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向往天空
人类，离不开天空。
尽管如今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未曾在生命中哪怕窥伺过这澄澈深邃的一角，但是所有人都对这美丽的虚无怀着向往与美梦。没了这种憧憬，人类就会崩坏，化作失去灵魂和希望的行尸走肉。
我不知道我在渴求些什么。我努力工作了一辈子，得到了通往上城的许可证。
那些纯洁的白云，洁净的空气，干净的水和鲜艳的花。那些通常只能够在电子阅版上查询描述的资料如今就这样活生生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是这样的幸运。同样也是这样的不幸。
为了这些虚无的蓝色，我放弃了半百岁月中积攒的一切，包括我的成就和家人。
尽管这眼前蓝色的荧幕之下遍布着仅存于我梦中的美丽事物，但是我却无力再去享受这些。已经机械化高达90%的我不再需要干净的水和空气，就连双眼所见也只是电子仪扫描后的数据结果。
氮气78.084%，氧气20.946%，氩0.934%，水汽0.25%和二氧化碳0.032% 以及其他的稀有气体。
相当洁净的空气，没有几乎硫磺和氯气。
主要成分H2O，含有微量元素，微量的矿物质的纯净水。洁净到不自然的，化学程度极高的纯净水。这些在地下城是几乎不可能接触的宝物。只有一些顽固陈旧的工厂主和旧贵族为了传统而保全自己那可笑的部分躯体才会高价买到的奢侈品。
然而这些我都不需要。我的泌尿系统和循环系统经过了特殊改造，能够锁住体内99%的水分，而这些水分也仅仅是为了维持我那岌岌可危的大脑颞上沟*。（颞上沟*美国杜克大学的神经学家斯科特·许特尔说他们开展的研究显示在人们进行利他行为时大脑颞上沟的活动明显增多。共有45名大学生参与了这项研究他们需要选择玩游戏获胜的奖金是留给自己还是捐给慈善事业。科学家利用核磁共振扫描仪对他们的大脑进行了扫描。结果表明选择利他行为的人的大脑颞上沟反应最为强烈。）
肺部自不必多说，那是每个下城人民最先坏掉的器官之一，毕竟政府只为孕妇和新生儿提供三个月的氧气，从这之后，只有些许富人会继续向政府交纳氧气税，来维持自己弱小的肉身；穷人则会去医院接受肺部改造手术。
只有这样才能在充满工业毒气和水污染的地下城活下去。
因此我的努力并不是为了这些看得见摸得到的物质。不是水，空气，鲜花和绿树。也不是满地跑的不知名的小动物。
那么我究竟在追求什么呢？
我凝视着虚无的天空，机械眼在不停地扫描着我目所能及之处。
Null——null——null——
我的内心升出了悲哀。
什么结果都没有。那遥远的天际，什么都没有。
但是这没有结果的答案了却我心中的不安。
从诞生起，我就无时无刻不在反思着这一切。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努力工作着，拼命赚取业绩和成就，我和我身边的人都为此搞坏了自己的身体，几乎成为了彻底的人造人。
那些监牢里面的家伙也一样。解放组织在反抗政府的政策，妄想击碎隔绝地下城的铁笼时失败。罪犯们在被电刑了结性命的时候，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永远不会打开的人造的巨大钢铁穹顶之下。
我们始终都不明白，我们所执意追求的是什么。
但是在此时此刻，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天空，看着满天的星尘，看着淡蓝色的云朵后面藏着的月眸，我知道我索求的一切——
我的眼前浮现了人类历史中那些看似愚蠢荒诞的行为和计划——
宁愿摔死也要插上鸟类的赤羽纵身跳下悬崖，最后带着鸟类的双翼变作化石的原始人；用烟花和炮竹绑满了座椅，希望去月宫夺枝，结果在爆炸声化作历史符点的男人；在国王眼前乘上气球的囚犯；以及人类最早的简陋的飞行器；接着是第一次映在月球上的足迹；之后是一去不回的小狗；还有火星上的移民。
那些前人的向往和执着与我现在的渴望别无二致——
不只是天空本是——
更是自由和希望。
我望着天幕，眼前的一切被摄像装置化作电流信息，在我的电子大脑中反复地处理和回荡着，刺激我那所剩无几的脑细胞和大脑皮层。如果此时我是一个普通的——或者说是出生在地上城的，从生到死都能拥有完整肉体的人类，我的眼眶一定是被那咸涩的液体润湿了。
“是时候了，德卡先生。”
听见了那完全不是由电子模拟的纯正人类男声，我回头看着他。
“差不多到时候了。”他说。
“接受手术，成为一个全新的人类，在地上城生活吧。这是属于你努力工作的奖赏。”
我是如此的幸运。
于是我在星空下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准备自主关闭了身体的大部分机能进入了睡眠。
“……库珀博士，我有个请求。”就在最后一秒，我说道。
“若我力所能及的话。”男人没有拒绝。
“把我的电子脑交给我的儿子，里面保存着我看到的一切——我不知道他这辈子能否有幸来到这里。”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可笑——明明是我抛弃了自己的家庭——但是我还是希望他今后能够明白，地城之上，有这样美丽的希望在等待。”
听到我的话，男人点了点头。
“交给我吧。”
听见回答，我满意地切断了身体的联系。
再过不久，我就能重新活过来。
再过不久，我就能享受甘甜的雨露和空气。
再过不久，我就能热泪盈眶。
再过不久，我就能亲眼目睹那诗歌中存在的，时而金黄，时而蔚蓝，时而淡紫，时而火红的——
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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