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9月9日
一个小女孩出生在极其普通的家庭,她的父母命名她为“田茹”。
普通的父母,普通的家世,普通的长相,普通的身材,普通的用贷款买了一套房子,普通的在本地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
她甚至一次也没有离开过大连这个地方。
对于田茹,她的认知就是局限在一个城市,这个小地方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如此微不足道的世界里,田茹只能通过网络或媒体来接触世界之外的世界,她憧憬世外桃源的同时,她又安于现状,不想离开她的家人和家乡。
她没有被束缚,她束缚了自己。
所以忍受变成了她的一种习惯,忍耐烦恼,憋住压力。
初一的时候,她的学校来了几名外国人。他们都来自不同的国家,韩国人、日本人、美国人都有。
几乎从来没有接触过外国友人的田茹同学们就极度兴奋,高超的关注度和兴奋度导致他们的兴趣转向奇怪的方向。
不知是因为开始对国外产生了好奇心,还是对外国人就在身边而产生了愉悦感,田茹身边的所有学生开始比较“谁有去过国外的经验”。
不管是有外国人朋友,还是亲戚,或者去过一些著名的外国国家,若有这种经历或经验,他们的身份就会大大的提高。
在人际关系中取得重要的高地位。
当然,有些人也来问田茹:“你有没有去过国外啊?有认识的外国人吗?”
田茹怎么可能会有,她的至今的人生都在大连内部度过的,一步也没有超出过大连的城市范围。
所以她实话实说:“我没有哦。”
“一次也没有?什么人也不认识?”
“嗯,我完全没有哦。”
全班同学都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田茹不觉得她所说的话有什么问题,所以她不明白同学们为什么对她感到吃惊。
原来同学们在听别人炫耀的时候,从未考虑过对方所说的内容是“假的”还是“真的”。很多人开始捏造出来从未有过的经历和经验。
虽然学生全都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但一旦编故事的人占了大多数,那么他们就会忘记原有的目的而改变前进的路向,开始享受“编造”的快乐。
因此造成非常扭曲的现象——所有人至少去过一次国外,不管那是真还是假。
简而言之,当有人问“有没有”的时候,你必须编出来一个故事也要回答“有”。这成为了学生之间默认的潜规则。
这时候的田茹如实的回答,并不是由于她很天真或者根本不知道这种潜规则的来由。
她只是很单纯的认为这时候没必要说不必要的谎话。
从结果而言,田茹的这个判断是错误的。
“哈哈哈~田茹原来是个乡巴佬啊?家里太穷了坐不了飞机是吧?”
“听说她家没钱坐船,连火车也坐不上哦?!呵呵呵。”
同学们开始天天嘲笑她,以她的“实话”当做笑柄,每天说笑着,开她玩笑。
他们一定没有恶意,只是同学们喜欢的恶作剧而已,田茹一直这样说服着自己,另一方面她对那些笑她的同学们仅仅是露出苦笑。
正是因为她无所作为,没有制止他们的玩笑,同学们越做越猖狂,开玩笑的次数与日俱增。
不过这很快就结束了,不到一个月,同学们就意识到这种行为很愚蠢,从无知的小屁孩成长为青春期的青少年。
在其期间,田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同学们的所作所为只是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已,仅仅多了一点点压力而已,只不过稍微苦恼一两天罢了。
于是乎她没怎么在意这件事。
不,也许她是无意识中故意忽视了这一点说不定。
有什么抱怨的,尽量不要说出来,有什么不满的,尽量不要说出来,有什么不合意见的,尽量不要说出来,有什么心烦的,尽量不要说出来。
因为说出来一定会伤人,因此自己被别人孤立起来,变成与众不同而敬而远之的怪胎。
所以忍住吧,无视吧,拖时间吧,先不要管它。
这不是逃避,也不是软弱。
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其他人。
与此同时,才能维持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
田茹一直是这么相信的。
上周星期二的深夜,我许愿了,第二天早上发现,我的“愿望”实现了——以奇怪的方式。
今天是星期日,新的一周的开始。
有人经常把星期一当做新一周的开始,但老老实实的按照世界规定来的话,星期日的确是一周的第一天。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传统我并不清楚,只听说过似乎是源自基督教的安息日啥来着。每周日就要休息的传统好像也是从基督教来的,仔细一样生活中共的点点滴滴都和基督教紧密相连。难道这就是神的影响么?
从早晨就胡思乱想的我模模糊糊地揉着睡眼,支起笨重的肉体。
由于连夜不眠的关系,我的眼皮就如铅垂一样沉重,我用我顽强的精神力拉扯下垂的眼皮,把手伸向我的智能手机。
这是第一次打给李英博,应该说第一次打给同一个学校的同学。
但是电话里头传出的彩铃声让我心惊肉跳,吓得不少。
“……孤身一人/迷失于旅途之中/唯有心儿/徘徊不绝矗立不动/不过现在/我向远方迈出脚步/这样与你/在此路途相知相逢……(出自清浦夏実的《旅の途中》)”
这,这耳熟的歌曲是……狼与辛香料的OP?!
不愧是资格深的宅男,李英博选择的彩铃竟然是著名动画的开场音乐,更何况是中文翻唱版。我很好奇他是怎么设置彩铃的。
“喂?”
“李英博,是我,全世勋。”
“我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不过我以为你昨天就会打呢。”
昨天我也很想立马打给他的,但由于“某件事”我才会等到今天再打给李英博。
我判断现在还不是提起那件事的时机,于是我故意抱怨一声。
“你是想说我打得太晚了么?”
“不不,我想你一定是需要一个人呆着吧,独处的时间也是必需的。尤其是对你来说。”
“……谢谢你的关心。”
李英博令人意外的富有关怀,像他这么镇静的人这么会关照别人,给以悉心的体贴,很难想象。
这和史晏卓的“特别照顾”有些不同点。
史晏卓只会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思考方式赋予行动,而李英博是充分考虑到对方和自己的心情和立场,再实施行动。
我一边感激李英博的细心关怀,一边心冷意灰地低喃。
“李英博……房晨她……”
李英博冷静,不,可以说是冷酷无情地毫无起伏地以单调的语气告诉我。
“嗯,她真的死了。”
我的心就像一片荒野一样凄凉、荒凉、枯木死灰,如同灰飞烟灭。
一片黄色的平原上没有任何风拂面而过,看不到生命的活力,见不到温暖人心的事物。
庞大的罪恶感扼杀了原本就奄奄一息的生命,现在我的心中已不剩下任何暖意,只有无穷无尽的凉意。
我敢肯定,珍珠也无法使我取暖。
“是吗……”
纯粹的自作自受,我不会抱怨。
我问:“你说尸体被发现了,在哪里发现的?”
李英博说:“呃……在这里就有点奇怪了。警察发现尸体的地方是……海边。”
“——海边?!”我的嗓门因惊讶而变大,“那不是离学校很远的地方吗,虽然从我这走不到十分钟。”
听到我的失声喊叫,李英博淡淡地回答我。
“警察好像也很纳闷的样子,不知道房晨为什么在海边。不过他们发现了尸体的状态有点奇怪。”
“什么?”
“……”
电话那一头突然沉默下来,这份静默我还以为是电话断线了,害得我喊了几次“喂喂?”。
李英博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真想知道吗?”
他的问题导致我的心底鼓起莫名其妙偶的不祥的不安。
“都说到这,你吊够我的胃口了,还不说下去,怎么跟我交代?”
“说的也是啊……”
李英博是顾及到我的感受才犹豫说不说出来吧。
他做好决心,坚定地说道。
“房晨不是溺死的,她是被人杀死的。”
其实昨天接到房晨的死讯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绝对不是普通的事故死。
在知道学校崩塌是一个和我一样许愿的“许愿者”做的情况下,在那场事件中史晏卓和房晨都遭到了死亡,这不是偶然,那么只能是人为造成的伤亡。
也就是说就是那个犯人杀死了这两个人。
“她是怎么被杀的?”
我想知道的是房晨是以什么方式被杀的。
“你也越来越冷静了啊……咳嗯,死因现在还不清楚,警察现场初步检验后推测是绞杀或者是砍杀。因为尸体在海里泡的时间较长,身体已经很多地方被损坏,要调查清楚死因的话,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吧。”
绞杀或是砍杀……吗。
“谢谢,这些就足够了。多亏有你,我才能知道这么多情报。”
我对着空气低头90度道谢,不知李英博是否感觉到了我的谢意,他用一副害羞的语气说话。
“没什么啦……朋,朋友之间互帮互助,对彼此都有益不是吗?哈哈……”
——朋友。
李英博竟然称呼我和他是朋友的关系。
那个偷偷看着桌底下藏起来的动漫卡贴的宅男,对现在的我说我们是朋友。
我……我……我……!
“全世勋……?你没有生气吧?我擅自这么说,对不——”
“我当然很高兴了啊!!!”
“咦?!”
电话那一边看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我可顾不了那么多。
“是啊是啊,我们是朋友啊,不是朋友就奇怪了啊!”
老实说我很高兴。
是啊,我们交流了这么多事情,这么多时间,我们的关系还停留在同学的麻木关系上,那就更不自然了不是吗?
我在高中的第一位朋友终于出现了。
交到朋友的事实带给我的惊喜和感动超越我的预期,刺激泪腺,双眼就像喷泉一样涌现出泪点。
这是高兴的泪水,不是悲伤的眼泪。
“以后也请多关照啊,李英博!”
我宁愿相信李英博此时的心情和我一模一样,因为他在某方面是最接近我的人。
“哈哈哈哈哈……”他失笑几声,“这是应该我说的吧……”
李英博轻声说道。
“当然了,全世勋。”
我们都是人际关系的底层,苟且偷生,奄奄一息地延续生命的存在。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这都无所谓了,这并不重要。
“话说回来,”我说,“我想知道点东西——你知道田茹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吗?”
李英博意犹未尽,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激动地语气说道。
“啊,田茹吗?等一下啊。”
他很快就告诉我我所需要的情报,最后还补充一句。
“说到田茹……上次我联系她的时候感觉怪怪的啊……”
这引起我浓重的注意力。
“怎么个怪怪法?”
“无论是前天还是昨天,我都没有联系到她本人,而是她的母亲。”
他继续叙说道。
“田茹妈妈告诉我,田茹自从星期五就一直没有走出房门,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给她开门……所以我就把所有事情转告给她的妈妈。”
“……原来如此。”
“虽然我觉得她可能是因为受到事件的影响才会表现得这么异常……不过你要田茹的联系方法干什么?”
“……”这时候应该保留意见。
我说:“总之谢谢你了。”
李英博稍有遗憾地说:“……哦,那再见。”
“再见。”
虽然很对不起有所期望的李英博,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告诉他所有事实的时候。
尽管他成为了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对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说谎,不,隐瞒真相,令我的良心受到谴责,着实不舒服。
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可能会选择如实地告诉他所有事情,但那将会是未来的什么时候呢?有可能根本不存在这种未来。
我发自真心地渴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拿到了?田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阿全打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进来,我无奈的看着她自傲的姿态。
“啊,现在就出发吧。”
如果我说没拿到的话她一定会骂得我狗血淋头吧。
虽然是最近才发现的事实,我这么说听起来很变态,但是我开始觉得被阿全辱骂、侮蔑、贬低也挺不错的。
并不是说我是一个受虐狂,被一个可爱的美少女破口大骂也不会产生一点**……大概。
我想说的是,阿全的存在会无时无刻地提醒我——我的盲点、我的缺点以及我的瑕疵。
“妈妈呢?”
“她在你睡觉的时候又出去了,好像也是学院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她没怎么跟我说。”
“是吗……”
妈妈最近经常不在家,如果是平时的话,她一定会在厨房给我做饭,但现在我听不到熟悉的“哒哒哒”切菜声。
一股无法言喻的寂寞油然而生,我对母亲的依赖严重到如此程度,自己也颇为惊讶。
“走吧。”
“嗯。”
我和阿全离开房间,离开家,离开大楼,向着共同的目的地,我们出发了。
“是时候画上一个句号了。”
……我突然觉得我好帅。
“别装了,快打的士。”阿全吐槽。
……马上被看穿了。
我失落地挥一挥美型的前臂,一辆出租车停在眼前。
我们的目的地是——田茹的家。
因为初一发生的事情,田茹的世界观有了大大的改变。
应该说她积极地成长了呢,还是说吸取了消极的教训呢,她的人生方针从此产生了巨大的变动。
她开始与人保持距离。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不跟人说话,不跟人交谈,不跟人分享,不跟人交流,不跟人出去,不跟人逛街,不跟人游玩,不跟人谈笑。
类似于自闭症地,她建造了一堵墙隔开自己和人们,拒绝身边的所有人。
但可以看出她没有得精神病或心理疾病的是,她没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亦或是连家人都不搭理。
她还好没有病入膏肓到那个地步。她的家人这么庆幸道。
进入初二后,学校进行了一次分班,在几乎都是陌生人的班级里,田茹坚持保持距离,成功地把自己从同学们孤立了出来。
没有人再和她说话,没有人再约她出来,没有人接她的东西。
她的周围一定是寂静的,仿佛那一带是真空的空间似的,没有声音存在。同年级的学生们开始不敢接近她,好像把她看作是一种核泄漏物一样。
但田茹觉得这比一年级的时候受到的各种过分的待遇好多了,比起嘈杂,平静更惹人舒服不是吗。
不过田茹终究是一名春花少女,在异常的平静环境中,她拿“舒服”换来的是内心的孤独。
没错,就如荒野一般荒凉的孤独感,让人感到单单是凄凉,没有一丝温暖的迹象。
她忍住孤独,她憋住寂寞,她磨练着自己的忍耐,没过完一年,她的耐力已经有了惊人的卓越。
她习惯了“忍耐”这种行为,一切都好好的。
但是分班不久之后,田茹明白了一个残酷无比的道理——不和人接触是不可能的了。
人生活在社会中,必定会有人际关系。
因此田茹也无法避开与人交往,与人们建立关系。就算本人也不愿意,人际关系也会自己维持下去。
这是无法避免的必然结果。
比如说交作业、问作业的时候,比如说被老师叫到回答问题的时候,比如说向老师请假的时候,比如说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因为一张饭桌必须坐上6个人),比如说参加军训、运动会、合唱比赛等活动的时候。
她都避免不了与同学和老师的接触和交流。
田茹和同学们之间的墙壁变得脆弱,从墙面的裂缝中掉下一颗颗碎石,不知什么时候会塌下来。
她又变得非常不安,害怕会遭受与初一的时候同样的经历。
虽然同学们暂且只把她当成了比较安静的女同学,但田茹还是无法冷静下来这份惴惴不安的心情。
她连夜不眠,在三更半夜闭上眼睛,眼前展现的依然是初一时嘲笑自己,揶揄自己的同班同学们。
她不想再经历那种噩梦般的历程了。
于漆黑一片的恐怖夜晚,田茹的心境又一次发生了改变,小小的改变。
与人们保持距离,这个基本方针并没有变化。
有变化的是“方式”而已。
在出租车的后座,我侧视着阿全观看窗外的呆滞神情。
自从昨天的简短谈话后,我发现阿全对我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
之前我只不过是简单的怀疑一下,能发觉的也只是微妙的变化而已,所以对于阿全的不同态度我的心没有底。
不过这一次我最终确定了下来,因为阿全很充分地给我单独待着的时间。
更何况她看着我的表情明显温和了不少,我想这不是因为她替我杀了一个人的关系,而是她在理解我的前提下,开始关乎我的立场。
其实我注意到她的这种变化意味着她知道一切。
“一切”就有点过了,可是我敢确定她确实知道很多东西,比我知道得更多更清楚。
关于我,还是关于这一系列事件。
“阿全,你早就知道了吧。”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很自然地问了出来。
阿全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回答我。
“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观察我吗,从第一天开始。”
阿全露出“拿你没撤”的表情。
“房晨的事,田茹的事,我的事,你没理由不知道。你全都知道的吧。”
虽然是半信半疑,但我认为这个想法应该才对了。
阿全无言地思考了一阵子,之后下定了决心似的,竖起小巧的食指,戳圆滚滚的右脸颊,有质感的肉微微凹进去。
她吐出舌头,恶作剧般的说。
“你猜?”
“……”
在天堂的爷爷啊,我能打一拳这个欠揍的女孩子吗?真心的。
她明明是我,明明是我自己!恨不得想来一个上勾拳。
“好了,别生气了。虽然我是故意的。”
“你丫是故意的啊!”
幸亏我的愤怒的吐槽没有吸引司机的注目,不然会很失礼的。
“我也不是‘全都’知道的哦。”
她这么回答我,还在我的试想范畴内。
“你要责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吗?”
这个问题也在先前的试想范围内,所以我立马回答心中早有的答案。
“不。我不会。”
她眯起眼睛,仿佛想知道我的内心是怎么想的一样……她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呢。
“为什么?”她问道。
“因为这是我自作自受啊。就算你之前告诉我,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吧……”
我继续叙述着。
“如果现在你决定要告诉我的话,我也会拒绝的。所以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我应当面对的事情,这是我应当负责的事情。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逃避,绝不忍耐,绝不拖延。
纵然是我埋下的坏种子,那么就由我来**。
“我想我会自己慢慢找出来答案来吧。”
相信这份决心是正确的。
心中充满的那些疑问和困惑,若不是由我自己来解答出来,就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我最应该做的就是先一个一个解决眼前的麻烦——我应当负责任的麻烦。
“……你发现了吗?小全,你开始‘变’了。”
阿全莫名其妙的突然来这么一句,让我瞠目结舌。
哑然无语的同时,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阿全的话语的内涵。
或许这是近期我最想听到的事情也说不定。
——改变。
我从心底希望的,就是“真正的改变”。
不是外表的变化,而是根本上的变化。
名为“全世勋”的这个人的从内到外的改变。
脱胎换骨,改头换面。
“这是我有史以来最好听的喜讯啊。”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好消息是从阿全的口中出来的。
她开始承认我了。我感觉到了。
很开心。
“……你笑什么啊。”
阿全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看着我的眼神诉说着“好恶心”。
“哈哈……只是开心而已。”
可是同一时间我又想到,如果想继续和阿全轻松的闲聊……
那么我应该杀死多少人呢?
这种想法令我毛骨悚然。
“啊,到了。”
阿全的声音飘入耳中。
田茹的家就在眼前,出租车在我沉思的时候就刹车了。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颅,利用近似于晕车的眩晕退散脑海里不吉利的想法。
从的士走出来,深吸一口气,过滤掉刚才凝聚在胸口的黑色物质,企图把郁闷的东西吐出来。
这样一来我的呼吸系统就舒畅了不少。
——田茹就在这里。
“阿全,一会儿我有事情想拜托你可以吗?”
她的眼镜在我的裤子的口袋里,伸手轻轻摸一下能触觉到材质的硬度。
确认好物品在裤子里,看向阿全。
“尽管开口吧。小全。”
无比可靠的回答。
我不像之前的那么紧张了。
突然间,不知为何,我觉得阿全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太好了。
由于她到初三为止还是把自己尽可能的孤立,坚持保持与人的距离,到最后毕业时一个人也没有问她要联系方式。
这样是很难继续生活在名为社会的“羊圈”。
黑羊想和白羊们在一起和平的友好的没有任何问题的生活,那么黑羊就必须装作和白羊一样地生活才行。
没错,田茹深知自己是一匹黑羊。
也许除了她以外也有很多黑羊混入在白羊群中,但是谁知道呢?田茹一直没能发现拥有和自己一样的烦恼和苦恼的人。
在初中吸取了经验后,田茹升上了高一,改变了对人的方法。
她化身为白羊,主动接触人们。
“嗨,你好啊,我叫田茹,你叫什么?”
面带虚假的笑容,做出装模作样的亲切口气,询问自己的座位周围的陌生人。
明明是第一次,田茹却做得很自然。
仿佛她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平易近人的人。
所以满是陌生人的班里,没有人敢质疑她的虚伪。
“你好~我叫……”“我叫……”“我是……”“我呢……”
周围认识的人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田茹和全班同学都有了一定的交集,这是对于田茹来说是一步很大的进步。
事实上她没想到会进展的这么顺利,应该说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只要在表面功夫花点精力,就很轻易地与所有人保持良好的关系。她成功的混进了白羊群里,和它们一起和平地生活在羊圈里。
这就是田茹所想要的结果。
但是正因为是第一次,她没能把握好程度。
“喂?田茹,要不要一起去哪里玩一玩啊?”“田茹我们一起去吃饭吧!”“田茹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啊?我想做这些……”
一连串邀请和拜托袭来的时刻,田茹就理解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她和别人之间造起来的隐形的墙消失了。
之所以无法保持距离,是因为距离已经太小了啊。
当她想拉开距离时,一切太晚了,如果强行远离交到的那些人,那么她将会像初中那时候相同,在班级里变得孤立起来。
严重的话会被人嫌弃,开始度过最为抑郁的高中生涯。
于是田茹决定要慢慢移开距离。
不被人察觉,不被人发现,不被人意识到。
缓慢地,拉开距离,重新建造看不见的一面墙壁。
但是心理疲劳逐渐累积在心头,就像堵住心口的肉赘,又好像掐住脖子的双手一样,田茹越来越紧迫。
完全孤立还好说,但适当的保持距离却箱单花费精力,田茹只要在学校就没有办法放松下来,再加上周末“朋友们”会时不时地约出来,休息的余闲时间也被剥夺了。
不过她忍耐了,她挺住了,她什么也不说。
因为她知道说出来只会伤害别人,因此伤害自己。
忍住就好了,拖到后面吧,时间你会慢慢解决的,面对问题只会让自己更累,所以先逃避一下压力吧。
暂时也好,让自己舒服点吧。
田茹这么说服自己,不停地、不停地说给自己听。
学校就简略版的社会形态,在这缩小的羊圈中,田茹从内外两方面受到双重的压力。
但是她成功地忍了两年,直到高三。
那个时候,她认识了和自己一样的人——另一只黑羊。
“回想起来,田茹的妈妈能答应还真是出乎意料。”
阿全感到意外也是正常的,因为我也很吃惊。
“是啊,而且父亲好像不在家的样子。妈妈一个人工作,家里只有母女两人,还答应我们过去,很令人诧异啊。”
出发的时候我就给田茹的家打了电话。她的手机已关机,无法连上。
接听的人是田茹的母亲,就如李英博告诉我的一样,田茹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没法办法联系到她。
可是我必须见她一面,于是我半强硬地恳求田茹妈妈,让我们过去和她说说话。
田茹的母亲却非常轻易地答应了下来。
阿全问:“几楼?”
“3楼。”
田茹的家坐落于相对陈旧的公寓,一共只有5楼。
没有电梯,只好用徒步走上楼梯,墙上的粉刷由于长年的腐蚀作用而脱落下来,灰沉沉的墙面制造着阴沉的氛围。
公寓还不到破落的程度,但也绝对谈不上什么现代或华丽。
“叮咚~”
按上门铃,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性。
一看给我们开门的是田茹的母亲,我们立刻低头行礼。
“你好,我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那个人,叫全世勋。她是我的表妹。”
“你好,我叫阿全。”
喂喂……你好歹也编个名字说啊。
“你好。你们先进来吧。”
明明身为年长的长辈,她却很有礼貌地请我们进去。
虽说这让我有一点不自在,但我还是往陌生的家里走了进去。
田茹的家总体来说比较偏向“朴素”,简陋而又舒适,对于中低收入者的家还算是很不错的吧。
“来,找个地方坐一下吧。要不要喝点什么?”
“啊,不用了,谢谢。”
“我也是。谢谢你。”
在大厅,我和阿全坐在沙发上,田茹的妈妈坐在一张椅子上。
田茹的妈妈是一个稍微胖乎乎的中年女性,可以看成是一名很典型的大妈。
一眼就看出来她有岁数的样子,数不清的皱纹覆盖了整张脸部,被阳光焦黑的肤色显示出她工作辛苦的痕迹,皮肤上还有一些搞不清来头的褐色斑点。虽然不清楚田茹的母亲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我敢肯定她的工作并不是什么轻活。
看到她满身疮痍的模样,我禁不住想起我的妈妈。
虽然她没有像眼前的这位母亲一样浑身都是历经艰辛和坎坷的印痕,但她一定也有我所不知道的痛苦和磨难。因为她从来都不跟我说关于她的职场的事情,她私人的事情。
生下我们的母亲放弃自己的生活养育着我们,简单地想一下,就很容易明白她们是多么的辛苦,多么的无私,为我们付出她们的人生。
然而世上还是有很多人忘记这个道理,拒绝父母对自己的爱,恩将仇报,忘恩负义,违背作为人应该遵守的道德规则。
真是可悲。
“田茹就在那个房间吗?”
在我的视野中,面对一个打开着的卧室有一间紧闭的房间。我猜测那就是田茹的房间。
不知道田茹有没有注意到我们来了。
“嗯,她已经关在房间里三天了……可能是学校的事情打击了她不少……”
“……”
田茹的妈妈推测的内容和李英博的一模一样,这也没办法,毕竟他们都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内幕”。
“请问她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没有……就算我试着进去她也会很生气地赶我出去,饭的话,我放在房门前,她会找时间自己拿进去。”
田茹的妈妈的表情越来越扭曲,似乎快要哭出来却拼命忍住一样,眼窗的周围变得红红的。
她的心情一定很闷痛不已吧,什么也搞不清楚,完全无法明白女儿的行为。
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关在窄小的房间里不愿意出来,身为妈妈的她一定认为她肯定有什么事,虽然她以为起因在于学校事件,但实际上她什么头绪也没有。
这一点让我异常不爽不悦。
“我也想过是不是因为我和她爸爸离婚的关系呢……”
“啊,你和田茹的爸爸……”
我和阿全当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所以她很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原句。
“那个人没有错,我和他只是性格非常不合而已……我知道事到如今再离婚是很过分的事情——不管是对田茹,还是对我们。但那时候我们的决定是为了彼此好,我们这么相信的……我想当时我和他都到极限了吧。”
田茹的妈妈看着那个紧紧关着的房门,用沙哑的声音陈述着。
“我们无法继续生活在一起,所以田茹不得不选择一个人。那时,田茹很淡然的选择了我。那个孩子什么也不抱怨,什么不满也没有,一点也没有责难我们。尽管他认为田茹的态度是她成熟的证据,不过我还是希望她能狠狠地骂我们几句呢……”
“……”我和阿全默默的听着。
“或许我和他没有离婚的话,如果我继续忍耐,他也继续忍着的话,应该不会有这样结果吧……”
一听到她责怪自己的话语,我脑中的某种线断裂的声音回荡在大脑里。
妈妈是不应该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的。
母亲是不应该表现出如此悲伤的懊悔之情。
所以我用力地,以低沉的语音,对她说。
“您错了。这不是您的错。”
她惊慌失措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再次重复:“这绝对不是您的错,所以请不要为难自己。”
阿全看了一眼我,然后帮助我说道。
“他说的没错,阿姨。更何况,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不是吗?”
她做出浅笑给田茹妈妈看,田茹妈妈看到微笑后,就不禁苦笑一阵。
“哈哈……”
也许我和阿全说的话未能传达到她的内心深处,也没办法改变她自责的心境。
但是我还是想说出来,意义就在于这里,说出来给她听。阿全肯定也是和我一样。
“那么,可以让我看一看田茹吗?”
“啊,可以。不过她把门锁住了,你们只能在门外和她说话,这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们很想和她说上几句话。”
应该是,我们必须和她说话才对。
“谢谢你们愿意过来……田茹的同学过来和她说说话会更有帮助吧,那就拜托你了。全世勋同学。”
田茹妈妈微微低头道谢,紧接着,她就站起来拿起包。
“那么我先出去一段时间,你们就毫无遮掩地和她畅谈吧。”
“咦?等一下,这样子不太合适——”
我还没有说完话,她就“咣!”地关上大门。
……真是一个干脆的妈妈啊,毫不犹豫啊,就不担心我们会偷东西什么的吗?
“……不过这样正好。”
没有田茹的妈妈就再好不过了,就如她所说的那样——和田茹“畅谈”一下吧。
阿全露出邪恶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反派角色。
我和阿全走向田茹的房门前。
侧耳倾听,听见门的另一边有动静,确定田茹在房间里,并且醒着。
为了让她听得更清楚,我刻意用大响度喊道。
“田茹!你能听见吗?”
“……”
对面没有回答。
我再喊了一次。
“田茹!我知道你在里面,能开一下门吗?”
“……你来干什么啊!”
YES!终于有回应了!……我应该高兴么?
“我是来和你谈话的。”
“我没什么和你可谈的!快回去!我不想和你说话!”
她的嗓音听起来很沙哑,一定是连续几天睡不着,或者整天忘我的抽泣,而导致嗓子没有休息好,哑了。
“我有话必须和你说。”
“你有什么可说的!快滚!快回去!不要打扰我——!”
如我所料,她果然一点也没有打算合作的样子。
就算她拒绝我,让我脆弱的心稍微受了点伤,我也不会退步。
最首要的是,她的这种拒之千里的态度,联想到担心女儿的母亲的痛苦神情,令我严重的不愉快。
所以我采取迫不得已的方案。
“阿全,把门打开。”
“——明白了。”
接受我的命令后,阿全迅速的行动起来。
她的前臂的皮肤颜色瞬间变成灰色,与我之前看到的变化不同,这次是变得越来越小,愈来愈细。
细到能穿过门的间隙。
阿全的手变成类似触手的东西,又像鞭子一样灵活的甩动着,最尖细的前端长着几颗锋利的牙齿,非常微小。
但是看过一次的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是什么——那是“嘴”。
那一条长长的触手其实就是一张嘴。
也就是说她的手可以变得像之前吃人那样变大,也可以像今天这样小到穿过门缝隙,从另一面打开门锁。
咔嚓……
门顺利地被打开了。
“——?!”
田茹惊讶无比,简直无法相信眼前展现的现实。
“我,我应该把门锁了啊……!?”
“阿全,给她看。”
“好啊。”
阿全一脸奸笑着走进房间。
透过明亮的光线,田茹看清了阿全的“手”。
她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触手在不断地蠕动着,时而像蛇,时而像龙。
我态度强硬地踏入田茹的私人空间,无情地践踏田茹的房间的地板,毫无踌躇地逼近她,非常肯定的向她断言道。
“你就是破坏学校的犯人吧?田茹。”
“——”
田茹。
她就是这一切的中心。
田茹遇见“他”是父母离婚不久后。
父母的离婚决定的那天夜晚,田茹什么也没有说,她默默无闻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实际上,她的淡然承受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其实她的内心充满了百思不解的疑问句,她完全不明白爸妈为什么要离婚。
不,她还是有点头绪,毕竟作为女儿的她还是有感觉到爸妈之间的诡异的气流,但是她还是无法接受。
没错,事实就是,她根本就没有接受。
这怎么可能会接受呢?这是她一生以来无时无刻陪伴自己的父母,从出生到现在,从学走路到入高中,都在爸妈的注视下。
明明是完整的一家三口,明明一家子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当然的事情,不会发生改变的事情……现在就要分离成两半,田茹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作为女儿,还是作为一个人。
但她还是装出来接受的样子——因为她知道父母已经“选择”了。
已经选择的道路,是不太可能原路折回的。
正是因为自己是一只看着她们的女儿,她才能体会到爸妈的下定的决心是多么坚强,而且多么痛苦。
比起自己,最心痛不已、最依依不舍、最懊悔不堪的人,毋庸置疑,就是爸爸和妈妈他们。
她说出来也只会伤害他们而已,只会让他们更加痛苦、更加犹豫罢了。
伤害他人——尤其是爸爸和妈妈——的行为,她绝对不想做。
所以田茹没有哭泣。
没有喜,没有怒,没有哀,没有乐。
只是用一张平淡无奇的表情面对他们。
拒绝内心的一切挣扎,忍住心中充满的纠结,无视脑海里充斥的烦恼。
就像平时在学校里的她一样,勉强伪装出来一抹淡淡地浅笑,装作尊重他们离婚的选择。
其实她像其他普通的男女孩一样发泄一点心中的不愤和不满的话,或许结果会发生一点改变吧,爸妈也会承受她的谩骂和责难吧。
也许比起受伤,他们会心里更好受一点吧。
但那时候的田茹没有探讨这个可能性的余裕,她只是从那一刻开始,一种想法就占满了田茹的心田。
——好累。
然后不久后,在学校,她见识了一名叫全世勋的男孩。
他长得胖胖的,不是一般的胖,周围的大家都揶揄他为“肥猪”“大胖子”等,具有强烈的人身攻击意味的说辞。
田茹认为他一定会大声对骂那些嘲讽他的人,就算是开玩笑也太过分了。
可是不管过了几天,无论遭到怎样过分的境遇,全世勋也没有发火,没有说出一句发泄不满的抱怨话。
一开始这让田茹感到强烈的不协调感,即违和感,在少有的诧异中,田茹很快就理解了全世勋的言行带来的违和感究竟是什么。
原来他和自己是同样的——
“黑羊”。
发现和自己一样的人,田茹非常惊异,也感到些许的喜悦。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其实她在充满表面功夫,配合他人,不透漏自己的主见,尽可能不伤害他人,这样抑制自己的忍耐中,她,已经感到了疲倦。
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其实她已经将近了“极限”。
田茹没有接近全世勋,但一直偷偷地、默默地关注着他。
她知道自己的心中涌现着某种感情,但她清楚这绝不是什么喜欢、爱情之类的肤浅的感情。
虽然不知道怎么精确的形容,但田茹正在从全世勋寻找着某种东西。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升上了高三,田茹做出了一个看起来微乎其微的决定。
“哇,你妈又给你做好吃的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搭话。
田茹扮演得很自然,说话的时机,以及话题都没有出错。
“啊,嗯……”
但对他人的言行和气氛很敏感的全世勋还是注意到田茹的搭话较为唐突,田茹也看到全世勋耳红面赤,不知所措。
看到他表现得如此惊慌,田茹骤然也跟着紧张起来,同时稍感不安——他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呢?
突如其来的紧张和不安导致田茹一不小心这么说道。
“全世勋你不要再吃啦,再吃就要更胖了哦?”
这是,全世勋最讨厌的关于他的体型的玩笑。
“妈妈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怪不得长这么多肉,我好羡慕你哦。”
田茹明明很清楚全世勋很厌恶这种一点也笑不出来的玩笑,她还是不小心说了出来。
她认为这个失误是平时的习惯造成的,不放在心上的说笑似的说话方式在这个场合脱口而出,只能责怪自己没有控制住嘴巴。
果不其然,全世勋的表情微妙地冻僵,虽然躲不过田茹的视线,但很巧妙地掩藏住了面部肌肉的抽搐。
他在忍耐,田茹知道。
“哈哈……”
他强颜欢笑,附和我的玩笑,装作不了了之。
他的模样和自己一模一样。
和初中的自己,和高中的自己,和父母离婚时的自己。
所以她更对不起眼前的男生。所以她没有放弃——继续接近全世勋。
不过没过多久,惨剧在她身上发生了。
就连道歉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开始后悔没能提前说“对不起”。
田茹的房间整体来说非常普通,依然保留着质朴的风味,没有我所想象的女孩子独有的芬芳气氛。有可能我来的时机不太对,闻不到女生沁人心脾的香气。毕竟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像有强盗进来乱翻了一番,甚至床和书桌也是乱糟糟的,丝毫没有整理的迹象。
这就是我进到田茹房间后的第一印象。
破门而入是一件非常粗鲁的事情,不,是一件违反法律的犯罪行为,更何况是在陌生人的别人家里。但我不是闯门进来的,所以犯罪在我身上不成立。而且我又不是强盗,也不是小偷,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做这种事。
我们仅是温柔地从反面打开了门锁而已。
“啊——啊?”
田茹还是没有从惊讶中清醒过来,但她作为“经验者”竟然吃惊成看到什么鬼似的摸样,实在是太丢尽脸面了。
不知缘由地,我心中燃起怒火。
但我还是压制住试想喷涌而出的怒气,投出锐利的眼神,蠕动着舌头。
“田茹,是你破坏了学校。对吧。”
我的话语并不是想向对方确认事实的疑问句,而是心中找已有了答案,仅仅是从形式上从对方获得肯定而已。
已经不需要问的事实就不用特意问出来,不是吗?
但田茹还是想装蒜的样子。
“你,你在说什么……!随便闯进别人的家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值得称赞的是,田茹没有否定,她没说谎。
本来我打算如果她否定这件事或者对我说不切实际的谎话的话,我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一个我最不想选择的抉择。
不过看来,她只不过是“害怕”了而已。
“田茹,我今天来见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那么我要做的就只有一个——和她谈话。
想从别人那找到答案,想搞清楚其他人的内心想法,唯一的办法就是“交流”。
这是最基本,最实际的方法。
也是人际关系中最常见的现象之一。
“正如你所看,这名女孩子,是一个……非人类。”
说实在的,我在别人面前绝对说不出阿全是一个“怪物”,虽然不清楚这份不情愿是出自何种感情,既然我本人能接受,那么我就这么做了。
“你好啊,田茹。”
阿全蜷曲细长的“触手”,上下摆动,表示亲切的问候。
当触手层层叠叠的蜷缩在一起后,就像泥团一样整合在一起,恢复成原来的形状——人手。
“非,非人类……?”
她对这个字眼有所反应,看到那反应后我就更加确信我的答案是正确的。
“没错,她是从我身上分离出来的另一个我,另一个‘全世勋’,叫阿全。”
我继续陈述着。
“她是我许愿后,愿望成真后,实现的产物。”
——这样你就明白了吧?
田茹看到我的眼神如此叙说着,她的身体为之一振,瞬间露出有所明白的表情。
果然……她也是和我一样的——许愿者。
我说:“你也和我一样许愿了,田茹。”
她的身体因惊吓而剧烈的颤抖。
抱住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停止恐怖的颤动,就像害怕被吃的老鼠一样。
“然后你的愿望就是‘破坏学校’。”
田茹猛地抬起头,用充满恐惧的眼珠紧盯着我。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过了吧,我也许过愿,然后愿望也成真了。”
我回想起星期五那一天,我不小心碰撞田茹的场景。
“所以我知道,愿望实现的时候,身体会变得很湿很湿,呼吸也很困难。”
“——!”
星期三清晨,我起床后第一个发现的,就是自己成了一只落汤鸡,床和地板全是水,呼吸格外的痛苦,上气不接下气。
这说明什么呢?起初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出现这种现象,但后来得知还有其他“许愿者”的时候,我就猜想当有人变成“许愿者”的时候都会像我一样。
我不是什么特殊的独特的存在,那么出现在我身上的现象一定会同样发生在别的许愿者的身上。
“那天,我没有看错,你的确是湿淋淋的。”
追溯到两天前,星期五的午休结束之时,我不小心撞到了田茹。清晰的图像在脑海里浮现, 仿佛就在眼前重现当时的场面似的,生动形象。
湿漉漉的校服,仿佛失足落进水池了似的,全身沾满了透明的水。
“哈啊,哈啊!”地大声喘着气,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但无法刹住全力奔驰的呼吸。
“不喜欢运动,属于室内派的你,为什么在没有容纳一个人的水池校内,全身都湿透了,而且那么剧烈地喘气?”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田茹的眼镜。
我把它轻轻撇到空中,受着重力的影响坠落到田茹的眼前。
田茹撑大瞳孔,貌似一点也没想到我会拿着她的丢失的眼镜。
我也没料到原打算明天还的东西,在前一天来到主人的家里,亲自把它还给主人。真够讽刺的。
“答案就是,你那个时候愿望成真了。”
——就像我一样。
阿全在旁边旁观者,不打算搀和进来我和田茹的对话。我很感谢阿全这么做。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破坏学校的,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许愿,但是我知道因为你的愿望学校破坏了,然后有人死了。”
田茹的颤抖的振幅愈来愈大,好像只有她面临着9级地震一样。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因为你,有人死了。”
我想指出来的就是这个——
“你杀死了那两个人。”
田茹猛然站起来,对我大喊。
“不对——!不是那样的,我没有——”
“什么不对?!你杀死了史晏卓和房晨!你杀死了那两个人!”
听见她的否定句,我的音量蓦然大幅度提高。
“你破坏了学校,史晏卓就在学校里死了!难道你是故意的吗?难道你是为了杀死史晏卓才破坏的学校?莫非你没有良心?!”
“——闭嘴!!!”
田茹也开始大喊,但嗓音仍带有着微微的颤抖,混乱和愤怒交加而成的不安定令她抖动不止。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应该很明白我才对吧?我们不是同类吗?我们都是黑羊啊!你是最能理解我的吧!”
“——你在说什么啊?”
我擅自判断她是因为内心过度混沌而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疯癫,但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她之所以清楚,才会这么说的。
“因为我‘累了’啊!!!”
田茹就像绝望似的嘶喊。
把心灵深处的最诚实的话语以呐喊的方式吐露出来。
“人际关系,表面功夫,强颜欢笑,附和他人,总是一笑了之,憋住自己的心里话,不停地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忍耐……”
她哭了。
“我也累了!——我也到极限了啊!!!”
她的眼泪就像关不上的水龙头,不止息地划过脸颊,而我也茫然地聆听着她的每一字、每一词。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也明白她为何说只有我能理解她。
——因为我和她是一样的。
其实从以前见到田茹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毕竟田茹在其他同学们和朋友们面前露出的微笑,我总能感受到强烈的违和感和不自然感。
这些感觉实际上就是找到相同之人的亲切感才对。
然而我却忽视了这份不陌生的感觉,我仅仅是把它当做了错觉。
就事实而言,田茹应该是和我一样在令人厌恶的人际关系中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疲劳感。
没错,我和她都疲倦了。
我想感情爆发的导火线就是和那些“朋友”吵架的事情吧,因为朋友们想跳舞,而自己只能装作喜欢而跟着她们一起练习跳舞。
她又不能讨厌而拒绝她们的邀请,不然田茹将会被她们嫌弃,甚至是讨厌,总之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会让双方受到伤害而已。
不想伤害别人,那么就只有伤害自己了。
练习跳舞绝对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需要大量的体力和精力,对于不擅长运动的女生来说更是如此。
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田茹一定是“松懈”了。
所以她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烦死了!”,也有可能是“我不想做了!”。
把自己深藏在心里的抱怨、埋怨、不满、烦恼一口气脱口而出,毫无疑问,一定被称为“朋友”的女生们讨厌、厌弃。
——“搞什么啊……大家都累,又不是她一个人累……!”“对啊对啊,田茹太自私了吧?”“可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那个样子耶……”“所以更过分不是吗?!真是的,一点团队合作精神也没有……!”
当时从班里传出来的那些女生们的坏话浮现在脑海里,在耳边低语着。
可想而知,田茹的人际关系已经支离破碎了。
“我也不愿意这样的,我真的不愿意再经历一次初中的时候尝过的苦头了!所以我试着主动接近其他人,改变待人方式——我不想伤害别人,但是受伤的永远是我们自己不是吗?这是无法摆脱的恶性循环……!我已经累了,爸爸妈妈离婚,朋友们已经不再喜欢我,有必要再忍耐了吗?!”
所以她开始发泄十几年以来忍耐的所有感情。
憎恨,悲痛,愤怒,自责,哀伤,冤枉,绝望。
各种各样的感**彩杂糅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浑浊的颜色,毫无遮拦地宣泄。
“所以我藏在洗手间拼命地许愿,希望这可恶的学校,这可恶的人际关系,这令人厌恶的人们所存在的这个地方给破坏掉,全都消失了就好了——全都被践踏成碎末就好了!”
我看着又哭又怒的田茹的脸,一种羡慕油然而生。
我突然羡慕起来了眼前能够随心所欲地发泄内心不愤的少女。
“……然后不知道上天听从了我的心愿还是怎么,愿望成真了。”
她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手上,利用复杂的神态注视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机器后悔的事物。
“发生了……什么?”我不禁问道。
田茹自嘲似的露出苦笑,犹如讥讽着自己的愚昧一般,嘴角渗漏出无比痛苦的苦涩感。
“我获得了——破坏学校的力量……”
“力量……?”
我暂时没有弄懂她的意思。
“……你看。”
田茹有气无力地把手伸向桌子,仔细一看,衣服、书本、学习工具等扔得到处都是,丝毫没有整理的迹象。
不……与其说是“不整理”,“被破碎”更加合适地上的物品。
田茹的右手触碰到摆在房间的角落的桌子,五指张开,掌心贴紧桌面。
她轻轻往下施力,她的力道宁愿说在按摩更让人接受。毕竟田茹是一名柔弱的少女,力道小时很当然的。
但是让人一时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了。
桌子“粉碎”了。
嗯,桌子“嘎嘣”一声破碎成废渣。
这次就轮到我惊讶了。
“……原来如此,是‘破坏力’吗。”
阿全依偎着门口的墙角,双臂交叉,喃喃自语道。
我回头看了一眼阿全,然后再看看田茹破坏的家具……我恍然大悟。
她亲手破坏了学校,也就是说她用自己的双手击碎了教学楼、宿舍楼、体育馆、音乐观等。
校园的不自然崩塌也就能解释了。
谁能想到有人会用这双纤细的女生的手粉碎人类无法以自己的力量破坏的整个学校呢?
操场上的数个坑大概是她拳打地面的结果,那个倒插的石像或许是她甩出去的结果。
但同时这也解释了——她杀死史晏卓的真实。
“我发现愿望以这种形式实现的时候,我很害怕,但我开始变得非常高兴。因为这不正好符合我的愿望吗?所以我回到没有人的学校,用这股力量打啊,摔啊,砸啊,踹啊……”
我用低沉的无情的语气说:“然后你就杀死了史晏卓么?”
“——不对!那是一场事故!”
田茹的脸已经被泪水和鼻涕浸湿,顾不上作为女生的素养,她就如哭诉一样把全部宣泄到我身上。
不知道她是在生气还是哭泣,总之她对着我激动地怒吼。
“我没想到她还留在学校!我完全没有打算……杀……了她——!”
田茹的话表明的是惊人的事实。
泪水流过的嘴唇在重复着开闭的动作。
“我在破坏的过程中,根本就没看见她,本来应该回家的人谁能想到在学校里呆着啊!谁能知道?!当一切结束后我才看见手上沾满了红色的水,然后我看到了史晏卓。那个时候她已经……”
她欲言而止。
双手都是鲜红的血液,眼前展开的是被铁管贯穿的史晏卓的尸体。
对于一个几乎是普通的少女来说,这是一场犹如噩梦的场面。
随即而来的就是自己杀人的残酷现实。
“我不小心杀了班长……我,我不想杀死她的,我只是——我只是想破坏学校,破坏我讨厌的人际关系,想把胸口堆积的泥垢吐出来,想吐出来而已啊……!”
她本能般地渴望发泄,虽然理性上一直抑制了这份欲望,但到了极限后,她的欲望就像爆炸似的从心里吐了出来。
没错,就这点来看,学校被“炸毁”也是恰当的比喻。
“你能明白的吧?全世勋,你最应该明白我了。因为你和我一样啊……!”
她说的一点毛病也没有:我和她一模一样,相似得让人毛骨悚然。
我和她都是内向的人。
我和她都是在人际关系中忍耐到了极限。
我和她都是许愿者。
我和她都杀了人。
“啊啊……我能理解你。”
不如说“深感同受”更适合一些。
“不过你有一点和我不一样,你至少还是比我更好一些。”
田茹抬起头注视我,扭曲的哭脸显得非常无力,引起高度的保护欲。
“你至少尝试‘改变’了不是吗?”
虽然结果不怎么样,但是她的确是为了不再经历初中发生的某事——也许是关于她的心灵创伤的事件——而努力主动接近他人,改善自己在人际关系的地位。
所以她没有像我一样甘心身处在社会底层,努力试着融入充满伪善和虚心的人际关系中,和同学和朋友么一起欢笑——尽管那是勉强自己装出来的。
我是知道的,她为了自己而怎么勉强自己。
“我啊,到现在为止,一次也没有为自己的改变而真正的努力过。”
被人嘲笑,被人当笑话,被人开恶劣的玩笑,我也不曾努力过。
我只知道不停地忍耐,不停地逃避,不停地憋着。
“平时被笑话的时候,我不约而同地想着三个字。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说:“——‘烦死了’。”
田茹一定也有类似的想法吧,但我和她只能忍耐着,憋在心里,露出虚假的苦笑,配合他人,避免因自己产生的伤害。
“但是我一次也没有对他们说过这么一句话。短短的三个字。我怕伤害到他们,破坏那‘美妙’的气氛,我就从不敢想着喊出来。”
田茹和我“相似”,但绝对不是“一样”。
她至少尝试改变了自己。
而我一次也没有。
连一丝想法也未曾出现过。
“所以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更是一个不可原谅的废物。”
不过这一切真相,都是在我杀人后才明白过来的。
我真的是太糟糕了。
令人作呕。
“田茹,我也杀了人。”
“——?!”
“虽然不是亲手杀的,而是阿全帮助我的,但毋庸置疑,原因在于我。”
田茹看了看阿全,阿全事不关己地闭上眼睛。
“我相信你是不小心杀死了史晏卓。我也知道你的辛苦,你的痛苦,你的绝望。”
因为现在只有我能理解她。
我就是那唯一一个人。
不过,就算如此。
“但是杀人绝对是绝对不能原谅的事情。”
“……”
我能理解杀人带来的罪恶感有多大。
对于我来说,星期五那天,使用醉拳的中年大叔被杀的记忆很模糊。我甚至不记得当时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大概头脑的某个地方被他踹了吧。
在断断续续的画面切换中,清晰的片段只有阿全的手臂变成怪物嘴巴的情景。
那么模糊不清楚的记忆减轻了我的罪恶感吗?没有。
仅仅是我杀了人的事实就让我如此的痛苦,就像在地狱受罪孽的惩罚一样,愧疚就如蛆虫啃食着自己的心灵。
不小心杀人的情况也一定一样吧,内疚不已,无比心痛。
“我无法原谅自己……无论是过去我,还是现在的我。不管有什么变化,也完全没有改变的自己,以及愚蠢得把这些都给无视的自己。我实在恨不得想消除存在。”
“……为什么?”
田茹第一次问我这样的问题,不,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对我做了“询问”这个举动。
我宁愿相信这是她慢慢向我敞开心窗的证据。
“最起初,我许愿的时候,我用嘴说出的是‘我想瘦下来’,然后我真的瘦下来了。但后来我发现我愿望并不是这个。”
我饶舌着,蠕动了这么长时间的舌头,下巴内部的肌肉组织出现一些发麻的征兆。
“我真正希望的愿望是‘改变’才对。”
减肥、变瘦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我渴望的是真正的改变。
我想改变的是我自己本身。
“但是我却故意无视了这一点,因为觉得麻烦,就忍住了内心的扪心自问。可正是因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盲点,我才杀死了那个人。”
人总是想逃避自己的缺点,不愿意正面面对自己的弊端和盲点,这是人的本能。
但这不意味着我没有任何错误。
因为我不想肯定那个大叔的言词——他酗酒而狂吐的疯癫话,我就像小屁孩一样不服气,恼羞成怒般的冲他发火。
然后向着阿全下命令:杀了他。
接着,阿全吃掉了那个人。
“所以,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混蛋。”
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我是一个垃圾。”
大家对我说笑的话,原来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我的确是一个“懒猪”,懒得不愿正视自己。
“但是你并不是。”
我用右手指着田茹。
用左手按着胸口附近。
“我发誓,我敢作证……你不是一个混蛋亦或者垃圾,不是任何一个无药可救的东西。”
她绝对不是像我一样的存在,田茹只是一个普通的青春期少女而已。
“但,但是,杀人不是……一件不可原谅事情吗?”
田茹抽噎着说道。
我坚定地回答:“嗯,但一时的失误并不能决定这个人的一切,并不代表这个人的所有人性。我是这么相信的。”
我是以自己的意愿杀死了那个人。
她是无意识地不小心杀死了班长。
这里有决定性的差异。
一般来讲,我俩都是不能原来那个的对象,但田茹绝不能受到和我一样的待遇。
“或许你和我接下来的一生都要用来赎罪,为了死者及其家人,还有为了我们自己。”
“那,我们要……自首吗?”
“这应该不行吧……毕竟我们用的是我们的‘愿望’,谁也不会相信高中生会破坏学校,吞掉一个人。”
“吞,掉……?”
我用眼神向阿全示意,接受我的无言的拜托后,阿全完美地按照我的要求。
——把手臂变成巨大无比的嘴巴。
“呀啊啊——!”
田茹的哭脸和怒脸消失不见,凸显出的只有充满恐惧的惊讶之情。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这个怪物一般的嘴巴,嘴里的浓密唾液就像蜘蛛网张开,让人鸡皮疙瘩,无数颗利齿环绕着肉壁,一看到吞掉整个人的口腔,背脊一阵寒意流过。
它让我联想起一部关于食人蚯蚓怪物的电影,忘了叫什么。
即使阿全的举动充分替我说明了全部,我也对阿全深感歉意,毕竟对阿全来说一定不是什么滋味,田茹对她感到惊悚后,很有可能害怕得远离阿全。
纵使是我拜托的,让阿全做出伤害自己的举措,我会痛恨自己。
过一会儿,田茹才想起用手捂住口,但她的惨叫声已经被我和阿全听得一清二楚。
“啊……”
她红着脸别过头。
明显是在害羞的举止让我心动了一会儿。好可爱……
阿全的异形嘴巴不知何时变回原来的手,再次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既然自首也不行,自杀更是不用说,那么我们的选择只有一个。我们要背负着他们的死亡继续活下去……不是吗?”
无法说出真相,那就隐瞒真相。
对死者的家人叙说一切,他们也不见得会接受,甚至会把我们看做疯子。那我们就不需要进一步地扒开他们的伤疤,不再给予伤害即是一种弥补、自赎。
对于我和田茹,属于受害者的同时又是加害者,我们已经伤痕累累,身心都是创痍。
田茹沉默了许久。
我能理解一个男同学闯进自己的房间说一大堆话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她开始骂我,我也无所谓;她开始打我,我也无所谓;她开始赶我出去,我也无所谓。
我等待着她开口的那一瞬间。
“…………谢谢你还我的眼镜。”
她的眼镜还在地上,田茹上前拾起它,戴在脸上。
镜片上依然残留着污垢,我都看不清田茹的眼珠的颜色,她的视界一定模糊不清。
但她毫不在意地走过来,对我温柔地说了一句。
“还有,谢谢你来安慰我。”
“——”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想过来找田茹谈话。
我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但就是不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东西,我究竟想从田茹找到什么答案呢?
我是想和她一样对着某人发泄一下自己所一直忍耐的东西吗?还是说我想找到和我同样的人物寻求慰藉?
可能两者皆是。
但我并不是为了安慰田茹,或者“拯救”陷入泥潭的田茹才来的。我是为了我自己。
也许一开始的意图是很自私,但在进行交流的过程中。
我的存对田茹来说是安慰,田茹的存在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抚慰。
那么我们不过是互舔各自的伤口罢了。
“……”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田茹的谢意,这只会增加我的困惑而已。
这时,阿全伸出了援手。
“先不说这个,不是还有要搞清楚的事情吗。”
“还有问题要问?”
田茹的头颅倾斜30度,透过脏兮兮的眼镜看向我。
经阿全的提醒,我才想起来还剩一个不得不问清楚的事情。
所以我很自然地诘问她。
“田茹,你为什么杀死了房晨?”
是的,我推测杀死防尘的犯人十有八九也是田茹。
但仔细琢磨适才的一段对话后,我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冷血的杀人者,而是因为失手杀人而沉没在无尽的罪恶感中饱受折磨。
如此具有良心并且善良的少女,一定是有理由杀了房晨。
或许是不小心,也许是无意识,不管怎样,田茹不可能是故意有心杀死了房晨。
待会儿还要问一下为什么房晨的尸体在海边发现呢……
“咦?我没有杀她啊?!”
出乎我和阿全的意料,她的回答竟然是一无所知。
“……开什么玩笑呢?那一天房晨没有回家,那么她只能是在学校了,既然史晏卓也在学校,那这两个人你肯定都见过了吧!”
我偷偷瞥一眼阿全,她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的神态在告诉我她不介入我的事情中。
如此明确地表示“和自己没有关系”的无关痛痒的态度未免让人有点诧异。
田茹涨红着脸,慌张而混乱地喊叫。
“不是!事情发生后我就发现史晏卓躺在废墟里……已经死了……但我绝对没有看到房晨!她不再学校里的任何地方!我查过了!班长死后,我怕还有其他人死在我的手里,所以我翻天覆地地检查了校园的所有角落!相信我!”
田茹没有说谎的必要,应该说我相信她不会对我说谎。
她都已经承认自己失手杀了史晏卓,这意味着她已经自愿承担这场事故的责任。这样的她还会跟我撒谎吗?
至少我发自肺腑的认为她在对我说实话。
但是超出想象的发展已经让我就像一只无头苍蝇找不清方向,那么杀掉房晨的人到底是谁?没有一点头绪。
“你真的没有看到房晨吗?放学后,你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
我实在无法接受就此摊手放弃。
我不想怀疑田茹,把她当成什么凶恶的杀人犯。
不过无法确定田茹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的此刻,就算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也没关系,我现在只能依靠的人只有那天回到学校的她了。
“真的!我——”
田茹猛然欲言而止。
她茫然地注视着远处,但她的视线的前方只有灰色的墙壁。好像看到了什么似的……但她并不是看到什么,而是想到了什么。
“我想起来了……!”
田茹把漂移的视线定在我的双眼上,冲我大喊。
“我在去学校的路上看过房晨!她刚从学校出来的样子,正在往大道走……”
“你看到了?!”
——不等等,房晨从学校出来了?
那她到底为什么没有回家?难道是在路上被人绑架的?不不,这也太科幻了,怎么可能会有人绑架高中女生然后什么要求也不提,就杀了她扔在海边?
无视我充满问号的面部表情,田茹兀自回想着那天的记忆。
“她好像和一个人在一起,是从来没看过的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房晨的家人……”
——找到了。
“就是那个人——!!!”
田茹被我的吼叫声吓一跳,全身抖擞一阵。
我的心被焦虑着魔,像猛兽一样扑向田茹,可惜我对此毫不认知,使力握紧田茹的双肩,要亲了她的嘴似的贴近脸庞,大声说道。
“你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吗?外貌特征?体型之类的?!”
我激动地摇晃田茹的肩膀,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的行为是多么的粗暴。
“你给我冷静一点,笨蛋!”
啪——我的后脑勺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
犯人就是阿全!骤然想起某个小学生侦探的名言。
“抱,抱歉。”
抚摸着灼痛的后脑袋,稍稍远离田茹,连忙低头道歉。
“没,没事……”
田茹好像还忘不了刚才我的情景,羞涩地红着脸,口吃着接受了我的慎重的歉意。
一看她如此害羞,连我也不禁浮想联翩,脸颊逐渐升温。
阿全**裸地投出鄙视的目光,把我看成一个被欲望所吞噬的禽兽,连垃圾的不如……不过感觉不错。
她说:“真是对不起,田茹,就连我看来,刚才的我毋庸置疑就是个变态。”
田茹腼腆地说:“都说我没,没事的,该说是我在享受……”
“嗯?”
“没,没有!”
阿全用力压着我的头,粗鲁得让人气愤,但力量太大都无法张开嘴。
她对田茹再次问出我的问题。
“那么,那个人长什么样?请详细地告诉我们。”
田茹说完后,他们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房间。
她不知道那个女孩子为什么叫全世勋“小全”,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听到自己对那个人的描述后就猛地冲出去。
阿全和小全对田茹简略地说了几句,就转眼间跑了出去,好像是要寻找田茹所说的那个人。
也许他们有头绪吧……关于那个和房晨在一起的人。
田茹从母亲那听到房晨的尸体被发现的消失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冲击,这是和她发觉自己差错杀死了班长而产生的极度恐慌不一样的错乱。
心中徘徊的只有消极的想法,自杀、自首、赎罪等等。
而那些想法无心地形成了一个 “深渊”——非常恐怖的绝望之渊,犹如漫无止境的黑暗,又如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自从那场惨剧之后田茹就再也没有跑出来。就算她想从深渊逃出来,她的心里出现另一种声音:“这是你的错!你要受到惩罚!”。所以她一直不敢从这份一个十几岁少女无法承受的罪恶感解放出来。
她曾考虑过要不要了结自己的生命来谢罪呢?但她一直害怕,不敢这么做。
田茹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懦弱的人,是一个胆小鬼。
想到这,田茹想起小全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小全用极其复杂而扭曲的表情面对田茹。
他的眼神里包涵着多少绝望和痛苦,她并不知道。
但是她确信,小全说的是错误的。
他绝对不是什么懦弱的人。
他绝对不是什么废物、垃圾、混蛋,更不是无药可救的东西。
因为,不管怎么说,无论怎么否定,也改变不了他拯救自己的事实。
他主动向自己伸出了手,就像一丝希望或者一只天使,而她紧紧握住了那只照亮阴霾的手。
田茹被他从绝望的深渊救了出来。
阻止了差一点被愧疚和内疚的洪流所淹没的自己。
如果他没能及时过来拯救自己,田茹坚信,下一个变成尸体就将会是自己。
到那个时候妈妈和爸爸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田茹不敢想象。
从结论来看,无论是小全还是田茹,都没有解决根本上的问题。
但这又如何?他们的问题是一下子就解决的问题吗?如果会死如此肤浅的问题,很久以前开始他们早就不会因此烦恼到今天这个地步。
小全给田茹指出了一个方向,也许这不是正确答案,但总比在深渊挣扎从而误入歧途好得多。
反过来呢?田茹对小全给出了什么?有可能是答案,或者是方向,田茹不知道。
田茹想帮助小全,因为他一定和她一样在痛苦中受尽折磨。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想法,怜惜?同情?可怜?还是其他的什么感情……?
一想到这里,田茹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方才的心动不已的场景。
他一下子扑到自己身上,握住双肩,深情地注视着自己,激动地道出心中的语言……田茹情不自禁地心跳不已。
改变后没怎么仔细看,但全世勋真的很好看呢……田茹如此低喃道。
可能是改变的时间较短,小全没有自我意识到自己是一名长得很正的帅哥。
这种粗暴而又洒脱,不失风趣且充满魅力的举止,让年轻的纯情少女眼前一阵眩晕。
其实视界模糊是因为镜片太脏了。
那么,田茹想,自己能为小全做什么呢?她开始沉思。
就像著名的雕塑品《思想者》一样沉迷于思考,以至于她没发现她的母亲怒发冲冠地注视着自己在5年前送给女儿的书桌转变为碎片。
母亲大发雷霆的大肆咆哮让田茹回到了现实。
而在现实中迎接她的是满脸眼泪的母亲。
抽泣的母亲抱紧连日不出房门的女儿,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岁数一样在田茹耳边轻轻抽噎。
田茹有多长时间没有看到母亲的哭泣呢?明明就是她让妈妈这么担心自己,为自己留下痛恨的泪水。
妈妈该多么不甘心,因为拯救自己的人不是她。
妈妈的哭泣刺激到田茹的泪腺,好不容易在小全他们面前停住的泪水没羞没臊地再从眼眶跑了出来。
田茹一边后悔自己让如此深爱着自己的母亲掉下痛苦的眼泪,一边想“啊,原来哭和岁数是没有关系的。”
不孝女儿对母亲颤抖地说:“对不起,妈妈。”
妈妈哭喊声盖住了田茹的声音,但就算什么也不说她们彼此都知道,妈妈和女儿的心声。
能活着回到妈妈身边真是太好了……谢谢你们,小全、阿全。
田茹不禁默默地再次感谢不在场的两位全世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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