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大意了……”
之前还有些趾高气扬的神。秘女性瘫坐在地上，蓬头垢面的样子和刚才优雅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而她身上的和服也因为和Sophia的打斗而变得凌乱不堪，沾满了泥土和灰尘。
“好强！”苍辰这一句说的是Sophia。
“不对倒不如说，好弱！”
这一句说的是对方。不过面对这种几乎一面倒的情况已经不是谁强谁弱的问题了吧……
“这烂木桩倒是挺能装的。”Sophia淡定地掸了掸袖子，望向她的那名手下败将。
“我说你——”
“烂木桩是啥？”少年一下子从屋顶上坐了起来。因为情报的不对等，他有些跟不上Sophia的思维。
“那个啦那个，神社后面不是有的嘛，”少女头也不回地扬手指了指她身后神社正殿的方向：“四百多岁的樱花。”
Sophia所指的，是位于神社后的高地上所生长着的，树龄超过四百年的樱花树。抛开天气原因的话，几乎每年春天在四月中旬左右的时候都会以近乎满开的绚烂姿态而引来前来赏樱的人们。而因为空美町本身给人的感觉就是依山傍水的平凡小镇，因而这棵甚至可以夸张点说成是“古老”的樱花树几乎可以说是这个镇子的标志，这么说也不为过。
这么说可能没有什么实感，但树龄超过四百岁的话，也就是说至少是从公元1608的时候种下的，正是关原合战结束后日本从战国时代末期向江户时代转型的时期。 而再往前推的话，就是战国的安土桃山时代，正是织田信长，明智光秀，上衫谦信和黑田长政等等战国大名活跃的历史时期。而再往前推，“余四百而不足五百”的这一范围内，甚至能够追溯到战国初期的关东大乱。按中国历史来算，那是在明武宗正德三年到明神宗万历三十六年之间的那一百年中的某一个时间点被种下的树。
◁顺便一提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先生生于1500年，西游记著成也就是这个时期哦～▷
“也就是说它不是什么神，只是个普通的妖怪？”
“不，”对于苍辰给出的结论，她轻易地否定了：“也不普通。”
“但是从资质上来说这种程度大概跟你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吧，有着普通人没有的潜力但是连初始技能都没点全的家伙。”
“虽然说的很对但莫名地有点不爽……”
这么吐槽着，少年开始活动起自己的手脚了。
当然，这么做绝对不可能是想对Sophia动手动脚什么的。这种事借他十个胆子他也干不出来。
因为从极度紧张的情况下突然放松所导致的暂时性肌肉松弛。那就是为什么刚才从敌方攻击的重负下解放的他会有一种突然的疲惫感。不过因为Sophia之后就把他丢到一边去了所以也并不严重，到现在为止也应该差不多恢复了。
“弱到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亏我当时还以为她是地藏级别的——”
“喂！给我适可而止啊！”被看低的对象终于忍受不了二人长久的无视跳了出来：“就算输了也没有这么说的吧！”
“怎么，有意见？”
Sophia扬起手，一团金色的光团再次出现在她的手心，像是有生命一般明暗上下，不断律动着。
“嘁！”身着和服的女性望着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对手，不甘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从唇齿间发出了与她的气质完全不符的恼火声音。
苍辰调整了下姿势，从屋顶的檐上一跃而下，淡蓝色的尾焰作为落地前的缓冲从脚底的装置喷射而出，换来了他一个踉跄还算平稳的着陆。此时的他很高兴自己之前没有把脚上的装置换下来，否则这时候他还得另喊人把自己弄下来。
虽然东西现在对他来说有些硌脚。
“我说，没必要这样吧？”
因为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以至于苍辰在那一刻对这个差点要了自己小命还扬言要割自己舌头的家伙产生了一种叫做同情心的东西。
不过神明有没有那种东西就很难说了，毕竟，对于信仰神明的人类而言，「神的一切言行皆为正确」。
“我记得你是大学生了没错吧？”
“对，SAO事件幸存者集校大学校区，信息学院信息安全专业特招生。隔壁网络安全专业人满了就……”
“那就够了。”娇小的神明大人不耐烦地摆着手：“而且我没让你自报家门，你那点底子我还是清楚的。”
“假设有一天你碰到一个国中二年级学生以为自己是地方扛把子提着把刀问你收保护费你作何感受？”
“那种中二病心里一套素质三连以后绕着走不就好了。”
“反正你一定是觉得国中生打不过你对吧？”
Sophia看着眼前把玩着短刀，头脑时不时会脱线的家伙不由长叹一口气。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她略作思考重新举了个例子：“这个国二生自诩黑客技术天下第一，黑你电脑毁你数据——”
“那种事不存在的。”
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语气。
很自负，但说的却是事实。
2021年的第十三届全球黑客大赛（Pwn2Own 2021）上以最优成绩，最高积分夺冠的队伍，出乎人意料的不再是大众熟知的那些大牌安全企业的队伍，而是「ISLanD(孤岛)」。一支由「Ebony King（乌木君王）」、「Azure Nova（苍辰）」和「Amethyst（紫水晶）」三人组成的队伍，以全场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对当时泛用的操作系统，浏览器及应用软件的渗透侵入，夺得头筹。因为三人中的两个都异常年轻，在当时引起了广泛关注。
当时，站在这只队伍背后的，是一个被叫做「LAMP」的国际黑客联盟。该组织通过在暗网上散布多重加密编码发出声音寻求“志同道合的人才”，在当时就已经招纳了世界各地的近千名业内高手相互切磋学习。同时在其管理层的努力下，同其他隶属于不同国家的数个相同性质的组织暗中达成协议，共同制约相关技术的非法滥用。
在那个时代，几乎所有仍在活动的黑客都受到协议的监管。协议允许黑客进行挑战性渗透，但严禁恶意曝光个人信息，严禁对攻击对象的设备及数据造成不可恢复的损害，同时在事后必须第一时间向相关组织上传渗透的设备日志，加以通报以确保同样的漏洞能在第一时间被修复。违反协议的黑客将会被给予严厉处罚，视情况可直接交由特殊国家机关进行处理。
可以说，有能力让自己知道协议存在的家伙，也都有脑子权衡利弊。除非你一门心思想跟国家机器作对。
因此，如果真的存在Sophia所说的人，跟他同时代的家伙是不会做出“毁数据”[徐1]这种白痴行为的。而2008年的现在，光是量子通信协议和基于量子存储的新一代系统安全框架这两个东西就已经是业界九重天了，和现存流行的X7代系统构架根本是两个概念的东西。
仿佛是意识到了些不对的地方，Sophia当即就改了说法。
“那拆你硬盘毁你固态——”
“啊！！这个绝对是剁了喂狗不留活口！”
这回倒同样也是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
都会抢答了。
不过也难怪，对于电脑设备发烧友而言，拆硬盘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在机械硬盘的时代就是死罪。过去机械硬盘“见光死”就不说了，旧式的固态硬盘只要对存储颗粒稍微做点手脚也是死路一条。而量子固态虽在其后的云物联时代以安全高效著称，但它的硬盘本身却也是个经不起折腾的金贵玩意。受损文件的恢复工作也是其各大厂商求之不得的财路，钞票递上去是先，至于能恢复多少，一要看技术员心情，二就全看你脸黑不黑了。
“懂了没？这家伙给我就是这种感觉，班门弄斧的杠精。”
说完这话，少女得意地踮着脚，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
而很快，达成理解的二人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集中到了身旁的家伙身上：“这么说的话这家伙——”
“好逊～”
“喂！”
对于这两个家伙莫名其妙地就加上的莫须有的罪名，犯罪嫌疑人发出了愤怒，动听，但同时也无用的声音。
“啊，说起来你是谁来着？”
“现在才问吗，真是失礼。”
“你自己不也是二话不说就擅自打过来了吗！”
“那还真是抱歉啊！也不知道是谁准备抢神社！”
“鬼知道你在里面啊！”
彼时，双方进行了诚挚的“友好”交流。
另外——
鉴于现在出了一个妖怪，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了……
羽宫神社，临近午夜
“所以说，我们从一开始也只是占下这里做据点，我们也没想要赶你走啊。”
“这木头怕不是把我们当土强盗了。”
“说起来到现在我们好像都还不知道你是谁……”
◁啊～终于，你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10月下旬深夜时分的气温，完全可以用“寒冷”来形容。附近的空气也很潮湿，眼神好一点的话，借着月光也是能观察到草木上的露水的。如果日期再早上一段时间的话，想必萤火虫也还是看得到的吧。一如既往的夜景，月光、虫鸣、晚风，以及因为某些诱因而聚在一起的三个可能连种族都不一样的家伙组成的奇妙的组合。
一阵喧闹过后，大概是厌烦了对方一直用“妖怪女”、“和服妖怪”之类指意不明的代称称呼自己，而且对Sophia时不时冒出来诸如「木头」之类的词也是敢怒不敢言，这位一直潜藏在神社中的神秘女性终于还是松了口。
“只记得「みお（Mio）」这个名字……”
“みお？” 苍辰用手在空中比划道：“未来和中央的那个 ‘未央’？”
“单一个汉字，澪。”
虽然感觉可能是自己没见过的古体字，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没那个可能会遇到去写这家伙名字的机会，索性也就放弃了，随着性子默认了那脑海中的唯一一种可能。
“看来是地位显赫呢，”之前避开了争执的Sophia插话进来，撇了一眼对方和服上那个标志，似乎话里有话地这么说道：“毕竟是值得种下西行之樱来祭奠的人。”
“西行樱？” 能看到苍辰的眼睛开始放光了：“喂你这家伙莫非是——”
能够看到他身旁的Sophia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撇了撇嘴，大概也是无奈于这家伙时不时跑偏的关注点：“安心吧，只是现界的那棵西行樱的子代而已，和你脑子里的那个不一样。”
“啊？”少年扭头看向当事人企图求证，眼里充斥着最后一丝希望：“真的？”
可能脑海里已经默认把之前Sophia口中的西行樱和传说中的西行妖画上等号了。
一个是西行法师在京都盛持寺所种下的“西行樱”，一个是存在于传说中，因为葬下太多人而吸收了执念妖化，能够引诱人死亡的“西行妖”。虽然说的都是同一株树，却因为后者被披上了神话色彩而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不是说了不知道了吗，那种麻烦的事怎么可能记得住啊。”
“名字这东西给我好好记住啊，很重要的吧！”
“等你活够了四百年再跟我说这话吧小子！”
两个人颇有要再次“开战”的势头。
“Sophia你懂吗？”
“我看起来有四百岁？”
“她也不像。”
“这白痴……”少女也是受够这个伪活宝了：“我是神！她是半妖！”
“什么！半妖？”
苍辰的表情又亮了。
“行了闭嘴你个游戏脑！”
说到苍辰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有这种几乎可以说是先入为主的概念，这一点又和Sophia自己撇不开关系。在旅途的一开始Sophia就跟他提到过，因为时空固有修正的排斥，对《天降之物》这部作品了解过头的他是绝对没办法去到水无月嵩创造的那个纯粹的《天降之物》的世界的。但是理论上来说，以那个世界为主线所延伸出的高重合度分支，也是可以作为备选选项的。原本正是做此打算的Sophia，却因为信仰不足的影响导致了跃迁上的偏差。而作为旅途的终点取而代之的这里，是「空美町」与「幻想乡」都合理存在着存在的世界。
戏剧性的是，苍辰本身也对东方Project下的这个秘境有着不可言喻的狂热，于是两人像是默默达成协议了一般，谁也没再提起过这个问题。
“多的吾辈已经忘记了，只有……”
“所以说别忘啊你这家伙……”
“‘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澪似乎唯对这一次的冒犯表现得尤为在意。
Sophia听得出，苍辰说这句话是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的，这个白痴单纯是因为吐槽太过激动忘了注意言辞而已。但是澪就不一样了，因为刚刚还“友好交流”了一下，同样的话在她耳朵里这句话可能就是不敬了。不过好在苍辰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调整了下过于兴奋的心情。
“啊抱歉，你，你随意。”
深吸一口气的澪整理了自己的衣衫，起身向着后殿樱花树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再抬头时，目光已经像是跨越了时空，想要从脑海中搜寻着那蒙尘的历史：“那棵树下，葬着另一位人类的尸体。”
“与当时驻守筑前国的大名有关，吾辈也正是为了纪念那位人类而被种下的……”
“已经这么久了呢……”
她的神情蒙了一层凄苦。
“当年吾身恪守诺言岁岁满开四百余年不曾怠慢，如今此处，却再难见过去繁荣。立誓之人归为尘土，却不想最后连逝者安眠之处也为人遗忘无人问津……”
“罢了，多说无用……”
似乎也明白将这些透露太多给两个外人并不合适，她晃了晃脑袋想要平复心情，但眉宇间的结却始终再没能舒展开来……
生长了四百年的满开之樱——从被赋予意义，到现今被人们瞻仰，年年岁岁间究竟经历了什么，见证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这一点，除了它自己，是没有人知晓的。
这四个世纪的时光对单一的人类个体而言，是永远无法触及的永远。
不知为何，苍辰的面色也跟着凝重了起来。可能对方的言语多少还是有些沉重，少年也没有了玩闹的心情。意识到第二天还有别的安排的他觉得时间已经很晚了，便并没有再给澪——事实上他已经不打算改口了——继续回忆下去的时间，心里也有了退意。原本他是打算大概弄清楚神社的状况后就回去考虑明天与御三家的会面的细节事务，而这之后一连串的事故都让他始料未及。虽然因为Sophia及时出手的缘故自己并没有受伤，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微妙地有些不爽。
这种不愉快并不针对某个人或者某件事，甚至可能和今晚的一切都无关，就是莫名地心塞。这种感觉像是喉咙偶尔会有的细微异物感，越是想要无视就越会让你难受，而你甚至不清楚给你造成困扰的到底是什么。
“无论你怎么说，既然遗落了「名」，那便已经失去了束缚的「咒」。仅此而已。”
幼小的神明无力地摆了摆手，像是已经知道澪接下来会说什么的样子，似乎也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致，将视线投向山下。漆黑的夜色中见不到一丝光亮，月光下的民居也只是映出一片模糊的剪影。少女撩起被夜风吹乱的长发，意味深长的低语中似乎另有所指：
“「唯有生者能够带来希望，逝去之人只能空成负担」，这种简单的道理，你应该已经领教过了才对……”
话语随着山风流向沉寂的小镇，融在秋日林间的簌簌声中，化作虚无。
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Sophia自顾自地转身往山下走去——沿着参道的正中间。
“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吧？回去吧。”
Sophia突然离开，苍辰也没有什么留下的理由，礼仪性地对澪打了声招呼，便也从山上退了下来。后者对他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振袖舞动间便失去了踪影。
……
“仔细想想，那家伙其实还挺好玩的，不是么？”没有多久，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神社的屋脊。
“你不是走了吗？”
“也没人说我不能回来啊。”对方笑了笑，理了理衣服，找了块平缓点的地方坐了下来：“要知道，时间和空间对我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山下的路上，一人一神还在就刚才的事讨论着，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察觉。
“你们究竟是谁？”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这是你的地盘欸。”来客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其中的调侃之意不言而喻：“术式仅仅是共享了信仰而已，没有其他作用，以你的本事连这点东西都看不透？”
回答的声音只有和服在风中衣料飘舞的响声而已。
“也是难为你了，”上下打量着她的装扮，这位造访者微微颔首，半晌将视线投向山下的方向，有意无意地打听道：“能从一堆衣服里翻出这一套挺不容易的，古董了。”
“我还以为你把它卖了。”
回首，刚才还站在这的女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可以猜嘛，成天神出鬼没的。”嘴里嘟囔着这么一句，这位不速之客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同样消失在了阴影之中。午夜的神社失去了来访者，理所应当地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正如它衰落后的几十年间一如既往的那样，它依旧期待着下一次短暂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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