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倒下之前，拜尔伸手从背后扶住了伊利斯的柳腰。
伊利斯这才清醒过来。
他有些呆滞地望着客房里的众人，万物在火炬的映照下显得虚幻起来。
巴克斯和普拉斯勾肩搭背，格里特也在那边，几个人客套着什么。在巴克斯的笑容里，蕴含着一丝只有伊利斯才能察觉到的苦楚。
菲娅松了口气，就像伊利斯一样，她也有些无力。
身边的拜尔依旧不苟言笑。
兰斯睁大了眼睛望着伊利斯，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迪勒叫醒了妻子，贝拉斯特用她婴儿肥的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
欧菲莉亚时不时地偷看伊利斯这边。
【以后，我可以再也不用受到侵犯了吗……】低下头，看着自己白皙的小手，伊利斯这样想着，鼻子也随之一酸。
【巴克斯再也掌控不了我的命运了吗……】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道围墙了吗……】
虽然已经赢了，他却没有什么实感。
他甚至怀疑等一会儿，自己就会从睡梦中醒来，就像从前那样。
这样的梦，在过去几年，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当终于确定了自己并非深陷梦境之中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拥有浅橙色长发的瘦小身影。
【薇尔薇，你等着，我很快就去找你……】
万物再度变得虚幻起来。
……
篝火已经快要熄灭了，奴隶和保镖们清理着碗碟。
伊利斯独自一人在自己的牢房里收拾东西。
他的家当其实只有几件衣服而已。铺在地上的兽皮和被子都归巴克斯家所有。
收拾完衣服后，伊利斯最后一次在自己的被窝前坐了下来，他抱着膝盖，最后一次环顾这间自己生活了10多年的小屋。
回想从八月起，那次庭院幽会开始直到现在的各种经历，他经常会问自己这样几个问题：
自己对西维斯做出的事能够被原谅吗？
肯定不能吧。
艾罗对自己做过的霸凌，需要他以死赎罪吗？
大概不用吧。
自己会放过曾用最羞辱人的方式霸凌自己、并把自己和薇尔薇幽会的事情告诉巴克斯的卡洛尔吗？
必然不会吧。
【跟过去相比，我真的变了好多呢……】伊利斯呢喃道。
牢门被人推开了，拜尔走了进来，菲娅跟在后面，她靠在门边站着。
【以后，巴克斯不会再束缚你了。】拜尔冷冷地对伊利斯说。
【你至少别板着脸恭喜人家啊……】伊利斯挤出一丝苦笑。
拜尔低着头一言不发。
【对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虽然两人的协助关系已经结束了，伊利斯还是象征性地追问道。
【嗯……这里已经呆不下去了呢，巴克斯他不是个好主人，他和克雷斯大人不一样，我还是找个新工作吧……】拜尔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哦。】伊利斯随口敷衍了一句。
直到现在，伊利斯依然对这个和自己没有瓜葛、却数次出手帮助自己的保镖心存疑虑。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和拜尔以后还会见面的。
【咳，在我的面前讨论这些真的好吗。】菲娅看着卧房地面的泥土，清了清嗓子。
【呵呵，也恭喜菲娅了。】伊利斯客气地笑道。
【得了得了，不用再跟我套近乎了，你赶快滚吧。】菲娅做出不屑的表情，她和伊利斯的同盟也结束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至少，她觉得以后自己可以独占巴克斯了。
不过要是让她知道，利用巴克斯的杀心，可以更轻松的达成自己的目的，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巴克斯他一定看出什么了。】伊利斯问道。
【这个不用你操心，以后我不会再让他注视别人了……】菲娅冷冷地说道。
【这种男人不和他赶快分开，你到底还在等什么啊……算了，你觉得这样可以就好。不过，以后大概你不用再自己解决需求了呢……】伊利斯捉摸道，不过他可没有说出来的胆量。
拜尔和菲娅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巴克斯正和酋长在院子里寒暄，等会儿他很有可能会过来。
虽然巴克斯大概已经猜到拜尔和菲娅是伊利斯计划的协助者了，两人还是不想把这一点表现的太明显。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巴克斯推门进了伊利斯的牢房。
【主人……】
【呵呵，你的计划成功了呢，以后，我就不是你的主人了。】巴克斯有些疲惫地笑道。
【你在说什么呢，主人？】伊利斯天真地问道。
【你还在装傻吗？算了，你爱装就装下去吧。这次，是我大意了……】巴克斯自嘲道。
伊利斯沉默了，他转过身去，望着庭院里和菲娅寒暄的普拉斯一家，欧菲莉亚正亲切地抱着兰斯。
巴克斯死死地盯着伊利斯毫无防备的娇小背影，还有那淡黄色的后脑，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的手里握着一块石头，脑海里想象着用这块石头砸向那后脑，夺走伊利斯生命的情景。
【在这里杀了他！不然你会后悔的！】有声音从非常遥远的地方催促巴克斯。
也许是察觉到了突然刺向自己的危机感，也许是伊利斯命不该绝，他转过身来，望向巴克斯，眼神中带着些许胆怯。
巴克斯悄悄地把手藏到了身后。
【那么……主人，我走了……】伊利斯低着小脑袋，仿佛下了很久的决心。
【去吧……】巴克斯握紧了背在背后的拳头，他调整好声线，以防自己的声音颤抖起来。
目送着伊利斯来到酋长身边，巴克斯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他把手里的石头随手丢向墙角，身上的锐气仿佛也被消磨殆尽了。
在这个瞬间，陷入颓然和失意的他仿佛从20岁跳跃到了30岁，他有些站不稳脚。
渐渐的，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拳头也越握越紧。
终于，巴克斯歇斯底里地一把掀起了牢房里的兽皮床单，他用尽全力，把床单握成一团扔到墙上。
他发了疯似的一脚踹在墙面上，结果差点让自己的小脚趾骨折，他痛苦又丢人地蹲在地上捂着脚。
在没人注视的地方，谁能想到，这位往日里威风凛凛的奴隶主竟然会这么失态。
伊利斯最终还是向鸟儿一样飞离了他的掌控。
回想起把伊利斯拴在地下室的时候，自己说的那些讥讽的话，巴克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最终，他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似的，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
……
庭院里，普拉斯亲切地在伊利斯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道：“我们就要回家了。”
【是的，普拉斯大人。】伊利斯恭敬地回道。
他没称普拉斯为主人，也没有殷勤地巴结酋长一家。
直到离开大门之前，伊利斯依然是巴克斯的奴隶。
普拉斯满意地点了下头。
伊利斯这种对于前主人尊敬的态度，让酋长没觉得他像巴克斯描述的那样不忠。
伊利斯也被气氛感染了，他望着自己今后的新主人们：
普拉斯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格里特抱着臂，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
迪勒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贱气，他背着贝拉斯特，后者已经睡着了。
不知为何，欧菲莉亚望向自己的目光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欧菲莉亚悄悄来到伊利斯的身边。
【你以后不许跟其他人说我吐在你身上了，听见了没有！】她用力踩住了伊利斯的小脚，恶狠狠地低语道。
伊利斯一惊，他没想到，这个优雅亲和的大小姐人后竟然是这幅模样。
回到爸爸身边，欧菲莉亚朝伊利斯投来了示威似的目光。
伊利斯叹了口气，他有一种自己今后的生活也不会好过的预感。
拜尔走了过来，伊利斯脖子上的项圈和带了很多年的脚镣被解开了。
伊利斯从没发现过，自己的身体竟然是这么的轻盈。
他享受着片刻的轻松。
好像是看出了伊利斯的顾虑和贪婪，迪勒悄悄地对他耳语道：“在我们家，奴隶是不用带这种东西的。”
【欸？】伊利斯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新的少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直到普拉斯向他投来确认的眼神，他才轻轻地捂住了粉唇。
伊利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眼角也有些微微泛红。
他从不敢奢望，普拉斯一家竟会这么的慈祥宽容。
卡洛尔弓着腰靠到伊利斯身边，他谄媚地笑着，露出透风的牙齿。
【伊利斯啊，以后你可有出息了……我知道我以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是我不好，我不是人，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还有，去了酋长家可别忘了我啊……】卡洛尔讨好伊利斯道。
卡洛尔最近变得怂了好多，毕竟上次商业谈判的时候，他差点因为艾罗的陷害而丢掉性命。
伊利斯感觉阵阵作呕，靠近卡洛尔的身体一侧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啊，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就不用再提了。去了酋长大人家，我是不会忘了你们的……】伊利斯甜腻腻地笑道。
望着伊利斯那张甜美的笑脸，卡洛尔突然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
也许自己不应该犯贱过来巴结伊利斯，他突然产生了这种想法。
在卡洛尔被打发走后，兰斯扑进了伊利斯的怀里。
【小伊姐姐……】
【怎么了？】伊利斯蹲下身问道。
【是真的吗？小伊姐姐也要走了吗？梅克希和所有姐姐们都走了……】兰斯有点舍不得伊利斯，她抽抽嗒嗒地问道。
【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这里了，你以后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做一个乖孩子哦。】伊利斯搂着兰斯娇小的身体道歉道。
即便兰斯试图伸手抓住伊利斯的裙角，伊利斯还是站起身来，他望向大门口的普拉斯一家。
他抬头望向星光闪耀的天空，想起了和青梅竹马幽会的那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我们会重逢的，一定会的……】伊利斯下定了决心。
那扇对伊利斯紧闭了多年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了……
伊利斯望着门外的街道。
夜已经渐深了，遵守着夜间不劳动习俗的族人们大多进入了梦乡。
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伊利斯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离开巴克斯家的情景。
但当这个时刻真的来临的时候，他竟然胆怯了。
望着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幽暗寂静的街道，他的小脚是那么的沉重。
一只被常年囚禁圈养的鸟儿，当主人打开笼门，对它说：【飞吧，你自由了】的时候。望着向往了一生的蓝天，囚鸟会突然心生恐惧。
【要么干脆带着和她共享的记忆，一辈子留在这里，不要走了吧……】心中有一个声音这样怂恿伊利斯。
对于他来说，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陌生和广阔，和自己童年的记忆实在是相去甚远。
在这道四四方方的围墙里，他看得见自己的未来、自己作为巴克斯禁脔的一生。
望着一条条四通八达的部落街道土路，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将要前往何方。
在这道四四方方的围墙里，每一个角落都留有属于他和薇尔薇的记忆。
望着外面广阔缤纷的世界，他害怕自己会忘掉那位瘦瘦小小的青梅竹马，移情别恋喜欢上别的更漂亮的女孩子。
虽然心中有一万个声音，告诉他：【留下来吧。】但最响亮的那个声音，却在说：【走吧！】
有的人拼命地想要离开自己的小世界，有的人拼命地想要留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至于伊利斯，他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伊利斯硬着头皮，壮起胆子，跟上了普拉斯一家的脚步。
当他小巧的双脚落在街道土路上的时候，禁锢他命运的四道枷锁中的第一道，此刻被冲破了。
伊利斯回过头来，看着大门被缓缓关上。
越来越小的门缝里，巴克斯并没有铁青着脸，那张曾让伊利斯心惊胆战的俊美脸庞，上面此刻只有两种情感。
悲怆。
恐惧。
对于伊利斯来说，自己是一只出笼的囚鸟。
也许对于巴克斯来说，伊利斯是他亲手从封印中释放的恶鬼。
伊利斯的征程才刚开始，将来哪怕手臂变得残废，哪怕嗓子已经沙哑，哪怕已经孓然一身，他都要跑下去。
他取得的成就将超越所有古人，并让后来者望洋兴叹。
伊利斯迈出了前往未来的脚步。
在迷茫和阵痛中，古霍利人也渐渐迈向下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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