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东瀛洲最北的一段土地。
这里,是一片常被冰雪覆盖的土地。
在旧世代东瀛洲的四十七个都道府县中,它是唯一的“道”。因为临近北方冰冷的鄂霍次克海,而被称为“北海道”。
受温带季风气候影响的它,几乎不受烦人的梅雨与台风的影响,一年四季都景色优美,更是以温泉白雪樱花闻名于世界,在经济上,北海道也是整个东瀛洲的粮食基地与食品原料产地,木材与渔业产量也高居榜首。
在旧世代,即使说这里是少有的人间天堂,大概也不会有人反对吧?
但是,现在呢?
铺满整个世界的辐射云当然没有例外地到达了这里,让黑暗降临。
或许,黑暗还不算什么。
阻隔了太阳辐射的这里,彻底变成了一片冰封的世界。
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类消失了,他们喜爱的温泉樱花也消失了,唯有白雪,沉积千年,永世不灭。
山脉被掩埋,大海被冰封,这片荒芜的大地上除了那无穷无尽的苍白,就只剩下依旧还在不停落下的白雪,没有起伏地向前伸展,像是没有画完的素描场景,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有数不清看不尽的苍白。
是的,苍白,用来这里再合适不过。
然而,明明毫无道理的,这里,却并不是了无生机。
明明并不应该在这里的,这里却生存着一群早就应该死去的人们。
譬如说,
梅梅子。
如果说,梅花都是绽放在刺骨的冰雪里的,那么说的大概就是梅梅子吧?
粉红色的眼瞳低垂着,粉红色的长发随意地梳成辫子垂在背后,穿着黑色衣裳的少女,就这样极其刺眼地行走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忘记了,当记忆开始回转,自己所能看到的,自己所能记忆的,就只有这片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苍白,与天空那永远化不开的深灰。
哦,还有自己叫做梅梅子。
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也不知道。
连自己的存在有何意义,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自己明明还活着,那就接着活下去吧。
少女这样毫无意义地在这片苍白的世界里游荡,像苍白的雪一样的无谓。
不知道这样的游荡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将会在哪里走到尽头。
只是一个念头支持着那双向前迈的脚步,
不想停下。
不是因为相信什么可笑的希望,也不是因为什么虚无缥缈的信念,简简单单,没有别的理由,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地想要接着走下去。
就像那苍白的雪,也是没有任何因由地零落。
这就是自己所知道的梅梅子,这就是名为梅梅子的自己。
或许,如果把她当做这片世界里最普通的一片白雪,还更为恰当,因为除了生理上的不同,她们,就再没有差别。
当然,这片苍白色的世界也绝不是仅仅只有苍白。
除了白雪,还有鲜血。
染血的发黄的利齿撕开肌肉,痛快地啜饮着尚还温热的鲜血,如果这样形容,多数人大概会想到的是某种凶狠的野兽,像是狼,像是熊,在雪地里都并不罕见。
然而正在撕扯着吞吃着地上的尸骸的,却是一只生着斑点的奶牛。
不知道在千年前的那场灾难中遭受了什么,也不知道在之后的千年中到底遭遇了什么,那些曾经温顺的笨拙的牲畜,早已进化成难以想象的凶狠尸兽,生长着锐利的尖角锋利的爪牙,这些凶狠的牛兽恰似旧时代古希腊传说中那只守卫着迷宫的米诺牛般残忍嗜血,成群结队地在这片冰雪的世界里游荡与狩猎。
它们的猎物,就是像少女这样无知无觉地在荒原上游荡的族类。
每隔一段时间,这些游荡着的丧尸们就会出现,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从没有人去关心,然后很自然地,成为了这些凶狠的牛兽的腹中餐。
这片苍白的世界总是让人难以理解。
明明根本不存在有生物可以生存的条件,却俨然形成了一条简单得令人吃惊的食物链,延续了千年。
简单到根本不像是食物链。
而更是处刑场,牛兽们就是高效而凶狠的刽子手。
一共有两只牛兽在啃食着地上那具甚至都还在抖动呻吟着的人形,五腹六脏,双腿还有左臂,都已经在那发黄的利齿下被咀嚼成了粉末,而剩下的肌腱连着肌肤与骨骼还在被两只牛兽用力地拉扯争抢着。
可是它们的猎物,却还没有完全死去。
这是一场最原始最残忍的狩猎与进食。
并不能说是罪过,在这片世界里想要生存,就必须啜饮鲜血啃食生肉。
这些,少女早就习惯了。
她轻描淡写地从牛兽中走过,连避也不避,脚下踏出的那条直线,没有因为着鲜血淋漓的惨状而移动分毫。
而牛兽们,也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如此眨眼的少女,这个唾手便可得的食物。
这是为何?
一朵粉嫩的梅花,正在少女的肩上绽放。
它是那么卑微,那么平凡,既不美丽,也不馨香。
但就是如此,才容易被人淡忘。
这朵花并非是植物,而是某种特殊形态的生命,是一种寄生的器官。
在大洋彼岸的欧亚大陆西海岸的三年生丧尸中。
这种奇怪的器官被称为西格蒙特。
梅花型的西格蒙特,它的功能很简单,就是被遗忘。
让宿主淡出所有人的视线之外,被所有人遗忘,就仿佛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从能力分类的角度上看,这是较高等级的感知遮蔽。
所以牛兽没有注意到大摇大摆就从身边经过的少女,在它们所能感知的世界里,少女就像是一片淡淡的梅花花瓣,坠落在漫天大雪里,谁也不知道,谁也发现不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少女本就应该这样离开。
牛兽本应该就这样专注地啃食猎物。
那个鲜血淋漓的人形就应该平凡平淡地死去。
这一切不过只是荒野之上的日常。
一切都司空见惯,
一切都习以为常,
然而这一次,却仿佛又一股力量吸引着少女,将她的视线拉向了一旁,落在那具尚未死去的人形之上。
一秒
两秒
并不是很长久的注视。
但是,
却仿佛有一只利剑划开了少女脑海中那片了无生机的苍白,刹那间,流出无穷无尽的回忆。
自己明明知道的。
那个鲜血淋漓的人形
尽管已经看不出模样,却还闻得见气味,明明还记着的,明明绝对不会认错的错过的。
“爸爸。”
她的唇微微颤抖,说出了这两个字。
少女的世界在一刹那浮现,
却又在一刹那崩塌。
她突然觉得全身无力,于是瘫软地跪了下来,肩头的丑梅也黯然枯萎,失去了作用。
“嗷呜!!?”
少女的身影出现在这片雪地的一刹那,两只牛兽就抬起了脑袋。
她的身影在这片苍白的雪地里太过眨眼,也太过美丽。
樱色的头发披散在风雪里,樱色的眼睛空洞而无神,深黑的衣裳,像一朵孤寂而黯然的死亡之花,盛开在苍白的雪地里。
但是在牛兽的眼睛里,这只是一堆并不肥美的血肉大餐。
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两只牛兽一齐飞扑而来。
原本,这个故事本该在这里完结。
但是片刻后,当少女疑惑地睁开双眼,为自己的存在感到诧异之时。
映在她眼瞳里的,既不是破碎的身体,也不是淋漓的鲜血。
在明亮得有些晃眼的白光里
是漫天大雪之中,
那个生着殷红的眼瞳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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