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在距离剧院两条街的地方找到了落脚地。这是一家星巴克咖啡，里面坐满了抱着笔记本工作的白领。他们的面前就放着一杯咖啡，半天也不喝，直至咖啡的热气变为凝结的水珠。
女孩似乎还有些羞涩，但已经没有那么强的戒备了。她就背着她的小提琴盒子，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地走着。我走到吧台前，转身问道:“喝什么?”
“太贵了，还是算了吧。”她摆摆手，说道。
“我请客，没事的。”我这么说道。虽然是这么说，但我也有点囊中羞涩了，备用的零用钱犹如洪水般决堤，所剩无几，但即使这样，我也能确保足够请她和我喝杯咖啡了。
“那……抹茶星冰乐?”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杯小杯?”
“中杯吧。”
“ok，没问题，你去占个座位。”
“非常……感谢。”她道谢后，便去占座位了。我转过身，对柜台说道:“你好，一杯抹茶星冰乐，中杯，一份浓缩咖啡，大杯。”
说完，我打开手机收付款付了帐。我并没有着急到座位上，而是等待着两份饮品做好，然后端到了座位上。说实话，我对咖啡并不是很中意。但是毕竟只是为了说一些事情而已，就当打发时间吧。
我端着两杯饮料，走到了女孩选择的座位。这是临近玻璃的座位，而且很幽静。是个不错的地方。女孩——不，该叫她的名字了，魏玮依，是这个女孩的名字。她把小提琴的箱子一直放在腿上，并且不断摩擦着手掌，看起来非常紧张。
我坐在她对面，放下两杯饮料，说道：“不要那么紧张。”
她还是有些羞涩，支支吾吾地问道：“请问......原文茜现在怎么样了？”
“她？心理崩溃了。”我没有隐瞒的必要，直接这么说了。
“什么？为什么？”她有些惊讶了。
“嗯......具体原因已有猜测，但没有证据，反正是人为的。换而言之，说是自己作死也不为过吧，但那些都是后话。”
我把奶精放入咖啡里面搅拌，说道：“还是那个问题，把你所知道的一切说出来。”
“我知道......什么？”
“薛震宇，你很清楚吧。”我直接把这个名字说出来了，毫不犹豫。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后，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同时的，她的脸上也流传出了异常恐惧的神色。
“薛......薛震宇？！他不是吸毒被抓了吗？怎么还提他？！什么意思？”
“哦豁，你应该清楚他是靠关系进韩苑的吧？那为何不可以靠关系出来呢？”
“不要....."她明显受到了什么刺激，着急忙慌地拿着小提琴盒子欲走。她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不对劲了，仿佛遇见鬼一样。她在逃避。
“同志你跑什么呀？见到鬼了？”
她也意识到了什么，便坐下不动了。见她坐下不动了，我便说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保证能让哪个孙子再进去就出不来了。要是还担心，我可以让你们班的范泽辉二十四小时保护你。”
“不是那个问题！”她摇头说道：“根本就不是那个问题.......你根本就无法想象他做了什么！”
“对的，我无法想象，所以我需要知道，要不然他永远都没办法受到制裁。”
“不要啊......我不想说出来......"
“我靠就让你说个前因后果也不至于如此啊.......”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的？”她问道。
“我本来只是猜的，你刚才的表情让我更加确定了。”
她连忙低下了头，把头扭到一边。遮掩着什么。这下我更加确定了，这个女孩一定有东西。
因为你丫连隐瞒都不会啊！我就试探着问了几句你的小动作和表情就全暴露了啊少女！
魏玮依依然别扭着不肯说出来，我只能叹口气说道：“能告诉我你不愿意说出来的理由吗？我尊重你的想法，大不了原文茜那边我再想想办法也行。”
“别啊......”她又试图阻止我，但是一瞬间又变为了沉默。我也不说话了，而是盯着她看，与此同时，眼神充满了鼓励。良久，她左看看又看看，最后就把眼睛定格到了窗户外面。与此同时，她的脖子快缩进肩膀里了，手搓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快了。很明显，她的内心在拼命地挣扎。
终于，在我眼神移开的某一瞬间，她的一句话让我看到了希望。
“那个，知情不报算是一种罪恶吗？”魏玮依的声音颤抖着问道。一瞬间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傻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是问，如果我目睹了之前的一切，却不敢和任何人说，导致现在这样的结局，这算是一种罪恶吗？”她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怎么说呢，算是吧。”我坦白地说道。“因为你没和任何人说，导致本身就孤立的原文茜遭受到了没人认知的伤害，这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是帮凶，这是你逃避不了的。”我说话特别直白，没有拐弯抹角。拐弯抹角对人的伤害比直接言语对人的伤害更深。所以，坦白也算是一种温柔吧。
魏玮依依旧盯着窗户，但和之前不同的是，她的眼睛红了，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着。而且全身不停地颤抖。她用已经说不清楚的嘴支支吾吾地组成了一句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我的错，我怎么可.......可能没有责任，我也是.......我也是帮凶啊！是我啊！.......是我害了原文茜啊！就这样.......我还.......我还侥幸地认为......薛震宇进去了......就没事了......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
我静静地看着她哭泣，没有安慰，也没有做什么动作。魏玮依豆大的泪珠滴落在手掌、琴盒上，把她的眼镜变得模糊。她拼尽全力地忍住嚎啕大哭的欲望，只是在那里啜泣着。全身上下抖得更厉害了。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是罪人啊.......原文茜一辈子也原谅不了我啊.......“
她一定是在恨自己吧，恨自己的懦弱。如果当初早点和别人说，当初早点做些什么，而不是袖手旁观，默不作声，也许不会是这样。虽然可怜，但也有可恨之处。即使这样，有些事情也必须要说清楚。
我终于行动了起来。看她卸下眼镜，不断地拿袖子擦自己的眼睛的样子，我递给她了卫生纸，让她拿卫生纸擦眼睛。她一时间没有接过卫生纸，只是在那里哭泣。我说道：“当你能这么想时，你就已经无罪了。因为真正罪恶的、无法原谅的人，是把谎言和恶行当成习惯的人，而不是因为自己的一丝过错而悔恨终身的人。你的心没有死。所以，现在不就是你的忏悔吗？只要你说出来，就可以弥补这个过错。也许你做不了什么，但是接下来是我的事情了。”
“真的吗？”她拿已经发红的眼睛看着我。
“不过你得作为证人，而且你的消息要有用。你要知道，再大的权势都扛不住记者和舆论的打击，我妈就是记者，这件事要是通报在新闻上，那孙子想不凉都难。”
“记者？”
“对啊，记者。你想想，证据一摆出，煽风点火地一写，传什么腐败分子之类的，二话不说就得纪检什么的上门查。”
“真的......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我保证，但前提是证据，没证据屁都干不了。如果把你知道的说出来，那就是大功一件，可以将功抵过的。当然，不是法律方面，而是客观地对待这件事情上。”我认真地说道。
她的泪水停止了流淌，此时的魏玮依也冷静了下来。她接过卫生纸，将脸上的泪水擦了一下，然后她突然间感觉很紧张，把头转回我身上，继续搓着手掌，梗塞地说：“抱歉，失礼了。”
“我去你这么搓手手真的不会掉层皮吗妹子......”
我喝了一口咖啡，叹了口气，说道：“快说吧。”
她低着头，小声地问道：“原文茜有你这样的男朋友真的是太幸运了。”
我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但仍然还是喷出来了，咖啡顺着嘴角溢出来了，滴在了我的裤子上。我连忙用卫生纸遮住我狼狈的样子。
“what fuck？！妹子你哪里来的这个危险的想法？我至今还是神圣的单身贵族，更何况我是多想不开啊要找她交往？”
“那你为啥这么关心她，而且还为她这么跑前跑后？”她盯着我反驳道。
“我说我是被逼的，为了手办的尾款你信吗？”
“手办是啥？”
“算了当我放屁。”我只能这么说道。要不然这个话题就无限延伸下去了。妈个鸡这绝对是我人生另外一大污点，能和原文茜做男女朋友，我估计要死才会那么干。
魏玮依戴上了眼睛，发现眼镜有点糊，然后卸下来后又拿卫生纸擦了擦，然后戴回去。思索了半天，说道：“我记得，那是刚开学吧，那会儿我就认识原文茜了。因为我是学音乐了，所以我一个人在天台连小提琴和美声。当时我以为天台只有我一个人.......”
“等等等等，天台？你们学校天台是开放的吗？一般学校的天台不都是锁着的吗？”
“当然不是啊，但是某一个时刻我偶然间发现我的钥匙可以开天台的锁子，所以就开了，然后闲下来了就在天台拉拉小提琴，练练美声之类的。然后我某一天练的时候，发现原文茜站在门口，她问我能在天台看书吗，我说无所谓，反正天台也不是我管的。”
“看书？”
“对啊，她的兴趣之一就是看书。反正从那天之后，我们俩就一起上天台，她看书我唱歌。因为这我们俩关系还挺好的。然后呢.......这样的日子就过了一个星期而已。”
“哦，然后呢？”
“一周之后，全年级都在传薛震宇把一个女生搞怀孕这件事情。听说还打胎了，女生退学了。”
“然后？”
“然后.......某个时刻，原文茜就不和我一起来天台看书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有些时候我也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我就在某个时刻满学校找原文茜，在综合楼的某个角落，我远远地看见了.......原文茜和薛震宇在一起。”
“在做什么？”我问道。
“做.......”魏玮依把头扭到一边，不愿意开口了。
“说，没事的。”我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就待在全市最烂的高中，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我不敢.......”
“怕什么。说，没事，有我在。”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害羞地低下了头。双手也夹在大腿中。
“说啊，没事，我不会说什么，我也不会干什么，要是害怕就看着我好了。”
她低下头，低声地说道：“薛震宇......在强吻原文茜......原文茜反抗，薛震宇就对原文茜连打带踢.......还脱下了她的衣服.......还拍了照片要挟.......”
“这特么是强jian啊卧槽！这王八蛋还真敢干啊！”我愤怒地脱口而出。
“然后.......薛震宇发现了偷看的我，他走上前要对我做什么，但是原文茜为了保护我，她.......她.......”
“她保护了你对吧，并且对薛震宇说只要放过你，她愿意听薛震宇的话，然后你也被威胁不许说出去这个消息，对吧？”
魏玮依沉默不语，取而代之的是轻微地点头。
我就知道。那个蠢婆娘一定会这么做的。她总是这么傻。她的朋友本身就不多，一旦有了所谓的朋友，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的，哪怕那个朋友仅仅只是关系好，哪怕只是被利用的工具人，无论是学校里的女生三人组，还是眼前的魏玮依，她都会这么做。
我的内心莫名其妙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究竟是什么违和感呢？那就是伤心和暴躁。我此刻特别想把自己全身的力气倾泻出去，特别是薛震宇，我想弄死他。把他撂倒在地上，用尽全力去把每一拳砸到他脸上.......我也想就此跑出去，沉入深沉的护城河，就此沉没，无法呼吸，也无法动弹。更想在空寂的房间里嚎啕大哭。
但是......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我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心情？我怎么了？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但是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机，我不能让这种感情冲昏了头脑。我必须冷静、冷静、再冷静.......好热。我脱掉了外套，竭尽全力压制住内心的冲动。我尽全力摆出没事的样子，冷静地说：“然后呢？”
“然后.......从此原文茜就再也没上过天台。相反的，我却每天都能见到薛震宇把原文茜叫出去，我也不知道干什么.......有一次，我在原文茜的胳膊上看见了烧焦的痕迹......”
“拿烟头烫的？”
“大概。”
“后来，原文茜一直肚子疼，也呕吐。我也曾关心过她，但是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原文茜她不理我啊.......”
“她是不想连累你吧。”
“然后......她就在下学期转学到了城南三中.......”
“好了我知道。”我打断她了。我正在思考之时，魏玮依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我真的没办法啊，薛震宇拿原文茜的照片威胁我，还拿人身安全威胁我，更多的是我自己的懦弱.......要是我再坚强一点，也许就不会发生后续的事情了，我真的很抱歉，我真的.......”
她蜷缩在了一团，我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不是你的错，你还没必要去承担这样的事情。你是被威胁了，你不是软弱。行了，事情我也知道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啜泣了好一会儿，我一直在边上陪着她，拍她的后背，给她递卫生纸。过了许久，她才缓过来。时间不早了，该撤了。
我帮她拎着小提琴盒子，走出星巴克。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十点了。幸好魏玮依是走读生，而且家离这里也不算太远，所以能和我谈话也是万幸。我决定送她回家再说。
一路走着，她一直沉默不语。我也沉默不语，只剩下路上车辆飞驰的声音在耳边环绕。夜幕降临，曲江地区被霓虹灯渲染的格外辉煌。奇怪，明明是五月份，我却感到了钻心的严寒。这种严寒化为汗水，淌湿了全身。
莫名的愤怒之后，现在我全身充斥着的是.......后悔。真的是钻心的后悔。我为什么当年没有考入韩苑？如果我考入了韩苑，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当年我为什么在考试的时候突然陷入了忧郁？为什么我不争一口气进入韩苑？！
我非常想一巴掌狠狠地扇在自己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也是罪人吗？
不对不对.......我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感？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一切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了结这一切.......去你妈的!混蛋想什么呢？你是禽兽吗？你他妈身上还有身为人的样子吗？
可是.......这不是自我反省。我只是好奇，为何此刻的我，为何会有这样的情感，我为何会做与自己信条不相符的事情？
同情？
那不是同情。
因为手办尾款？
开玩笑，那种东西其实可有可无，无足轻重。
那是什么？
我反复询问自己的内心，反复询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夕阳下，少女坐在教室里，合上书本。对另外一个少年冷冷地说：“你让我很恶心呢。”
这是什么？
是报复性的同情？我想知道她那时的内心在想什么。
那时，是好感，还是爱？
是好感。
那现在，是好感，还是爱？
是爱。
得出这个结论时，我摇头。不可能，就算全世界的女孩死光了，我也不可能去喜欢上原文茜。我跟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连话都不想说。
但是.......但是........你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回答我！为什么！难道我连正视自己内心的资格都没有了吗？算什么？懦夫吗混蛋？！
我猛然间回过头来，已经是在一个小区里面。小区是花园式的小区，看起来格外的豪华。单元楼都是淡黄色的欧式建筑，十分考究。
但是我为什么会回过神来？
我低头看了一下，却发现魏玮依冲我跪在地上。她叩首着，目标是我。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多想，一瞬间放下了琴盒，连忙上去把她拉起来。
“你干什么!"
她早已眼泪汪汪，对我说道：“同学.......我求求你，救救原文茜吧，让薛震宇得到他应有的惩罚吧......原文茜受到的苦难太多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求求你......”
我拼尽全力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一边拉，一边说：“我孙雨凭人格发誓，一定会救原文茜的，同样的，我也保证，一定会将薛震宇制裁的。我发誓，请相信我。”
听到我的保证后，魏玮依愣了一下。随即，压抑于心中太久太久的悲伤和后悔，以及对自己的怨恨，化作嚎啕大哭。她扑在我怀里，将所有的委屈和压抑全部哭了出来。悲惨的哭声回荡在整个小区内，回荡在我的心里。
我发誓。
我绝对会拯救原文茜的。我发誓，绝对会制裁薛震宇的。
这个誓言在我的内心回荡了一遍又一遍，直至铭记于心。
交给我吧。全部交给我吧。
在很长时间过后，伴随着我抚摸着后背，魏玮依终于停止了哭声。她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嗓子也哑了。她红着脸站了起来，接过小提琴盒子，向我道了一声对不起。
你从来就没做错任何事情。
我这么想着，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双手提着琴盒朝自己的单元楼走去，远远地，她向我鞠了一个躬。我点头表示回应后，魏玮依就消失到了单元楼内。
我的衣服被哭湿了。
我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看着温老师给我发的坐标定位。坐标定位是雁塔区的一个小区。这是原文茜的家。
该进行下一步了。我走出小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十点半了。我在街上奔跑了起来，希望能赶得上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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