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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晴

人生若只如初

  

Part 2 苏雪晴

我最近总爱走神。

就像身体中有另一个灵魂,常常悄无声息夺走了思维自主权,无论是吃饭、穿衣、刷牙,还是工作时,都常被动溺入浑浑噩噩的泥沼,有次走在大街上,都差点被一开上人行道的无良司机撞到。

每当“走神病”发作时,我都会迷迷糊糊,头脑像漂浮在宇宙的真空中,深陷生命之不能承受之轻的痛苦,除了异常空虚外,还有莫名的焦虑感折磨着神经,想发泄却无处着手,想超脱却软弱无力,以致事事不顺心,胸中不得安宁。看上去倒像遭遇了中年危机,但天可怜见,我今年才二十三岁耶,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难道就要这样整天唉声叹气,像个小妇人顾影自怜?

“苏雪晴。”

“啊。”

糟糕,又走神了。

“你想请一个星期假?”BOSS深不可测的眼神正盯着我。"

“是的,王总。”我诚惶诚恐。

“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是想休息一阵吗?”

我勉强笑道:“是的,王总,我都失眠好几天了,有点不舒服,正好今年积累了不少假期,想调整下。”

“你不知道我们最近很忙吗?现在年关时候,业务很紧张的。”

“对不起。”我情绪低落,看来是没戏了。

“算了,看在上次圣诞节你还在加班的份上,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谢,谢谢王总。”峰回路转下,我忍不住兴奋鞠躬。

从BOSS的办公室出来,我大大松了口气,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中离开公司。对我来说,这次请假可算是史无前例,真实的理由更是荒谬,没想到我也会跟一个小鬼胡闹,不过,也许这是一个改变的契机吧,但面对心底波动的情绪,我说不清是渴望,还是为了逃避。

回到位于附近的出租屋,我开了灌啤酒,混杂着大量泡沫的液体滑过味蕾,在透心凉的苦涩刺激下,头脑的昏沉稍觉缓解。我背靠墙畅快痛饮着,这个狭小的房间,却不知何时起让我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转身想躺上床,却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一个雪白的幽影正趴在窗外。

梨生!

“你怎么来的?”

我急忙冲上去,拉开落地窗,这里是二楼耶!

“是它带我来的。”女孩指着肩上的雪灵。

“那也不用从窗台进来啊。”我痛苦的拍着脑袋,“你还真喜欢乱爬。”

没有理会我的牢骚,梨生施施然走进房内。

“这是你的家吗?”她问道,“你家人呢?”

“他们不住这儿。”我拉住她,“你来我这干嘛,李大妈知道吗?”

“我和大妈妈打过招呼了。”梨生四处环视了一下,突然道, “没有亲人的家,是不能叫家的,你最好回去。”

就在我遭受莫名其妙的说教时,手机铃叮叮响起,我掏出一看,是李大妈来的电话。

“喂,李大妈吗?对,她在这,刚来……什么?她今晚在我这住!”

电话里李大妈一个劲抱歉,说梨生不知什么时候溜出来了,看到她留的纸条才知道来了我这,孤儿院离这有大半个城区,现在天色晚了,也不好接她回去,问能不能住在我家。

我转头瞪着惹事精,她就坐在床上和我对视,丝毫没有闯祸的自觉。

我叹了口气:“算你赢了。”

和李大妈叨唠了阵后结束通话,我假装恶狠狠道:“你来这干嘛?就不怕被人拐卖。”

“约定。”

还真是言简意赅。

“不是明天才开始吗?”

她选择性无视了我的话,翻着床上乱摊的杂志,又指着书架问。

“阿晴,这么多书,你都看了吗?”

“阿晴?”

被这个称呼弄得万分纠结,我无力道,“哪有时间,哥哥我很忙的。”

她歪了歪脑袋:“那为什么要买呢?”

我重新拿起啤酒抿了口,脑筋转了三四个弯,才想出个理由应付道:“习惯吧。”

没有死缠烂打往下问,她拿着本《梦的解析》认真读起来,这孩子真的看得懂吗?

雪灵扑哧扇着翅膀,离开她的肩满屋子乱飞,那在我视线中明显残缺的半透明轮廓,散发着渗人的寒气,为了驱散这诡异的不协调感,我问道:“小梨,你打算怎么让我看到完整的雪灵?”

“没有灵性的人,是无法看见雪灵的。”她合上书,“你要和我在一起,认真感受这个世界才行。”

“灵性吗?”我喝完酒,将空罐捏扁丢进垃圾篓,忽然想起个重要的问题。

“你吃饭了吗?”

梨生摇摇头,神情凝重。

“这就麻烦了啊。”我自言自语。怎么办?今天没买菜,吃外卖又对小孩发育不好。

视线满屋子乱转却一无所获,我无奈拿起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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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等会我爸妈问起的时候,我就说你是我同事的女儿,一定要好好配合哦。”

一栋小楼前,我严肃的对梨生道。

“为什么要说谎?”梨生皱着眉头。

“解释起来很麻烦的。”

“只是怕麻烦就说谎吗?”

我脸皮有点挂不住,只好挠挠脑袋换了个说法。

“这是为了让别人安心啦,但除此外的说谎就不行了,要玩惩罚游戏的哦。”

“为了让人安心吗?”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好了,进去吧。”我摁响了门铃。

“妈,我回来了。”

前来开门的老妈手里拿着锅铲,没好气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她视线落在我背后,顿时换了副脸色。

“哟,就是这孩子吗?真可爱。”

“伯母好。”梨生乖巧的站出来。

“欸,嘴真甜,快进来吧。”

我们俩换了鞋进去,老爸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爸,看新闻啊。”

“回来啦。”他眼都没移。

“伯伯好。”梨生跟着我问候道。

“哈,小妹妹好,叫什么名字啊?”

“梨生,梨花的梨,生活的生。”

“哎,真是个好名字,来,给伯伯抱一个。”

看着老爸笨拙的装作和蔼可亲的模样,我不自觉一笑。

“妈,我同事要通宵加班,没时间带孩子,让我帮忙照顾下,我那没房间,就让她在这住一晚吧。”

“知道了,我会收拾房间的,你们先坐会,饭等会就好。”

一旁老爸拉着梨生问东问西,看她似乎有点不习惯的样子,我插嘴道:“爸,别吓着孩子”

我拉开梨生,不顾老爸尴尬的神色,道:“跟我上去吧。”

踏上吱呀吱呀响的木质楼梯,我带着她来到楼上。打开我房间的门,随着仿佛能挠动心扉的异响,我轻轻走进去,虽然近半个月没回来,但里面依然打扫的很干净,心里缠绕的不适逐渐褪去,我一屁股坐到床上,享受着那久违的舒适感,伸了下懒腰。

“它有名字吗?”被苍蝇一样在我脸前乱飞的雪灵晃花了眼,我伸出手不耐烦的驱赶着。

“嗯。”梨生肯定的点点头,“它叫小痴。”

“小痴?真弱气的名字,你取的?”我咂咂嘴,“可怜的小家伙。”

“才不可怜,这是它的执念。”梨生反驳道,“如果你想看到雪灵的话,就要用痴恋一样真挚的感情,去和它共鸣。”

“痴恋?真挚的感情?”我囧囧有神,“你懂什么叫痴恋?”

“嗯,就像小痴喜欢冬天,多哭哭,多笑笑,别老衰着脸。”

我此时的神色一定非常好看。

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吧!

当我有气无力的瘫倒在床上时,梨生一个人在房里乱逛,对她这爱查探别人隐私的嗜好我是阻止不了,或者说小孩都有这毛病。可是过了一阵,床下突然传来动静,我感到不对劲,起身才发现,她竟从我床下拖出只纸箱乱翻。

“喂,你干什么,大人的东西别乱动。

“可这看起来像你小时的东西啊。”她举起一辆玩具车。

我顿时被噎住。

没有过多在意箱子中那些玩具和书,她翻出一台带耳机的收音机,我记得这还是上高中时,晚就寝后钻被窝里偷听用的,她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随即悠然自得的眯起眼。

看她渐渐变得陶醉的样子,我不禁颇为好奇,竟然还有电?

“听什么呢?”

“雪绒花。”

梨生轻声哼唱着,略显憧憬。

“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真的很神奇呢,这样动听的歌都能创作出来。”

我偷偷一笑。

“只要小梨你愿意,长大了也能创造温暖人心的艺术。”

“真的?”她欣喜道,只有这时候,这个早慧的丫头才露出真正属于孩子的笑容。

“嗯。”我肯定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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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我和梨生早早就来到了孤儿院,正遇上李大妈带着孩子们准备出去玩,她拉住梨生狠狠教训了通,直到我求情才罢休。

“以后不许这样了,记住了没有。”

梨生兴致缺缺的点着头,这鬼灵精知道没有谁会真正责怪她,就连刚才的教训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因为今天是孤儿院放风的日子,我们一行人来到市区新建的公园,这里还未完工,有许多工人正在安置从别处移来的假山古树,看样子过不久,就是个休闲玩耍的好地方了,平常总是被束缚在孤儿院那方小小天地的孩子们,此刻骤然如鱼跃大海,鸟飞天空,仅仅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就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朝气,哪怕他们中几个智商上存在障碍的孩子,平常呆滞的小脸也露出别扭而单纯的笑意。

看着孩子们活泼得足以抛开世间一切烦恼的身姿,我最近总是压抑的胸口也一时心血来潮,自告奋勇要陪他们玩游戏。

都说游戏是孩子的天赋,这话果然不假,即使是生理上存在缺陷的孩子,也在伙伴们的默契配合下尽情玩耍着,在捉迷藏抓鬼游戏后,他们又开始丢沙包,我本以为凭小时的技术已是个中好手,可真玩起来却完全是被他们虐,逗猴子一样跑东跑西。

“呼,我不玩了,累了。”

实在撑不下去,我气喘吁吁的对身前这群小屁孩摆手,惹来一片大笑,之前还没想到和小孩玩是这么一件消耗体力的事。

李大妈看着我在花坛边一屁股坐下,露出和煦的微笑。

盯着梨生观察了会儿,平时看不出来,这个鬼灵精运动神经还挺厉害的嘛,只是玩归玩,脸上照样瞧不出啥表情。收回目光,我无意间接触到李大妈满足的眼神,忍不住问。

“李大妈,你在福利院当志愿工作者多久了?”

“从退休起,有三年了吧。”她回想了下,脸上的神情很温柔。

“三年?”

“对,闲着没事来福利院帮忙,没想到一干就是这么久。”

“这样啊,听梨生说你是志愿者里最热心的,比有些员工还称职,带这些孩子一定很累吧。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想来照顾他们呢?”

“这个不用我回答吧。”她会心一笑,“你看到他们应该早知道了啊。”

似乎怕我误会,她又解释道,“我也不是想说这些孩子们有多惨,只是实在需要有人帮他们度过一个温暖的童年吧,孩子就该有孩子的快乐啊。”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瞧着孩子们交织的身影,忽然觉得天气也不那么阴冷了,小痴从他们那飞过来,落在我肩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忽然发现它翅膀上的纹路变得更加晶莹。

正当我想问问梨生的情况时,这个小丫头突然跑过来。

“大妈妈,我想和阿晴上街逛一会,很重要。”

我为难的看着李大妈,她又打什么鬼主意?

李大妈温和的笑道:“是约定吧,去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向李大妈道别后,我跟着梨生来到附近的步行街,看她的样子似乎对这一块很熟悉,也不知她想干什么,拉着我在人群里窜东窜西,四处打量,说起来陪这么小的女孩逛街还是头一遭。

“小梨,你拉着我到底想干什么啊?是不是要买东西?”

梨生摇摇头:“还记得我做的孔明灯吗?那些都是要送给有真挚心情的人的,我是在考察最佳的派送地点。”

“送孔明灯?”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那不是拿来卖的吗?”

“到时你就知道了。”她胸有成竹道。

跟着她打量大街各个角落时,我目光偶然瞥过路边一家糕点店,绚烂的七色橱窗中,装饰着各色水果奶油的蛋糕惹人垂涎欲滴。

我看了看身边的小梨,突然打定了主意。

“阿晴,怎么了?”

见我停下脚步,她问道。

“你们院里有几个孩子啊?”我神秘兮兮道。

“十一个。”她想了想说。

我点了点头,牵着她走进糕点店,来到柜台前。

“小梨,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你要买蛋糕给我们?”她一下反应过来。

我微笑着蹲下来,对上她的眼睛。

“这是哥哥我给你们补上的圣诞礼物。”

梨生静静凝视着我。

“谢谢,我也会送你礼物的。”她郑重的许下承诺。

我嘴角的弧度更灿烂了。

从糕点店出来,我提着盒子和她继续游荡在街上,梨生捧着属于自己的蛋糕盒,就像第一次见面时捧着小痴那样珍视。当我们考察到步行街广场时,突然衣角一紧,低下头却发现梨生望着广场某个角落,有个中年男人正抱着婴儿跪在那行乞,地上用粉笔写满了字,婴儿毫无声息的躺在他怀里,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梨生默默瞧了会,忽然小跑着上去,把自己手里的那份蛋糕递过去:“叔叔,吃点东西。”

男人木然的抬起眼,没有接。

梨生看着他怀中的小婴儿,轻声道:“快回家吧,这么冷的天,别让他冻着。”

男子依然沉默不语。

“如果回不了家的话,这附近就有收容所。”梨生蹲下来,掏出只蜡笔似乎还想画地图。

我急忙上去将梨生拉开,直到转到广场另一边,离男人很远了才小声道。

“傻瓜,你不知道那是骗人的吗?”

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见到梨生脸上压抑的神情,虽然依然是那么清冽冷淡,却分明溢出悲伤的气息,我心里顿时一凉,她其实早就明白了。

我不知所措的站着,怔了怔后,才想起类似的事该怎样处理,没有用手机,我找了间公用电话亭报警,向值班民警报告完毕后,却发现梨生坐在路旁台阶上,也不顾有多脏,托着腮仰望天空,我悄悄走过去,却听见她说。

“阿晴,他为什么要靠伤害一个孩子,毫无尊严的骗人呢?”

我在她身边坐下,一同仰望着城市上空的阴霾。

“这世上总有许多无奈,是人解决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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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梨生回去后已是正午。

我没回出租屋,正如梨生所说,那个地方过于冷清,用来当栖身之所还可以,却无法温暖自己,我之前呆在那到底是在逃避什么呢?

在老妈的问候中吃完饭,我回到楼上,房中的寂静令人难以忍受,我打开收音机,将声音调到最大,耳边立刻响起叶蓓《白衣飘飘的年代》,歌声清丽婉转,空气中洒满了浓浓的伤感气息。

这世上真的有仙灵啊。

回想起雪灵小痴的翩翩身影,我唏嘘口气。

可这样美丽的生命,我为什么会忘了呢?

顺手拉过梨生昨日搜出来的纸箱,我坐在地上开始整理这些旧时的东西,里面大半是我少年时的玩具和书籍。

在整理旧物的过程中,不同于以往的走神,思维碎片很清晰的跳出,抽丝剥茧般一缕缕连成脉络。

在小镇的岁月,外地念书的时光,从大学毕业到现在的两年,在外漂泊一载却找不到人生的目标,最后只能回到这座小城,剪去留了四年的长发,随便找了份工作扑在上面,用疲劳来麻痹自己。这样的生活早已习惯,可为什么会突发神经想看到灵,跟在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屁股后乱转?

“也许是太累了吧。”我自嘲一笑。

按常识来分析,我之所以缺乏灵性,就在于生活态度的扭曲。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我早已被浮躁压抑感染,连偶尔抽出空看本书都不能静下心来,为此不得不怀念能在大树下悠闲读一下午,那些漫山遍野乱跑的日子——画画爬树,捉鱼摸虾,夕阳西下,就仰起疲惫的脸,看白衣苍狗,云起云落。

“如果有了灵性,我也能看到另一个世界吗?在那里,山神也会存在吧。”

仔细翻找着各色物品,我突然顿住。

一本厚厚的画薄躺在积年的灰尘中,似喜似悲的感觉牵引着我伸出手,却在触到泛黄封皮的瞬间,像烫着般缩回来。

矛盾的心情在悸动,却最终抵不住心底的那丝期待。

我打开了蒙尘的画本。

和梨生的画一样,入目都是些清新稚嫩的线条,但那大片大片的饱满色彩,却铺陈出充实的景色,每幅画下都有着拙劣的字迹,简单叙述着当天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都是我童年的写生日记,是我儿时山上山下积攒的珍贵回忆。

心尖都仿佛在颤抖,人说物是人非事事休,而我却是物人皆非,那些过去的风景,儿时玩耍的地方,全都消失不见,梧桐细雨、灌木小山、花圃大院都被推土机的怪手夷平,换上钢筋水泥的外衣,光鲜亮丽,却冰冷无比。

翻到中间,我发现缺了几页,努力回想却找不到丝毫印象,之后的画渐渐潦草,时间跨度也越来越长,直到最终停留在九年前我转学到外地念书的时候。

将画薄合起来,我靠着床闭上双眼。

画的色彩沉淀到心底淤积的泥沙中,让我本能的想抛开所有强加的顾忌,过自己渴望的生活。

但这是不可能的。

酸涩的触手在胸中撩拨着,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那画画的少年已不在山里面,你还在怀念……”哼着自己改过的歌词,我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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