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如同洁净的白纱覆盖着城市，把银白的光辉撒进这个寂静的夜。
那是个身着风衣的喷影，绰约的身姿坐在城市之巅的塔顶，冰蓝色的眼瞳微微颤动，那里面，就像装着整个世界。
“妹妹…”她轻声地念着，将手中的一把漆黑的的转轮手枪插回腿上的枪套。
“找到你了。”
一只黑鸟从她身边纵身跳下，展翅消失在黑暗中。
“我们今晚就先在这里休息吧，德丽莎。”
白发红瞳的小女孩松开了一直牵着我的手，迈着小小的步子踏入了面前的仓库。
“我，喜欢这里。”她背着手，小脚踏着似玻璃般剔透的鞋子，踩在照进仓库的月光上，转了个圈，对我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之前我还担心，你可能会觉得这里太过阴冷了。你喜欢就好。”我四处打量着，放下了手中的箱子。
这是我们在吼姆乐园后门处找到的一个废旧仓库，门没有锁，我们便轻松地进来了。由于是晚上的缘故，仓库里的大部分地方都非常阴暗，只有房顶边简易墙壁上方的一排窗户透进了一些月光。不过好歹有个弧形的顶棚，比起之前休息的地方，这次应该是不会在下雨的天气再被淋着了。
其实，暗一些也好，德丽莎并不喜欢太亮的地方。
我用力拉上了仓库的大门，德丽莎小跑着向我冲过来，我转身之后，正巧让她一把撞进我的怀里。
“那个…那个…”
她小小的脑袋抬起了头来看着我，眼神里透着一丝丝渴望。现在的德丽莎褪去了都市传说里那个恐怖的外表，完完全全就像是个撒娇的小女孩。
“我想吃宵夜了。”她搂着我的腰说。
虽然看上去个头小，可德丽莎的胃口可一点也不小。除了平时的一日三餐，她有时也会在晚上嘟囔自己饿了。
“又要吃吗？”我无奈地摸了摸白发少女的小脑袋，任由她抱着，打开了放在地上的箱子。
“喵~”她睁大了双眼。我苦笑着取出箱子之中的一根试管，对着月光看了看，递给了她。
少女接过了试管，没有用手，而是用牙齿，轻车熟路地咬开了塞子，然后吐掉。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贪婪地啜饮着试管中的液体。
德莉莎——实验体A-872，在天命的技术下被制造出来的“怪物”，只能依靠吸食人类的血液来保持意识清醒和生命活动，一旦得不到，她就会变成饥饿的野兽，而每个成为她食物的人类，无一不成为崩坏传播的载体。
这些血液都是我离开休伯利安之前，偷偷依靠自己的职务便利，从天命的血库之中调取的。作为采集自优秀女武神的血液样本，都带有着一定的崩坏能，至少对德莉莎来说，是极其独特的美味。
透进来的月光不偏不倚地洒在了她的身上。我坐在仓库里唯一的桌子边，双手撑着桌面，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雪白的皮肤，红色的连衣裙。她就像是个精致的玩偶，任何看见她的人都会心生怜爱。
“地上凉，到这里来吃吧。”
我伸手抱起了鸭子坐在地上的德丽莎，放在自己的腿上。她靠在我的怀里，继续往嘴里倒着残留在试管壁的液体。
“唔唔唔唔唔唔？”
“什么？”她的小嘴不肯放开试管，我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唔唔……”她噗的一声吐掉嘴里的管子，“我们，还有几根？”
“还有很多呢，放心好了，不会让你挨饿的。”
刚刚拿试管的时候，我故意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德丽莎的身子并不高，这点小手段对于我来说轻而易举。
我不想让她担心。
既然选择了带她逃离天命的牢笼，我就必然要肩负起照顾她的责任。
“真的吗？”少女半信半疑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开始玩起我袖边的扣子来。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少女瓷器般白净的小脸。她的皮肤让我感觉有些冷，我用另一条胳膊也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曦夜从来不会对我说谎哒。”她伸了一个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我的怀里。
其实我骗了她。
箱子里只剩下8根试管了，按照德丽莎目前的进食速度，这些血液仅够她再吃两天的份。
我有些不敢想象，没有了血液供应之后的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如何去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否则不仅是我，整座城市都将再次受到崩坏的侵蚀。
“曦夜。”
“嗯？”
“你在想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腿上的少女已经自己转了个身子，也抱住了我的腰。她的小脸蛋贴着我的胸膛——这是她最喜欢的动作，因为据她自己说，这样可以感受到人类的温暖。
“没——，没想什么。”我打了个哈欠，“要说在想什么，我在想，明晚怎么带你去吼姆乐园玩。”
“嗯？吼姆吼姆~好哇~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人类世界的游乐场呢。”德莉莎兴奋地仰起头，摇晃着小小的身体，“我要去吼姆乐园……还要，还要去那边刚刚开门的，那些卖玩具的店！还有，还有玩偶~我要买好多好多玩偶~”
“买，买。都买……都买……”我擦了擦哈欠渗出的眼泪，“吃饱了吧，我要睡了……”
“咚~”
“咚~”
城里的钟塔敲了两声。两点了。
吸血鬼在夜间是不用休息的，但我却只是个普通的人类，白天奔逃时带来的疲倦感，在这样的夜晚真是相当要命。
“陪我再说会话嘛。”
这孩子和我不同，说话的声音显得精力十足。
看我没理她，怀里的女孩晃得越发起劲了。
“以前在城堡里的时候…只有姐姐能和我说说话……可是姐姐经常在那里睡着，怎么叫都叫不起……”
她玩着自己的马尾辫。
“嗯…”我睡眼惺忪地回答道。
“爷爷来的就更少啦…经常见不到他的…每天被关在那个城堡之中，我只能看着月亮——”
“轰！！！！”
细嫩的声音还没有完全说完，突如其来的爆破声从仓库门处炸响，几乎要撕破我的耳膜。我刹时睡意全无，下意识地想背身替怀中的少女挡住飞来的碎片，可后背一疼，已被她的力量直接推到了一边的墙根。
“曦夜...！”
我吃着疼痛抬起头来，血光凝聚在少女的手上，两把血色的蔷薇刺剑瞬间显现出来，剑锋反着月光，危险的气息在我的身边晕开。
“德...”
“你快走，我挡住她！”
德丽莎只这么丢下了一句话，身形眨眼间就冲到了门口。我有些难以置信，我们之前也遇见过不少来自天命的追兵，但其中没有任何一次可以像这次一般，让德丽莎流露出如此可怕的气息。
剑刃上亮起了一串火花，德丽莎的刺剑与枪刃交织在一起，德丽莎是想趁着对方突破的烟尘，冲向门前一击制敌，只是这一声就告诉我，她没能得逞。
我站起身，这才注意到，德丽莎的对手是只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虽然身高较德丽莎高了许多，但同样也有着白色的马尾辫。
甚至争斗中的清秀的脸庞，都和德丽莎有几分相似。
那白发少女双手用力向前一推，架开德丽莎刺剑的同时，踮起脚向德丽莎的方向冲去，枪口指着德丽莎，火光一闪。德丽莎轻巧地蹬在身后的桌子上，反身迎着子弹冲去。刺剑横劈，两颗子弹被分成四瓣，破空声划过我的耳边，飞散到我的身边。
只是看了一眼扎进地上的弹片，响彻空间金铁交鸣就把我拉回了仓库的大门，她们的争斗互相纠缠许久，几乎同时拉开距离，却又再次扑向对方。
德丽莎的两把刺剑反复地横劈竖砍，密不透风的攻击牢牢地锁住了对方，她一边被德丽莎逼退，一边用自己的手枪踉跄地格挡着，她风衣上被切割出了数道破口，看起来处在了下风。
“只要这样下去，一定可以...”
我还没有默念完，那少女突然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后仰躲过了德丽莎直刺她肩窝的一击。德丽莎却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一着，身子直直地向前倒去。那少女抓到了时机，脚下灵巧地使了个绊子，踢在德丽莎的身前，一个身影向上飞去，重重地砸在弧形的顶棚之上。
“德丽莎...！”
出声的一瞬，我意识到了不好。那少女看似轻蔑地缓缓扭头看向了我。
该死！
我看了一眼背后的墙壁，自知退无可退，却还是咬着牙瑟缩着脚步，温暖的麻痒从额角开始，下一刻便让我如坠冰窖。
“给我让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熟悉的声音，被砸中的顶棚炸开了，娇小的少女手持着一柄有着她两人多高血色重斧从天而降，目标直指那看上去形单影只的双枪少女。
“Unholy Justice！”
那少女的表情似乎变了一下，看着德丽莎重重劈下的巨斧，踮脚轻跳，步伐移开，与刚刚战斗时一般无二，斧子落在了空处。
尘土中，月光里，窈窕的身姿重新舒展，两块影子被丢了出来。
下一刻，我忘记了自己身处的险境，瞪大了眼睛，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地说不出话。
漆黑的金属从少女的身后生长一般被解放出来，尘幕被风扇卷薄，一座恐怖的轻型炮台出现在她的背后，四挺机关火炮从膜翼般的黑色甲胄中伸出，直指向我的方向。
“Hasta la ——vista！”
似乎有些停顿，可她还是喊了出来。钥匙打开了毁灭的盒子，转瞬间火炮就完成了预转，枪管怒吼着，弹幕向着我倾泻而出，德丽莎挥动着巨斧，义无反顾地挡在了我的身前，娇小的身体扯起一阵血白相间的旋风，将数不清的子弹挡下，用巨斧划开，散落在我的身边，那弹片所到之处，仓库的墙壁被逐渐撕开，就连整个仓库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轰！！！！”
巨大的轰鸣声爆开，绚丽的火花在空中绽放，破旧的仓库终于支撑不住，爆炸升起气浪，直接冲碎了仓库的墙壁，也带着我重重地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被摔在了外围的电灯杆上才停住。
“嘤......”
......
耳鸣。
钻心的耳鸣声支配了我的感官，我模模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
“....！”
好像，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向我跑来。
“是...德丽莎...？”
我闭上了双眼，使劲摇晃脑袋，耳鸣声开始渐渐低下去。
头好晕，好痛……
该死……刚才砸到了电线杆的背……也好痛……
“曦夜！”
好吧……总算是可以听清楚了。
视线下移，娇小的德丽莎正在焦急地轻拍着我的脸。看到我睁开眼睛，她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
我愣了一下，把钻进怀里的小小人儿也紧紧抱住。
“德丽莎，我在，我在。”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她浑身都在颤抖着，或许是因为刚刚战斗的紧张还没有消除，又或许是在害怕着什么。
刚才那副不要命的样子，骨子却还是一个小女孩。
“没事的，我没事的。”我安慰着不肯从我怀里抬起头来的她，轻轻抚着她的白发。“倒是你，没有什么问题吧。”
“嗯...嗯...我没事，我没事。我的体质就算受伤了也会很快复原的，不用担心我的。”她松开手，在我的胸前蹭掉了眼泪，送给了我一个阳光的笑容。
“啊...”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那个拿双枪的女孩子呢？”
“她...跑了。”
德丽莎的表情有些复杂。
“你，认识她吗？”带着满腔的疑惑，我问出了这句话。
冷静下来，我感觉到了意外。因为逃亡的路线都是我事先经过确认并且规划好的——为了避免德丽莎再次被天命总部抓回去，从遇见德丽莎开始，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去规划逃跑路线，就连机甲、崩坏兽等都在我的计算之中，但今天的袭击，实在太过蹊跷。
果然不出我所料，德丽莎点了点头。
“她是我的...姐姐。”
我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是...帮你逃出来的吗？怎么又...又想让你死？”
德丽莎叹了口气，靠坐在了我的怀里。
“从一开始，A系列的复制人是都被注入了崩坏兽毗湿奴的细胞的，但是爷爷说，这种细胞对于复制人的身体来说负荷太重，所以他在复制人的体内加入了侵蚀之键的力量。”
她低下了头，我知道，她是在说自己。
“所以就有了我。”
“爷爷想靠侵蚀之键的力量复活姐姐，于是就让我吸取了姐姐的血液，所以刚刚的人，就是我的姐姐，卡莲。”
“......”
为了复活...心爱的人...
“后来有一次，我告诉姐姐，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于是姐姐就用她的权限带着我离开了总部。”
“所以，就有了吸血鬼的传说？”我接上了话。
德丽莎点了点头。
“在这个世界之中，我根本无法抑制自己想要吸血的渴望。所有人都想离我远远的，所有人都讨厌我。”
“只有你。”
“只有我。”
我们俩都愣了。
异口同声的回答，答案虽然不同却指向了一个共同的终点。
德丽莎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看见她有些慌乱地玩着自己的辫子。
我笑了笑，接着说了下去。
“只有我，带着你去见识了你想要看到的人类世界。说实话还蛮辛苦的。”
我换了个姿势，靠在了身后的电线杆上。
“没有舰长室的热水，空调，游戏，有的只是逃跑，逃跑，逃跑。还要照顾一个小祖宗吃饭，小祖宗有时候还不太听话...”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德丽莎发出了猫炸毛一样的声音。
这回我很确定她在生气了。
“但是，”
我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我根本不后悔。”
“或者说，一直都觉得很幸福。”
她整个人颤抖了一下，玩辫子的手都僵住了。
“有个小女孩，长得又可爱，又温柔又善良，”
“每天在你身边叽叽喳喳给你解闷，每天会给你偷偷塞自己最喜欢的吼姆。”
“开心的时候陪你一起开心，不开心的时候想着法逗你开心。”
“虽然我们只在一起了短短半个月，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一半是玫瑰的香气，另一半是心脏的跳动。
完整地包围了我。
少女站起了身，用温暖的怀抱堵住了我的嘴。
“你就是我的世界。”贴在耳边，德丽莎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是多么希望啊，这一刻的时间，如果能一直留在这里的话……
直到——
“德丽莎！小心！”
我喊着，下意识推开了怀中的少女。
我看见德丽莎背后草丛中，冰冷的枪口出现在了我眼中。
“砰！”
时间仿佛真的停下了。
我的眼中只留下了德丽莎泫然欲泣的小脸，便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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