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说着,依露娜双眼微合,缓声道:
“那是发生在一个秋天的事。
这件事的发生十分突然而又毫无预兆,完全出乎露娜的预料。
露娜还记得的那是一个晴朗而又多风的秋日白天,那个人找上了露娜。”
“然后呢?”
萩莉亚听到了自己询问的声音,从之前开始,就觉得意识的某部分仿佛与自身分离了一般,整个人都轻飘飘到不真实的地步。依露娜的话语依旧在继续:
“那个突然出现在我房间的人自称是冒险公会的会长,说着‘要不要加入我们?薪酬一定会领你满意’之类的话,邀请露娜加入一个奇怪的组织。
虽然他看起来诚意满满,不过因为姐姐说过‘突然出现说要帮你介绍轻松赚钱的事的陌生男人肯定是骗子’这样的话,所以露娜当时就十分坚决的回绝了他。”
“等,等一下,为什么那么可疑的人能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抵达殿下面前?那些守卫究竟都在干什么!”
“所以?”
仿佛是在心中升起了某种预感,萩莉亚无视掉纠结于王城防御薄弱的凯瑟琳,认真地看着神情依旧的依露娜。
“当时他说——他们的工作是‘确保勇者讨伐魔王一事顺利完成’。”
“……”
一片沉默。
“所以幕后的阴谋家什么,如此轻而易举就可以推理出来了,不过反正就算知道这个也派不上用场所以就先略过。”位于众人视线中心的依露娜依旧是不徐不缓的继续着她的话语,“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代表的意义。”
“……意义?”
萩莉亚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握紧,双唇中泄出一丝声音。
“嗯,”依露娜点头,“也就是说,勇者的存在是特殊的,一定是有这只有勇者才能做到的事。”
那是与希尔帕纱之前所言完全相反的论调,却让人没来由的想要去相信。
“所以——我们什么也不必做。”在众人都没察觉的时候依露娜已经起身走到了距离萩莉亚近在咫尺的地方,此刻微笑着伸出手搭在其那没什么肉骨架也不算大的小小肩膀上。
“一切就拜托小萩了哦。”
于是,名为萩莉亚的少女,不——勇者,此刻,被委以了不是讨伐魔王的,而是寻回魔王的重任。
在萩莉亚出发之后,三人依旧围坐在桌前。
“话说回来,萩莉亚她原来是勇者啊。”
迟钝少女芙欧诺后知后觉道。不过,显然有人比她更为迟钝——
“唉,那家伙是勇者?”凯瑟琳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怎么可能!骗人的吧?”
紧接着她似乎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露娜,难不成一开始就知道?”
芙欧诺有点好奇地询问。
“不,其实是之前回程的时候想了一下接下来的对策才推测出来的。”
“这样啊。”芙欧诺低下头喝了一口茶水,略微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道:
“我们,就这么待在这里……就这么,不去帮忙,真的好吗?”
“我觉得去帮忙反而不好的说。”依露娜说,“总觉得去了的话不会有好事发生的。”
“直觉么?”
“唔,大概吧。”依露娜偏了偏头,“用语言详细解释起来很麻烦的啦。”
出发寻找魔王的准勇者,心中其实已经有了要去往何处的目标。
“钟楼的顶层不对外开放有点遗憾呢,从高处看夜景的话,肯定会很漂亮吧。”
曾几何时的话语,无需太过费力翻找便从记忆之海中浮出。
只是,她真的会在那里吗?
是就这样直接前往所想之处,还是保险起见先使用“那个”试试看呢?
鲁莽行动可能会白费功夫,过度犹豫又容易错失良机。所以,不想后悔莫及,就只能冷静果断的做出选择。
“这种时候,真的希望能被谁所庇佑啊。”
口中无奈地呢喃了一句,萩莉亚已然下定决心。
那么,就快些吧——
终于抵达钟塔接近顶层的时候,萩莉亚早就上气不接下气。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热爱运动而生出遗憾。
“开着呢。”
之前来时原本上着锁的而无法进入的门,此刻正微开着一条小缝。
并没有时间让她用于过多的踌躇,因此萩莉亚只是平复了一下呼吸就接着推开了门,冲上最后一段阶梯。
整座钟塔的顶层,铺满华丽地砖的正中央处,在夕阳将落未落的一片黄昏之色中,希尔帕纱就静静伫立在那里,像是在眺望不知何处的远方。
“真的,很漂亮呢。”像是知道萩莉亚的到来,希尔帕纱先一步开口,“虽然不是夜景。”
“啊啊。”
萩莉亚干涩地附和了一声。
而后,黄昏的钟楼顶层重归寂静。
总觉得是有些难以开口的气氛,但是如果在这里犹豫了的话,就什么也无法改变。
所以——
“蒂法,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萩莉亚尽力使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听上去更加平稳。
“……这种事,是指匆忙的告别么?”希尔帕纱转过头,浅笑着道,“抱歉呢,我有在反省了,但是更加认真而正式的告别……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吧。”
“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吗?”
询问的同时,萩莉亚不由微微低头偏离视线盯着脚下的地砖以提前掩饰不知何时也许就会不听劝阻夺眶而出的泪珠,右脚脚尖像是要碾压什么东西般小小地转了半圈。
“呐,你知道吗?”沉默须臾后,希尔帕纱答非所问,“‘这个世界,干脆毁灭掉就好了’……有时候,我也会有这样的想发呢。”
“毕竟,再怎么说我也还是魔王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落寞,“魔王被打败,所有人就此幸福的生活下去,这样是最好的结局。”
“死掉的,只有我一个就好。”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么悲伤的话呀?”尽管眼泪已经溢出眼眶,萩莉亚还是抬起头来强硬地看着对方,“蒂法你,是……想要活下去的吧?”
被那坚定目光所注视着的黑色长发少女,却只是垂下眼睑,沉默的摇摇头。
“笨蛋!蒂法是大笨蛋!”即使流着泪,萩莉亚还是握紧双拳,用喊声倾诉出自身的意念,“你一个人死掉什么的,这样……怎么可能算是最好的结局啊。”
“那个结局里根本没有你的存在吧?”身为勇者的少女只是用颤抖的嗓音哭诉,“你有考虑过我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怎么可能希望看到蒂法死掉的结局啊!”萩莉亚用尽力气哭喊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不包括你的话,怎么可能算是所有人都幸福。”
“没有你的话,我要怎么办啊。”名为萩莉亚的少女,用手拭去脸颊的泪迹,几乎泣不成声,“所以,求你……”
沉默着面对这一切的魔王,颤了颤手指,最终只能无声地叹息。
她再度的,摇了摇头。
“对不起。”
所吐露出的,是象征着拒绝的言语。
“吾之名为希尔帕纱,是带来一切悲伤与绝望的——恶之源头。”
那声音轻柔、悲伤而又坚定。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选择就此放弃!”萩莉亚拼命地想要将话语传达给近在咫尺之人,“大家一起努力的话,总归会找到真正能够让所有人都幸福的方法的。”
“……抱歉,已经太迟了。”
魔王望着勇者,歉意地微笑,眼角似有泪滴。
在萩莉亚理解那话语的含义之前,光芒先一步亮起。
“……!”
她飞快的向前伸出手,却没能抓住眼前之人的哪怕一片衣袖。只能在越来越盛光芒中惊慌无助地呼喊。
“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如此说着的少女,眼角还残有泪迹。
“……是么。”
白色的光芒散去,希尔帕纱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这样,也好。”
这是身为魔王的那名少女,最后残留在萩莉亚耳中的话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好啊,这种事情,我绝对,绝对不会认同。”
即便对方已经消失,萩莉亚却还是继续着否定的话语。
过于华丽的地砖,掩盖了传送法阵的痕迹。为什么最初没能发现呢,希尔帕纱所站立的正中央,正是整个法阵的中心。
但是,即便懊悔,也没有意义。
“还是,变成这样了呢。”
脱力地蹲下身子的萩莉亚,没有转头去看不知何时出现的吸血鬼,只是用仅剩的力气挤出一丝声音。
“……全都是,在你的预料之中么?”
——如此一来,她的所作所为,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啊,就算是吾也。”金发的吸血鬼长长地叹息,“此方世界,就是这般存在吧。”
“……勇者,我,是为了被打到魔王而召唤,是真的吗?”
半晌后,环抱着膝盖的萩莉亚如是问道。
“嗯,”吸血鬼应声道,“没骗汝哦。”
“选拔标准,也……?”
“啊啊,那个之前有一点没说呢。”吸血鬼抬头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空,仿佛那里还残有不久之前的夕色,“虽然在打倒魔王之前,汝等诸位,都非真正的勇者,但一般而言,‘勇者’这一称谓,除了最有可能打倒魔王的人之外,还有和魔王相性最好的含义。”
“什么相性最好,又不是相亲……”
萩莉亚不满地嘟囔道。
——而且,明明之前,完全不管她的呼喊,丢下她逃走了,又一次。
“所以,之前才没告诉我吗?”
“嘛啊,”明知对方看不到,吸血鬼还是摊了下手,“大也有给最为牺牲品的魔王,一点微小的礼物的意思吧。”
所以,之前才不说啊。
萩莉亚抬头看向漆黑一片的天空。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吾说了也是白说,况且汝根本不是在问吾,而且心中已经有了决意了吧?”
吸血鬼勾了勾嘴角,是惯常的有些像是在嘲讽般的语气。
身为勇者的少女,默默点了点头。
想要牺牲自己的魔王,想要拯救魔王的勇者。
二者之见,孰为正义,孰为错误,皂白难分。
也许,全都只是任性而已;也许,全都只是坚持自己的正义而已。
是非对错,本就没有绝对的评判标准。
但是——
就算,是不现实的想法。
就算,是不顾全大局。
就算,只是一己之见。
就算,只是任性。
萩莉亚想要贯彻自己的意志。
直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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