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2月6日，地球表面一年一度规模最大的生物迁徙，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当然，作为迁徙的当事物种，中国人们更习惯于将其称为：“春运”。
泛欧盟和新苏联大概至今都无法想象人口流动需要以十亿来作为计量单位的“举国搬迁”到底是何种滋味，但在中国境内，最近的几天里，各个安全区之间的交通网络就正在承载着如此恐怖的客流量的冲击。
不过事实上，“冲击”这种听起来就很疼的措辞，只有外媒喜欢用。我在小时候听长辈们说过，老家的交通网络早在三战之前就已经被敲打得皮糙肉厚，被战争逼出来的磁悬浮高速动车组和大型长程超音速飞机也将旧日在旅途上消耗的时间以指数爆炸的速度缩短。
诚然，当与某种项目相关的数据破亿之后，面对数据的人就会变得麻木起来——春运在中国，早就算是一种基本操作了。
但就算是基本操作，也总需要有相应的人来承担。
所以在几分钟之前，一阵急促的呼唤打断了我的睡眠——
“长官，刚刚主动防御系统似乎出了点问题，调度台让我们保持待命。”
在被副官八一式马连推带搡地从休息的包间赶进指挥室，还在半路上被强行往嘴里塞进一颗槟榔之后，我的头脑差不多已经从朦胧的睡意中脱离出来，从抽屉中取出感应环一一套上手指，将整个空间内模仿旧日高铁内部装潢的成像板切换成观察模式。
为了能够在辐射环境中穿行，列车外部裹着厚重的全封闭隔离层，铺设在列车每一个角落的成像板是窗户和显示屏的替代品，可以为乘坐列车的乘客即使播放电脑渲染的，列车路过区域在旧日的风景，以及模仿出不同风格的室内设计。
对我而言，它能够帮助我更好地观察在几分钟后有可能会成为战场的列车外壳。
由多半节车厢改造而成的指挥室天花板的大灯先后熄灭，只剩下安装在地面和墙壁上的应急灯仍然发出微弱的光。一片电子仪器通电时发出的蜂鸣声在耳边响起，车舱边壁和顶部的一块块成像板开始在黑暗中交错闪烁起来。
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人正在拽自己的制服下摆，伸手向背后摸去，便抓住了一根纤细的小臂。
我没回头，只是开口：“凌薇，你在干什么？”
“仪表要端庄，您衣服被自己压得的全是褶子。”八一式马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同时别掉我的手，继续她的动作。
“谁看呐。”我失笑道，“包给格里芬的这两节车厢和乘客的车厢是分开的，就算我光着膀子坐着马扎，一边用茶壶喝水一边指挥都没人能知道。”
“您敢在我的眼皮底下这么干的话，我回头就把您列进铁路局的黑名单。”八一式马哼了一声，“下次再回国，我的姐妹会客客气气地拒绝为您进行一切服务。”
“你也知道为了抢到这次回国执行任务的名额，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我长出一口气，“下次……是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呢，估计到时候黑名单早就过期了。”
“……”八一式马没有再次回嘴，帮我把上衣的褶皱抹平之后，又开始绕到正面重新翻起我的领子来：“你知道吗长官，被I.O.P.看上改造成战术人形之前，我和姐妹们每次上班之前都是这样，两人一组，互相帮对方修正仪容仪表。”
我没有拒绝，仰起头配合她的动作：“但I.O.P.只是拿走了‘梁凌薇’这个型号的人形，你是在辖区的工厂里面制造出来的吧？”
“我有她们分享来的记忆啊。”八一式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相同的型号人形之间记忆是相通的，就像每个指挥部基地咖啡厅的春田姐还会定期在齐纳上开茶会讨论各自的见闻呢。这是属于人形的娱乐方式。”
“嗯……在执行作战任务之前，你们不也会互相帮忙穿装备吗？找不到相同的感觉？”
“找不到啊，倒不如说是连找的机会都没有拥有过——第一任指挥官从来没有让我摸过这把步枪以外的任何战术装备，后来甚至在深层映射期间为了掩护撤退把我丢在了铁血的活动范围，”八一式马以幽怨的眼神回应我的注视，“被您找到之后，倒不用像以前那样被弃置在仓库里面了，但就是，跑后勤，跑后勤，跑后勤，一直跑后勤……有的时候为了运更多的物资回来连武器都没地方带……”
“对，对不起……”我尴尬地低声道。
“以长官的立场可没有道歉的必要——完成了，”八一式马在此时松开了我的领口，退后几步审视一番后，满意地点点头，“谢谢长官的配合。”
我抬起双臂低头审视一番自己焕然一新的行头，冲着八一式马咧嘴一笑：“应该是我感谢你的服务。”
就在这时，指挥室的门滑开了，56-1式的脑袋从外面探进来，分别打量了我们俩之后，眯缝着眼睛开口：“马大姐你很闲吗？”
话音刚落，八一式马突然朝着56-1式一个猛子扑了出去，张牙舞爪地就要去抓那两条在空中晃悠的双马尾，口中念念有词：“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兔崽子，我强调了多少遍不许再用那个叫法！尤其是当着长官的面！”
“凌薇姐我错啦，凌薇姐我不敢啦！”56-1式尖叫一声，被追得绕着整个指挥室飞跑，最后瞅准时机躲到了我身后，仍然探出她的小脑袋冲着八一式马嚷道：“我找长官有正事的！”
“那你还有时间逗你的前辈玩？”我回手在她额头上赏了记脑瓜崩，“快说，什么正事儿？”
“唔…”56-1式捂着脑门儿，最后冲八一式马做个鬼脸，这才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长官，我是来接人的。”
我一挑眉毛：“接谁？”
56-1式指指列车上的扬声器：“我们也是刚接到的通知，给您的命令应该也快了——”
「列车3号车厢主动防御系统在穿越黄区时发生故障，经排查确认需要从外部进行维修，格里芬指挥官UID███及其属下人形立刻就位。」
「哔——小伙子，接近安全区了，列车正在减速，这附近已经有正在涌向隔离墙的兽潮，一整节车厢的防御系统不能工作的话会非常危险，你手下有一个人形以前的设计规划里有负责故障排除这一项，给你10分钟时间完成任务！完毕。」
“对没错，就是凌薇姐。”广播刚一结束，56-1式就连忙接道，“她以前不是乘务员吗？”
“五六儿你停一下，”八一式马突然出声，“我所属的这个型号是为列车乘务员设计的没错，但我是作为战术人形被制造出来的，而且梁凌薇那一系列的人形早就退役了。”
“没时间纠结有的没的啦，这是应急维修的自律补丁包。”56-1式掏出一份磁盘塞进八一式马的怀里，顺势拉起她的胳膊就往指挥室外拽，“走，其他人估计装备都穿好了，咱俩得动作快点！”
八一式马求助地望向我：“长官，我……”
“咳嗯，”我清了清嗓子，“八一式马同志！”
“到，到！”
我示意56-1式停下，快步走到八一式马面前：“在人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挺起胸膛，把组织交给你的任务放在第一位，一切无关的想法都是多余的，告诉我，你是谁？”
“我…我是战术人形！”
我盯着她的双眼，又把声音提高八度：“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修好主动防御系统！”
我深吸一口气，用自己能发出的最洪亮的声音喝道：“你能做到吗！”
八一式马一愣，随即猛地磕响鞋跟，冲我敬出一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送走了两名人形，我重新回到指挥室的正中央，挥手将视角从车厢内拉至列车的上空，让如兽脊般起伏连绵的山脉在我的脚下铺展开来，形成一块巨大的全息沙盘。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山脉只有一个粗糙的3D模型，只有在列车车身表面埋藏的光学设备可视范围内的，一块半径一公里的圆形区域内的地图拥有更多的细节，这块圆形随着列车的行进而移动，仿佛黑暗中有一盏聚光灯正在追逐着沙盘上的列车前进。
可视的信息已经相当详尽了，如果真正站在车厢表面上，视野只会更差——现在时间已经是二更以后，浓重如墨的夜色在几小时前就已经彻底笼罩了大半个中国，在污染区内穿行的列车不会开启任何发出可见光的照明设备，今天的天气也并不好，厚厚的层积云将月球反射的太阳光彻底抵挡在了对流层以外，如果不依靠任何也是设备，外面的世界是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
但我俯下身子，能够清晰地看到4名穿着防护甲胄的小人正在列车的顶部装甲顶着上百公里每小时的狂风，利用鞋底的磁性吸盘和系在腰部和车厢外壳滑轨之间的连接索，朝着朝着3号车厢移动——那是我属下的人形。
再次将距离拉近，耳麦中传来了由齐纳网络中人形信息交互转码成的声信号。
56-1式：［75，现在列车速度到底是多少？］
NZ75：［啊……速度是五百迈，心情是#警告，战术人形禁用敏感词#，虽说我们在一边靠近安全区一边减速，但现在照旧是一点都不慢，我看什么东西都带残影……话说为什么我一脚踩下去总感觉这外壳黏糊糊的？］
八一式马：［几小时之前你们坐在车厢里有没有感到一阵晃动，差不多持续了一两分钟？］
NZ75：［很不巧，我那会儿正在待机充电……，79你呢？］
79式：［我还记得，很轻微的晃动，我以为是变轨。］
八一式马：［我已经读完检测报告了，主动防御系统就是那会儿出现故障的，互相原因是受到外部冲击。］
NZ75：［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八一式马：［前面就是目标点，你离得最近，可以自己先确认一下。］
NZ75：［就几步路的事儿你还要卖个关子，让我瞅瞅……老天爷呀，这是插了个甚么玩意儿！？］
79式：［稳重点儿，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长官，我们可能已经找到主动防御系统故障的原因了，有一颗鸟类辐射生物的头颅插在外壳的接缝。］
在收到消息的同时，一块镶嵌在3号车厢表面的异物被刷新了出来。
“鬼车鸟……”我舔了舔嘴唇。
56-1式：［什么鸟？］
八一式马：［等到了安全区自己下载中国境内辐射生物资料的自律补丁包吧，它们在列车以亚音速最高时速穿越黄区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外部装甲，一般来讲，应该会像撞上高速路上汽车的扑棱蛾子一样散架，不过这只鸟的其中一颗脑袋应该是中奖了。］
NZ75：［也就是说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就是……］
56-1式：［pia在车上的大号扑棱蛾子。］
NZ75：［口区！洗澡，一到站我就要洗澡，谁都别拦着我！］
我无视了人形们的牢骚，迅速接通了调度台的通讯，如实汇报情况之后又将对方的问题转述给八一式马：“好修吗？”
八一式马：［把头**，更换这一节的线路就没问题了，备用零件我都带着，但他们给出的时间，恐怕不够用。］
79式：［长官，视野里的残影已经消失了80％，列车时速已经降低到四百公里每小时以下了，据我的观察，轨道下方的地面……似乎有东西］
“把你——你们看到的画面匹配进列车的成像设备。”我一边下令，一边将注意力从车厢表面的人形身上转向悬浮轨道下方的山脉。
随着人形共享视野的加入，指向沙盘上列车的那盏聚光灯照亮了更多的细节。
连绵起伏的山脉中多出了无数条奔涌的暗流，时而聚作一股，时而又化整为零，但都始终伴随在列车行进的路线左右，指向远方的安全区，甚至还有几条支流正飞快地沿着支撑悬浮轨道的承重柱向上爬升，仿佛是收到了这班列车的吸引。
我看得很清楚，组成它们的不是任何一种成分的液体，而是数量成百上千的辐射生物，不少还正仰起硕大的头颅，朝着驶过的悬浮列车张开血盆大口。仅仅是看着这幅架势，我都可以直接想象出它们正在发出怎样的一种瘆人的嚎叫。
兽潮，只存在于中国境内的诡异现象，我在格里芬总部工作的这几年不见，规模又变大了。
北兰岛事件逸散进入地球大气的坍塌粒子流群将广域性低辐射感染症的影响扩散至全球。事实上，遭殃的不是只人类一族，而是整个生物圈。
早在三战之前，中国就向红区派出过由人形和经过改造的人类志愿者组成的考察队，并观测到了大量因为坍塌液辐射而变异生物——并不是已经脑死亡的感染者，而是仍然拥有自主意识的生命体。
学者们根据这些生物的体态特征，用《山海经》中异兽的名字为它们暂时定下称谓代号，并在分析了考察队搜集到的大量资料之后，得出了这些生物只能在辐射环境下生存，一旦离开污染区就会器官衰竭而死亡的结论
但就在考察工作结束第二年，第一次兽潮发生了，大量辐射生物从红区内涌出，在几乎同一时间疯狂地冲击全国范围内的各个人类聚居地，从那之后年年如此，并且十分准时——从农历腊月二十三左右，一直持续至除夕。
“那些东西的代号是饕餮，喜欢集群行动，每次被发现时数量都不会低于100只，可以以20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奔行半个小时以上，”我一面观察地面上肆虐的饕餮，一面盯着显示在全息沙盘上列车旁侧，正不断减少的时速，“很快这班车在遇到挡路的异兽时，就不能再用撞来解决问题了。这些家伙很聪明，知道埋伏在铁路线附近，因此主动防御系统就是为它们准备的。”
79式：［长官，列车的外壳正在变化。］
“对啊，因为列车已经减速到350迈以下了，主动防御系统会在这时启动。”我的头顶传来一阵机械传动的铿锵之声，在身下的沙盘上飞驰的列车表面，大片的厚重合金装甲板翻转开来，平时折叠在夹层之间的护卫火力缓缓升起，无数道用于索敌的红色激光在同一时间指向四面八方。
79式：［11管30毫米速射机炮，24发微型导弹蜂巢，金属风暴武器发射平台……长官，这真的是一列民用的动车吗？］
“你也知道，咱们的设计师，最怕的就是火力不足，”我摊开双手耸耸肩，“再说了，为了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不计成本是应该的，你以为国内情况也和之前去过的那座贝莱格莱德一样啊？”
79式：[……]
八一式马：［长官，我已经将损毁的线路清点好了，换上新的还需要几分钟，但看起来可能已经来不——］
NZ75：［小心！］
我看到一只饕餮突然从轨道下方窜出，张牙舞爪地扑向扔在一边汇报进度一边排除故障，无暇顾及其他情况的八一式马。
离得最近的NZ75直接松开了磁性吸盘和连接索，被狂风卷起，借着这股惯性于半空中飞起一脚蹬在了那怪物的腰上，将其踹得倒飞而去。
饕餮发出一声怒吼，数根十几厘米长的利爪从它长满角质和肉瘤的脚掌中弹出，在列车外壳上拉出一道道抓痕，愣是在3号车厢的另一端稳住了身子。NZ75却没这般好运，她的身体就像一片被狂风裹挟的枯叶，翻滚着消失在沙盘的画面中。
八一式马：[75！]
“自由射击。”我沉声下令。
56-1式：[收到，开始攻击。]
AR人形单膝跪地，端起手中的武器，将一发枪榴弹塞入枪口，朝向正冲自己发出怒吼的饕餮扣动扳机。
我的耳机中立刻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饕餮的身影被一朵暗红色的火云吞没了，但黑烟散去，它却仍然立在原地，那颗榴弹只炸烂了它长出头部的一块骨骼。
79式：[啧，皮和贝莱格莱德的那些大型EILD感染者一样厚。]
56-1式：[长官，就不能征用其它车厢上的防御火力帮我们解决一下这个丑八怪吗？]
“不能，主动防御系统的武器布置，为了避免互相误伤是经过规划的，因此才能够无死角地防御所有对列车构成威胁的目标。”我用力地揉着两只眼角，“但前提是全部正常启动。”
56-1式：[啊——我真是恨死那只插嘴的鸟了，马大姐你搞快点！]
八一式马：[我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不要叫我马大姐！]
眼角的穴位已经被我揉搓得生疼，但我甚至没有功夫花时间将手上的动作停下，在脑内飞快地衡量一番之后，再次开口：“五六儿继续射击，79，你在她更换弹匣的间隙投掷闪光弹，你们的弹药应该足够拖延它1分钟。”
79式：[那1分钟之后呢？]
“先撑够一分钟再说！”
79式：[……收到。]
我的耳机中立刻响起了子弹撕开空气的尖啸。
密密麻麻的枪弹和镁块爆燃放出的强光虽然无法对饕餮造成伤害，但仍然对它的行动造成了一定的拖延，饕餮摇晃着硕大的前颌，顶着迎面而来的攻击缓慢地向着3名人形爬去，从獠牙的缝隙中漏出的唾液飞落在车厢表面的装甲，烫出缕缕青烟。
八一式马：[损坏导线已经拆除完毕，再给我最后20秒。]
“很好……”我终于有机会命令自己已经快把眼泪都挤出来了的手指从脸上移开，长出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一大片红色的信号突然出现在沙盘的索敌雷达上。
“妈卖批嘞，”我咒骂一声，再次接通通讯，“鬼车鸟，检测到第二批鬼车鸟，正在接近列车，所有人形做好心理。”
56-1式：[心理准备？]
“对，防御系统要开火——”
嗡——！！！！！！！！！
尽管早就知道主动防御系统的恐怖，但在频道中突然响起的巨大噪音，还是让我差点儿本能地将耳机从耳朵里扯出来，那些原本用来为军舰近距离拦截飞弹的30毫米机炮正纷纷调转炮口指向天空，飞速旋转起11根炮管，下一刻，火线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照亮了那片由鬼车鸟组成的，翻腾的黑云。
那片黑云又在再下一个瞬间如一团被打火机点着的棉絮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边燃烧一边萎缩，带着火星的灰烬扬洒落向地面，立刻引起饕餮们的哄抢。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3号车厢又一次中奖了。
也有不少被撕碎的鬼车鸟尸体砸在了列车外壳上，其中一块不偏不倚，命中了刚刚将拉开闪光弹保险的79式身上，而此时56-1式刚刚将打空的弹匣甩出插槽。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79式一个踉跄向前滑跌，失去了扰乱的饕餮瞅准时机猛地扑出，将79式压在了身下，张开大嘴就朝着她咬去。
所幸，精英人形的反应速度让79式在最后关头抬起自己的机械臂撑住了饕餮的脖颈，两排狰狞的利齿停在了距离她鼻尖几毫米的位置，开始不停地咬合。
脱手的闪光弹被狂风卷走最后在空中化作了一片明亮的礼花。
56-1式：[ 倒霉倒霉倒霉倒霉！早知道应该把霍克也叫上的！你不要过来啊！]
与此同时，第二只饕餮瞅准了这个火力死角，跃上了3号车厢，在56-1式将新的弹匣从腰间拔出之前，直接张口咬掉了她的枪，又反身用长满倒刺的长尾将她连带着八一式马一起扫飞了出去。
完成了这一切后，饕餮停下了动作，用腋下的铜铃大眼虎视眈眈地瞪向被连接索挂在列车边缘的56-1式和八一式马，开始用力地用利爪撕扯起列车的装甲来。
79式：[长官……看样子我们撑不了一分钟了……]
“……赫丽安小姐回头肯定会扒了我的皮”，我长出一口气，开始重新呼叫调度台：“这里是指挥官UID███，故障排除失败，准备松开列车2-3、3-4号液压连接丢弃3号车厢，我会让人形疏散那里的乘客，损失由……格里芬承担——”
八一式马：[等等长官，还来得及。]
“？”我猛地挂断了还没有换来回音的通讯，急促地开口：“你有什么办法？”
八一式马：[长官，我在出发之前就估算了自己素体的各项数据，理论上以我体内的导线，如果全部使用起来传输电信号，和这辆列车的电缆的效率是相近的，虽然好像只能坚持十几秒。]
我看到，沙盘上八一式马的影像正飞快地利用连接索回到了列车表面，只感到头皮一麻：“凌薇！你想干什么啊？”
八一式马：[作为一个曾经的乘务员，保证乘坐本次列车的乘客旅途平安。]
察觉到八一式马动作的两只饕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着她发出威胁的啸叫。
56-1式：[长官，马大姐她……正在向我备份云图。]
八一式马：[以防万一，就当那是我这个月的党费了，还有，不要叫我马大姐]
下一刻，八一式马和饕餮们相对飞扑而出，但八一式马并不是冲着异兽去的，她摔在了那段尚未接入完整线路的故障区域，伸出双手代替了那根在刚刚被饕餮击飞了的电缆，用力地塞进空缺的接口之中。
一阵刺痛鼓膜的放电声终于让我将耳机冲耳中扯了出来，最后的最后，我听到了八一式马用仿生声带而非齐纳网络发出的吼声：
“ 不 要 停 下 来 啊 ！ ！ ！
！ ！ ”
失去了饕餮束缚的79式感到身下的装甲的外壳终于开始了运动，她朝着旁地里连续翻滚数圈，最后和56-1式一样用连接索挂在了车厢的侧面。
我听着电子脉冲点火引燃发射药的巨响盖过了速射炮的轰鸣，看着还飞在半年空中的饕餮被一阵阵扑面而来的金属风暴搅成了两团稀烂的饺子馅，落入了轨道下方的黑暗中。
列车已经将速度降低到了两百公里每小时，尝试爬上列车的异兽们前仆后继地涌来，又被防御系统的一波波狂风骤雨般的火力击退，如此重复。
我听到频道上传来NZ75的信号，她用磁性吸盘勉强抓住了第7节车厢，被赶到那里的队友们救了下来。
但我没有再说出一句话，只是盯着脚下的全系沙盘发呆。
直到指挥室内再次响起了来自调度台的声音，才让我重新回过神。
「小伙子，小伙子！我看监控上你已经在地上蹲了十几分钟，没事儿吧？」
“啊，啊哈哈，我没事儿，我好得很……”我立刻撑着发麻的双腿从地面上站起身子，却又因为脑部供血失调产生的眩晕连忙扶住墙壁，“让您看笑话了。”
「我看你这个年轻人就是不自信，刚刚告诉我们行动失败没几秒防御系统就启动了，还好没进行全车广播，不然我们会被投诉的。」
“对不起，是我的判断失误……”我尴尬地找到调度台口中的监控摄像头，冲着对方歉意地挤挤眼睛。
「不用不好意思，你做得很好。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我们都不会考虑排除故障，直接就通知乘客转移然后放弃整节车厢，事后再回收修理的。但是上面说让格里芬试试，我们才给你安排了这个任务，」
「不对……我在这儿解释什么呢，你是中国人吧？国内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倒不如说格里芬这个外国PMC派来搞联合作战的全是中国人——你们不考虑在国内发展吗？」
“合同到期之后大概会的。”我耸耸肩，“现在可一点儿都不自在，回趟老家还得像这样报团。”
「未来的路是你自己选择的——言归正传，列车正在穿过隧道，顺利进入山城安全区隔离墙驻军的火力覆盖范围内，防御系统已经关闭，你的任务圆满完成，小年夜就好好休息吧。」
我咧嘴一笑，冲着监控敬出一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对了，你的一个属下在门口等着，也不进去，最好确认一下。完毕。」
通讯挂断，指挥室的成像板也逐渐恢复至原本的一般模式。
“门口等着？不进来？”我重复着调度台的最后一句话，快步来到门前按下控制电钮，“谁啊？”
然后我眼前一黑。
不，并不是失去意识，而是字面意思。
一个黑不溜秋，只有眼仁儿还是白色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口盯着眼前的空气发呆，突然滑开的门吓了她一跳，但在看到我之后，她立刻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呲出一口白牙：“长官！”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最后弱弱地开口道：“我没记着我造出来过Saiga12和M590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黑人翻了个醒目的白眼，然后双手叉腰，一脸不悦（鬼知道我怎么从那一团黑里瞧出表情来的）地开口：“我，八一式马，梁凌薇！”
“嘎？”我大惊失色，伸手将八一式马（？）一把拉进指挥室，“你没事儿啊？”
“什么叫我没事儿？您想什么呢？之前不应该喂您槟榔的，应该喂糖瓜来着，糊住您的乌鸦嘴！”八一式马（？）冲我吐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天可怜见，我终于在她身上见到黑白以外的颜色了
“你自己说的，那个高压电……”我这时才看清楚，对方的体态和动作还真的和八一式马有几分相像，只是更黑。
“我也说了啊，以防万一。这命比较大。”八一式马（？）哼了一声，开始满指挥室地转起来，“长官你这儿有湿巾吗？”
“……没有。”
八一式马一下子泄了气，原地蹲下抱头：“那完蛋了。车上没有备用的傀儡素体了，我可不想以这副模样下车啊，会被同志们笑死的……”
“谁敢笑你？”我把眉头一皱，沉声道，“你刚刚可是立功了，谁要是敢笑你，等这次行动结束回了S09区，我教她替M16去0-2节点练人形。”
“长官您现在扮个黑脸也只是现在顶用。”八一式马扁着小嘴看了我一眼，“以后我要是再强调什么仪表问题，她们绝对咬拿今天这事儿调侃的——刚刚五六儿和79把我从车厢上扣下来的时候就在憋着笑。”
“……”我不说话了，默默盯着抱头蹲防，半边身子仿佛已经打上了粗线条阴影的的八一式马，目光落在她焦裂的制服上，落在那原本白皙光滑，如今被电解出的炭黑覆盖的皮肤上，落在正从开裂的伤口中流出的智能血和蹿出的电火花上……
为了完成这次等待许久才落到自己头上的任务，为了让自己派上用场，她真的很努力。
“吸——呼——”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我下定了决心，来到正在消沉着的人形面前，郑重地：“八一式马同志！”
“到，到！又怎么了？”她立马站起身来，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板起脸来：“乖乖站好，这是命令。”
“明白！”她迅速将双手背到身后，做出一个标准的跨立。
我伸出自己的双手，按上了她的脸颊，然后微微用力地揉搓起来。
“唔？！——”八一式马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疑问声，但无奈我的命令在前，只好闭上眼睛任由我摆布。
揉了差不多一分钟，我松开双手后退一步，满意地看到她的脸蛋上的炭黑有不少被我蹭到了自己的手心，显出了些许原本的肤色。八一式马也在这时重新睁开眼睛，疑惑地盯着我。
我就在她目光的注视下，猛地将那两双已经黑得不像样的脏手按在了自己脸上，再次用力地揉搓起来。
“啊！长官您做什么？！”八一式马惊叫一声，但我的命令仍然有效，所以她没能冲上前来阻止我，任由我将自己涂了个大花脸，又顺手将头发也搔成了鸡窝。
完成这一切之后，我面带微笑地迎上八一式马的目光：“这次任务我本应该做得更好，但我没有，所以现在……自我惩罚一下，一会儿陪你一起丢脸吧。”
“长官……”八一式马目光变得湿润起来，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始终没能组织出任何完整的语句，最后扑哧一笑别过头去，低声道：“这么看您的牙……真白……”
“哈哈，彼此彼此。”我仰天打个哈哈，“啊，你可以动了。”
八一式马获得行动自由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猛地扑了过来，将自己挂在了我的脖子上：“谢谢您长官！”
就在这时，成像板映出了一道强烈的光芒，我们重新分开，抬头望去。
列车已经驶出了兽潮肆虐的山区，一道高达数百米的巨型隔离墙横亘在我的面前，似乎向左向右延伸至无限远，墙上缀满了红色的灯笼，无数门巨大的固定基座电磁轨道炮被灯笼发出的光芒映亮，修长的流线型炮管斜斜地指向天空。轨道前方的闸门正在缓缓开启，闸门两边则是我们感到的强光的源头——两座和隔离墙几乎等高的门神全息投影，它们面朝被黑暗和辐射云笼罩的群山，剑眉紧锁，目眦瞪得**，缓慢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和铁锏，仿佛要将仰视着自己的人们心头的恐惧驱散。
山城安全区，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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