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
莎露安的话，他已经听不太清。他使劲晃了晃脑袋，逼着神志清晰起来，可效果甚微。
“哥哥，你怎么了？”
莎露安也察觉了他的异状，话语中明显地带了慌乱。
“抱好我的脖子，别松手。”
他知道自己在说话，但那声音，就像是从别人口中发出来的一般，很遥远。
呼啸的狂风包围了他，却不是出于他的掌控，他能感受到，自己正在飞速下坠。
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是麻醉的效果？
“……喂……”
耳边似乎又有声音，可无法进入伊芙诺脑海。
他只是本能地将手臂搂得更紧了些，期望跌在地面的那一刻，怀里的人能少受几分冲击。
“……伊芙诺！”有人在喊他。
这不是露露，露露不会直呼他的名字……
耳旁的风忽然变得柔和，坠落似乎停止了，他的后背抵上了坚实的路面。
伊芙诺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
先映入眼帘的，是横在眼前的剑身，随后是韦布的声音。
“把这个女孩交出来，否则，就连她一起处决。”
突然，伊芙诺猛地抬手，狠狠抓住了锋利的剑刃！
韦布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伊芙诺没有回答，这下，钻心的剧痛令他彻底清醒了。
他试着调动气流，可依旧无法顺利地驾驭，疼痛唤醒了他的大脑，却不能彻底驱散他的虚弱。
这意味着，他暂时走不了了。
“军方只是要带她去调查，不会要她的命。”见伊芙诺没反应，韦布又开口。
只是调查？
如果真的查出她是王族后裔，是他伊芙诺的亲妹妹，就算不死，余生也别想平安度过了。
伊芙诺无声地冷笑了下，支撑着坐起来，将莎露安拉到身后。
“想带走露露，除非我死了。”
这时，他才看见韦布身后的尹珞和希维尔迦冥，虽然他们没有上前，但眼神都在注意这里的一举一动。
很明显，若是韦布不在，他们三人早就上来想办法帮莎露安逃脱了。
“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韦布说着，真的挥起剑冲伊芙诺劈去，然而下一秒，莎露安就挣脱了伊芙诺的手，在他还没回神时冲到了前面——
“不要杀哥哥！”
“莎露安！”
尹珞惊呼的同时，剑锋贴着莎露安的耳根处，极险地停下了。
“是国家要杀他！”韦布吼道，“你袒护他，只能和他一起死！”
“露露，让开！”
伊芙诺想拉她回去，却使不出力气。
在他印象中始终娇小脆弱的，明明是他该守护的存在，此时却纹丝不动地挡在他身前，以一个保护者的身份——
“别杀哥哥，哥哥不是坏人……”
莎露安大大的杏眼里噙满泪水，定定地望着韦布。
“他是罪恶累累的国家要犯！”石剑又一次高举，“再不让开，我就动手了！”
“你敢让露露少一根头发，我就杀你全家。”
伊芙诺阴冷的声音在莎露安身后响起。
“你那两个女儿，会死得比你那个蠢女人惨一万倍。”
如此刺骨的威胁，反倒激起了韦布的熊熊怒火：“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命去杀！”
韦布本不想伤害莎露安，但这一刻，他是真的起了杀意。
他要让伊芙诺品尝到和他同样的痛苦，让他为自己的狂妄和残忍付出代价，再一剑将这个恶魔送回地狱！
石剑就要劈下的时刻，尹珞忽然开口喊他——
“韦布老师！”
韦布的头脑冷静了一分：“干什么？”
“把莎露安交给我，可以吗？”
眼看场面在走向失控，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成功率不大——
“交给我，不是交给军队。”她说，“我把莎露安藏起来，事后找机会送走她，她本来就和这些事情没关系。”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一个不太重要的莎露安失踪，军方应该不会过分追问，顶多算他们特别部队办事不力。
面对这个提议，伊芙诺没吭声，想必是默认了。
“不行。”
说话的是韦布。
“你作为特别部队成员，应该清楚自己的职责，执行命令是第一位。”他没回头，声线里没有感情，“扣下她，是命令。”
“可她是无辜的……”
“战场上没有无辜。”
尹珞还想试着说服韦布，眼前却蓦地闪出一道红光，从她右侧钻出的红光。
她扭头看去，希维尔正站在那，食指抵在唇边，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另一只手上，火绳正在悄无声息地朝韦布背后靠近。
他想直接对韦布动手？……
尹珞愣了一下，但没阻止希维尔，既然靠言语无法扭转局面，只能来硬的了。
然而，火绳即将触到韦布的前一瞬，从他们上空飘来了某种熟悉的声响——飞机的轰鸣声。
碧蓝的晴空中，有三个黑点，正在视野里疾速放大。
“是空军！”
和赤湖那时一样，打算大范围轰炸清场吗？
她脱口而出的同时，火焰消失了，韦布也立刻收剑转身：“快撤！”
“莎露安，过来！”
尹珞冲她大喊，可莎露安没有照做，反而死死抱住伊芙诺的胳膊，努力想拽他起来：“哥哥，走啊，和姐姐一起走……”
“快点，来不及了！”
尹珞一急，索性朝莎露安身旁奔去，打算硬拉她离开这儿。
头上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她听见韦布在后方怒吼：“尹珞，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吗！……喂！你们两个！”
急促的步伐声中，迦冥飞快超过了尹珞，枪口抵上伊芙诺的脑袋。
“放手，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莎露安愣住了，泪盈盈地看着迦冥，手上不自觉地松了力度。
尹珞正好赶过来，一把抱起莎露安就要走，可莎露安突然回过神，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在她怀里拼命挣扎：“不要，我不要丢下哥哥！求你了姐姐，救救哥哥，不要让哥哥死……”
“妈的！”
突然，韦布在后方恨恨地骂了一句，便也跑了回来。
“都待着别动！”
听见喊声的下一秒，尹珞只觉得脚下一晃，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周围的空间在隐约颤动，头顶上传来轰炸的声响。
“怎么……黑了？”
莎露安的哭腔里透着惊惶。
“哥哥？你还在吗？”
“我在这。”伊芙诺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别怕，我在。”
“这里是地下。”
蓦地从某个方向响起的，是韦布硬邦邦的口吻。
“一群人都不要命，我也没办法。”
又是韦布保护了他们……和赤湖那时一样……
尹珞胸口一热，即使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还是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鞠了一躬。
“谢谢你，韦布老师。”
韦布没说话，反倒是莎露安忽然开了口：“叔叔，谢谢，你是个好人。”
她的声音很真诚，很单纯，全然没有被威胁过性命的反感和恨意——
短暂的沉默后，韦布轻轻地叹息了声。
“你不用谢我。出去之后，如果你继续抵抗，我还是会对你挥剑。”
“叔叔你不要杀哥哥，我跟你走，好不好？”她稚嫩的声线很柔软，“你是好人，哥哥也是好人，为什么要打架呢？”
周围一时归于静寂，只听得见地上隐约的炮火声。
“决定人与人关系的，不是好坏，是立场。”
韦布终于又说话了。
“不管对方是谁，在立场冲突的情况下，我永远站在国家这边。”
“呵……”
伊芙诺却在这时冷笑了下。
“国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就连空军出动，都不会提醒你半个字，你还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呢，是不是？”
“随你怎么说。”韦布的声音平静，“国家安稳，是百姓幸福生活的基础。我倒是想知道，你处处与国家为敌，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想要这个国家不肯给我的东西。”
“若是国家没了，你想要的东西，真的还会是你想的样子吗？”
“但是，不改变这个国家，我就一定得不到。”
“你流着艾格奥利的血，做这种事，不觉得愧对先祖吗？”
“艾格奥利？”
伊芙诺又笑了，笑声中的嘲讽很浓。
“谁他妈稀罕啊，这种东西。”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谁……莎露安，是这么叫的吧。”韦布突然话锋一转，“你对艾格奥利是怎么……”
“闭嘴。”伊芙诺强硬地打断韦布，“她不知道这些，别问她。”
“我知道的，哥哥。”
怯生生的少女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们是艾格奥利……是王族后代的事情，我知道了。”
“什么？”
惊疑的不光是伊芙诺，尹珞他们也吃了一惊。
明明之前在柏索城，初次遇到莎露安时，她还什么都没听过的样子，那种茫然不可能是假的……
“希维尔哥哥提过艾格奥利这个姓氏，我就偷偷去查了下……加上妈妈犯病的时候，也会说一些怪话，放在一块，就猜得到了。”
说到这，她的话中多了一丝迟疑。
“哥哥，你不会怪我没告诉你吧？”
“不会。”
伊芙诺的声音有些黯然。
“我只是，想让你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我们现在，不就是和其他人一样，普普通通地生活着吗？”
她的语气很轻快，轻快得听不出半点阴霾。
尹珞留意到，头顶上的轰炸攻击，不知何时似乎停止了。
她不晓得是不是只有她察觉了——因为没有人打断莎露安，软糯的少女声线依旧在她耳畔悠悠回荡着。
“是谁的后代，姓什么叫什么，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我们只是出生了而已，又没有做错什么，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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