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莱接过眼前农夫递过来的折的皱巴巴的马克按在桌面上用多年银行业务练出来的双手灵巧的展平，又接过那双充满老茧的双手递过来的红褐色登记本，他吐了吐舌头，干完这一班储蓄业务应该就可以好好摸鱼几个小时了。
目送着那凹陷的身影慢慢从金碧辉煌的银行大厅退出去后，他重心极为直接的向椅背上倒去，本来他可以直接把头向前那么一伸，透过一厘米多厚的玻璃墙和上面贴着的“储蓄”大字，与他的地盘相邻的一个几平米的小房间的玻璃墙上写着“出纳”，接下来的贴现和收款，在柜台的尽头凭借他极佳的视力大可以看见带着华丽雕刻的栏杆后的几张椅子和上面贴着的金属板——“行长”“副行长”“出纳员”和他们身后的英国进口的挂钟。
喔，现在是不列颠联盟了。
他从自己面前的柜台上拿过一个手帕包着的圆形物体。
他一点也不喜欢总是高举着自己的头仰慕着大人物的生活，他只希望自己能守住自己所现有的。
那块秀着玫瑰花的手帕包着的是他唯一为之破费过的东西，一块金表，仅此而已，这块表吸引了他的除了它的宛如布谷鸟似的好听的滴答声，还有得到它的门路——25年的时候他正好在伦敦休假，从一个为所谓的“革命”打头阵渗入伦敦的『自治派』手上，他以一个连他自己都不可思议的价格得到了这块工业革命的宝石。
谁说革命不会带来好事？
格里莱的视线穿过诸多来借款的人们，他注意到有个人正非常真诚的大步走向围栏后面的行长办公室，他的神态姿势是如此自如大气使得他很快就和其他来借款的人区分了开来，格里莱微微一笑，他知道，他是一个推销员。
一个债券推销员。
像这样的人基本上每个礼拜都会来上一次两次，有一些是南美洲的债券，不过偶尔也有俄罗斯共和国的，他们的债券利率低的可以，格里莱都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式说服柏林和法兰克福去说服德国人民买这些升值空间极小的纸片的。
“咔嗒”一声，怀表正以伦敦时间极为精确的指向上午九时。
银行的挂钟还在慢悠悠地奔跑在59分。
一位容克贵族打扮的女子慢慢从旋转门走了进来。
推销员走到行长身旁轻启双唇，然后……
“当!”的一声，行长直接从摇椅上弹射了起来，几乎是伸出双手扑向了推销员。
不过很快的，无数的各式打扮的人们便从那扇仿佛是新大陆大门似的旋转门涌了进来，也包括之前那个刚来取钱的农夫。
“发生了什么？”格里莱清晰的听见自己隔壁房间里出纳员的咆哮，他估算了一下形式，拿起了自老板订阅以来他就从没看过的报纸，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意识回路的方向直达那个最为恐怖的事情，双手则第一时间筛去了国际时报，“罗马尼亚铁卫团宣布进军非军事区！”“科德里亚努声称罗马尼亚应当是巴尔干的巨人”的大得吓人的粗体黑字在他的眼前掠过。
“所有要取款的人排好队！”副行长大声喊道，于是形形色色的人们很快就排成了几排直线，然后很快就有变成几条花花绿绿纠缠在一起的蚯蚓，不过格里莱的窗前倒是格外宁静。
他看着经济时报，上面这么平淡无奇的写到：“柏林引领下的巨大购买热情席卷了中欧地区的证券和商品市场，这是在周末外界对威廉殿下的一年内不征收债务利息表示好感后，市场作出的反应。世界范围内物价的长期飙升为国际贸易增添了数十亿马克的价值，可以看出市场对股票、债券、谷物、棉花、蔗糖有着更加巨大的需求，德国债券列表上的各国债券均有了明显的增幅，涨了2到13.5个点……而德国的债券、证券则均以跌幅收盘。”
他颓然地倒在自己的小木椅上，嘴里喃喃细语道：“可算是轮到我们了……”
＊
“德国公民请注意，这里是法兰克福地方政府，如果你们听说了任何有关股市跳水的消息，请马上返回你们的住宅等待政府的有关通知，重复……”
1936年2月3日，德国证券交易所的“大好形势”变得越来越好，终于在这个 『黑色星期一』的上午达到了临界，然后，崩溃了，自由放任主义的最后丧钟终于敲响， 这一天，德国乃至德国势力范围的金融界崩溃了，股票一个钟头之间从山顶跌入深渊，价格下跌之快连股票行情自动显示器都跟不上，但在美国，情况更为糟糕……
＊
他恍恍惚惚地从写有“储蓄”二字的房间中走了出来，大厅内依然充满了吵杂声和不满声，人们现在无疑希望能马上取出自己放在银行的钱，对他们，这些刚从证券交易所中涌出来的人来说，银行的保险箱远没有他们的口袋安全。
他们要失望了。
格里莱一瘸一拐地走到大厅的电话前，颤抖着双手拿起了话筒，正要拨号时他想起了一件相当要紧的事，“他还能打给谁呢？谁又会如实告诉他今天在证券交易所发生的一切呢？”格里莱并不是阴谋论者，但实际上，他永远不会相信那些看似无所不知的经济专家。
又或许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帝国的经济并没有崩溃，只是一次小小的震荡，之后帝国又将走向全新的繁荣与稳定，就像那个德国的共产主义哲学家说的那样。
又或许，今天就是帝国末日！
他直接拨通了法兰克福军队驻地的电话，不管接下来的几天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眼下的重点是先安抚或者控制住这些日益不满的人们。
“嘿，先生，”格里莱感受到了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他循声望去，一位穿着黑色长裙，面容典雅端庄的女士正伫立在他的身后说到“发生什么事了？储蓄员呢？”格里莱不由得冲着她苦笑了一下，对了，她就是之前那位进来的贵族女士，“小姐，我就是储蓄员，不过接下来我的职能已经中止了，”他摊了摊手，“帝国的经济太繁荣了，以至于证券交易所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我建议您返回您的住处，几个星期后一切问题都会得到回答的。”然后他便转身去接听电话了。
“喂？”一个沉稳的男声在电话那头响起。
“这里是法兰克福中央银行，需要维护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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