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酒月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清约的月光追逐着他黑大衣的边沿，染出一条仿佛在流动的镶边。
没有人认识他，在5天之前到达这个不大不小城镇的年轻人仿佛是一个幽灵，凭空出现在酒月的大街上。如果是这样，倒也不足为奇，自从350年前的王朝战争之后，酒月这个身处越国的小城就很少有治安良好的时候了。
但这个人的行踪实在是奇怪。他早上会在城东的朱雀大街上徘徊，并且会在那么一两个特定的阴暗角落蹲上那么两个小时，搞得他身边的人不知所措。
“他老是看着我的酒楼，弄得我以为他有啥不良企图，整个早上都疑神疑鬼的。”镶着金牙的刘大叔在晚上打牌的时候对着治安队的副队长大倒苦水。
“这里可是古战场遗迹改造的城区，说不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说你那时候得意地不行，说什么这么低的地租包这么大一片地，现在后悔了吧？”
然后众人哄然大笑。刘大叔则絮絮叨叨着要请个君子或者道长过来看看。
至于晚上，他就会在这座小城里飞速乱窜。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仿佛是在参观些什么，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老镇长曾经带着两个人去问过他什么，回来时却黑着一张脸，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官宦子弟，看他穿的大衣材质就知道估计是个有钱的主，可没想到竟是个疯子！”
众人纷纷问他为什么。
“他根本就没有听我的话！我问他是哪里人士，他尽然回答我说落日！落日早在800年前的人界大战时就被撕裂出这方天地了！你说他不是疯子是什么？”
但就算这样，也没几个人去惹他，原因无他，在第二天晚上就有一群小混混上去抢劫，结果被揍得后半生生活不能自理。
于是这5天里，这酒月人闲余时便又多了一个笑话，那个像是得了癔症的年轻人无论走到哪里，大家都会以为聊资。
其实那个年轻人无数次想要反驳，但是生生淹了下来。他感觉自己没有资格反驳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谁。
人们常常所说的白纸一样的人生，就是如此吧。不记得自己有过的，自己爱过的，自己追求的，精神和肉体从相统一变成只有后者的存留。不留着哪怕半分的记忆，驱动这副身躯的只是本能和知识。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半年。直到一周之前，一块记忆的碎片撞入他的脑海。
一个阴天，他拉起蜷缩在角落的白发女孩。那时候，对方酒红色的眸子里，映出了自己。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但是令人失望的是，他找不到更多了。哪怕是更多一丝的线索，他也没有办法抓住。
但是这块土地上，对他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这里的每一株草木，每一粒土壤，每一处空气中，仿佛有着千万个灵魂在吟唱，在呼唤。他屏息去听，却又听不真切。
但他知道，这是在呼唤他的。
所以，他离不开这里，正如星辰环绕太阳，孩子回归母亲。
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于那街道的拐角处，阴影密密斜织的斗篷下，站着一个男人。
来人一身白衬衫，牛仔裤，脚上踹着一双运动鞋。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颓废的气息。
仿佛是放弃了一切，失去了一切的人。
“来了吗。”
年轻人张张嘴，却不知道回答他什么。
“我......认识你吗？”
“也对，就算能够回来，但是你也应该什么也不记得了。”大叔叹了口气，“那么再次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名叫王源。”
“你为什么要再次出现呢？明明已经带给这世界这么多伤痛了。”
“等等，你知道我的过往？”
“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对我而言，只有死掉的你，才是最好的你啊。”
王源缓缓走出那片阴影，年轻人此时才看清他背上那把暗灰色的大剑。
“所以——死吧。”
年轻人看见对方像是一枚炮弹，想着自己冲锋而来。因为高速而产生的气旋环绕着王源，将道路和周围的墙壁震成不超过巴掌大的碎片。
一拳！
本能像是一道闪电，掠过年轻人的脑海。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缥缈的印象，每一个都手持大剑向他冲来。一个又一个幻影齐至，九个拳头分别指向他的双腿，胸膛和头颅。
王源看着对方先是一愣，然后反而不躲不架，而是径直向着自己冲来。他的拳只够打到一半，正是无法发力的时刻。
“原来如此，战斗本能还在啊。”
晴夜里，一道雷霆轰然炸响在两人之间。年轻人只感到眼前一花，意识恍惚而不能集中。但不过两秒，他便恢复过来。
——看见的是，双手平举大剑，齐至眼前的王源。剑上一道铭文，借着空气中尚未散去的电火花，可以看个真切。
“握此剑者，当为世上最失败之人。”
“最失败......"
没等他想完，巨剑仿佛是携着千钧巨力，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半圆轨迹，想着他当头劈下。
当不下！他的内心对着他疯狂大喊，但于此千钧一发之际，哪里容他从容躲过？
年轻人咬咬牙，一个侧身，将全身隐藏在那件黑大衣之下。王源见他消失于这夜色之中，正思量着是否收剑回气。刹那间，他看见对方靴子上的金属饰品没有遮掩，在月光下熠熠闪光。
他要向左边闪避！
巨剑在王源手中灵活得不可思议。他向前一步，大剑的轨迹由一变为三，将街道的左半部分全部笼罩在崇崇黑影之下。
然后他看见了夜色中，一双苍蓝的瞳孔。年轻人并没有改变位置，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判断失误。正身，提气，侧身，回旋踢。一套动作快若激流，带着踏破万军之势撞上了王源磐石般的大剑。巨大的力道挂起的气流肆意奔流，席卷了这不大不小的镇子。居民纷纷被墙壁倒塌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惊醒。
年轻人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脚上传来，仿佛他压下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座山峰似的。一股蛮横地可以说是沛莫能御的力量几乎要把他生生掀倒。金属压迫肌肉，肌肉挤压骨骼，他可以清楚地听见“嘎吱嘎吱”的骨骼碰撞声，那股痛感从脚底沿着脊椎朝上，几乎冲出了天灵盖。
“力压....山川吗....."
王源看着被年轻人踩在脚下的巨剑，喃喃自语着。他害怕惊动到他人而刻意收敛了战力，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失手的理由。
毕竟，他手握山川的属意。只要他立于这片大地之上，他便有镇压一切的巨力。
真不愧...是你啊。
“看来今天，我是杀不掉你了。”王源叹了口气，以一种聊家常的语气说道。
“所以呢？”
“一击不成，远遁千里呗。反正我最终还是会杀掉你的。”
语气轻松，欢快，仿佛像是在讲一个童话故事一样。
“你以为，我真的会放你走吗？”年轻人脚下用力，那巨剑又向地里陷入几寸。“我可是有很多话，想要问你呢。失败者？”
失败者。
这尖锐的称呼刺痛了王源的耳朵。年轻人心中忽然一动，快若脱兔地向后一跃。下一秒，一道手臂粗的雷霆在他刚刚站的位置上猛然炸开。
随后便是一阵暴雨般的落雷。闪动的电光从空间的这段折越到那段，一时间这片街区亮如白昼。
“再怎么看，失去了【魂】的你，才是一个——失败者吧！陆渊！“
沐浴雷海，王源再次摆出刚刚的剑势。这次，他用上了全力。
他眼中的世界骤然变成了黑白两色，只有陆渊染上了一层血红。感官的强烈提升直接让他将时间流逝的单位变成了帧。
是啊，你的力量天下无双，你的信念坚不可摧。你曾搅动着世界的流向。你就算失去了大半力量，还是能够力压山川。
和你相比，我的确是那个最失败的人。
那又怎样？我要杀死你，就算是蒸干血海，燃尽灵魂，我也要逼出我最后一份力量。我不是个失败者，我只是个平凡的人。
只要我拼尽一切，我照样有一瞬的超凡！
一道白光，两个世界。
年轻人的腹部出现了一道狰狞的缺口。时间仿佛被人截去了一块似的。直到那伤口出现了快10秒，才有血迹渗出。
他倒下了。王源喘了口气，正欲补刀，却发现一个很熟悉的女人，正飞速向他射来。
“看来，是天不亡你啊。”他突然大笑起来。
陆渊躺在地上，意识离他原来越远。不知为何，他也很想笑。“你刚刚说，我叫陆渊对吧。”
“是啊。”
“那么，陆渊，很高兴再次认识你，王源。”被人砍了一刀，竟然会高兴吗？
王源重新背上大剑，那女人几乎已到近前，但看着对方收起武器，也停了下来。
甚至让了条路。
——就像是给将要牺牲的角斗士的致礼。
“再次相遇时，我一定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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