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前，静静的站在洞窟深处，凝望眼前成山的铜币、兽骨片、以及亚麻布，珂吉尔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三代人劫掠的财富，此刻却换不来充饥的食物，更换不来两百多位弟兄的生路。
绝望，正在土匪当中蔓延。就连平日里显赫一时的少女，也无法在这场灾难中独善其身。
两天前，迁徙部落消耗完了最后的存粮。流寇们陷入饥饿，开始依靠杀食奴隶苟延残喘。
蒙昧时代末期，在农业革命的冲击下，虽然大多数古霍利人已经废弃了食用同类的习俗，但仍有少数野蛮的部落会吃下战俘和奴隶，疲于奔命的土匪营正是其中之一。
回想那血淋林的一幕幕，珂吉尔痛苦的捂着小腹，整个人突然剧烈的干呕了起来。她宁可忍耐饥饿，也没有吃下同类的尸骸。少女接受不了这种做法，却又不能阻止手下的暴行……
透过岩窟顶部的洞口，明月的光柱照耀匪首精致的脸颊。眸子里露出羡慕的神情，她呆呆的自言自语道：
【临河部落的女孩子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她们会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吗？洗澡的时候会往水里加香料吗？】
【手里有这么多钱，我肯定也能当上优雅的大小姐吧？】
【算啦，别想这么多，马上就要带领大家突围了。这些破玩意，官军想要就给他们好了。】
最后望了一眼面前的财宝，珂吉尔转身径直离开了岩室，只留下了一道孤寂的光柱和少女凄凉的背影……
……
十几分钟前……
珂吉尔站在洞口眺望夜幕下的荒原，发现官军驻地燃起了一处冲天的火光，她惊喜的大叫道：
【是信号，探子们开始行动了！咱们该领着剩下的弟兄突围吗？】
【等等，可能是陷阱。】拜尔大手一挥，阻止了跃跃欲试的少女匪首。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很有道理……但我们难道就不管混进敌营的大伙儿了吗？他们说不定正在和官军战斗啊……】鬼狮子的警告，让珂吉尔渐渐冷静了下来。虽然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她却没有一意孤行的要贸然出击，只是皱着精致的柳眉低声呜咽道。
另一边，见少女这幅模样，拜尔沉思了小半天，终于面无表情的让步道：
【这样吧，先召集弟兄们，让大家做好随时突围的准备。】
听到大叔的这个建议，珂吉尔兴奋的拍了下小手。她虽然神情雀跃，也难掩目光中的疲惫和饥饿……
……
在唤来残余的其他土匪和奴隶，并与洞窟深处的财宝告别后，珂吉尔重新返回了拜尔的身旁。
直到官军驻地燃起第二团冲天的火焰，慵懒的鬼狮子才总算打破了沉默。视线扫过一张张或是畏惧、或是绝望、或是兴奋的脸庞，他冷冷的对众人开口道：
【今晚过后，在场的弟兄当中，也许有人会死在官军的刀剑下、也许有人会被再次赶进这个阴暗的山洞，只有剩下的一部分人能活着逃出去。即便是这样，你们还打算突围吗？】
【呜呜呜呜，我要回家，爸爸妈妈……】握紧了脏兮兮的玉手，奥德蕾小声啜泣着什么。
【贱 人你哭什么？！和外面的混蛋拼了！挂掉之前要是能干死几个，也算是给自己殉葬了。】用力抽了少女一耳光，韦洛德嚣张的怒吼道。
在这一刻，昏暗的山洞开始沸腾，前勇士狂傲的观点获得了恶棍们的认可：
【对啊，大不了所有人一起死！】
【迁徙部落的男人个个都是战士，还怕那些只会种地玩泥巴的废物？！】
【祖先的灵魂会保佑我们的！】
战意高昂的岩室里，只有奴隶少女们在瑟瑟发抖，唯恐自己被官军当成土匪杀掉……
【我们走吧。】紧张的吞了口唾沫，珂吉尔提刀钻出了岩洞营地。
……
趁着夜色正浓，带兵在山包与官军驻地之间的原野上疾行，珂吉尔压低了声音询问拜尔道：
【为什么你要等第二团火烧起来，才肯让大伙儿突围？】
【伊利斯大人心黑的很，说不定在引诱咱们出去。但刚刚我发觉，对方前线的兵力配置悄悄发生了变化。再联想蝎子的情报：出征前，官军的统帅突然换成了耶米律斯，第二团火也是在他那里烧起来的，就可以得出伊利斯大人在夺权的推测。】前保镖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通过故意引诱我们突围，让那个什么耶米律斯丢脸，然后自己再出面平息事态，好顺手接管讨伐部队，这就是伊利斯的目标吗？】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少女似懂非懂的问道。
【只有夷平匪营的将领，才能获得最多的政绩，伊利斯大人肯定不会把这块肥肉让出去。】拜尔轻轻点了点头。
【那咱们现在出洞，不是正好帮了他的忙吗？】珂吉尔不解的追问道。
【帮了他这个忙，至少还有一部分弟兄能趁乱逃出去。毕竟，对方不希望在自己还没有真正掌权的时候，土匪就被歼灭殆尽，也没有精力抓住每一个突围的敌军。等那位大人用其他方式逼走耶米律斯，咱们就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了。】纵使虎躯健步如飞，鬼狮子的声音却依然那么慵懒。
暗中咬紧了牙关，珂吉尔万分遗憾的想到：
【伊利斯，真是个厉害的家伙，好想瞧一瞧他……】
……
不出拜尔所料，空虚的前线确实只有无所事事的流民在驻守。像切菜一样砍杀这群弱鸡，土匪们在讨伐部队的阵地上成功撕开了一道口子。
只可惜，随后赶来增援的乡勇实在太多，尝试抱团的恶棍们很快就被打得七零八落。牵起珂吉尔长着老茧的小手，拜尔在官兵从中奋力搏杀，两人这才没有像其他弟兄那样四散各处。
渐渐的，从不知什么人的口中，传来了韦洛德被砍掉脑袋的消息。与此同时，一直在大伙身旁哭泣的奥德蕾也没了踪影。轻轻捂着嘴巴，珂吉尔担忧的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有多少弟兄成功逃出去了……】
凝视面前赤红的薄雾，拜尔什么都没有回答她……
两人的运气爆棚，同时却又糟糕透顶。在敌营的大道上，突然听见扬鞭破空和车轮滚动的巨响，拜尔认出了那道朝自己而来的剪影，不速之客正是官军的伪娘临时统帅。
捡起地上的投矛，鬼狮子绷紧浑身的肌肉。下一秒，黑枪宛若出膛的炮弹，就这样射杀了飞奔的军马。
在这个瞬间，珂吉尔微微皱了皱秀眉。她知道：以拜尔的准头，不可能错失战车上的目标。鉴于情况危急，少女也没有过问恩师。
另一边，发现头车突然侧翻，机动小队的骑手们慌忙勒住战马，生怕自己会碾死路上的家主。他们纷纷跳下后厢，开始搜寻伊利斯等人的踪迹。
潜伏于薄雾之中，拜尔将伪娘私兵一一敲晕，仍然没有像往常那样对猎物痛下杀手。
【毕竟，对方都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小伙子，他会这么做也可以理解……】双眸满是酸涩的目光，小女匪依旧在装作没看见。
为了帮大叔分担压力，少女也拔出了腰间青铜锻造的长刀。在整座土匪营，这是少数几 把可以比肩官军装备的兵器。
没过太长时间，她就撞见了自己的第一个敌人：
【梅克希？蒙图克？大家在哪？】迷雾中的少年嗓音清秀，有点像还没变声的男童，畏手畏脚的模样显得非常可爱。
珂吉尔确实被惊艳到了：面前的男孩子竟然比少女更加楚楚动人。这样的尤 物如果是作为奴隶出生的，想必一定拥有极度凄惨的过去吧。
透过薄雾窥见战车上那道倩影的时候，女匪首就隐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此刻终于满足了愿望，她的弯刀也随之劈向了小伪娘……
搏杀的过程中，珂吉尔渐渐皱起了秀眉：
【好弱……】
【他真的好弱……】
【他一定觉得，官军兵力众多，就把自己当成强者了吧……】
【我肯定能赢！】
在这一刻，不被父亲看重的愤怒、即将沦为强者饵料的不甘、对寻常少女生活的向往、深藏心底的浓烈醋意、还有无数复杂的情感，统统变为能量注入珂吉尔修长的大腿，并化作了一招无比凌厉的回旋踢：
【我也是能领导好弟兄们的！】
下一秒，女匪首的膝盖猛然击中伊利斯柔软的腋下，随之传来了肋骨断裂的【咔嚓】声。
【那一定很疼吧……】看着对方极度痛苦的表情，珂吉尔的心头凭空揪了一下。
她知道：从低贱的奴隶起步，一路爬到今天的高位，面前的小伪娘肯定经历了无数磨难。而在对方的家里，还有一位怀孕的妻子在盼望丈夫归来。
【那位受到无数人宠爱的姑娘，想必过着很幸福的生活吧？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挥刀连续斩向破绽百出的伊利斯，珂吉尔酸涩而又悲哀的想到。
她嫉妒事业成功的伊利斯、嫉妒生活幸福的伊利斯、嫉妒能获得拜尔高度赞赏的伊利斯；她悲哀如此小肚鸡肠的自己、悲哀夺走少妇爱人的自己、悲哀杀害婴儿父亲的自己……
明天的清晨，临河部落将会多出一对孤儿寡母……
内心柔软的女孩子，被周遭的环境锻造成了恶魔，但在面对猎物的时候仍然会心生歉意。挑飞小伪娘已然报废的兵器，弯刀随之斩向了那根纤细的脖颈。万籁俱寂之时，凝望伊利斯即将跌倒的娇躯，珂吉尔双眸突然闪过泪光，樱口默念着好似安抚孩童入眠的温柔低语：
【对不起……】
……
电光石火之际，锋利的弓矢划过低空，并结结实实的扎进了珂吉尔的手背。鲜血滴滴答答的滑落，少女的掌心冒出了殷红的箭头。
十几米外，蒙图克还保持着张弓的姿势。他咬牙长出了一口气，面颊两侧的青丝因秋风而微微飘动。
恍惚的望着前幕僚，伊利斯惊恐的神情逐渐转为愕然，心中同时传来了呆滞的自言自语：
【被你救了……】
【原来，我中箭了啊……】另一边，恍惚的盯着自己残破的玉手，珂吉尔迷茫的想到，悬在空中的弯刀也终于掉落在地，发出了【哐当】的声响。
就像终于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似的，少女打着踉跄，跌跌撞撞的后退了几步，却并没有就这样瘫坐下去，是拜尔轻轻扶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与故人重逢的瞬间，伊利斯微微愣了一愣。几秒后，他捂着自己断裂的肋骨，用冷漠的声音开口质问对方道：
【所以说，你选择站在她那边咯？】
与此同时，梅克希、蒙图克，再加上仅剩的几名卫兵也蜂拥护住了被解除武装的家督。环顾四周，大部分保镖竟然都失去了意识，正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默默的低下头去，拜尔面无表情的俯视着怀中少女苍白的脸庞。他紧闭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回答我！】小伪娘厉声怒吼道，肋部的剧痛让他绝美的容颜狰狞异常。
冷冷的重新抬起头，拜尔只是慵懒的对伊利斯丢下了这句话：
【我会在那座洞里等你来。】
说罢，鬼狮子就搀扶着微微佝偻腰的少女匪首，在赤红色的薄雾中隐没了身姿。
【快追！】看着两道背影消失在尘埃的尽头，伊利斯歇斯底里的怒吼道。
【大人！】一名卫兵急忙上前扶住了家主纤细的手臂，唯恐对方受到二次伤害。
感受到伴随呼吸而来的剧痛，伊利斯这才勉强冷静了下来。额角流下长串冷汗，少年心头满是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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