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师走后，唐小棠便抱着书走到我身前，“老师，我现在开始学习什么呢？”看来她先前担心我作为一个“普通修行者”不能教给她什么的顾虑倒是随着老师吩咐我教导同样入魔的小师弟消散了些许。
“这几天你除了修炼就去旧书楼看书吧，没有事别去长安城里惹人瞩目，你刚从草原千里迢迢来到书院，先养好精神是正经······”
随后的日子我除了惯例的抄书课业就多了闲暇时指点小师弟和唐小棠修炼的任务，但总的来说活的依旧比较轻松——直到一个月后我才想起来，唐小棠作为二层楼三代弟子的大师姐不去给她的师伯师叔们一个个问好是没有道理的。
于是那天我去给小师弟解答修行中的疑惑之前顺便带着她去同门们那里转了一圈，一路上唐小棠这个一看就知道从小被放养大的丫头倒是一直表现的很有礼貌，只是这份礼貌在她到达小师弟面壁所在的那崖洞时就被她扔得一干二净，想来是因为她曾和小师弟以朋友相称过很长时间的缘故，她还是恢复了那般调皮可爱的姿态。
小师弟得知唐小棠没有成为他的小师妹后松了一口气，说只要她不唱她老家那些民歌扰他清净一切都好说，想了一会还特地补充道，西陵那边道痴叶红鱼和知守观天下行走都见过唐小棠，其意在不希望书院因此受累。
小师弟已经开始对魔修产生关心之意，很好。
不过我还是平静地回答了他，“这丫头既然拜到了我的门下，那么如果不能杀死叶红鱼，又哪里有资格离开书院？”
唐小棠的关注点有点偏，她说自己当时用帽子挡着没有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脸。于是我告诉她，大修行者是可以靠每个人身上不同的味道来认人的。
这个单纯烂漫的小丫头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而我和她的对话则让小师弟开始神游，从他嘴唇微动的样子看，大概是在思考我去年说要给他介绍的绝世强者和我言谈间没由来的自信的辩证关系。
不过少年人的思维总是跳跃，他想了一会貌似没头绪后就开始嘻嘻哈哈地叫唐小棠多喊他几声小师叔。
唐小棠自然不依，还搬出自己新一代大师姐的身份威胁小师弟，再欺负她小心她让小师弟的儿女爱徒被她欺负一辈子。
于是小师弟回敬，“繁华中原果然是蚀骨污魂地，一个不通世务的小姑娘，只用了这么短时间，便变得狡猾起来，真是无趣。”
于是唐小棠不再理他，转身去和先前已经和她成为朋友的桑桑下石子棋去了。
于是我开始看小师弟这几天来的修炼疑惑的记录本子，当我静思该如何解答时，我突然注意到唐小棠和桑桑在草屋那边下棋下得有些不对劲。
唐小棠已输了三盘棋却依旧没有收起她那副不甚专注的样子，而下棋极其认真的桑桑更是和她形成了强烈的态度对比，这叫唐小棠如何不败？而最重要的是唐小棠对此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你怎么可以也这样，你不可也这样······”我在心里默默道，这片刻的心分两用是我思考问题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些许。
待到我给小师弟解答完问题已近午时，我因为心里有事连告别和寒暄也没有讲几句就匆匆带着唐小棠下了山，截至目前唐小棠连输桑桑一百二十九盘石子棋。
“老师，我是不是很蠢？”
“你只是愚蠢地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对手。”
“我知道桑桑是光明神座的传人，但下棋这种事情又不是修行，再说怎么可能一盘都赢不了呢？”
“数十年间，西陵神殿那座桃山之上只有光明神座拥有真正的智慧，他所挑选的传人自然非凡。”昊天道门自掌教下的有三位作为三个重要职能的大神官有资格称“神座”，此外昊天道门中只有部分修为极高的的修行者能被称作“神座”——比如莲生。
入魔前的莲生学贯道门与佛宗绝学，故世人称其为神座。
入魔后的莲生投奔了明宗，正道中人出于讽刺莲生而明宗子弟为了嘲讽道门，他依旧是“莲生神座”。
因为父母死于莲生之手的缘故，我非常不喜欢莲生其人，然而这并不影响我认为他是一位强大的修行者。
这同作为魔修的我会称呼隶属明宗死敌昊天道门的光明大神官为神座一个道理。
比如光明大神官挑弟子的眼光非常不错，桑桑真的是个好姑娘。
“她把你当成了真正的朋友，所以她很认真。”
听见自己被当成了真正的朋友唐小棠很高兴，之前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她走路时恢复了之前欢乐蹦跳的姿态。也许是因此得意忘形，也许只是单纯的替桑桑不平，她竟直呼小师弟之名宁缺还骂了他几句。
我想起之前老师在知道小师弟因接受轲浩然传承入魔时，看着他草屋门口那两棵他和轲浩然一起种下的金兰树说过的话。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世上也就没有第二个你。”
世上没有相同的树叶，却有相似的人。
很久以前，我也见过一个烂漫乐观的小姑娘，然后她死在了最爱之人为她架起的大锅里。
我不想让唐小棠成为又一个慕容琳霜。
所以我对她说：“宁缺是你的小师叔，岂能不敬？”
“教后再犯，依院规当罚。”
“从这崖洞前的瀑布跳下去，一百二十九次。”
唐小棠心生不满，为自己辩白道只要持之以恒总有下棋赢回来的时候。
如果你认为愚蠢的坚持是勇气，而勇气又是你最不可改变的本心，那么我会用跳瀑布这种方法惩罚你也是在培养你的勇气。我这么对她说。
这是很没含金量的激将法，然而倔强的唐小棠还是主动跳进了这个坑，我原本还想像之前她拜师时动用威压令她不得不听我的话，没想到这记后招竟没来得及用上。
她终究和她的大师姐不一样，我看着她从瀑布边上一跃而下的身影想。
然后我回自己的屋子换衣服拿钱包——之后的几个时辰里教育学生没我什么事了，我要去逛街。
第二天天将明未明时我起床后照例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房门准备在第一缕阳光照耀下开始新的一天。
然后我回身在灶台边上开始切菜，待到我估计清晨差不多已经到来的时候，我却没能得到阳光如母亲的手般的抚摸，因为随着门框“咚”的一声被敲出巨响，我知道某人来挡我的阳光了。
虽然我目前的女人身体个子不算太高，但我的门并没有做到身量高大者直撞门框的那么矮。
而后山中人中身高最高者头上常年带着顶极高的古冠，这导致他进门如果不低头必定会和门框亲密接触。
“二师兄你可以啊，女生的屋子你居然不敲门就进来——你就不怕这会我在换衣服或洗澡？你如果看到了这得算谁的？”
我专心切菜没有回头，但也用耳朵感知到二师兄正在正冠没有闲暇应我。
待身后终于没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时，二师兄的声音终于严肃地响起。
“你既窗门洞开，自然不可能在沐浴更衣。”
“何况你能算······”
“总之我还是之前的意见，你那样教育学生绝对毁人不倦，所以我要制止你。”
我叹了口气，二师兄你这是昨天傍晚没说服我今早养足精神来搞敌疲我打啊，要知道昨晚因为一些原因我一夜没睡。
“教书严为先，护短莫为师。我严格要求自己的学生有什么问题。”
“严格没问题，但你严格的尺度很有问题。”二师兄顿了顿又补充道，“小棠只是个小孩，小女孩。”一句话里他居然连说了三个“小”字。
“我在老师和大师兄不在的平日里确实对你们要求极端苛刻，可我的戒尺只招呼过师弟们，花式的惩罚教育也只有他们尝过。”
“我拿你如何过吗？我拿小师妹如何过吗？因为你们是女人，不需要活的那么严苛。”
“更何况唐小棠还那么小，你这么做自然是更没道理。”
我切好菜放下刀开始揉已经有点发麻的耳朵，想起自己一夜无眠果然脑力下降，开门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烧水才对。
“你看这昊天神辉笼罩的天，多美。可这美丽的天又狠的要紧，有一句古话说过，昊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说话的范围可能有点大，可这句古话也说明了昊天眼里男女老幼无区别。”
“如果今天小棠要与某大敌不死不休，那大敌眼里哪会管她是男是女，年方几何？”
“就算她只是个小女孩，敌方对手也不会手下留情。”
“说来某些特殊情况下区别几分也无妨。”我把目光从灶台前的那方窗子挪回看向二师兄。
“我你自然是不敢教训的，因为你没有教训我的实力，况且你真敢教训我的话，信不信老师和大师兄一起把你怼成鹌鹑。”
“至于七师妹······哼哼。”
“咱后山排她前面的六个人里，好像也只有你会叫她小师妹啊——她早就不排最小了吧？”
“我怎么记得去年基于小师弟修炼出问题讨论解决方案的那次集会上，七师妹公然剥松子不说剥太多还强行塞我帕子里教唆我陪她一起剥一起吃，这事你不管的挺没道理的。”
“近的说，桑桑在那崖洞边上闲的无聊想给生活添点绿，于是和六师弟合计要在那建一条雨廊。万事具备就是他们原计划要在雨廊顶上搭草席种花，只欠迟迟弄不到最合适的草席。”
“你故乡有位编织草席的刘姓匠人技艺天下闻名，而你家里人好不容易弄到几张他的真迹，于是连忙送到了在长安辛苦求学的你手里。这席子既是珍品又是家人的心意，你把它们宝贝的紧，几位师弟去要都没要成功，还被你以大声喧哗夺人所爱为由一顿好训。”
“然后七师妹去了你房门口，才喊了一声‘二师兄’就被你扔出六张捆的齐整的刘氏草席差点砸了个四脚朝天。”
“你不管她，确实蛮天经地义的——说好的‘清心修行得见大道成圣，最好永远不要让男女之事烦心不得清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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