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混沌与虚无间徘徊了多久，已失却了时间的概念，也许仅仅只有一瞬，却仿佛穿越了无限的时间长河。
意识清明之时，眼前一切已然天翻地覆。
“换回来了……么？”
萩莉亚看着黑发黑眸的魔王，有些不甘心地咬着下唇，还没来得及平复浮上心头的焦躁，就在下一刹发觉了与原本所设想状况微妙的不同。
“不对，还能感受到使魔，还有命令权限——我现在，依然还是魔王。”
“那部分的通感还没有恢复么。”
蒂法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几步之遥外的月之精灵。
“是你做的？”
“唔，”全身都裹在宽大袍子里的娇小身影晃了晃脑袋，“是不是呢？我也不是很确定呀。”
她笑盈盈地看着因她含糊回答而神色不满的蒂法，轻巧道：
“但是，不管怎么说，没有完全恢复原状对二位来说都是好事吧？”
萩莉亚和蒂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潜藏的危机，一瞬间都煞白了脸。
“啊啦，在下对让二位受惊感到十分抱歉。”月之精灵倾了倾身，然后单手握拳抵在嘴边，“但是，二位未免有些太过放松了。”
“我之名为黛欧娜——月之黛欧娜。”她拉下兜帽，露出颜色浅淡的长发，以及一双月色眼瞳，过度白皙的肌肤配上娇小的身躯，给人一种柔弱无害的感觉，“此次前来是为了与二位就今后之事进行商榷。”
“……商量，么？”萩莉亚盯着她那罕见的容貌看了几秒，不加掩饰地表露出自己的不信任，略带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说是建议。”
“请你不必如此紧张，我并无异加害于二位，也无意与二位为敌。”黛欧娜的声音平缓，安定，“如若不然，此刻也不会像这般站在这里了。”
“那，你想怎样？”
萩莉亚不留痕迹地移步到蒂法身前，对着月之精灵如是道。
“请你放心，我们——至少我是无心也没有勇气加害魔王的。”黛欧娜苦笑一下，“凭我之躯贸然去破坏扭曲的载体，那种害人害己的愚行我相信没有人会希望见到。”
“所以，才需要勇者吗？”
萩莉亚垂下眼，了然道。
“正是如此，能够在这个不断积累着扭曲的世界里找到拥有勇者体质的人实在并非易事，这也是我们召唤你前来的原因。”与月之精灵那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相反，她的语调十分平稳，“某种意义上说，勇者与魔王的体质是十分类似的，这也正是你的这个法术之所以成功的原因吧。”
“你们，早就知道这个法术的存在？”
蒂法此时反而不解了，看向那个小孩子模样的月之精灵的视线很是复杂。
“我们……么？我想，至少有一部分人是知道的。”黛欧娜对着她勾起一个浅笑，“毕竟，我们中也有人在谋求着改变。”
“毕竟，实际我们中的任何人也无法保证，每一次都能在扭曲累积到极限前都能顺利找到契约者。”她对着惊讶的两人解释道，语气有些无奈，“虽然一直以来都还算顺利，但是将来的事情，又有谁能一一预料？我们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给每次都会有契约者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
“原本生活在异世界的你应该是有所察觉的吧？”黛欧娜对着萩莉亚道，“这个世界，有些过于简单了。”
“尽管数千年来我们已经尽力消减纷争、传播信仰、建立体系……做一切能做到的。”月之精灵语调哀伤，“但毕竟是残缺不全的碎片，就算再怎么修补，也已经回不到原本完整无缺时的样子。”
最后她终于转回原题：
“关于那个法术，其实原本的创造者是希望用它来逃离这个世界的。”
“你是想说，现在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这个法术，原本的效果是用来穿梭世界屏障？”
“准确的来说，那只是一个设想，因为规则之下是不可能允许这种禁忌存在的。从异界至此界的召唤术暂且不谈，从此界去往异界的法术对于这个本就残缺的世界绝对是无法容许的。”戴安娜答复了蒂法的疑惑，“虽然也有被你们修改过的原因，但这个法术会变成眼下的效果，实属阴差阳错。”
“……那么，芙欧诺的状况也和这个有关么？”
萩莉亚不由得想到那个坚持自称在做梦的、有种奇怪能力的少女。
“大概，是半成品的法术机缘巧合下作用的结果吧。”
月之精灵肯定了她的猜测。
“你们，难道打算研究出能够真正跨越世界屏障，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吗？”
——这些人，打算放弃这个世界了。
头脑中不停地分析着她的话语，蒂法得出的这个结论的同时有些许说不清的情绪一闪而过。
像是哀伤，却比那更浅一些；似是无奈，却比其更淡几分。
毕竟是，为了延续。
“……我不知道。”月之精灵只是摇头，“只是，到了该作出些改变的时候了，如果继续按照之前的步调，等待我们的，只能是终焉——迟到了近万年的终焉。”
“那种事，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了。”萩莉亚毫不动摇地看着她，“我只想知道，我们要怎么做？”
黛欧娜沉默一阵后，认真地对着她道：“听好了，由于之前的法术，你们身上的规则被共享了，原本达到界限的扭曲也因为容器的翻倍而重新回到可持续范围内，但是从今往后，扭曲还会不断的汇聚到你们身上。”
“我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接触身躯的互换这种无关痛痒的小节，如果没有找到从根本上解决一切方法，最终等待你们的命运不是被对方杀死，就是被新的勇者讨伐。”
“那边那个原本就是魔王的契约者已经知道，所以我主要是告诉你，关于扭曲汇聚有个很重要的规律：越是世界完成度高的位置，也可以片面的说成是越繁华的地方更容易产生扭曲，而距离越近扭曲就越容易向魔王汇聚——简而言之，扩大活动范围，扭曲的汇聚速度也会随之加快。这就是为什么魔王几乎都会一直隐居在迷雾之森的原因。”
“所以，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月之精灵宣告道。
“在某处人烟稀少的迷雾之森度过注定无法长久的余生，亦或以加速生命流逝为代价冒险去寻求不知是否存在的解决之法。”她笑了笑，看着面带犹疑的少女，“先说好，你们两个的命运已经被共享，变成同一个东西了，所以假使作出不同的选择也是毫无意义的。”
命运……吗？
曾经那样无影无形，无比模糊不能确定的东西；曾经那样如影随形，下定决心要用尽全力去反抗的东西。
如今，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我……都没关系，”萩莉亚看向身旁的蒂法，轻声道，“只要，能和蒂法一起，就满足了。”
无论身在何处，将要去往何方，只要并非只身一人，只要身边有她相伴，便也足矣。
对她那小孩子气的话语，就连月之精灵也不由得报以苦笑：“你还真是，单纯呀。”
“实际上，不怎么想被你这么说呢。”
萩莉亚看着幼女外表的精灵，神色复杂地嘟囔。
“呵，”黛欧娜看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慈爱，“我可是，连自己究竟多少岁都记不清了。”
“活得久了又未必是什么好事。”黛欧娜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突然垂下头，声音也低沉了一点，“很多复杂的东西会变简单，简单的东西会变复杂。”
“这是经验之谈？”
连自己年龄都记不清了的月之精灵看着出生不过十余年的小姑娘一脸深沉的样子，忍住笑意询问道。
“是啊，”萩莉亚认真点头，犹豫了一下后对她道，“你……难道不会觉得孤独吗？”
“孤独么？”
黛欧娜轻声呢喃道。
那是，早已淡出记忆的名词。
已经多久，没有去在意过这种事了呢？
如今被提起，才隐约在记忆之海的深处，找到些许与之有关的回忆。与此同时，一同被她回想起的还有久远的过去，被动作温柔地抚摸头顶、带着真切笑容的家人那些关怀的话语。
并非是从一开始就不存有孤独感，只是——
“习惯了……吧？”
所有事情大抵如此，习惯成自然，而后就变得难以察觉。
很多时候，大概总要在意识到即将失去以及刚刚失去某样事物之时，才会无比强烈地觉察到其对自己的重要性。
因泽尔特，这片大陆，也是如此吧。
“……是么。”萩莉亚有点哀伤地垂下头，但紧接着又抬起头看向蒂法，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请示的意味说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那个……还是想去找一下的，更好的解决方法。”
“我也一样。”
蒂法微笑着说道，同时抬手抚上她的头顶，动作十分轻柔。
“人家又不是露娜。”
萩莉亚有点不好意思地嘟噜了一句，但却并未躲闪。
“这就是你们的决定么。”黛欧娜道，“那么，去找《零之书》吧。”
“愿你们被神明所庇护。”黛欧娜行了一礼，咏唱了兀长的咒语，“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吧。”
萩莉亚想，尚若神明果真存在于世，那么也许早在连她自己也不记得的久远过去，就早就听到她的祈愿了吧。
在奶白色的光芒彻底暗淡下去之后，萩莉亚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忘记了询问至关重要的问题。
“等等，什么《零之书》？”她对着光芒消失的地方迷茫道，“至少告诉我要到那里去找啊。”
月之精灵原本所站的位置已经无人所在，自然无法给她回应。
“真是不负责任呢。”
萩莉亚不满抱怨了一句，脱力地做回椅子上，下巴抵着桌沿眯起双眼。
“嘛啊，大概就如她之前所说的，他们也被规则所限制吧。”
蒂法也坐回椅子上，伸展四肢的同时为黛欧娜开脱道。
结果，实际上还是什么都没能解决。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只不过就是把原本的死刑变成了死缓罢了。需要受刑的犯人还从一个增加到了两个，状况甚至说不定都能算得上是恶化了。
但是，至少有了时间——以及前进的方向。
“话说，你还在发烧吧？”
想起交换前的状况，萩莉亚有些担忧地望向蒂法。
“不要紧，已经好多了，这种程度没什么大不了。”
蒂法笑了笑，看上去精神不算坏的样子。
“就是小甜饼尝起来没那么甜了。”她伸手拿起一块刚被使魔放上桌的小甜饼，咬了一口，“有点可惜呀。”
虽说如此，她还是三两下解决掉那个小甜饼，把手伸向下一块的同时偏头看向萩莉亚。
“那个就是……所谓的‘手机’吗？”
她的视线定格在萩莉亚手中那个不大的纯白色金属制品上。
萩莉亚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把异世界的造物带来的？”蒂法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手指来回在屏幕上上下操作着“还保有姑且能够使用的状态。”
萩莉亚的目光从屏幕转向蒂法，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地开口：“因为，这是……‘勇者之剑’啊。”
“哎？”
蒂法一副惊讶的表情。
“就是，这样啦……当时有人和我说原本随身携带的、接触时间越长、重视程度越高的物品越是容易被选定为勇者之剑一同被召唤过来，貌似是这样。”萩莉亚注视着手中的手机，“虽然受到了术法的影响，不过也因此维持着原本的功能大半还可以使用的状态，也多亏如此才让我在当初的情况下还能维持住几分镇定。”
“……这样啊，我之前就隐约觉得你好像对那支看上去很普通的法杖有种微妙的重视，原本还以为是有着什么特殊意义的缘故呢——虽说现在看来也算不上错到离谱。”蒂法盯着萩莉亚手中的白色手机，带着几分感慨，“我……还是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呢。”
“蒂法也可以用的，毕竟我们现在是，那个——‘命运共同体’，所以我的东西也就是蒂法的东西了。”萩莉亚毫不违心的说道，然后在看到对方一下子亮起来的双眸后，弱弱地补充了一句，“但是，拜托不要翻收藏夹和文件管理——至少现在别看。”
“嗯哼，我就答应你了。”
蒂法笑得像是见到鸡的狐狸。
她们默契地没有再去谈论前路、未来……那些种种不确定的东西。
即使是虚伪的和平也仍旧是和平，更何况当下的平静是如此的真实。
真实的能够让波澜不断的心灵也一同沉静下来，沉静其中，以至于谁也不忍心去打破。
就算紧接着就要为了命运而四处奔波，周转于各地，等待着的也许是层见错出的危恶境界。
但至少此刻——不必纠结于过去，不必担忧那未来；不必因杂事而烦闷，不必为己身而焦灼。
只有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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