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山的高处向下看,城市被厚重的沉色线条勾勒出一目既然的六角形区域。但,那并不是全部,在这个被机械的喧嚣所包围的城市下方,还有着令人无法想象的巨大空间。
此刻,她正走在一条仅供两人并行且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石桥上。石桥前后连接着两壁的隧道,浅浅朝下方一瞥,漆黑的视野深不可估,深渊底部隐约粼光闪烁。
是水。
尽管非常细微,但夜椤衣的确听到了,那是水流从高处潺潺泻下的声音。
“这里是?”走过石桥若木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渡灵桥。”长老指着前方说:“走过前面的隧道就是朱雀坛了,在往前,经过一个锁链吊桥便是君长的王殿。”
“君长……的……王殿?”若木不理解的眨了眨眼皮,重复念着长老的话语,奇道:“君长的王宫不是在……”
“掩人耳目!”夜椤衣与偃非命的声音重叠响起。长老浅浅一笑,严肃道:“原本,除了六位长老是不该让其他人知道的,尤其是外人。不过此次情况特殊,再加上君长要亲自觐见二位,所以特别破例。”长老顿了顿,又对若木和常服道:“你们也一样。”
“诶!”若木惊叫起来。
连部族的子民都要隐瞒的地下王宫和祭坛……到底是为了躲避什么人?仅仅是为了躲避什么人吗?还是……
偃非命沉默的望着前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如同这深暗隧道尽头的那道光亮,越是靠近他,光亮也越强,甚至还来不及去正视那尽头的一切,却已经在黑白交替的一瞬间被灼的睁不开眼。
“呜哇——”常服和若木同时发出了感慨。
走出隧道,出口处分两边迂回曲折出两条青石板所砌的台阶。台阶的底端是一个长方形的平台,链接着三道雕纹拱形桥,而彼端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其上有六根刻有腾龙逐月的白玉柱,以相等的间隔矗立在地面那圈繁复石雕的轨迹上,每一根白玉柱的内侧都设有着一块青玉所制的玄武石像,玄武面朝祭坛额首微仰似乎在看向祭坛正中间的那道火焰一般、几欲冲出地面的红光。更远处,是一个约有九层高、雄伟壮丽的古城楼,想来,那便是君长的王宫了。
“你们来了。”
浑厚的声音回荡着整个空间,闻声看去,玄武的龟背上隐约有人影晃动。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影仿若虚无的灵体,视线能透过他身躯看到身体彼端的地面雕纹。
可是,他们是何时出现的?自己竟不曾察觉!
夜椤衣眼眸一颤,手指暗暗紧握。
再进一步,他们才注意到六个玄武雕像的龟背上分别坐着五个人,与方才不同,是结结实实的身躯,那份活人应有的存在感与方才截然迥异。六个雕像中唯一空缺的那尊背朝长老,略微向下倾斜的龟背似乎在对他做出邀请的姿态。
“红莲长老,请上座。”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响起。偃非命四顾看去,却并未看到人影。
“是。”长老一改之前的懒散做派,双手叠交于胸前对着祭坛的方向屈了屈身,款款走向玄武石像,轻身一跃盘腿稳稳坐下。
在红莲长老稳稳坐下后,一道道齿轮转动的声接踵而来,紧随其后的还有机关开启、重合的脆响,接着,祭坛中间的红光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朝着无法看到的天际射出,取而代之的是一瘦小的身影。
这人站在与四人相对的角度,着一袭白袍戴着金色的头饰,一头瀑发漆黑如墨,眉心处发分两边,露出了其他奇肱族人截然不同的冰蓝色第三目,仿佛一颗硕大的宝石镶嵌在眉间。
“若木、常服,还有远道而来的两位,请移步祭坛前。”
请?若木和常服面面相觑,心中暗暗嘀咕:这是君长大人在说话吗?奇肱部君长居然是美少年?
四人以夜椤衣为首移步上前,就在夜椤衣要更进一步走到祭坛的正中间与那人对立时,若木拉住了她的手腕,对她暗暗摇头。夜椤衣茫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与祭坛的距离,不着痕迹地从若木手中脱出,向后退了一步,与他人平行。
这细微的举动少年皆看在眼里,他的面上不喜不怒只是维持不变的淡漠浅笑,对四人微微颌首道:“事情的始末我已从红莲长老那儿知晓。现下最优先要处理的,是如何来应对王都的人。”说着少年看向夜椤衣抬手对她做出了邀请之姿,道:“夜姑娘,对吧?在处理此要情之前本君想先确认一件事情,还劳烦姑娘移步至祭坛前将双手悬于其上。”
“嗯?”夜椤衣狐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眼前的祭坛。
祭坛的平台为正四方形,四角有石造烛龛,中间部分呈六角形,无常规祭台,形如井,渊黑不见底,其外围壁面刻有云海的图纹,从侧面看去,又隐约似凤尾环绕。
少年看出了她的顾虑,主动走到井边望着下方道:“如你所见,与其称它为祭坛,倒不如称之为井。此井原名血枫渊,乃九州浊眼之一,也是吾族藏鼎之处。”说罢他微微抬眼,见夜椤衣仍是一脸茫然也未显不耐,继续道:“吾族乃铸造大部,曾助轩辕帝制造九州第一鼎,并目睹铸鼎之地封名鼎湖。作为铸鼎的主力军,吾族虽人丁偏少,却也获得其中一鼎封地于此改部为国筑墙划界。此鼎名火羽,如今便藏在着深井之下。”
“鼎?”少年的话明显勾起了她的兴趣。
啊,说起来,那个九州说文……
少年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般,嘴角微微上扬,道:“正如姑娘所思,只不过九州说文若被寻常的奇肱族子民阅览,其所见内容也不过是普通的铸鼎法,真正使其产生作用的核心部分只有历代的君长和六位长老知晓。然,若是轩辕族、巫咸族等天赋异禀的人以灵力强行阅览,轻则能看到一部分杂文乱象,对感官造成一定的影响导致其头晕目眩,重则玉版会因为承受不住过多的灵力而产生裂痕,最终使其支离破碎。不过……”他顿了顿,双眸直视着她,嘴角笑意不明:“若是九黎的神子窥探此说文,其效果又会如何呢?”
“九黎神子!”此言一出,旁坐的六名长老以及偃非命皆面露惊色。
若木不解的挠了挠头看向常服,常服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亦一无所知。只是众人如此惊讶,想必自然来头不小。
看来,可以知道更多了。
夜椤衣眼中的迷茫如肥皂泡般一瞬间化为尘埃,眸子晴朗无云明晰的可怕。她移步至坛前,冷漠地盯着着前面的少年,双手缓缓抬起悬于上方,然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在掌心与井口形成一条垂直线的刹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渊底部涌动起来,血红的、像枫叶一样的色泽,它们在呼唤,在嘶吼,在舞动,在排斥,在害怕,同时也在渴望。
以井口为中心,整个祭坛的周围也开始震动起来,上方陆陆续续落下一些尘灰和砂砾,惊地六位长老发出了紧张的喘息。
“君长大人!”这紧张的气氛中一人忍不住喊出了声。
“果然。”少年没有理会那人,而是抬起头看向上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是!”
随着震动越来越强,夜椤衣的手腕上逐渐浮起了红色的珞珠。不仅仅是手腕,她还感觉到颈部乃至锁骨处有一股热暖的气流在循环,热流由内而外,仿佛要脱离她的肌肤般向外涌出,一点儿、一点儿的逐渐成型,耀眼似傍晚时分的火云。
是那套红珞首饰!
看着手腕上不断转为实体的红珞珠,她隐约忆起了那道幽幽的香气,仿佛此刻正站在那略微奢华的店铺中,感受着那名灰发男子炽热的眼神,优雅的举止,以及为她戴上首饰时的那份触感。
是的,此刻她神色迷离双目空洞,无论是与她对立而站的少年,还是各持一方的长老,又或者立足一隅的偃非命三人,一切都没有映在她的瞳仁里。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早已被红光所覆盖,整个儿人似置身于在一片烈焰之中。
面对这种状况,偃非命并未表现出与他人一般的紧张和担忧,不,他们的眼神与其说是对夜椤衣的担忧,倒不如说是恐惧,仿佛那祭坛中间矗立着什么具有致命攻击性的猛兽,摆出一副十分戒备的表情,就连若木与常服也不例外。若非要以什么词汇来形容,大概……是草木皆兵。
这样可以吗?偃非命问自己。尽管自己并未对她产生惧怕,但……不,是已经震惊过了。要说理由的话,因为他是第一个见到这一幕的人啊!只是,他也要要像他们一样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吗!又或者,是什么都做不到……
偃非命睫眉微垂神色淡漠,可是他的胸口却有股无明焰火在燃烧,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让他的身体比思考更先做出了抉择。
“别动!”
偃非命的脚步尚未来得及踏出半步便被少年出声制止,他目光毫不避讳的直视少年,眸子里闪过一抹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寒光。但,他所迎接来的却是比自己更甚、仿佛那躯体之后隐藏着某种强大力量的压迫感,与夜椤衣野兽般的压迫感不同,那是一种从天际高处俯瞰蝼蚁的气息。
就在此时,夜椤衣动了。
她艰难的移动双臂,仿佛在抵抗什么一般,动作僵硬且缓慢地让掌心脱离黑渊的范围。
“哦?居然还有余力抵抗。”少年的眼里露出了赞许。
“……”然这句话在夜椤衣听来却带了些许揶揄。她没有反驳少年,只是默默的瞥了他一眼极力的隐忍。也正因隐忍不语,那看上去有些痛苦的容颜更加让旁人感到既揪心又害怕。
是呢,因为表面上看不到啊。
这个黑渊的井口如同一个巨大的磁场,而恰好她的掌心却与这磁场相吸。
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衫,退,谈何容易。
比起这些,她更在意眼前这个少年:他究竟想做什么!
夜椤衣深吸一口气,双腿交叉盘旋,右腿以最大的限度越过左腿的下方与左腿的膝盖平行,身体微微扭曲,远远看去姿势格外的诡异。她缓缓的吐息,又深吸了一口气,众人还来不及看清她究竟做了什么,只见一道红影似被什么物质猛地弹开,伴随着低沉的呻吟从视野里掠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出五六丈远狠狠撞在了红莲长老的玄武座下发出了轰鸣的撞击声。
一切发生的太快,只待众人定眼再看时,那红光早已如雪散尽,唯有夜椤衣一身仆仆尘灰,将身体缩成一团。
“喂喂喂,没事吧你!”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若木,他瞪着一双大眼跨着流星箭步赶到夜椤衣身旁,晃动着双手满脸错愕,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让开。”紧随其后的是偃非命,尽管他仍是一副寒霜冷面,但心脏的跳动和紊乱的气息早已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他步伐稳健地走到夜椤衣身边蹲下,一手拖起她的手腕一手双指并拢触上她的动脉,大约听诊了三五秒左右,眼中闪过了抹惊诧。接着他将她的身躯扶着坐起,在怀中捣鼓了会儿后掏出一个白瓷瓶,拔开塞子二话不说便灌进她嘴里,身在一旁的若木甚至闻到一股奇特的药草清香。
“怎么样怎么样!她没事吧,一定没事的对吧!呐!”若木左看看右瞧瞧,显得紧张又不安分,这使偃非命本就淡漠的面色更添了几分寒意。
“闭嘴。”说话的是夜椤衣,她缓缓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对若木不耐道:“吵死了。”
“诶!怎么这样,我可是在担心你啊!啊喂!”若木满脸挫败地憋着嘴,眼眶盈光流转,一边摆出被主人遗弃后的小狗姿态,一边用手指在地面画着圈圈。不知为何,看到这种模样的若木她竟然有种深深地嫌弃感,原本想要说些什么的情绪顿时化为虚无。
“不愧是神子。”
闻此,六位长老的面色皆在同一时间沉下:这一次用的是肯定语。
说话的那名少年,他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向夜椤衣走来。同时,夜椤衣也抬头看向他,在两人四目相触的瞬间攸地站起。奇怪的是她明明受到了猛烈的撞击,身上不但没有一丝伤痕,甚至连应有的疼痛感都不存在。是撞击的力度太小了吗?然,这种想法刚浮起,就立即被自己否定了。她以余光瞥了眼玄武雕像,深凹的裂痕就在那里,地上还残有玉石的碎渣。念此,夜椤衣大幅度的抡了抡胳膊,又将上身猛地向后仰下,在脑袋临近地面的情况下突然跃起做出一个三百六十度的空翻接而稳稳站住,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仿若行云流水。
身体还是那么轻盈,就像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幻想。不,似乎比之前感觉更好。
夜椤衣伸出手,看向腕处。此时的手腕空无一物,红色的珞珠再次不见踪影,而她,也不知如何使用体内的这股莫名力量。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所感受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无法以梦境、虚幻、臆想、幻觉这类词去否定。
九黎神子吗……真是一个让人无法忽略的词。
“君长大人,敢问您想确定的事情是否已得到了答案?”少年走的更近了。偃非命攸地越步上前,对少年屈身行礼道:“如若心中已然,还请授予退敌之法。”
“这个自然。”闻此,少年突然止步看向他。似乎在打量,又似乎在审视。明明不过数十秒,偃非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咦!已经有办法了吗?不愧是君长大人!
以常服对若木的了解,此时他必定会满脸期待、不顾场合的喊起来。但是,当他看向若木时,却并没有看到这样的神情。若木的脸上没有期待,没有兴奋,而是带着狐疑的眼神看向君长,仿佛在提防什么一样。
这,还是他所熟知的若木吗?而他又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君长大人?算了,怎样都无所谓了。不管若木在想些什么,都与他无关。君长这样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也与他无关。尽管这样想非常的自私,可是啊,他也只能这样做了。
“常服自知罪无可恕,但常服仍想恳请君长大人救我妹妹月见。”说着,常服连忙跪下,也不管君长是否答应,便朝他连续磕了三个响头,其用力的程度响彻了整个空间。
面对常服的行为,君长并不为所动。倒是红莲长老不忍的别开眼,发出了一声同情且惋惜的叹息:“唉,青春啊,青春。”
红莲长老的声音并不大,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称之为喃喃细语。但君长还是听到了,并继他的话道:“是呢,青春总是伴随着许多的遗憾和悔恨,却又因为这些悔恨而成长,因为在某些时刻必须做出选择而留下遗憾,正因为'过去'不能重来,所以'曾经'十分值得回味。”君长说得很慢,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夜椤衣:“那么,你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呢?九黎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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