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的孩子吗？”推门而入的男人略略挑眉，索性问道。
我抬起憔悴的脸庞，泪水早已干涸，皲裂的肌肤留着道道泪痕，充血的眼瞳，不知不觉间，别夜未眠数天了……宛如坠落深渊般的悲恻令我淡忘了时间和饥饿，空空如也的胃部，无奈地饥肠辘辘。
沙哑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无言地瞪着那个颇有几分中年特有的成熟英俊的男人，看他风尘仆仆，锃亮的皮鞋不留半点灰尘，鼻梁上架着深度眼镜，一头烫过，梳地整整齐齐的黝黑头发中混杂着几根银丝，一身纯白色西装，胸前插着一朵鲜妍的红玫瑰。英伦绅士，自己曾在历史书中看到过。
“说不了话么？小姑娘。”
像是意识到我的喉咙嘶哑，男人没有进一步追问，而是脱掉轻薄的外衣给我披上，接着又从荷包里掏出半块拆封的巧克力，塞进我的手心，示意我把它吃掉来填饱肚子。
纵使悲恸使我忘却了饥饿，但那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巧克力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激发了源自求生本能的强烈觅食感，即便那只是一块短小的巧克力，我仍能吃出一大碗米饭的模样。
“跟我走吧，不然你会饿晕的。”
男人蹲在我的跟前，挂着温如初春般的和蔼笑容，朝我递出手。神情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爸爸的身影重叠在了男人的身上，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回过神后，又猛然的缩回手，紧紧抱住怀里的泰迪熊，把脸埋进棕色的毛绒中，低声啜泣。
“没事的，小姑娘，一切都过去了，”男人依旧不厌其烦的安慰道。在他的眼里，我就像一只受到惊吓，满身伤痕的年幼小奶猫，怯弱瑟缩着，茕茕孑立，“你的爸爸是个英雄，你的妈妈是个令人敬佩的女人，他们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他们都很爱你，不愿看到你受到伤害，由衷盼望着你能好好的，茁壮成长……”
“他们……不在了……”唇瓣一张一翕，我竭尽全力的挤出几个字，本以为流尽的眼泪，再次溢出眼眶。
“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你要明白，他们是为了保护你，才牺牲的……”
男人探手抚摸我的头，宽厚温暖的手掌是那么令我心安。
“可……是……”
“听我说，小姑娘，你看到的那些并非事实，你的母亲出于无奈，必须那样做，”男人顿了顿，异常沉重的深吸口气，“你的爸爸妈妈没有死，他们还活着，就在巨石城堡里，但他们没办法来见你，因为那样做的话，会让你受到伤害，明白吗？”
闻言，暗淡的眼眸悟时闪烁着泪光，轻轻点点头。
“好孩子，为了你的爸爸妈妈，为了不辜负他们的良苦用心，从今往后，你得守口如瓶，乖乖听话，等到你登上这座城市的巅峰，掌握巨大的权力，到那时，你就能救他们出来了。”
“我……想……救他们……”
“嗯，我的乖孩子，你的父亲把你托付给我照顾，”男人起身连着泰迪熊一起将我抱起，亲吻我的额头，“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能成为这座城市的掌权者，救出你的爸爸妈妈。”
“嗯……我听话……”
“从现在起，淡化那些悲恸的回忆，忘却你以往的名字，你是未来的掌权者候补，名为——圣天子，好好记住你的新名字吧。”
◆
故事到此为止，银币在这途中掷出了数次，圣天子手中的那把左轮手枪，俨然只剩三发，也就是说，那枚实弹就在其中。三分之一的概率，现以轮到这故事的核心人物，她的叔父源卿了。
银币抛掷，结局正面。妟珣不禁背脊发凉。
“风水轮流转，总算该你偿还罪孽了，叔父。”
“我承认我欺骗了你……”源卿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认真听完了故事的全过程，不做任何辩驳的肯定了故事的真实性，低垂着头，神情悲戚。
“等等啊！开枪前，先回答我个问题好吗？”妟珣见圣天子没有多余的迟疑，抬起指向源卿的眉心，赶忙插嘴打断。能争取到一分钟是一分钟。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圣天子歪着头，冲妟珣撩艳一笑，“你想是不是想问，“她”的父母到底有没有死，对吧~”
“差不多，说到底，“巨石城堡”究竟是什么地方，原罪机关的机密资料库里，可没有关于这种地方的记载，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这个问题，就由叔父来回答老师吧~”
“事到如今，就算告诉你们也无所谓了——圣天子的爸妈早就死了，那个夜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真的，何况处决她母亲的还是我……巨石城堡是很早以前，远在黑潮圣战来临之前，契约者刚刚出现时建造的大型监狱设施，原罪机关自然没有相关的档案记载……巨石城堡专门收容由SCP基金会认定的高危影兽和契约者，其所在地域的位置，只有当时联合国高层人员，以及SCP基金会的家伙们知晓……有传闻声称，那座监狱的典狱长，是黑潮圣战的天阶十二使之一。”
“没想到还有这种地方……”
按理说，姐姐和月影都算是相当危险的契约者和妖影了，而她们却没被SCP基本会盯上，那关在里面的怪物，该有多强啊。念到此处，妟珣倒吸一口冷气。难怪那地方叫巨石城堡，旧日支配者，邪神克苏鲁的沉睡之地。
“听说那里收容着纯血妖影位列3和位列5，至于SCP基金会是如何捕捉到她们的，迄今为止，都是个难以置信的迷，”红夫人淡淡的插话道，“准确来说，SCP基金会本身就是迷，他们的成员，具有何种对影手段，他们的总部究竟在哪里……除了他们隶属联合国以外，几乎一无所知。”
“嗨嗨~闲话到此为止吧，虽然我也曾试着找到“黑石城堡”，但结果都是无功而返……时间所剩无几，恐怕我们得快些进行这场命运游戏了~”
说着，圣天子一脚踹中源卿的小腹，迫使他口吐胃食，接着把枪头堵进口中，让源卿没法合嘴，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困乏的双眼凝视着圣天子激动不已的笑颜。
“审判来临了！叔父，你心中的上帝第一次选择没有眷顾你，那么第二次呢？所谓罪人，势必被狞烈的矛枪贯穿在地狱的最深处，饱受永恒折磨，终生与天堂无缘。”
我的确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我对影子和契约者的仇视，仅仅来自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我质问自己脚底沉睡的影子，为什么没有选中深处精神折磨的我？所以恨它，恨之入骨的恨，我想要报复那些影子选中的家伙，那些肆意妄为，道貌岸然的契约者，以及噬人灵魂的影子们。
“你厌恶的不是影子和契约者，你厌恶的……是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你深陷“为什么偏偏不是我的”怨天尤人的悲伤之中，殊不知这份念想其实是魔鬼的化身，循序渐进地把你变成如今的丑陋模样……”
源卿没有反驳，默默的合上双眼，坦然接受三分之一的死亡。这不是赎罪，只是单纯的解脱，灵魂剥离肉体的一种必然结局罢了。我这样的人，地狱恐怕才是我真正的归宿吧。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于圣天子扣住扳机的食指，缓缓扣下。
咔哒——
仍是空膛。劫后余生般的长叹，妟珣没由得摇头苦笑。三分之一的概率硬生生变成二分之一，最有可能中枪的源卿却侥幸逃脱，真是没有比这更加戏剧性的一幕，中规中矩，是落到了我的头上。
为什么就不能一枪崩掉了这老家伙的脑袋，然后happy END呢！想让我死直说好不好，非要绕地球兜几圈，逼我多受几次惊吓，才肯满意吗！
妟珣无声的沉吟着，扳机扣下，没有枪响的那一瞬间，绝望感蒙蔽了他的双眼，宛若千氪FGO玩家怒抽阿比沉船，然后被隔壁天天嚷嚷“抽卡重在参与”，接着十连五宝阿比的海豹吊起来扇耳光。妟珣只想爆掉耶稣基督的狗头，去尼玛的三分之一UP，都给劳资滚，从今往后，谁再跟我提玄学出奇迹，我保证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言归正传，妟珣满脸黑线，怀疑圣天子是不是故意套路自己，其实枪膛里压根没有子弹，说什么概率，都是拿来唬人的。可问题是，鬼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啊！
“哎呀哎呀~真不凑巧呢，老师，三分之一都没中，现在二分之一轮到你啦。”圣天子讥讽的笑声，弄得妟珣头皮发麻，两眼发黑。
天边光芒微醺，那是黎明到来的前兆，星光眷恋黑夜，竭力做着最后的闪耀，与皎洁无暇的新月，缠绵着这片万籁俱寂的夜空，却始终难挡晨曦的迫临，那象征着新一天到来的黎明曙光，即是一场故事的落幕，也是另一场故事的开端。
留给圣天子的时间所剩无几，她也不想再继续听妟珣喷吐烂话，问一些毫无营养价值的问题，何况，若不是他提那些干扰游戏进程的问题，时间本该是相当充裕的……都怪他把原本的计划搞得乱七八糟。
“还有什么遗言吗？最后的机会，黎明快要来了，”圣天子用枪顶着妟珣的下颚，语速稍稍加快，“事先说明，最后两次机会，你一次，我一次，要是老师仍旧好运的话，没准爆掉脑袋就是我了呦~”
“我宁肯中枪身亡，也不希望你死……我是个早该死的家伙，却一直自私的苟活至今，但你不同，你还有机会，还有选择，你甚至可以舍弃圣天子的身份，去做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没必要再偷跑，再离家出走——我知道你母亲的死，不是你真正想要践行《影子少女育成法》的主要原因，而是唯一成功的一次逃跑。
“你逃到D特区，一只影子收留了你，为你提供庇护所和食物，那只影子的纯朴善良改变了你对她们的看法，直到你被叔父源卿找到，将那只影子以挟持你做人质为由，当场残忍杀害，接着暴尸街头……”
“事到如今，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和叔父一样，厌恶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梦想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毁掉，为贯彻“影子少女育成法”。”
“你不会杀我的，我赌你早就把弹膛里的子弹卸除了。”
“呵，是吗？那咱们拭目以待吧，老师……”说完，圣天子的食指扣下了那二分之一的扳机。
砰！砰——
接连两声枪响明亮清脆，妟珣愣愣地看着眼前忽然泪流满面，露出哀伤笑颜的圣天子，那枚秘银子弹打在距离他耳畔几厘米的墙面上，但很快，妟珣猛然意识到了情况的突变。
那不是左轮开火的枪声！等到妟珣从震惊中缓神，圣天子含着泪，如春天山脊线起伏的胸前，一朵瑰丽的殷红鲜花悄无声息的绽放胸膛，接着如夏日融掉的草莓圣代，化作一圈圈红晕，蔓延浸染纯白的上衣。
鲜血溢出胸口的贯穿伤，圣天子的微笑一尘不变，双手无力垂下，身体顺势倒进妟珣的怀抱。
“诶……？”妟珣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少女，口吐鲜血，她的身后不远处，一脸茫然的灯影正抬手举着枪，枪口硝烟袅袅。
顿时，愤怒与惊骇两股极端的情感如同火山喷发般，直冲大脑，妟珣的瞳孔极度放大，唇瓣翕动，不知是要喘息，还是要说话，心脏如刀绞般镇痛。
圣天子……我此生最爱的学生死了……而那个最该死的老师仍旧平安无事的活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妟珣颤抖着，鲜血渗出衣衫，汩汩流淌。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偏偏又是我……没能守住……那一刻，妟珣的内心防线，彻底崩溃了。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