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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坎布鸣的王宫坐落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山脚下。
周围全部是浓密的森林,背后靠着不算高大的山坡,就连通向王宫的道路都是从山路中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分岔而来的。没有依附王宫而建造的王都,最近的城市也必须得跨过背后的那座山才能到达。
整座王宫完全没有众星拱月般的奢华氛围,甚至更像是无名隐士的清心之所。据说是先代的伊坎布鸣王为了约束自己的后代,才将王宫选在了远离人群的地方。
不过,讽刺的是……
作为臣子来说,正是这样的决定——想要觐见无上的国王都变得十分困难,就连各类文书的传交也颇费时间。
处理政务方面,国王不得不将权力最大限度地赐给各地的乐府。只有在出行巡视的时候才能最快地了解到国家各地的状况。
于是,作为追加——
领唱以上乐阶的臣子和独占一方的贵族需要在每个季节的末尾亲自前往王宫,向国王汇报各自的政绩,商讨国家要事。
——这些就是伊坎布鸣的运作方式。
说起臣子。
夜莉·伊卡露正是其中的一位。
年仅十六的她已经成为了伊坎布鸣西乐府的领唱,放在其他人眼里根本就是怪物一样的存在——
……不。
是少女。
才不是怪物。
虽说她的家族是伊坎布鸣的大贵族,但就算在同族中也没有人能够超越她的地位。仅位于相乐之下,与宫廷乐师同等乐阶的乐府领唱在整个伊坎布鸣国内也只有五个。
这般年轻有为的她——
正在赶往王宫的路上。骑着作为伊坎布鸣象征的银狐精灵,她的脸色中明显有烦闷的情绪。
至于烦闷的源头……并不是妙龄少女关于容貌啦、身材啦、恋爱啦之类的问题。
“那些问题都是奢侈的烦恼……真是的,我也好想过过少女的生活啊!”
自言自语中夹杂了羡慕甚至是嫉妒的感情……不过,也无可厚非就是咯。
时间回退。
从击败了邻国爱斯坦达弦乐国之后,夺取的领土就成为了西乐府的管辖地。
姑且不论领土增加的影响。
那些随之产生的亡国之民,在王的敕令下被驱逐到了爱斯坦达南部的一个地下深渊之中。哀里之井,沃尔纳泽——这是国王赐予那个地狱般荒凉的地方的名字。
而恰恰在一个月前。
哀里之井的管理者葛里菲兹却带来了一个笑话般的消息。
根据葛里菲兹的描述——
井底的居民在下层的未探索区发现了一处无人居住的地下城市,就试着探查那座城市。但是,当他们在那里居住到第二天,却遭到了如同影子一样的怪物们的袭击……最后还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席卷整个城市的水流。
听到这里。
无论是怪物还是水流都是无稽之谈。这样没有实感的消息应该是置之不理的。
但……因为是她亲自用音乐为下层的人打开了那条道路,夜莉才将信将疑地前往了哀里之井。
之后。
就其结果——对方的话竟然不像是捏造出来的……也是,要捏造的话反而不会用这么不可思议的理由。
地下城市果真存在。怪物已经消失掉了,但被水流冲刷过的痕迹是无法伪造的。
也就是说……灾难什么的说法是认真的。
这件事的善后并不归于夜莉——让哀里之井的臭虫们自生自灭本来就是国王下达的旨意。
然而……
不开心的是葛里菲兹的报告。
财产和伤亡的损失都懒得关心。但是当读到失踪和逃亡者的名单时,她的态度一下就变了。
——有那个人。
“艾莉克希娅……失踪。”
指的是一个夜莉非常怨恨的少女。
和夜莉同岁,有着在乐理上和她不相上下的实力的少女——艾莉克希娅·梅迪。爱斯坦达弦乐国相乐布理比兹·梅迪的女儿,“笛之一族”的大小姐。
在爱斯坦达灭亡之后,失去抵抗能力的她被夜莉送到了哀里之井,沦为了井底的住民。
但是。
自灾难之后……她失踪了。
行踪什么的完全没有留下。而这个问题……不追究清楚就难以释怀。
虽然也有死在那件事中的可能性……
不过。
直觉告诉自己——艾莉克希娅并没有死。
更重要的是……莫名其妙的水流。该不会是身为淡蓝色乐使的她引起的吧?
不……不可能。
她的音乐……自己甚至比她还清楚。以那个城市的大小——称得上席卷的水流,那样的心愿她根本编织不出来。
暂时不想这个。
派人去搜找她——但是部下们既不熟悉她的相貌,也不一定有轻松抓到她的实力。如果派很多人手的话,说不定又会惊动她。
而自己前去的话……
处理不完的政务——又要被亚尔维斯唠叨个不停了!明明是部下却摆出一副上司的姿态训斥自己……而且,就算反驳也完全说不过他……
“真是伤脑筋死啦。那个一本正经的家伙——!”
好想抱着头狠狠地跺脚。不过,骑在银狐身上还这样做的话……没准会出现意外事故。
稍微收回些心绪。
不行的话就发出委托?
可是……想要找到一个强大又不会被抓住把柄的人选……同样难度满满。
就在夜莉烦恼的同时——
突然,印有黑色十字的银色装束一闪而过。
她不由得抬头望向前方。
一个约有二十岁的男子——棕色的短发,纤细的身体使他的背影看起来不太可靠。但是他驱使银狐的速度和毫不动摇的身姿却是并不多见的。
这个人。
好像有点零星的印象……
似乎是……“磷音”中的一名新晋宫廷乐使?
说起“磷音”——既是王族的护卫队,又是国王的耳目,“磷音”是在暗处活跃的地下乐队。其中的每位成员都是经过筛选之后的精英,虽然不过百人,但他们的作战能力丝毫不逊色于一支几千人的军乐团。
越是高阶的乐使,越是拥有以一当百的战力——夜莉自己也是如此。
先不想这些。
银色的装束倒是提醒了夜莉。
无论是谁,拥有这份装束的乐使总是不负众望。
这么说来。
安心的办法……
让“磷音”的一员为己所用——如果可以的话,哪怕只有刚才路过的那个人,烦恼也足够解决了吧。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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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的轮廓逐渐出现在眼前。
刻有精美的银狐图案的宫殿散发着微光,这是因为镶嵌了制作乐器的必备材料——织晶。织晶因音乐产生共鸣,令使用者能够在空中画出乐谱的谱线,从而完成想要编织的旋律。
这也算是整个王宫最奢华的地方了吧。
然而——
夜莉不禁皱了皱眉。
并不舒服。这座略显朴素的王宫所散发的气息,一点都不舒服。
越是靠近就越会感到紧张、压迫,连喘气都变得有点急促。
王宫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不好的东西。
而且,似乎还在向外蔓延。
这些都是夜莉的一己之见。
路上的人变得多了起来,不过大部分都是骑着马的贵族。在伊坎布鸣国,只有地位极高的人才享有骑银狐精灵的资格。
总算到达了银线勾勒的门前。
夜莉将银狐交给了在王宫中饲养精灵的侍者。后者毕恭毕敬地接过了牵引银狐的绳索。
“没有什么变化呢……就算是王宫,这里的人不会觉得无聊吗?”
一边打量周围的景色,一边走在通向正殿的长廊上。
有些无趣。
不过——
很快就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卢卡特殿下——!”
声音被故意拖得长长的。夜莉扫掉了脸上的表情,露出了十六岁少女应有的单纯笑容。
而另一边。
“嗯?啊,好久不见呐,夜莉卿。”
似乎有些惊讶,对方回以了礼节性的问候。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夜莉大一两岁的金发男子。他的相貌相当俊朗,整齐的金发直达腰间,配以镶嵌了织晶的华服,透出一股优雅和中性的美感。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胸前也佩戴着银狐图案的徽章。
“哼,卢卡特殿下完全是在应酬。”
夜莉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哪有,对乐阶相同的同僚总不能不敬吧。”
卢卡特耸了耸肩。
卢卡特·伊坎布鸣是当今国王的三子。不同于在王家军乐团中任职的大哥和在研究部门任职的二哥,更擅长处理政事和管理人民的他从父王那里得到了中乐府领唱的乐阶。
顺便一提,伊坎布鸣的王家军乐团是专门为战争而建立的强悍之军,可以说是国家的中坚力量。乐府领唱也拥有自己的军队,但大部分都可以划分到私兵的范畴。所以,就话语权来说,本来就是幼子的他颇显无力。
“哎呀哎呀,卢卡特殿下什么时候这么认真了?”
黑发之下露出了有些坏心的笑。
“大概是夜莉卿被任命为领唱的时候?”
“那倒不如把西乐府也赠给殿下——”
夜莉将胸前的银狐徽章举到了头顶。不过,语气上明显欠缺认真的感觉呢。
“饶了我吧……会累死的。”
露出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卢卡特稍稍退后了几步。
“那么,这样的话,夜莉卿就满意了吧?”
伸出的手停在了少女的面前。
就姿势来说无可挑剔。
不过……
“把那个敬语去掉我就同意咯。”
还真是不依不饶。怎么说呢,这也是少女的特权之一吧。
这次的话……
“咳咳,能否恳请美丽的夜莉小姐陪我一起去觐见父王呢?”
优雅地行了一礼,再加上相当诚恳的声音——任谁来看都是诚意满满的邀请。
这就是……两人现在的关系。
就她来说应该是相当满意的程度。
于是——
“荣幸至极哦,我的殿下。”
夜莉回握上了卢卡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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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觐见一如既往地在正殿进行。
国王还没有出面,早早等候着的贵族们形成了各自的群体。领地邻近的贵族们站在一起,有过深交的贵族们相互寒暄,当然也有不少依附在王子和领唱附近的人。不过,夜莉和卢卡特周围没有再出现其他人。
倒是有不少人远远地望着他们,眼神中带着些许羡慕的感情。
非常享受这样的目光……呢。
毕竟——能陪在以温文尔雅著称的卢卡特王子身边的人寥寥无几。
这倒并不是说他难以接近,而是过于优雅和聪慧的他让有所图谋的贵族们无从下手。
周围闲谈的声音停了下来。
其原因是——
伊坎布鸣国的国王,柯德·伊坎布鸣陛下从侧门走了出来。
大家自觉地分立两侧,将目光一并投向王座。
“感谢诸位乐卿的到来,愿银狐之姿永不磨灭!”
一国之君以庄严的姿态审视着自己的臣子。与此同时,所有乐使们将胸前的银狐徽章捧到手上。
“愿银狐之姿永不磨灭!”
高亢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柯德·伊坎布鸣今年四十六岁了,以国王的身份来看的话,可以说是正值壮年。他的头上戴着银质的王冠,手中握着与自身等高的指挥棒。无声的威严自然地从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来,孔武有力的身躯中蕴藏着强劲的力量。
这样的王——
理所应当地充满了侵略性,就连正视都会感到心悸。
无论目光扫到哪里都能看出恐惧,柯德满意地观察着两侧的臣子。
这正是……他所认可的王道。
在简单的礼节之后。
贵族们开始逐一汇报各自领地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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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贵族都将烦恼的重点放在了伊坎布鸣国南部的邻国席尔特上。
席尔特在伊坎布鸣的东南方,是极其稀少的沼泽之国。领土并不宽阔,资源条件时常不容乐观——沼泽地带的艰苦条件使席尔特不得不将国力都压在了本国的军乐团上,从而成为了好战的强大国家。
至于和伊坎布鸣的关系……之前虽然有过大大小小的摩擦,但势均力敌的两国从未产生过大的战争,还算在友好的范畴内。
不过——
自从伊坎布鸣吞并了爱斯坦达之后,席尔特的态度就迅速恶化了。
同为邻国的三个国家中的一国毫不费力地吞并了另一国,剩下的那个怎么也没法安心的吧——其结果是,两国边境附近的贵族们遭到的骚扰越来越多。甚至还传来了席尔特雇佣佣兵,训练军队,为发动战争做准备的消息。
柯德眉头紧锁。
伊坎布鸣的觐见中,臣子们并不需要保持安静,议论声被认为是为国献策的象征。于是,王座下的声音逐渐变得大了起来。
在场的贵族们大致分为了两派。
一派主张以国家之名发动战争,另一派则主张放任不管。
这样的场面屡见不鲜。各持己见的双方将道理纠结在一起,谁都无法说服谁。
毕竟。
握有决定权的人仍在宝座上。
柯德在头脑中整理着这些信息。
公然挑破友好关系的话,或许就能给尚未准备充足的席尔特以重创,抢占先机。
但是……
战争开始了就不可能停下来。倘若实力相差无几的两国拼尽全力,局势随时都会有失控的危险。
况且,在侵略爱斯坦达的战争中,他事先编造出占据大义的出兵理由。而这次的话……不仅来不及准备,就算再次使用那些理由,也无法抹去其他邻国对伊坎布鸣的恐慌。
能在伊坎布鸣的军乐团调走时趁虚而入的国家同样无法忽视。最坏的结果是陷入四面受敌的境地。
四面受敌什么的……结果会是……
这就是眼前的难题。
抛掉这些不吉利的想法——
柯德将话语权转交给了在场的另一个人。
“卢卡特,擅长政事的你……对眼下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语气有些严厉,众人将目光转向了金发青年。即使承受了相当沉重的视线,本人倒也气定神闲。
毕竟,如果连这样的场面都应付不来的话也太有失身份了。
“父王,眼下的困惑不应该放在席尔特。”
“哦?说来听听。”
“无论席尔特如何挑衅,只要我国主动出兵,无论如何都会陷入对方的陷阱中。”
“你的意思是等到席尔特主动进攻才回击吗?那帮贪婪的野蛮人——”
柯德的眼神中闪过了一道光。
“正是,眼下最该处理的是还未稳固的地方。”
而他的幼子不为所动地说着。
“你是指爱斯坦达的领土?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已经被分给了你身旁的那位。”
眼光突然凌厉起来。
其中蕴藏的……是怒火?
“看你们这么亲密,该不会是私下里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柯德的话刚一出口,正殿内的气氛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也难怪,露骨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个父亲对待儿子的态度,倒像是一个法官对待犯人时的审问。
“陛下——”
“住嘴,我没问你!”
成为目光焦点的夜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刚一出口就被愤怒的声音打断。
另一边,卢卡特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还在窃窃私语的贵族们都安静了下来。
无声的对峙。
谁都不敢多说——
“父王,您多虑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卢卡特。
“我并没有袒护夜莉卿的意思。只是如果不做好准备的话,对方更可能将进攻的目标选在西乐府上。”
仅仅是陈述。平静无味的语气。
“是啊,你这么说的话,我都要仔细想想夜莉卿是否有继续担任领唱的能力。”
矛头转向了夜莉。
“听说你让哀里之井的臭虫们跑了出来?”
混合了责难和讽刺的声音使她低下了头。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十六岁少女,底气之类的东西,实际应对的时候果然还会缺少。
不过,这边的领地汇报明明还没开始,陛下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吗……?!
躲开严峻的目光,漂亮的脸蛋尽量露出了懊悔的神情。
“陛下说的没错,这件事是臣的失职。”
“哼!”
柯德从王座上走到了夜莉面前。
“看着我。”
不得不抬起头。
“你的指挥棒是摆设吗?堂堂伊坎布鸣国的领唱竟然让连乐使都不是的人逃掉了……难道不是从前那个你了吗?办事不仅拖拉还一塌糊涂!”
不依不饶的追问演变成苛责。
而少女那边并不能反驳。正在气头上的国王,招惹一下说不定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是臣的大意,臣会想尽一切办法弥补的。”
还有一点。
——眼前的男人对爱斯坦达的仇恨远远超出了正常的感情范围。
这份仇恨……甚至浓烈到让人不舒服的地步。
就和靠近王宫时的感觉一样。
“这还像话。但你知道怎么做吗?”
似乎不想维持这种紧张的状态——
柯德的话语变得柔和了些。不过,就连问句都没有给予回答的机会。
“一个不剩地都抓到。男人就用你的指挥棒将他们的身体划得没有一处好肉,女人就扔到军中让你的士兵们**致死,小孩的话就喂给食肉的精灵,老人的话就把他们的骨头都敲碎。听到了吗?”
毫无波动的语气中所寄宿的……残忍的事情。
“……是。”
就算对爱斯坦达人没有好感也难免有些同情。
毕竟,目睹各种各样的惨状之后,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到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时的光景。
这样的决定……有些疯狂。
但是。
眼前的国王不允许慈悲。
“那么,我倒想听听你对席尔特的事情怎么看。”
话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臣认为,我国确实不应该向席尔特出兵。”
“理由呢,该不会跟卢卡特都一样吧?”
语气中有些嘲弄的意思。
“借卢卡特殿下的智慧……臣认为只要隐藏掉主力军乐团的位置,无论是时机成熟还是对方主动引战都会相当有利。我方可以出兵的地方不只是东南边境,从爱斯坦达的领土上绕到席尔特的后方也可以令对方自乱阵脚。”
“嗯,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啊。”
柯德倒是爽快地认同了。
“刚才只是有点试探你的意思,不要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柯德是真这么想,还是只是暂时压住了怒气。不过,这么说的话姑且算是没问题了。
“那么,众位乐卿还有什么提议吗?比起她来,你们身为长者的睿智呢——?”
目光再次扫视过其他在场的贵族。
在一国之君都认可的情况下——贵族们有的附和着点头,有的对夜莉提出的方案大加赞美,抱持着不同态度的人也都低下了头。
细心观察过每个人的神情,柯德大概明白了状况。
主张挑起战争的人与其说是爱国,倒不如说是更害怕自己的领土遭到袭击。所以他们在柯德决定前都频频暗示彼此,一再强调席尔特的威胁与放肆,生怕柯德会改变主意。
……也并不打算怪罪他们。
无论是谁,都会先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考虑问题。况且席尔特的威胁和放肆也不假。
“那就这么决定。下一个议题——”
“父王,能否听我多嘴几句?”
突如其来的声音。
似乎要表达不同的见解。在这种场面下还毫无敬畏——
那是个从来都用足以让人心生厌烦的自大语气说话的人。
洛坎德·伊坎布鸣。
柯德的长子,比卢卡特年长五岁的哥哥,银之王家军乐团的领唱。无论是军龄还是功绩上都更胜卢卡特一筹——他是战争嗅觉相当敏锐的存在。
抛去自身的恶趣味和与人交恶的毛病的话……
这个男人的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所以,就连身为父亲和国王的柯德都不得不洗耳恭听。
“说吧,你这家伙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性啊。”
取得同意后的洛坎德向前走了一步。
“人都是会有野心的,父王不正是靠野心才侵略了爱斯坦达的?”
毫不在意的语气让柯德皱起了眉……虽然这个男人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但是每次说出的话中总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你想表达什么?”
柯德没好气地问。
“一日不除必有后患,这个道理父王应该明白吧,所以才会热衷于将爱斯坦达赶尽杀绝啊。这次面临的席尔特可是丝毫不安分的啊,任由他们滋长士气和实力的话,等到对方出兵的那天不知道父王还有没有把握对付他们。”
就像是这件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就是这样的语气。
“这么说,你是胸有成竹能够击败席尔特。你的把握从何而来?”
“如果父王都怀疑的话,我国的精锐们可是要哭出来了。我可是有一份特别的礼物给席尔特准备好了哦?”
洛坎德半开玩笑地调侃。
“是什么呢?不要故弄玄虚。”
“哈?父王最清楚不过了吧。仪织部中不是早就安插了父王的眼线了吗?”
顾名思义,仪织部就是专门生产和研究仪织乐器的王立机关。乐器分为两类。能够真正奏出音乐的乐器被称作真音乐器。而为了战争研究出来的仪织乐器,在武器上嵌入织晶以达到编织音乐目的。
顺便一提,莱尔·伊坎布鸣,身为次子的王子正是那里的顾问。不过忙于研究的他对政事并没有多大兴趣就是了。
这句话令柯德陷入了思考,甚至连呵斥儿子的不敬都忘记了。
“……你要用那个吗。那可是还未配备的新成果,其中的风险你是知道的吧。”
“正巧用来试验,至少二弟可是信心满满。”
周围的臣子并不知道两人指的是什么,但也没人敢多问。仪织部的研究一直都只有王族和研究员了解全貌,是国家的高度机密。
那么。
“如果你这么自信的话——”
这份诚意放着不用还真有点浪费。
“那就把你手下的银之军乐团和准备好的礼物用来攻打席尔特吧,作为回报,拿下多少座城池,就有多少城池成为你的领地。还有什么条件吗?”
听起来十分诱人。
应该满足了吧,就算有血缘关系也不能贪得无厌。
不过,柯德的思考有些偏差。
因为……另一边根本就是毫不在乎的态度,目光中甚至还有些嫌弃的意味。
“父王还真乐意把麻烦事都丢给我啊。”
“你不想要?”
毫不收敛的拒绝……柯德的脸色有些难堪。
“身为继承人的你对国家毫不关心这点就不能改改吗?”
就连他也无言以对。
自己的孩子假如都这么我行我素的话……没准真会疯掉。
“父王,让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每天去忙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去你觉得他能够胜任吗?”
“国家大事都被你说成家长里短了,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抑制住心中的无名火,柯德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
“那种事还是交给畏畏缩缩的三弟去做吧,我的军队里可不会有连欺上门来的蛮荒之人都不敢给他们教训的懦夫。”
洛坎德边说边用一只眼睛瞟着卢卡特。
“哈哈,兄长说得没错啊。”
另一边倒是一笑了之。
“兄长的勇猛和谋略都是我比不上的,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温和的话更像是在给洛坎德打圆场。就连身旁的夜莉都不清楚,遭到侮辱的卢卡特为什么连口头上的反抗都没有。
该说他天生就是那样温柔的人吗?
好想欺负一下啊……
于是,少女这种生物……在如此正经的场面下陷入了不明的妄想。
这个姑且不谈。
“算了,你们两个都闭嘴——就这样吧。”
之后发话的还是柯德。
“洛坎德率领银之军乐团支援东南边境,只要对方有动作就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击溃。包括灰之军乐团在内的其他兵力向西乐府靠拢,对方如果有从爱斯坦达攻入的意图就立刻派兵增援。至于补给和善后,交给卢卡特应该没问题吧?”
“竭尽全力。”
异口同声的回答。
乖僻的长子……终于能让国王露出满意的神情了。
“那就好,这件事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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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的兄长还真是乱来呐。”
时间过得飞快。现在已经是觐见结束的时间了。
刚刚走出王宫,夜莉对身旁的卢卡特抱怨道。
作为一名少女……自然会对粗暴的人产生反感。
卢卡特倒也没在意。
“说起来的话……大哥从小就是这样了。虽然直白得有点过度,但是他的话的正确程度可都是极高的。而且这次他还得到了二哥的王牌。”
“殿下知道王牌是什么吗?”
“不知道啊。只有军乐团的高层才知道吧。”
“那还真是遗憾。”
接下来,话题转向了夜莉这边。
“倒是你,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伊卡露家的天才都应付不过来?”
作为回应,夜莉微微露出了烦恼的表情。
“算是……一场灾难吧。不过,只是难以抽身而已——本身不是什么难事。”
“人手不足吗?”
“是呀,卢卡特殿下身边有多余的人才的话我倒是很欢迎的咯。”
夜莉只是抱着开玩笑的态度说了出来,但对方似乎当真了。
“人才的话,我想想……”
一个个名字从脑中闪现而过……但是,强大可靠的闲人还没到一抓一大把的廉价程度。
“啊啊,开玩笑呢。想不到的话不会强人所难——”
运气不错……在并不期待的目光下,卢卡特似乎找到了人选。
“特雷勒欧正好可以呢。”
“特雷勒欧是哪位呢?”
——之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姑且算是我的护卫吧,放心吧,虽然人有些过于正直……他的乐使水平还是靠得住的。”
“卢卡特殿下都这么说的话……我就放心了。”
少女对异性的帮助毫不排斥地接受——这也是准则之一。
不过。
还是有些在意。
“这样真的可以吗?护卫……卢卡特殿下的身份可比我重要得多,如果出什么差错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听到这样的话语——卢卡特不禁笑了起来。
“出差错的话不就面对不到我了吗?”
“……有什么可笑的嘛。”
夜莉嘟起了嘴。
“我这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没关系啦,而且那个人在处理政事上可是一窍不通,那方面的事情……绝对不能指望他!”
一副苦不堪样的表情……卢卡特若有所思地说着。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竟然让心如止水的殿下都如临大敌——还真是有些微妙的期待。
两人继续边走边说。
“——大概要六七天就会去你那里吧,回到中乐府后我会告诉他通往西乐府的路线。”
到了王宫的门口,卢卡特和夜莉分别从侍者手中接过了银狐的牵绳。
“那么我就满怀感激地期待咯?”
夜莉露出了相当美艳的笑容。这样的少女嘛……作为回报也不赖的说。
之后——
从王宫中一起来到了山脚的岔路。
“那么,就提前祝你成功了。”
踏向和夜莉相反的方向,卢卡特的身影在挥了挥手后渐渐消失。
♪
一周之后。
西乐府的门外多了一位访客。
棕色的短发,纤细的身体,印有黑色十字的银色装束的他拥有十足的气势。至于年龄……应该比夜莉大好几岁。
见到了银狐徽章,守卫的乐使恭恭敬敬地让开了道路。
于是——
“呀,竟然是你?”
眼前出现的人让夜莉大吃一惊。
“阁下认识我吗?”
看到这样的表情,对方当然也是一脸惊讶。
“也不是……算是一面之缘吧。这个世界还真是神奇得很。”
夜莉含糊地说。
“和我有一面之缘的女人还真多啊。”
“把没嫁出去的少女称作女人,你这样还真是失礼呢。”
略显挑逗的语气回敬了棕发的青年。
这个人……
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就感觉他和自己的相性不太好。
不过,倒也不是天天都需要打交道的人——如果亚尔维斯是这样的话就更伤脑筋了。
“对我来说都一样。每天都被套近乎的女人困扰的话,多少也有点免疫能力了。”
“你和殿下对女性的态度真是相差甚远啊。”
“承蒙夸奖。还有,请用我的名字叫我吧,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直呼你我的地步。”
恭敬话语中丝毫没有善意。
一言一语中颇有针锋相对的感觉。
“哦?殿下的身边还有这样的人啊,怪不得殿下当初说的时候表情有点怪呢。你说是不是啊,特洛罗?”
作为没有硝烟的进攻……夜莉故意念错了对方的名字。
“特雷勒欧,阁下。”
看到那副一本正经的,似乎真的以为自己是无意念错名字的表情,夜莉差点偷笑了出来。
所以——
“原谅我的耳朵不太好咯,秃罗罗阁下。”
一定要狠狠抓住他的软肋。
夜莉歪着头,露出了惹人怜爱的姿态。不过……
“阁下真会开玩笑呢。”
咦——?
话语中似乎掺杂了某种咬牙切齿的声音。
看来,特雷勒欧终于意识到对方在戏弄自己了。
这也在夜莉的计算之内——
“这是什么奇怪的声音呢?这里不应该有磨牙的老鼠呀。难道是偷混进来的什么精灵?亚尔维斯——”
将目光移开,夜莉漫不经心地呼唤自己的副官。当然,亚尔维斯正出门在外处理事务呢——就算再怎么呼唤也不会飞回来吧……
“……咳咳。不用了。”
特雷勒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马制止掉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谈正事吧,夜莉阁下。”
眼前的敌人……不,是眼前的盟友有些凶悍。为了避其锋芒,特雷勒欧只好催促起来。
“好吧好吧,秃罗罗阁下真是连玩笑都开不起呢。那么,从殿下那里知道了多少内容呢?”
“什么都不知道,殿下一回到乐府就把还在认真巡逻的我赶到这里了。”
生闷气的声音传来,看来他不太满意上司的安排呢。
——该不会是担心卢卡特的安全吧。
“呀啊呀啊,总觉得阁下和殿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别抢我的台词啊,我才想说你和殿下之间一定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吧!”
一句调侃就让对方脸红耳赤地拼命辩解。看来……他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啊。准确说是有戏弄的兴趣的人。
那就继续——
“不是说好了不用你我相称吗?还是说秃罗罗阁下是健忘的人呢。”
紧紧抓住他的失误。
“……”
无言以对的特雷勒欧将目光移开了。
“算啦,算啦。只是觉得殿下派来的秃罗罗阁下相当有趣而已。不管怎么说,能让殿下派来的一定都是殿下深信不疑的人呐。”
夜莉从会客厅走向了处理公务的屋内。
“就是这个了。”
一旁的公文中取出了一张。
“名单?”
随她一起进来的特雷勒欧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自己最头痛的就是名单、表格还有发展策划之类的公文……这个特点不相信殿下会不提。
暂且洗耳恭听——
“爱斯坦达总该知道吧。”
夜莉难得换上了正经的语气。
“可怜的国家。”
“陛下要是听到你为他们可怜的话,说不定会大发雷霆的呢。”
“这是事实,况且牢骚之言也不会烦扰陛下。别忘了,我是‘磷音’,遵循国家的正义是我行动的唯一准则。”
这番毫无做作的话令少女挑起了眉毛。
“那就好,殿下让你到这里来是因为一个多月前的一次灾难……”
夜莉将哀里之井发生的事情大致告诉了特雷勒欧。
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特雷勒欧简单地回了一句话:
“只要帮你抓回来名单上的人就可以了吧。”
“嗯呢,他们应该在哀里之井周围的城市中藏着吧。毕竟,能够收容他们的地方也不多了。”
周围的几个城镇的名字也告知了特雷勒欧,顺便递来的还有一张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的公文纸。
“还有,井底的主人将这些人的特征都描述在了这张纸上面。以“磷音”的能力,这些条件足够了吗?”
“我想够了。不过……陛下会怎么处置他们呢?”
“……”
陛下说过的话……要不要告诉他呢。对这个人来说没准会成为打击。
不过,隐瞒什么的也毫无意义啊。毕竟——陛下可是随时会向大家灌输他自己的想法。
“总之,会用最残酷的方法折磨并杀死他们吧。”
“……是吗?”
语气中渗透进矛盾的感情。
“不用有所顾虑,将他们重新送到哀里之井,再告诉陛下已经杀掉了他们的话也是可以的。”
“欺君之罪……”
“那就老老实实地虐杀掉吧~”
夜莉观察着眼前之人的神情——名为动摇的情感暴露无遗。
在这样下去连自己都有些得意了……不不不,应该叫做意气风发才对。
“算了,我也就当没看到吧。总之,就算是被称作‘臭虫’……也有活下去的权力。”
特雷勒欧长呼了一口气。
对他来说,一定还在欺君和欺民的两难之间犹豫吧。
“我也不得不时常给臭虫们点颜色看看呢。再有不好的传言传到陛下那里的话,说不定就被陛下问罪了。”
少女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一个细微之处引起了特雷勒欧的注意。
“话说回来,只是几个连乐使都不是的平民需要出动身为‘守曜之卫’的我吗?”
对方还有没告诉自己的事情——身为“磷音”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这也是我正要说的——”
纤细的手指放到了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艾莉克希娅·梅迪。她是爱斯坦达弦乐国相乐的女儿,不巧的是,她多半也在那次灾难中逃了出来。”
“相乐的女儿?试音实力很强?”
“比我要差些吧,但是她的乐理知识可是相当丰富的,试音中也更偏向翻唱的手段。她的音色是淡蓝色,常用的乐谱大多是和水有关的心愿。乐器的话就有些特殊了……身为‘笛之一族’的她十分少见地将长笛作为乐器。”
“长笛吗……稀奇古怪的玩具。”
“可不要大意哦——说不定就会吃亏呢。”
“不用你提醒。相貌……这张纸上有描述吗?”
夜莉摇了摇头。
“头发是比她的音色稍微明亮些的水蓝色,身高比我要高一些,肌肤和我一样白皙,身材的话……虽然很不甘,但的确比我丰满一些呢。”
“身材问题完全是多余的吧……”
“才不多余——这可是少女的战场!”
“呃……”
如此郑重其事……就连特雷勒欧都被一股神秘的气息震慑到了。
这些暂且不谈——
“老实说,如果不是很清楚她的性格和实力,我还以为那些水流是她的作为呢。”
“听你的口气,你认识她?”
“爱斯坦达还没灭国之前,她是爱斯坦达和伊坎布鸣的友好使臣之一。不过,我对她的看法可是恶劣到怨恨的程度。”
夜莉回想起了当时的事情。
“哦?友好使臣……还真是讽刺。”
“不好奇我怨恨她的原因吗?”
“询问别人的私事不是‘磷音’应有的作为——遵循国家的正义是我行动的——”
“好啦好啦,那句话都要被你说烂了。在少女的面前像老婆婆一样唠叨可是很丢脸的事情~”
被制止的青年有些不甘心。
“不过,这样的话殿下也认识她吗?”
“……”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对夜莉来说,这个问题……
“见过面吧,但是那时候的殿下年龄太小,一面之缘的话早就应该忘掉了。”
一笔带过还是毫无破绽的。
“这样啊。我这种人还真是跟政治无缘的存在,那时的我估计还在为成为‘磷音’的一员而苦苦弹奏自己的乐器吧。”
发出了这样的感慨,特雷勒欧觉得谈话差不多该结束了。
“名单就暂时交给我保管,就从最近的城市开始搜寻这些人吧。一旦有情况的话我会主动与阁下联系,到时候希望阁下能多派些人手帮我抓住他们——至少也要在我抓到他们以后将他们带走。”
“对啦,这样的话——亚尔维斯就委派给你咯。”
“亚尔维斯?”
“嗯。他是我的副官,和你一样是个假正经呢。”
“才不是假正经!”
“连我都快把‘磷音’的准则倒背如流咯——”
“……”
少女这种生物还真是难以对付。就连最凶猛的精灵……放在伶牙俐齿的少女身边都会略逊一筹吧。
这个比喻一点也不夸张。
于是。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愿银狐之姿与阁下同在。”
说完客套话——
特雷勒斯逃跑似的离开了西乐府。
“……‘磷音’的体力还真是好得出奇呀。”
留在原地的夜莉,露出了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惋惜的表情。
“艾莉克希娅,这次你要倒霉咯。”
连自己都有些同情她了。
不过。
对夜莉来说,这次会面最重要的……最重要的……
果然还是——
“呵呵呵呵——亚尔维斯啊,终于摆脱你这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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