨啊。
“真搞不懂你们男生是怎么想的！”卡拉娜把其他三人踹醒了，他们都带着“我怎么在这里”的痴呆表情坐着。
“这叫今朝……那啥？醉？”佩克的声音嘶哑无比。
“都回去洗把脸，弄点东西吃，穿好盔甲，带着装备到小城门集合。懂？”卡拉娜提醒大家今天还有事要做。
男生们都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汉克尔和莱蒙走在安静的石板路上，只有明朗的脚步声在一栋栋房屋间回荡。汉克尔走在后面，突然停住了脚步：
“莱蒙……”
“嗯？”莱蒙灵巧地转身，也站住了。
“你喜欢卡斯特吗？”
“还好吧。”
“……”
“怎么了？”
“他好像很喜欢你啊。”
“……”
气氛更加安静了。莱蒙站在一段台阶上盯着下面的汉克尔，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似的。
她转身继续走路，当汉克尔以为她不会再有回答时，莱蒙突然开口：
“可是我已经有所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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