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30年前，史无前例的大洪水席卷了全球。”放在角落里的收音机沙哑的响着。
“海平面的剧烈上升使全球90%的人类丧失了原有的生存之地。”听到了声音的女孩放下手中的东西，凑过来听。
“这就是漂浮都市的由来。”
男生脱下有些破旧的手套：“你在听什么？”
“这个城市！”没头没尾的，女孩的回答，不过不影响男生理解就是了。
“刺啦刺啦”的噪音逐渐遮掩过广播的声音，男生皱了皱眉头。
“果然自己修理的还是不行吗……”
女孩拿起收音机，晃了晃，像是很多年前的人们那样。
“……但是目前漂浮都市也面临着不少的问题，缺少维护，食物短缺，以及黑风暴的频发……”
“哥哥你看，好了！”女孩很开心的样子。
男生没再听下去，掀开门帘，天空阴沉沉的，云的形状看起来很危险。
远处隐约可见陆地的身影，模模糊糊，黏在天空和大海的中间，看不太清楚。
“这个城市，吗。”男生喃喃。
02.
“今天也要去工作吗？”女孩很早就换上了出门的衣服，有些旧，洗得发白，但却很干净。
“是啊，准备准备出发吧。”男生摸了摸女孩的头，有些宠溺。
“哎嘿嘿，哥哥你说今天能找到你要的零件吗？”女孩很享受这种被摸头的感觉，温顺得像是一只猫。
男生弹了弹女孩的额头：“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先把今天的晚饭挣到再说。”
“唔……明明是哥哥你天天念叨着的……”
“好啦，走吧，”一手是每天要用的工具，另一只手牵过女孩，“提早完成的话，今天有炸丸子吃哦。”
“啊，炸丸子！”女孩挣脱开男生的手：“哥哥快点，快点！”
男生微笑，掀开门帘。
“来了。”
就像一对最普通的兄妹那样，他们行走在钢铁都市之上。
男生的工作说起来可能没那么光鲜，漂浮都市I-07最大的垃圾回收场，负责在里面寻找还值那么点钱的东西。
不过还好，分配给男生的是机械垃圾场……废旧电池、铜丝圈、不知道是用作何处的破铜烂铁，男生每天在这钢铁的垃圾堆里刨食，给自己和妹妹提供满足温饱的工钱。
男生17岁，如果是三十年前的话，应该是正在为读哪个大学而奋斗的年纪，享受着父母的关怀，在与千千万同龄人的竞争中获得成长什么的。
老远处就闻到一股石油和铁锈的味道，男生皱了皱眉鼻子。
“把口罩戴上。”对着女孩说。
这样的世界，还是算了吧。
“呦，来了。”客套的招呼，和男生干着相同工作的大叔脱掉手套，抹了抹头上的汗。
“嗯，来了。”男生礼貌地回应，走向自己平时常用的那个棚子。
“那我去工作了，你自己在这里读书，不要乱跑。”叮嘱着女孩，男生戴上手套。
从包里摸出本破破烂烂的书，女孩笑着答应：“知道啦知道啦，哥哥快点去吧。”
其实本来不应该带她来这的，污染又很严重，周围也不安全，但怎么也拗不过她……男生看着女孩一本正经地翻着那本很多年很多年前的字典，心里有些酸涩。
不过这种世界，说些丧气话又有什么用呢？
努力工作，然后晚上早点回去做她喜欢的炸丸子，应该是这样比较实际吧。
03.
“这黑风暴一场接着一场，一来就要停工，真是受够了。”垃圾场上，男生听着别人的议论。
“前几年没那么频繁的，半年一次都要全城警戒的，现在可好，天气预报说一声，完事。”
男生抬头，远处的天空，黑压压的看不真切，这是黑风暴要来的预兆。
明天只能呆在家了吗。男生默默地想，在废铜烂铁里寻找着，放在身边的篮子里，或者塞进背上的小包。
虽说这份工作不是那么光鲜，难闻，泛着机油味，并且脏兮兮的，但男生并不介意。
一来是像他这样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在漂浮都市太多太多，能有一份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二来是这样的活计很能让人安静下来，在这个叮叮当当浮于表面的世界。
只专心于眼前——有用，或者没用，保留，或者丢弃——这样简单的分类，不用去考虑未来啊，困难啊，灾祸啊乱七八糟一切可能毁掉美好生活的事情。
男生觉得这样挺好。
“你们知道吗，下一次食物配给又要上调物价了。”传来的议论让男生手上的动作迟缓下来。
“妈的，怎么又要涨价，也没见工钱上涨啊。”愤愤不平的声音，此起彼伏。
最近似乎物价的调整也开始频繁起来，农业生产也受到黑风暴影响了吗？男生不知道，但怎么说他也不喜欢物价上涨……给妹妹做的炸丸子数量会变少的。
算了，还是安心干活吧。
另一边。
女孩瞅见男生消失在转弯的路口，有种想追上去的冲动。
但还是算了，哥哥不会喜欢自己不听话，这样的事情早就尝试过了，也没有意义。
乖乖听话，然后等哥哥工作结束一起回家，这就是自己现在能做的。
10岁的女孩捧着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书，用铅笔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
“我想离开，这个城市。”
女孩和男生并不是亲兄妹。
和男生一样，女孩也是众多在漂浮都市里被父母遗弃的那一个，一两岁的时候，因为整个城市食物的匮乏，被丢到了垃圾场附近的某个角落。
9岁的男生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在回家的途中看见了那个用毯子包裹的小生命。
男生不是那种很会掩饰或者隐瞒的人，女孩长大了一点，他就把一切全都和她说了。
像是很普通的对话一样，女孩并没有表现出痛苦或者悲伤，安安静静地说：“没关系，我有哥哥就可以了。”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男生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女孩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面对这样的生活，大家早就找到了支撑自己的安慰。
炸丸子，炸丸子~
不过真的好讨厌这个城市，女孩趴在桌子上，歪着头想着。
全是钢铁铸成的高楼大厦，没有森林也没有湖泊，食物也很缺乏，人和人之间也是冷冰冰的客套……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非要生活在这里，一天天破旧，一天天生锈，就像身边这堆破铜烂铁一样。
女孩踢了踢桌子角，发出沉闷的回声。
果然是破铜烂铁，声音都那么难听。
04.
傍晚，小小的棚屋。
油锅里滋滋响的丸子翻滚着，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屋内，桌子，床，沙发，简陋的炉灶，这就是全部了。
大部分的家具还是男生从垃圾场捡来了，比如那个不太灵敏的收音机，外皮全都秃了的沙发，用来充当碗盆的大小罐头，还有花了很长时间才弄干净的玩偶……
光靠着男生一个人的工作来支撑生活是很辛苦的，食物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像今天一样的炸丸子可算是奢侈了，日用品的话每个月男生会到靠近城市中心的二手市场去购买，至于其他的，只能靠兄妹两个人的智慧来“创造”了。
“哥哥明天没法工作吧。”小心地舔了舔丸子的外壳，女孩问。
“嗯，说是有黑风暴，场子不让人进去。”男生啃着有些硬的面包，看着女孩狼狈的吃相，微笑。
“那明天哥哥带我去市里玩好不好？”突然筷子伸到了男生面前，穿着还冒着热气的丸子。
对于女孩这种行为的理解能力还是有的，男生摸摸女孩的头，轻轻咬了一小口。
有点烫，慢慢咀嚼，虽说是缺少调味料，但也相当鲜美了。
满足的感觉，处于穷困的人总是更容易获得，这也算是一种讽刺了吧。
“怎么突然想到去市里玩？”男生问。
“啊，因为老是在这种地方啊，想去看看市里是什么样子。”女孩摸出那本字典，“上面说城市有学校，有公园，还有书店……哥哥每次进城都不带我……”
妹妹也需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男生看着那双眸子里的渴望，心里一动。
也不能怪他，一来是他们住的地方离城里实在是太远，毕竟出门就可以看到海……二来是城里人那么多，带着个小女孩男生怎么可能放心，在这里虽然破一点旧一点，但周围邻居都是可靠的人。
“好吧，正好你也缺了些衣服……顺便带你去书店看看。”怎么说也没法忍心说出拒绝的话，男生就这么答应下来。
晚餐继续，屋子里回响着女孩轻轻的哼唱，两个人分享着今天，工作时男生听到了什么奇闻，女孩学了些什么字什么词，男生捡到了什么什么不知道用途的小玩意，女孩数着天上飞过多少只鸟……
温暖的灯光弥漫，填充了有些寒冷的小屋。
屋外是凛冽的狂风，偶尔还有海鸥的惊鸣。
05.
“嘿嘿，出门玩，出门玩~”早早就起床的女孩穿好衣服，拉开门帘，兴奋地喊。
“有这么高兴吗？”男生揉揉眼睛，外面的天气很糟糕，狂风暴雨，海岸上看不见人的影子。
和通常的想法不一样，对于这对兄妹来说，越是糟糕的天气反而是出门的好时候，毕竟好天气男生都得去干活……光靠着政府的救济是不够维持生活的。
“穿好雨衣。”男生给自己套上黑乎乎的雨衣，黑风暴来临的时候，伞什么的是靠不住的，“听好我下面几句话，不要随便乱跑，不要和陌生人交谈，遇到任何情况都要冷静，明白吗？”
“唔，知道啦，哥哥每次都是这么操心……我都已经长大啦，这些道理我知道的。”女孩穿上那件远远说不上好看的雨衣，只露出眼睛鼻子嘴巴来抗议着自己哥哥的啰嗦。
“那么，出发吧。”迎接屋外的天昏地暗，兄妹俩走进风雨中。
首先是需要去最近的车站乘轻轨到城市内环区的入口，经过检查之后进入城市内环，接着是找到二手交易市场，还有书店……男生望着线路图，思索着路径和规划。
“哥哥，为什么我们去买东西还要检查呢？”
“为了大家的安全。”
“是有坏人吗，是要阻止坏人吗？”
“是啊。”
“但住在里面的人就没有坏人吗，为什么他们不用检查呢？”
“嗯，因为住在外面的人里坏人更多吧。”男生摸了摸女孩的头，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又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话，放在眼前的事实比费尽心思的解释更有说服力。
“我不喜欢这样，”女孩贴紧男生的腰：“大家都是这个城市的居民，为什么要区别对待呢？”
因为人和人之间永远都是有差别的啊。男生默默地想，没有说出口。
就算这不是漂浮都市，世界也没有被洪水淹没，就算外围区和内环区没有森严的护卫阻挡，该有的差距、等级、歧视，也一样都不会少。
但男生已经学会了接受现实，适应世界，而不可能让世界来适应你，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走吧。”被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用奇怪的仪器检查过一遍之后，男生拉了拉还愣在原地的女孩。
所以说才不想带她来的啊。
坐在轻轨上，男生看着默不作声的女孩，还想着说些话来逗逗她。
不过伸出去的手还是收了回来，男生叹了口气。
自己的妹妹，自己自然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这种时候还是让她自己说服自己好了，男生看向窗外。
和外围区完全不同的景色，高楼大厦，轻轨穿梭其间，即使是这样的天气显得有些黯淡，但也不妨碍那种壮观的美。
如果是晴天的话，一切都会闪着光吧，银色的道路，擦得透亮的玻璃……男生没有见过，但也可以想象出来。
而这一切居然是浮在海面上，靠着人类的智慧而不是神的力量所创造，每当想到这一切，男生总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人，还真是厉害啊。
“各位乘客请注意，下一站，人民公园，请要下车的旅客携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车内的广播响了起来，男生站起身：“准备下车了。”
“嗯，哦。”
城市唯一的公园，也是最大的二手商品交易中心，同样还有私人婚姻介绍、走私、偷渡等等很多不被政府承认的功能。
“拉着我的手。”牵起女孩的手，男生叮嘱。
熙熙攘攘的，和男生相似装扮的人还挺多的，穿行于雨中，在各个摊位前驻足，讲价，谋求生活。
“我们现在就要去买些日常生活要用的东西……”男生瞧着是否有自己熟悉的铺子，手部感受到一阵拉扯。
女孩盯着挂在橱窗里的那件衣服，目不转睛。
是件漂亮的衣服，很精致，很多层荷叶边，很多蕾丝和装饰，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闪闪发亮。
男生不太懂衣着打扮这些，但好看这种单纯的审美还是有的。
不过有男生看得懂的，那就是衣服旁边的标价牌。
即使是二手的，也是男生绝对无法支付的高昂价格。
女孩对美的追求是与生俱来的，就算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也要求自己的哥哥每天洗澡洗衣服，身上必须保持干净清爽的状态。
所以看见漂亮衣服会呆住，也是正常的。
“哥哥，走吧。”看了一会，女孩拽了拽男生的衣服：“不是说买衣服吗？”
“啊，对，我们走吧。”
没办法啊，那橱窗里的东西固然值得留恋，灯光明亮，似乎可以填满内心，但身后的深黑才比较现实，这是女孩明白的道理。
淅淅沥沥的，雨小了起来，天却愈发阴沉，市场不得不提前打开照明灯，白刺刺的灯光，还有脚下踩着的黑色，女孩抬起头。
最后也没找到什么适合女孩的衣服，作为代替，男生买了不少材料，布啊线啊什么的，让女孩拎着。
“哥哥会做衣服吗？”
“会做一点吧……不行的部分让隔壁的阿婆教教我就好。”
“那哥哥能给我做件裙子吗？”眼睛里闪着光，女孩看起来很期待。
“好啊。”男生微笑，终于有一件自己可以答应做到的事了。
“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什么？”男生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女孩牵住男生的手，往前走。
06.
然后是书店吗，男生站在装修讲究的建筑面前。
“我们不进去吗？”
脱下雨衣，男生回答：“先把雨衣收起来，不然会弄脏书店的。”
“好！”女孩对摆脱自己这身只能露出眼睛鼻子的冗重衣服很开心，立刻“钻”了出来。
有点湿的衣服和裤子，虽然都很旧，但很干净，没有那种脏兮兮的感觉，也没有难闻的味道。
“辛苦你每天都洗衣服啦。”男生摸了摸女孩的头。
“因为哥哥要工作嘛，我只好做些这样的事啦。”女孩有些费力地去拽书店的门。
男生轻轻松松地拉开门：“我们进去吧。”
因为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味，行为举止也很礼貌，工作人员也就没有阻止这两个“外围区的穷鬼”进来。
“这就是书店啊，好安静啊。”
“还行吧，现在的人已经不怎么看书了。”男生望着书架上密密麻麻的精装书感叹。
书店里空荡荡的，大部分还是进来躲雨的，闷头看着手机，一句话不说。
“你们，是外围来的吗？”没想到还有来搭话的，男生转头一看。
是那个他们在门口就盯了好久的店员。
“呃，是啊，带我妹妹进来玩玩。”男生尽量说的委婉一些，因为自己和女孩身上的行头实在是寒酸。
“是这样啊，怎么想到来书店呢？这里都快成景点了。”店员给男生和女孩两个纸杯：“要喝点水吗？”
“你不是也说这是景点嘛，来景点参观也没问题啊。”男生感激地看了店员小哥一眼，喝了口温热的开水，轻轻拍了拍女孩后背：“你去看书吧，注意别把水弄到书上。”
女孩欢欢喜喜地跑到一边去了，看着男生眼里的宠溺，店员小哥有些羡慕。
“妹妹喜欢看书吗？”店员小哥也摸出水来捧着，水气氤氲，模糊了眼镜。
“是啊，不过你也知道的，外围区没什么好的条件读书的，只能这个时候来了。”男生挠挠头，他对这个内环区的小哥还挺有好感的，所以才和他说这些。
“在黑风暴来的时候吗？”小哥瞥了一眼窗外，城市的灯火和深邃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半一半，分割世界。
“习惯了就好——对了，如果是晴天，这里是怎样的？”
“没人，有时候一天一个人都没有，路过的人连眼神都不会给一个，这样。”
“这么好的地段没人的话不会很糟吗？”男生不解。
“你以为给我们发工资的是谁？政府啦，作为保留景点，留下点人文色彩在这座都市里，毕竟还要和其他城市竞争的。”小哥摊摊手：“也算是铁饭碗了，哈哈。”
大家都过得不容易啊，男生喝了口水，他不近视，所以也没有水气模糊镜片的朦胧美，不过不妨碍他欣赏这个城市的美。
人心变化，美景犹存，男生想着，不管存在什么问题，这个城市本身，还是伟大的。
“既然来了不准备买些书带回去吗？”小哥笑着，指了指男生背后的包。
“这里的书很贵吧……”一眼望去的那些书，似乎是自己买不起的样子。
“没事，仓库有很多积压处理的书，没人买也退不回去，来看看吗？”
于是回家的路上，男生的包就被塞得严严实实。
“你拿那么多干嘛？不想吃炸丸子了？”男生看着走在前面欢呼雀跃的女孩，询问。
“吃的只能吃一顿，书可以读很久，哥哥你也太笨啦。”女孩在雨中蹦蹦跳跳：“这可比衣服好多了。”
“好吧，你喜欢就行。”
怎么说呢，难得的外出，还是挺圆满的。
07.
垃圾场的活计愈发艰难起来，男生的心情也不似之前那样轻松了。
黑风暴的光顾频繁得不太正常，三天一次，两天一次，场子停工，男生只能关上屋子的门和窗，就着鹅黄色的灯光翻着那些从书店买来的书，或者笨拙地照着邻居阿婆给的图纸缝制女孩想要的那条裙子。
看起来倒是蛮温馨的场景，但温饱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就得不到保证了。
丸子是不可能有了，饭食也开始有了节制，男生一度担心这样会不会影响女孩的生长发育……不过女孩一点都不介意，就着咸菜和粥也要在饭桌上读完她喜欢的小说，死抱着不松手那种。
小问题还是有的，那就是女孩经常会遇到不认识的字……从字典里查找然后认真记在小本子上，每天复习，这就是解决办法。
男生有时也会凑过去看看，毕竟他的语文大多也是靠自学的，女孩不认识的字词他也未必就一定认识，就实际知识储量来说，女孩和男生应该是差不多的。
“哥哥，为什么黛西明明已经不喜欢他了，他还愿意帮她顶罪呢？”女孩偶尔也会问的，这样和掌握多少字词没什么关系的问题。
“呃，因为他还爱着黛西吧，”男生没看过那本书，但猜还是能猜出来的：“如果不是爱的话，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幸好女孩没继续问“什么是爱”，只是趴在桌子上想了一会：“好难啊，人长大了就会这样去‘爱’一个人吗？”
“也许吧，你会遇到正确的那个人，然后相恋相爱，最后相伴一生。”男生的注意力还在布料的衔接缝制上，“所以一般来说人都会去‘爱’一个人的。”
“那哥哥呢？哥哥也会爱上某个人吗？”女孩的声音不是那么高兴：“相伴一生……那我呢？哥哥还要我吗？爱着那个人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傻瓜，”男生放下针线：“我爱的人就是你呀，谁和你说爱只能对一个人的？爱也分很多种啊，对伴侣的，对亲人的，对陌生人的，对小动物的，爱的方式也不一样啊，关心、做饭、陪伴、拥抱……或者只是静静地听，默默地付出，这都是爱的表现啊。”这时候就轮到男生教给女孩一些书上没有记载的知识了。
“唔……”女孩似乎理解不了这样宽泛的概念：“那我能爱哥哥吗？”
“你一直都爱着在呀，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承认和契约，用心感受的那种温暖，那种充实感，就是爱呀。”男生摸了摸女孩的头，女孩像只猫一样眯着眼享受着。
这种关于某个话题的讨论也是在黑风暴肆虐的时候经常会有的。
“那哥哥要一直爱着我，我也会一直爱哥哥，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很郑重的，男生和女孩拉了拉勾。
08.
情况似乎不太对。
这场黑风暴肆虐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已经快一周了，每天打开窗户还是呼啸的风声。
虽说这座钢铁堡垒不用担心会被吹翻什么，但家里实在是没有存粮了，男生有些焦躁。
“我还是出去一趟。”套上黑雨衣，男生背上干活时用的破包。
“外面太危险了！”女孩跑过来，但踉踉跄跄的，站不稳的样子。
也是，每天只吃这么点东西，10岁的小孩子是不可能撑得住的。
“没事，我偷偷从厂子里钻进去，找到些东西就回来。”铁门被外面的风顶住了，男生花了好大功夫才撑开：“乖乖在家呆着，回来给你个小惊喜。”
迎着风雨，踏了进去。
男生的工作是计件付工钱的，而每天负责结算的则是机器，这种“下等”的工作不可能让内环区的人来做的，所以即使黑风暴来临的时候场子会关闭，也不妨碍男生来“觅食”。
天很黑，视线也很差，男生怀疑在这样的天气下能不能找到可以换点食物的东西……但他必须出来，女孩那样的状态熬不了多久，他很清楚。
从棚子后面偷偷挖的洞钻进来，男生一阵小跑到了平时干活的地方。
雨稍稍小了些，男生心情一振，趁着天气还没恶化到出不了门，赶紧把食物的问题解决吧。
手上的动作也比平时快了不少，分类，丢弃或者选中，机械般精准。
场子里还有和男生相似处境的人，这场黑风暴的持续时间实在是超过想象，大家家里的存粮也都快消耗殆尽，不得已才冒着风险出来工作。
风好大，男生几乎要拼尽全力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雨辣辣地拍在脸上，像是玻璃片划过皮肤，生生的疼。
雨衣的帽子早就被吹翻，再说带着帽子也不方便分辨那些破铜烂铁，男生也就没戴着了。
代价就是雨水顺着脖子钻进男生的后背，头发凌乱，嘴巴也因为低温冻成了白色，白色的雾气升腾，也不知道是呼吸还是汗水。
身边的篮子一点点的变沉，男生估摸着这些能支撑多少天的食物……
不经意地抬头，男生看到了远处，海的那边。
是陆地，在能见度那么低的条件下，男生居然看得见那边的陆地，发着光，也没有黑风暴疯狂的样子。
是幻觉吧，肯定是幻觉吧。男生苦笑。
“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那是之前女孩对他说的，他其实听得很清楚。
在心底自己也想离开吗，这座城市？
可是上岸之后又能怎样呢？条件就会比在这里好吗？还是说只是换了一片地狱？
不知道，男生有点恼火，他看了看随身的那个小包，也已经装了不少东西，但他现在有把这包东西扔掉的冲动。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算了，还是先专心干活吧，心好像有点乱。
男生再次抬头，海的那边，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
慢慢睁开眼，男生感觉到身体的不适。
“啊，哥哥！”女孩看见男生醒了过来，急忙跑了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熟悉的场景，破沙发，双人床，瓶瓶罐罐的，还有质量不太好的黄灯泡，自己怎么在家？
“哥哥你回来的时候晕倒啦，被邻居阿婆背回来的！”女孩端过热水，男生喝了一口，嗓子好疼。
“那个，东西……”无力地躺下，男生还想着女孩能不能吃到东西。
“在这，哥哥，我说过我没事的啦，只是少吃点而已。”女孩递给男生硬硬的面包，满脸的不开心。
“啊，我不吃……好像有点困，我睡会……”男生知道这是什么症状，但他不想让她担心。
发烧什么的，应该睡一觉，就会好了吧……
女孩好像在呼喊，哭着喊着……
真抱歉啊，没有摸你的头的力气了。
09.
天气很好，晴天，很清楚可以看得见那边的陆地，但男生却没有干活，把家里的东西一件件塞进包裹里。
“哥哥我们要去哪？”女孩疑惑的声音。
“我们要离开这里！去那边的陆地！”男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兴奋。
“啊，哥哥不是想留在这里吗？”和平时的叛逆不一样，女孩居然有些失望。
“我……我没说过想留在这里啊……”
“可是每次和哥哥说的时候哥哥不都是敷衍过去吗？”
“那是，那是我还在准备……”男生也不明白为什么女孩会突然这样质疑自己。
“准备？”
“那个，你看，这是图纸，这是笔记，这是我们的船。”男生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展示这些让女孩看，打开屋子后面的小棚子：“这是我们的船！”
漂浮都市对交通的管制极为严格，无论是海运还是航空，都是由政府专门管理，而像男生这样的外围区居民，一般是没法出海的。
“图纸？笔记？船？哥哥，你对着一堆零件说些什么呢？”还是第一次，男生看见女孩那样的表情，嘲笑，讽刺，悲哀，屈服。
男生转身，果然没有什么船，不过是一些破铜烂铁，和他天天工作被扔到一旁的垃圾没什么不同。
远处的陆地也消失了，乌云极快的笼罩，风雨将至，黑风暴降临。
“我，我……”心中充满了懊悔，不甘，恼怒，男生清醒过来。
我一直，都在做些什么？
……
“哥哥？哥哥！”耳边是女孩的哭声。
“哥哥你不是说要一直爱我吗，你说话一直算数的！”是伏在自己胸口吧，能感受到些许的压迫。
“那你醒过来啊哥哥！”
“唔……你别压着我……”男生勉强睁开眼睛，面对的是女孩红肿的双眼，还有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都是的糟糕表情。
“怎么了这是？哭的好难看哦。”伸出手，擦了擦女孩挂在眼角的泪水。
“哥哥你醒啦！”惊喜的表情，和那样悲伤的表情全然不同。
是梦，吗。
真是糟糕的梦……男生的头还是很疼，不过和梦里那种感觉不一样，很真实，女孩手上传来的触感也很温暖。
“呐，问你个事。”男生拉住要给自己喂水的女孩：“你还想离开这里吗，这座城市？”
往夜空撒下一片星光的感觉，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
“嗯！”
10.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这个城市的呢？
是从自己被父母放弃在这个垃圾场时？是看到被包裹的女孩微弱的哭喊时？是每天干着累人的活却只能维持温饱时？是连女孩一件衣服的愿望都满足不了时？还是从能看到海的那边陆地的影子时？
也许这是人的本性吧，叛逆，想要逃离，不愿意被束缚，不想就在这个城市度过自己的余生，和周围的这些破铜烂铁一起生锈。
所以他理解女孩，甚至羡慕那种可以不考虑什么就下定决心的勇气。
可现实就是现实啊，如果什么事情都可以只凭着一腔热血，那梦想和努力就没有价值了，不是吗？
要说有什么让男生不再守着这点小小的现实的话，那就是“愿望”吧。
他不想再看见了，梦里的女孩那样的表情，悲哀，痛苦，屈服，像是每一个在这座城市规则下苟生的人那样。
丢弃了心，只留下躯壳僵硬地存在在这个城市。
哪怕只是为了女孩的笑脸，他也愿意再拼一回。
“哥哥，你才刚刚醒过来，这么急干嘛啊？”女孩端着糖水，踏着小碎步跟在男生后面。
“给你看个东西。”男生走到屋子后面的棚子前，掀起盖着的布。
天气还是很差，黑风暴仍没有要退去的意思，不过这并不妨碍男生的热情。
“你看，这是我们的船。”不是梦中的那一堆零件，而是女孩在书上看到的那种，真正的小船。
也幸亏是这一点的不同，他才能从梦中清醒过来，从安于现实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哥哥你什么时候……”女孩摸着小船的表面，虽说看起来有些破旧，但这不是问题，怎么说自己哥哥是连收音机都会修的超人呀。
“哈哈，以前在垃圾场干活时发现的，晚上偷偷把它弄了出来，不过是坏的就是了。”男生打开那个一直随身带着的小包：“好像还缺一点点零件吧。”
“我们用这个离开这座城市吗？”女孩迫不及待地钻进去：“出发！出发！”
摸了摸女孩的头：“等到上岸之后，你想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行，只要和哥哥在一起！”
甜甜的笑，印烙在男生的心中。
“那我们就为这个拼命努力吧。”
11.
“害怕吗？”
海风徐徐，阳光也很好，碧海蓝天 。
“开心吗？”
男生拉过女孩的手，厚实，温软。
“留恋吗？”
一身白裙的女孩解开束着头发的发带，随着海风飘扬。
“你穿裙子的样子真好看。”男生望着女孩，满脸欣慰。
“我以为哥哥笨手笨脚的做不出来呢。”女孩摸了摸男生的头：“谢谢哥哥！”
“我答应过你嘛，哥哥一言，驷马难追。”
“哥哥你说那边会有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是，”男生看向海的那边，“那边，不会有这里的界限。”
“是没有内环和外围的界限吗？”
“是没有梦想和现实的界限。”
女孩不太明白自己的哥哥都在思考些什么，但这没所谓。
“那我们出发吧。”
“好，出发。”
也许未来不是那么美好，远方也不一定就是天堂，但胸腔中跳动的那颗青春的心，因为你的选择，熊熊燃烧。
迎着阳光，迎着希望，他们出发。
（希望看完这个短篇能给一些意见~现在对短篇小说主线剧情的丰富很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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