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捏成一团的纸张展开，摁在桌面用手臂压实平整。
紧咬的牙缝间不时地挤出滋滋的，犹如电火花泄漏的声音。
那力道，就像要把这纸片榨出水来般。
里昂现在出离地愤怒。
——————
数分钟前，他在回房时发现了异样。
夹在门梁缝上的头发不见了。
往那儿夹根头发是他习惯性的反侦查动作。
头发不见了，很明显——在他出门期间，有人进过他房间。
他急忙奔向了行李箱。
箱子里的调查报告仍整整齐齐地夹在内层中，就跟他在美国出发前整理成的状态一样。
但不能排除已经被看过了的可能性。
他回头又检查了一下装有窃*听装置的箱子，结论是完好无损。
呼……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吧。那头发说不定是保洁人员打扫房间才弄下来的。
里昂短暂地松了口气。他躺在床上，拿起希恩·布莱德的调查报告，再次翻阅起来。
在原计划中，他压根就没打算跟保护目标接触，而是直接把D13做掉就了事儿，所以报告也就随便扫了几眼。
他所记得的，只有年龄住处联系方式等一些基本个人信息。
现在才回过头按流程办事儿，难度更平添了不少，希恩显然已经先入为主地把他判定为“骗子”了。
他维持着仰躺的姿势，一页页翻过报告，看能不能从希恩本人的一些喜好下手，借此套个近乎；或是从他平时的活动规律推断一下，敌人到底会如何下手。
“啥东西？”
翻着翻着，突然有一缕羽毛似的飘絮从纸张间滑落，粘到了他的脸上。
他摸索到那轻飘飘的不明物，拿眼前一看——
是一个用线编成的火柴小人。
而编成那小人用的线，
是一根金色的头发。
里昂几乎在瞬间就从床上窜了起身。
这根头发，金色头发！
还能是谁的头发？
当然是他里昂自己的！
这个房间被入侵过了！入侵者轻松地发现了里昂的小伎俩，还戏谑地将那根头发编成小人放在了报告中，小人儿手舞足蹈的造型如同将对方那揶揄的笑脸铺到了里昂面前，形象生动的嘲弄着说：
[你已经全部被我看光光了，煞笔。]
里昂气得浑身发抖，手上正拿着的一页报告被他紧握的拳头攥成了废纸团。
于是便有了开头的一幕。
“狗*日的，宣战布告是吧！”
盛怒之下，他又冒出家乡话了。
——————
趁着前台没有其他客人逗留时，里昂朝坐在台后抽烟的宾馆老板勾了勾手指，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对方把耳朵靠近些。
老板是个不足一米七但目测体重至少超过了两百斤的胖子，留着一大巴乱蓬蓬的不加修剪的络腮胡子。过于臃肿的体形使他行动不便，他略带怨念地瞪了里昂一眼，放下烟袋，将身躯吃力地挪到了里昂附近。
这种规格的宾馆，也就配这种规格的老板了。
漂亮的前台接待小妹是不存在的。
[鄙人的钱包掉了。]里昂压低声音，贴近老板耳语道。
[喔……]老板挑了下眉毛，然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呵，这关老子啥子事儿？]
[是鄙人放在宾馆房间的钱包被偷了。]
[你啥子意思嘛。]
[没什么意思。鄙人也不想把事儿闹大，都悄悄儿跟你说来着。鄙人就是想看看宾馆的监控，五楼走廊的。]
一般大型的酒店都有专门的监控室，对里昂来说摸进去看看就跟上个厕所一样容易。但这种小破宾馆就说不准了，别说监控室了，保不齐连监控设备都没有。有时候看着有监控摄像头，其实压根没在运作，只是为了应付安全检查而已。
当然，里昂也是问问而已。
他心中并不对这条线索报有太大期望。
[有是有，但老子为啥要给你看？]，老板上下打量了里昂一通，忽作恍然大悟状，[是你小子啊，换了身衣服差点儿没认出来。刚才下午那会儿就死缠烂打地找老子要备用钥匙，这会儿还要看监控？你是蹬鼻子上脸啊，黄毛猴子。]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我找你要了备用钥匙？
——虽然老板的语气很欠揍，但他确实给里昂传达了一条非常关键的信息。
暗杀者似乎还是个“易容术”的达人。
里昂陷入了思索中。
要易容的话，首先得看过易容的对象的脸吧，自己从来就没跟D13打过照面。他所住的房间自己也仔细搜查过了，没有摄像设备一类的玩意儿。那家伙到底是在哪儿，通过什么方式得知里昂·兰佩洛基的长相的呢？
[喂，没其他事儿就别在这儿杵着了，影响老子生意。]见里昂完全不回话，只是在台上托着下巴发呆，老板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
这一声“喂”，让里昂回过了神。
他偏过头去，直面老板横眉怒目的脸，轻蔑一笑，把目光往老板放桌上的烟袋一扫，冷冷道：
[老板，你抽的那玩意儿里面，加了大*麻吧。]
矗在里昂眼前那对趾高气昂的眉毛瞬间耷拉了下来。
[你……你在开啥子国际玩笑哦……]
[虽然鄙人张着个亚洲脸，被叫成‘黄毛猴子’，但鄙人其实是美籍哦。这玩意儿~呵，见得多了，一闻就知道。]
在英国，不在专门的合法场所抽大*麻的话，是要进局子的。
老板的表情风云突变，眨眼间变得慈眉善目、红光满面，活脱脱从蓝胡子化身成了圣诞老人。
[刚刚先生您说什么来着，对对，要看监控是吧。实在是抱歉啊，我们这儿走廊上是没有监控的，但大厅的监控可以给您看看。]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哈哈，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老板尴尬地笑了笑，带着他的大胡子一抽一抽地抖动，[来，这边请。]
老板将里昂带到了大厅北面一间不起眼的小房间中。房间的一堵墙上架了九宫格式排列的九台显示器，但只有中心的一台在运作状态。
[诺，就是这台，您在键盘上按这个就可以回放……]
[我操作得来。]
[这样啊，那您慢慢看，我还得去守店呢。]
[去吧。那玩意儿对身体不好，少抽点。]
[是是是。]
老板诺诺地退出了房间。
里昂操作视频，将时间退到了他出门那阵，然后以三倍快放的速度检索着视屏内容。
这时候反而体现出破宾馆的好处了，因为环境差，地理位置偏，压根没什么客人上门。
里昂很快便锁定到了那个跟老板讨要备用钥匙的人。
暂停。
这家伙，怎么穿着我今天出门时的衣服？
……
…………
………………
！
！！
！！！
是那个服务生！
那身衣服，里昂已经没有再穿着了，而是先前在酒店里借给了那个被扒得精光的服务生。
老天！
被彻彻底底地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那家伙做了精心的布置，假装自己扮成了“送花瓣的服务生”，先里昂一步离开了酒店房间，还留下定时拨号的手段。但实际上，他那时候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悠哉悠哉地自个儿打了电话，引里昂过去，然后扮成了“迷晕在厕所里被扒光了衣服的服务生”，把里昂从面容到证件都看了个清清楚楚，最后堂而皇之地在他眼皮下溜掉了。
真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里昂看过很多有关D13的案卷，知道他是个武力超群的杀手，十分莽撞，经常做出以一敌多，无脑冲阵的自杀式袭击。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个如此心思缜密之人。
稍微有点儿，不好办呐。
里昂咬着自己左手食指的指节，死盯着监控显示器上那个穿着他衣服的人看。
尽管视频分辨率不高，但依稀能分辨清楚，那是个头发花白，上了些年纪的人。
就算穿着里昂的衣服也不可能被错认成里昂。
老板又怎么会认错，把备用钥匙给他呢？
别人看到这情况，肯定会百思不得其解。
里昂的嘴角却扬起一丝幅度，自言自语道：
“不是‘易容术’，而是‘伪装术’吗……想不到，还是个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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