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应该甩掉了吧?”
法斯特双手撑着膝盖急促地喘息着。他总是细致打理的金发被汗水湿透黏在了一起,视若宝物的盔甲上黏附着漆黑的淤泥,就连平日里永远被打磨到闪闪发光的胸前勋章也变得暗淡无光。
若是让举止优雅的贵族同僚与没事就挑他刺的长官看到这一幕,法斯特大概会羞愧到想要退伍。
但在今夜,他分外希望那些人能出现在他身前。
刚刚举办成人礼没多久的法斯特是帝都城防团的一员。他对于自己能够加入这个历史悠久的军团发自内心地感到骄傲。分配给他的制式连身甲与代表身份的徽章,每夜都会擦到能映照出人的模样来。
曾经有同伴戏称:“若是战争打响,法斯特这小子大概会因为不忍心盔甲受损而光着屁股去打仗吧。”
在哄笑声中,贫民出身的法斯特虽然脸色涨的通红,却没有办法还嘴。
而他当时在心中想到:战争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就算真的打起仗来,敌人也不可能逼近到帝都的城墙下的。
命运似乎是为了嘲笑小法斯特的愚笨一般,和他开了一个玩笑,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窥见到历史接下来将要展开的瑰丽篇章的一角。
他撞见了“那些人”的密会。
在短暂的惊愕后,法斯特拼尽全力跑了起来。他敢发誓,自己从未有像是今天一样跑的那么快过。
还未养育茁壮的斗气被他恶狠狠地驱使着,宛若黑心商人挥动着皮鞭要榨干奴隶的所有利用价值。
胸腔宛若火烧一般疼痛,用力过度的肌肉在默默地呻吟,哪怕是在军队操练的时候法斯特都没有这么卖力过。被恐惧感驱使着,他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竟然在对面反应过来之前冲出了包围圈。
奔跑了到底有多长时间,跑出了怎样的距离,法斯特已经记不得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正在逐渐靠近帝都。
向着前方望去,帝都那让人无数次看到都会喟然感叹的高大城墙就在视线内。
“不落的王城”、“众神的恩赐”,帝都有着这样的外号。从建成以来,从未有任何人能够攻破这座整个大陆最为雄伟的都城。
只要能够进到那里面,自己就安全了。在帝都,谁都没有办法随意杀死一个城防团的士兵。
这么想着,休息够了的法斯特直起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开脚步。
突然间,夜色如墨一般袭来,指引他前进道路的星光与月光一并消失。法斯特惊恐地抬起头望向黑暗深处,身体不可遏制地开始颤抖。
“这是二环魔法黑暗术?对方居然有魔法师?”
可恶,不应该松懈的。
本以为已经甩脱了敌人的追踪,但没想到对面有着魔法师存在。只需要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一环魔法“指引”,已经被捕捉到气息的他就无所遁形。
早知道如此,就算跑断腿也不应该停下来。魔法师在密林中的前进速度与他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骑士完全不能比。
但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锵”地一声,法斯特拔出腰间那把装饰意义大于实战价值的长剑,谨慎地环顾着四周。
他告诫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那些人”身份非同小可,但真要战斗起来,能够以贫民的身份与这样的年纪选入城防团的自己未必会输。
“小老鼠,不打算逃了吗?”
从黑暗深处,传来暧昧不清的声音。身处黑暗中的人会对于声音格外敏锐,法斯特精准地把握到了敌人的位置。
若是直接冲过去,他有把握在半秒内挥剑砍下那人的脑袋。
但这是陷阱!
一环魔法幻音术可以欺骗敌人的耳朵。对于追求华丽的魔法师“老爷”而言,像是这种辅助型魔法很少会有人去学,知道的人自然不多,但法斯特恰恰是其中之一。
他摒住呼吸,索性闭上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变得更加浓郁之后,魔法师的长袍掠过草地那细碎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在那里!”
伴随着一声怒吼,法斯特将气势提升到巅峰。他压低身体,像是终于找到机会的猎豹般以矫健的身姿冲了过去。闭着眼睛的他对着耳朵在他脑海中描绘的方位毫不保留地猛然斩下。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并将一切都赌在了这一剑上。
伴随着剑刃割裂肌肉的触感与溅在脸上的温热,黑暗中传来了某个人的惨叫。
“唔啊啊啊啊!我的手!”
然后,法斯特豁然睁开了眼睛。
黑暗术随着魔法师的受伤已经无法维持,伯恩大陆的七弦月将清丽的月光洒落下来。
在法斯特对面,穿着华丽的镶金边魔法袍,本该给人神秘感的魔法师正捂着他的手臂惨叫。而在他身旁,同样用长袍遮住面容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退后去给魔法师疗伤,而另外一人则慢慢地迎了上来。
“你的战斗直觉很敏锐,那一剑也很果断,以你这个年纪来说相当了不起。”
法斯特的身体保持着紧绷的状态,第一次砍人带来的不适感被他强行压在脑后。他没有回答对方的话,眼神一直盯着对方的肩膀。
高手对决的时候,看到剑光就已经来不及了。20出头就达到斗气二段的法斯特,勉强算个小高手。他深知一个人无论出剑有多快,在出剑前脚步与肩膀都会有细微的肌肉变化,而观察那里,就能够在敌人出剑之前做出应对。
这是他的父亲,一个参加过十字远征的老兵留给他的宝贵财产之一,而先前那对抗低阶魔法师的办法也是他父亲从战争中提炼出来的。
“哼,警觉的小子。不过能击败那边那个废物,可不代表能挡下我的剑啊。”
隔着厚厚的亚麻布,法斯特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对面那兜帽下正露出狰狞而险恶的笑容。
压迫感达到最大值的时候,他心中一凛,已经横起了长剑。
“叮”
剑尖与剑身接触,紧接着传来令人牙根发酸的金属摩擦声。法斯特连感叹对方出剑之快的功夫都没有,敌人宛若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已经再一次袭来。
每一剑,都令法斯特的虎口隐隐作痛,他知道那是敌人在斗气与力量上压过自己的结果。
敌人的攻势明明十分凶猛,前进与后撤间却宛若闲庭信步,仿佛在大礼堂与舞伴跳舞的贵族般优雅。这种闻所未闻的剑术,让法斯特陷入了苦战。他被压迫的节节败退,身上增添了很多细小的伤口。
法斯特只跟着父亲与军团的教官学过帝国通用剑术。那与其说是剑术,不如说一些挥剑动作的集合。每当练习这套剑法的时候,法斯特总是被同僚们嘲笑。
即便如此,对于贫穷的法斯特而言,这也是变强的唯一途径。
在与敌人对战的过程中,他勤学苦练的成果展现了出来。
无论敌人采取怎样的攻势,无论剑光如何瑰丽,他总能从其中找出致命的攻击,以自己先人一步的剑术采取防御,有时还能夹杂一些反攻。
高度紧张的法斯特将眼睛睁大到极限,全神贯注地去捕捉敌人的剑路。
而他对面的敌人,也被法斯特这过人的韧性给弄的心烦意乱。他明明在实力上胜过对方,现在却只打了个不相上下,这让好胜心强的他更加烦躁了起来。
而这份烦躁,在战斗中化为了决定性的败因。
法斯特终于捕捉到了开战以来最好的机会。他一个滑步侧身避过对方的长剑,右手握着的长剑从下往上宛若毒蛇出洞一般,以一个极不优雅、怪异异常、但十分刁钻的剑路刺了过去。
虽然敌人在关键时刻反应过来身体后撤,但后撤又哪能比得上前进的速度?
“哐当”
法斯特的剑染上新的鲜血,而敌人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腕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拉开距离。正想要继续追击的法斯特被终于安抚好魔法师,迟迟到来的第三人逼退。
他的武器很罕见,是又细又长的刺剑。在短暂的交锋中,法斯特本想借着气势一鼓作气拿下他,包括喉咙、心脏、下阴在内的三大要害却同时感受到了针刺般的杀意,让他不由得挥剑防守。
或许,这个人才是三人之中最强的那个。
法斯特心想。
但是没有关系。连续击败两名强敌的法斯特现在气势如虹,他觉得自己完全有机会战胜敌人。
而三人中有两人失去战斗能力,披着黑袍的三人也有些犹豫要怎样行动。
最终,第三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法斯特之后,开口说道:“你走吧。”
而直到她开口,法斯特才发觉,这竟是一位女子。
“你不能放走他,他看到了我们的脸!”
败退的第二人愤怒地将剑交换到左手,打算奋力一战,却被那女子转过身去的冷冷一眼给止住。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敌人是不会追击了。法斯特扫了一眼倚靠着大树一动不动的魔法师,确认他没办法给自己再挂上魔法标记之后,以面对着敌人的姿势缓缓后退迈入了草丛。
在失去敌人目标的时候,他转身夺路狂奔。
美丽的七弦月在他头上高悬,美丽的月光让他觉得自己宛若绘本中的勇者。战胜了敌人,回到帝都揭露敌人的阴谋,然后成为贵族让父亲和母亲扬眉吐气,法斯特的内心中充斥着这样的想法。
第一次战斗的紧张感直到这时才显露出来,让他握剑的右手不住颤抖。
而他的身上也留下了英勇的伤痕,是拼死奋战的证明。
法斯特的确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此刻却成为了左右历史车轮的马夫。
在密林中,确认四处没有其他人之后,女子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不逊色于月神的娟秀面庞来。
“我搞不懂,你明明有机会留下他,为什么却把他放走?我们的计划会泡汤的!到时候无论是托马那蠢货还是我,甚至是殿下身前最得宠的你,都会被送上绞刑架!”
同样摘下兜帽的男人有着与他的剑术不相称的粗鲁外貌,那浓密的毛发让他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而他此刻也正毫不保留地表现着他的怒火。
“闭嘴吧,被一个斗气二段的人击败,你还有脸开口?”
“你!”
男人一瞬间,在内心涌起了挥剑杀死眼前这个可恶女人的冲动。
但她转过来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平静却带着杀意的目光让他一哆嗦,知趣地闭上了嘴。
“那个男人胸前的徽章你有看到吗?他不会成为我们的妨碍的。”
雄狮般的男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放下心来。
“原来如此,还是你眼尖。”
“走吧,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去。”
转过头深情地望了一眼高耸在地平线上的不落王都,女子带上兜帽,三个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而另一方面,再没有受到追击的法斯特已经逃回了帝都。
他浑身泥泞四肢带伤的模样让同僚惊诧不已。而他没有空去对这些同僚解释,径直走向他的长官,负责南区城墙防卫的奥古斯特爵士所在的办公室。
奥古斯特是一个留着整齐的山羊胡,总以贵族的礼仪来苛求自己和下属的中年男人。他对于举止粗鲁的法斯特十分不满,平日里总是找他麻烦,但他已经是法斯特能够接触到的地位最高的人了。
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法斯特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在奥古斯特先是震惊然后暴怒的脸前急促地说道:“长官,我发现了一个阴谋,有一些人试图对皇帝不利。”
本来快要拍案而起的奥古斯特爵士脸色一变,眼睛比平时眯的更细了。他站起身,快步走到走廊里左右张望 ,然后将门合上,严肃地问道:“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这个情报?”
“没有别的人,长官,我一回来就来找您了。”
直到这个时候,法斯特才发现自己之前忘记使用敬语了。可能,这会让自己原本那可以与皓月争辉的功勋萌上一点阴影,他懊恼地想到。
“嗯,很好,你做的不错。”
奥古斯特爵士宛若一位慈祥的长者般走过来,拍拍法斯特的肩膀。
这从未有过的待遇让法斯特惊喜万分。他想说些什么表现自己的喜悦,想说这都是爵士大人教导有方,身体却突然变得很冷,感觉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把他往下拉。
“爵士……奥古斯特,你……”
话语无法连贯,因为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年轻的法斯特完全无法理解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的长官会将匕首刺入自己的腹部?
“你做的真的很好,真的。”
奥古斯特爵士让开身体,让法斯特顺势倒下去。
“只是,你找错报告的对象罢了。真遗憾,我原本觉得你会很有前途的。”
他凝视着头歪向一旁,死不瞑目的法斯特,突然用力拍了拍手。法斯特的那群同僚从门外鱼贯而入。
“把他的尸体处理了。死因就说是被暴徒袭击,回头你领人去贫民窟抓几个人回来充数。”
“遵命”
银白色的全身甲,银光闪闪的徽章本是荣耀的象征。骄傲而历史悠久的帝都城防团,却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染成了黑色。
乌云突然如墨一般汇聚,就像是传奇魔法黑暗天幕一般将美丽的七弦月遮住。
夜色如墨,夜幕下酝酿着试图颠覆帝国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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