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娅·叶菲姆俯下身，将生了铁锈的钥匙捅进了卷帘门的锁孔里，顺时针拧了整整三下。这里是她的工作室，一间五十五平方米的仓库。起初它是没有窗户的，一接触仓库里的空气，就有一种刺鼻的气味让人觉得反胃，唯独缇娅不排斥这里，她甚至觉得这里就是为她所建的。等她住进这里后，开了两扇开合式窗户，一扇推拉式天窗，将整个仓库规划得井井有条。
与其说这里是个景点，不如说是一座匿于山林中的私人庄园，起初林翊决定将这里作为Alpha-10的据点时，正是看重了它清净隐秘的这一点。庄园里有很多小房子，其中作为主体的二层别墅现被用于集体宿舍。大家都很乐意于热热闹闹地共处一室，除了个人原因而不与他们同吃同住的林翊，以及完全是被林翊拖过来当差使的拉斐尔，再就是根本不合群的缇娅。
缇娅将门推到一半靠上一些，以她的身高只要稍稍低下头就可以进去了，反正也要将人拒之门外，就没有必要摆出虚左以待的假象了。
就算是在被废弃的土地上生存的人们也有各种各样的审美观，男性暂且不议，大部分女性只要过了成人礼，就会有一种莫名想要梳妆打扮的欲望，那好像是一种传染性的想法，亦或是本能似的行为。例如学医理出身的莉可拉，曾经偷偷贿赂了一番派送物资的士兵，请求他们为她带些护肤品，每次格外给她带的东西都要装一箱子。
缇娅仰起头，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的锈息，那是她的提神剂。她不合群，是因为任哪个女孩也不会跟这些沾满了会把她们衣服弄脏的油污的各种机械谈笑风生。
「早上好！缇瓦！」
白色的小机器人的高度还不及她的一条腿，它圆滚滚的，走起路来十分笨拙。缇娅在废弃场翻出了磨损不是很厉害的履带修修补补来代替它丢失的双腿行走，它的光学传感器是当时最先进的，所幸它的处理器没有坏掉，小机器人的人像识别速度也远超于它的同类。
“早上好，伊娃，那个，我是叫缇娅……”
「好的缇瓦！好的缇瓦！」
伊娃完全没把缇娅的修正放在心上，它一边欢叫着一边挥舞着双臂绕着仓库欢脱地绕圈，履带在地上吱吱呀呀地摩擦着，水泥地上那些黑灰色的擦痕，就是拜它所赐。
这个机械脑袋怎么教也记不住她的名字，她耐心地一遍一遍教它。伊娃以前是这个庄园的指引型机器人，它们有机械体的外型，有人形智能的性能，不被任何一方接受，被直呼为机器人。据说它们在战争中也保持着中立。
所以缇娅把它修好了，给它起了名字。缇娅一见它便笑逐颜开，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到的一个有了年数的动画电影，她买了光盘，整日坐在电视机前不下十遍地观看。无论多难过，只要看到了叫伊娃的小机器人，心情就会变好。
“今天有人来过吗？”缇娅在卷帘门上开了个小门，她在与不在没有区别，这里的大门永远都是紧闭的，也没有人会闲得没事来闻机油味儿。如果有人求助于她，会先将目的写在纸条上扔进门里，她视情况准备工具。
「有的缇瓦！有的缇瓦！」
“纸条呢？”
「没有缇瓦……」伊娃的兴奋劲儿明显地减退了，它指着缇娅背后发出了阵阵警告，「坏人！坏人！」
缇娅回过头，看到凛枫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以她的高度是不会碰到头的，她身后的人还是有所防范，细心地用手臂垫在门下。伊娃警惕着这位没有预约就私闯民宅的女孩，凛枫看看缇娅，又看看伊娃，伊娃的吵闹让她觉得很不爽，蓝色的不完整圆环全息影像出现在她的左眼处。
霎时间蓝色的光利箭般破开了仓库那一小片浓重的昏暗，冷肃的蓝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缇娅被她这一行为吓了一跳，伊娃如同惊弓之鸟般发出更为尖锐的鸣叫。凛枫的眉毛微皱，在她眼前浮现出缇娅和伊娃看不到的字。
「圆环网络零式专用通道开启，功能：云计算辅助。」
「已确认特工身份。执行第三指令。」
莫比乌斯之环作为圆环系统的标志，烙在伊娃光滑的头上，又是蓝光一闪，标志变成了浮在凛枫眼前全像一样的形状，围在其中的“从属”二字异常刺眼。
「已突破目标防火墙，已连接Android-25347机体。」
“小、小枫……”
以可以算得上是精神施暴的手段强行使伊娃陷入沉寂，凛枫像什么都没做过那样面无表情地说：“缇娅小姐，我敲过门了。”
缇娅这天之内不止一次对自己质疑凛枫是个残次品的说法抱以愧疚之情。这种置人不顾的态度，眼里只有视为敌人的存在，她毫无疑问是个满分评价的战争兵器，没有任何瑕疵的赛璐珞人偶。
“缇娅小姐，叨扰了。”在她身后的夏叶有种对凛枫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的嫌疑，他走进仓库里的时候，缇娅还处于一种惊讶到说不出话的状态。他手里提着箱子，如果缇娅有诸如透视眼之类的特异能力，就知道他们和破门而入没什么两样的登门拜访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她问“有何贵干”之前，机械师的敏锐直觉让她突然激动起来，已然决定对二人的冒犯既往不咎。
“钢铁！电流！爆裂的火花！”她以像是在唱赞颂诗的情绪高呼，手掌合十相互摩擦，目光闪烁地死盯二人，“我嗅到了！嗅到了机械学的芬芳！”
“……缇娅小姐？”
“啊抱歉抱歉，我失态了。”缇娅意识到给二人带来了困扰，她扯起跟抹布没什么两样的围裙两边，仿照自中世纪传承下来提裙摆的优雅姿态，“我啊，只要一察觉到来人的目的是让我修理机器，就会不自主地激动起来。”
“缇娅小姐还真是敏锐呢，的确我是有求于你。毕竟是大显身手的领域嘛，什么行为都能理解的。枫，放下那个小机器人吧，别这么失礼。”夏叶拍拍凛枫的头，云端辅助程序依旧在运转，凛枫不甘心地鼓了鼓两腮，像是小河豚一样。但教官发话了，她还是停止了命令。
伊娃被解除了限制，它保留有被入侵的记忆，立刻喊着“缇瓦缇瓦”躲在缇娅背后敌视着凛枫。
“教官才是！为什么不把小狗的事和我说！”那个家伙可是管我们叫坏人呢！我可不是坏人！凛枫对伊娃不理不睬，努力地瞪着夏叶，想把这样的心情传递给他为自己辩解，她可不是无理取闹，只是给它应得的教训罢了。
“怕你会伤心嘛……”夏叶的手没有因谈话而停止行动，快速打开箱子的密码锁，他把惨遭肢解的猎犬放到摊着各种图纸的木头桌子上。
缇娅兴致勃勃地冲到桌前，她捋了捋头发，将手伸到耳夹处按下了某个按钮。这个耳夹的外形跟夏叶所佩戴的战用设备很像，实际上它可以形成特制单片折叠眼镜，专为机械师设计，会扫描需要修理的机器，将所得数据反馈到镜片上供机械师参考。
“哇…！哇……！！这个居然是原型机……！即使我不信神也要大喊一句上帝我爱您！让我在有生之年见到如此重要的样本！”缇娅拿螺丝刀的手不停地颤抖，欣喜若狂使她又把什么礼仪教育丢到了脑后。
“缇娅小姐……”
“夏叶先生！小枫！你们知不知道这个样本有多珍贵！现在已经完全找不到原型机了全是乱七八糟的拼装货！你们把这个卖给我吧，我出三万美元！不…五万！”缇娅将整个手掌张开，好像这只手就相当于支票或是银行卡。
夏叶摇摇头将她的诚意推还回去，“我不会卖的，迈克尔它是我的同伴。我找你是因为想请你帮我修好它，我暂时没有经济来源，但如有需要，我一定随叫随到。”
凛枫拽了拽夏叶的衣角悄声问“什么时候起了名字”，夏叶搪塞了一句“刚刚”。
他的话都说到这份上，缇娅也不好再漫天抬价了。人家把同伴送来她也不能有所辜负，缇娅其实跟莉可拉没什么区别，后者救的是人类，前者帮的是机械。
再怎么软磨硬泡、开出诱人的条件他都不会答应了，这就好比把朋友的遗体卖钱，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我知道啦，真是的，你当我缇娅·叶菲姆是什么人，不过修好之后你可要答应我要让我也一起照顾它啊。”缇娅单手叉腰，非常详细地给夏叶和凛枫逐条讲了一遍损伤程度。
核心报废，好在处理器没有出什么大碍，应该不会产生数据泄出。一号腿部关节损坏两处，三号完全截断一处。眼部配件需要更换。
“其他软件上面的问题等我修好硬件再处理。毕竟是原型机，准备更换的配件也要好几天，在此之前，你们先支付报酬吧。”缇娅从围裙口袋里取出一封信，交到凛枫手里，“莉可拉每周会去一次平民避难区为那里的人们检查身体。我拜托你们跟她共行，将这封信带给那里一位姓光本的女性。这就是我要你们做的事。”
为数不多的通讯手段里，邮件和信件是普遍常用的。
虽然大多数都是只能收信不能回信，信客的职业并不吃香，营地里能接收的网络信号也没有好到能通过的电子邮箱回信的程度。
用白色打印纸叠的、简单且朴素的信封，两边用胶水严严实实地封住，上面只写了一行“寄至Alpha-10，转至103号避难区，光本惟收”，字是歪斜的，好像在笔油未干时不小心抹花了。隔着纸能感觉到，它怀抱着一封饱含心意的信，对这位收信人来说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些作为战争牺牲品的平民大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安抚这些被诺亚方舟抛弃的人，也是作为执行官和特工的任务之一。
说到底，不过是同病相怜之人的相互取暖罢了。
“只有这一个线索么？”夏叶犯了难，据说避难区很大，来自天南海北的无家可归者都会在这里居住，单是靠这么一条去找，怕是从初曦至暮降都查不出来。
“嗯…寄信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啊对了、”缇娅突然想起了什么，以拳击掌。
“这位光本小姐啊，是位身孕在身的妈妈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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