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得很有趣吗?这组数据。”
中年人满脸冒汗地盯着眼前密集到几乎要把纸张凃成黑色的众多数据,红蓝的信号灯在周围漆黑的空间里交替闪烁,仿佛无数困倦的野兽慵懒的眸子。眼角的余光中,是说话者漫不经心的样子——叼着巧克力的少年早已收回了递过数据表来的手,认真地挑选着自己的下一个甜食。
猛地甩甩脑袋,中年人把那万分之一的注意力从少年身上移开,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那数据黑洞中去。
中年人作为宇宙观测员,是那类麻木了其他大多数感官去提升自己对数字的敏感的人群。加之其十余年的工作经验,他几乎可以这样自信地宣称,数据在自己眼中是有“死活”之分的——从浩瀚无垠的宇宙中观测到的数据,哪些是“活的”、是有效的;哪些是“死的”、是无效的,他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然而即便如此,在那流逝掉的十分钟里,他仍然没办法从这张纸上找出少年说的那组“有趣”的数据。
“唉,真笨。”
少年似乎失去耐心了,放下手中吃到一半的甜食,从中年人手里夺过数据表,发泄般地用力戳了戳。经少年这么一指出,中年人立刻意识到了这组数据的异样——突然出现的规律、精美的一致性,又毫无预兆地消失,就像神在荒风吹拂的沙漠上画了一笔,转瞬之间又被沙粒运动的混沌淹没掉了——有趣,却极其不易被察觉。
中年人重新打量嘴边上还粘着甜食的少年,随性而率真却不乏锋芒,由此他也再一次认识到了X这个身份。
在这个将民主和自由推崇到极致的时代,却存在着全人类的绝对领导者X这件事,中年人也是不久之前才被告知的。而他在打消怀疑之后,就开始对X居然是少年人颇有微词。记得在上几个时代,民主尚未得以完全的时候,并不绝对的那些领导者几乎都是中年人,甚至是年迈却宝刀未老的老年人。
然而这几天的相处让中年人无话可说,X同时具备少年人的冲闯和中年人的沉稳、以及老年人的宽容。说起来矛盾,但这些,全都在不同的时点分别呈现出来了,而且每个时点每次呈现都恰如其分——该冲闯的时候,不宽容也不沉稳;该沉稳的时候,把冲闯和宽容收敛干净;该宽容的时候,则不为冲闯和沉稳所误导。
从这点上来说,X虽然是某种意义上的独裁者,却完全无法让人对他产生什么不满,反倒是其个人魅力可以轻易地就左右与之相处的任何人的判断。少年并不需要X这个身份,就能非常明白如何获得别人打从心底里的认同和支持,从而让旁人觉得和他相处愉快。或者说,他正是因为拥有这样的特质才能成为这个民主时代的X。
说起来,中年人之所以有幸和如此令人愉快的角色相处,并且能够认识到X的存在,也是因为几天前在自己负责的宙域中发现了被冠以“父母”之名的两位“已故”科学家发出的代码。
然而之后自己却一直在做杂活,诸如负责X的饮食起居、充当其在临时工作站的向导……转瞬之间,中年人从一个顶尖的宇宙观测员变成了男公关。这对牺牲自己其他方面的能力来提升数字敏感度的科研人员来说本来应该是莫大的耻辱,但X就是这样一个,光是为他鞍前马后都能令人愉快的角色——他尽可能地向你展示你可能发挥自己长处的地方,然而你的长处在他面前都成了短处;他能做所有的事情,包括洗衣做饭(事实上少年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是自己整理的衣物并且烹饪了令人拍案叫绝的食物),然而你会觉得他去做这些俗务完全是一种莫大的浪费。
事实上,从**一般的行星光谱反馈数据中挑出这一张数据表来,也是少年一个人的作为——当然,中年人连从这一张表中找出那组根源数据都如此困难,也不敢奢望在前面的工作中能帮到少年什么。
“在‘父母’还没有开发出宇宙开拓装置的时代,我们的母星上有着亿万的生命,其中不乏彼此达成惊人的一致性来完成配偶的物种。这类物种大多归属于‘虫子’这个大范围。而在人类过度利用环境,导致母星物种大范围灭绝的时代,同时还能生存下来、很人类如影随形的,也大多数是‘虫子’。”
X平静的声音让中年人从几天来的回忆中晃过神来了,他把目光重新聚焦到少年脸上,却找不到对方视线的落点。
“而今天,我们找到了怎样的‘虫子’呢?”
锋利的峭壁横亘在眼前,把天空挤压到了视线的边缘——平行“旅行”的两人在那可以将彼此距离忽略掉的巨大障碍物前一齐停下了脚步。最后的测量点就在峭壁的顶端,而现在的他们是没办法单独攀登这个障碍的。沉重的测量装备、随着“旅行”逐渐步入尾声而愈发糟糕的身体状况,无一不在确证着这个事实。
然而就和停下时一样整齐划一地,两人同时开始攀登峭壁了——他们剩余的时间不允许他们考虑。
“这样会出事的吧……”
远方阁楼的地下室里,老妇忧心忡忡地凝视着监控卫星传回来的图像。在一旁泡茶的老人自然也看到了晨烬和霞焰的行动,却丝毫没有停下手里摆弄茶壶的动作。
“不,没问题,他们可以完成。你仔细看,他们并没有自暴自弃。”
老妇将信将疑地把目光投向投影画面,终于观察出了和自己想象中状况的明显区别——原先始终保持着高度一致性的两人,此刻有序地错开了,不、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达到了更高的一致性——晨烬攀登的时候,霞焰停下、保持在能够援助他的距离内,反之亦然。他们就像能够准确把握对方呼吸般,一次次地预判到了对方攀登失足的瞬间,而时机恰当地给予援手。一人攀登的时候,另一人停下来恢复体力,并保护对方。反之亦然。
“这样的协调性,真的有可能出现在不同的两个人身上吗?”
老妇的疑问不是没有道理,晨烬和霞焰的协调,与其说是默契度极高的两个人,更像是单独个体自身内部环境的协调能力。
“事实上,你不就看到了这样的状况吗?如果一定要推及原因的话,我只能想到两点,敌人和同类。他们是生物学上的同类,却是社会学上的敌人。当然这两点对于所有社会中的个体都适用,毕竟社会中个体的关系,本来就存在着竞争和合作的矛盾。但是从来没有哪个个体,像他们这样被如此极端地将这两种关系对立起来。”
“那次偶然,造就了一个活体的数学极限法实验吗?”
老妇的比喻让老人感觉很不舒服,但他也没办法作出反驳,毕竟这两个孩子就是全人类那个无限大的分母之上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分子。但是抱着这种心态造就的分子,却成了开启人类未来生存的钥匙。
老人抿了一口茶,将另一杯端到老妇桌前,和她一起凝视投影画面中那将个体协调性展现在两个人身上的美——虽然显得艰难,但他们始终是攀到了顶峰。
“他们两个,就是一个最具效率的社会。”
呼——呼——呼——呼——
两重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交错起伏,晨烬快要分不清它们哪一声来自谁了。体力枯竭造成的大脑缺氧让他的视线里飞满了白色的噪点,连刚才随手卸下的观测装备都找不到了,尽管它们应该离自己不远。在这种时候,听觉反倒要更加靠谱一些,风穿过自己身下这个峭壁的声音,非常真切甚至可以说立体地反应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想象那些风的流向,想象迎接它们的广阔天地,想象它们可以达到的自由无束,晨烬就觉得自己能够平静下来——同样是呼吸声,它们的悠远平缓让自己的局促不安显得愧疚。
但是当真正平静下来的时候,晨烬却发现那交替起伏的呼吸声消失了,身侧霞焰那黯淡无光的瞳孔里也同样倒映着自己黯然的瞳孔。
——始终是没能完全勘测,自己的葬魂之所啊……
然而弥留之际,晨烬却没有感到太多的遗憾,因为对面那缺少生机的瞳孔里倒映着全部的世界,那是何等温柔、包容的安魂地——远山薄云,延伸到尽头的林海,以及丘陵湖泊的剪影,甚至在看不到的地方有阁楼和老人——如果硬要说有什么让晨烬感到可惜,那就是他始终都没能真正触及到对面那镜面之隔的自己、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
当他这么想的瞬间,她无光的瞳孔颤抖了一下,然而他很快笑着合上了眼,因为那始终是他自己的颤动吧。
风声压低了自己的吹息,天空依旧呼吸得悠远而平缓,只是其间夹杂着乌鸦的啼叫。黑色的羽翼落下,盖住逝者们安详的睡颜,如同和亲人作最后告别的温柔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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