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路上,我被我的半吊子青梅竹马拦了下来。
之所以说是半吊子青梅竹马,是因为我们并不(完全)是在一起长大的。
在我还吃奶的时候,她的父亲和我的老爹就已经有着很深的交情。大概是老爹学佛的朋友什么的吧,总之从我记事开始,两人坐在一起喝茶闲谈的情景就已经是日常的一部分了。
在那个梳着奇怪发髻大叔的旁边,总有个含手指的女孩。妈妈让我分柿子给她的时候,会毫不害臊地吃掉,然后发出满足的饱嗝。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升入小学不久后的某一天,大叔和女孩没再出现,据说是搬到了附近的乡下。
在那之后没有来访过,但老爹似乎和大叔保持着书信来往。
那女孩含手指的样子就这样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慢慢地变得模糊。
直到前段时间,高中的开学典礼结束后,我正在买饮料,肩上突然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
“喂,青叶君,有些事情找你商量。”
脑中的印象清晰起来,然后和面前的人相互交叠融合。
就那样重逢了。
当时的女孩也如现在一样,带着毫不害臊的爽朗微笑站在我面前。
飒爽的碎发,马尾歪在一边,左边或右边。随身带着装饰精致的桃木小刀。
是个**。
几乎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系和天降系的完美结合——还是个**;和分柿子的时候一样的直爽性格,在各方面也很聊得来——还是个**。
当然**并不是我和她很快打成一片的首要理由,我必须要着重说明这一点。
她让我觉得是个可托付的家伙,是个关系在普通朋友以上的,算是深交的人。并且是异**往经缺乏的我,少数能极其自然相处的女生之一。
完全没有恋爱的成分,十分轻松的交情。
就是这样的半吊子青梅**——我是说竹马,放学的路上拦下了我。
“诶,是小神啊,找我干嘛来啦。”
神翎香,她的名字,顺带一提。
怪名字三号。
“我就单刀直入了,关于中午和你吃饭的那个女生的事。”
神翎香说着,用大拇指指向路边的咖啡馆。
“坐下详谈”的意思。
坐定,点了两杯记不得名字的饮料,桌对面的神翎香以放松的姿势,大大咧咧地靠在沙发上,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怎么,一副很没精神的样子,昨晚上没睡够吗?”
“大概是吧……似乎度过了不得了的一夜呢。”
“一登场就这样?一下就作出惊人的发言?昨晚究竟干什么去了啊!”
“忘记了。”
“你是短期逆行性遗忘吗?”
不过仔细想想,神翎香并不是会在这种小事上随便撒谎的人——也没有什么必要。
以及她在某些时候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所以真的是忘记了也说不定,可能是梦游跑出去摸鱼了吧。
“都说了我是真的忘了啦——且不提这些,先说好这次你请客,我这里可没有免费情报哦。”
“好的好的——于是,关于黑泽沼?”
“嗯,你和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今天上午,上学的路上遇到的。”
听到这话的神翎香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抬起一只手,摆出推脱的姿态。
“事先说好,我也是从同学那边听来的故事。你该怎么做我才不管咧,我只是转述哦。”
“这是哪门子的免责声明啊。”
“啊哈,意思是你想让我对你负责咯,我是没什么意见就对了。要我和你交往也是可以的哦,小时候的一个柿子可以兑换交往一天。”
“好廉价的时间!说好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呢?柿子支付的有效期意外地长啊?”
“因为柿子很好吃啊,无论是鲜果还是柿饼都是美食啊,香甜的风味让人欲罢不能不是吗。”
“但是不能多吃吧,肚子会出问题的。”
“鞣酸的含量过多的缘故?”
“完全正确,吃多了会结石的。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种事情啊?不是要说黑泽的事吗?”
“不是要和我交往的事吗?”
“No!你是个好人!”
“啊哈哈,被甩啦。”
神翎香夸张地咧嘴笑起来,语气愉快毫不害臊。这家伙性格猛烈,十分健谈,基本上是收割朋友的类型。即使离开多年,回来读高中不过一个月,(在我看来)就已经完全打入了我这个男生可想象的任何女生圈子。
黑泽沼的事情大概也是这样听来的吧,不管怎么说我很期待神翎香接下来要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饮料摆上桌来,神翎香叼住吸管嘬了一大口。
“嗝——好啦,不和你开玩笑了。神翎香的眼神变得认真了起来嗝。”
“别打嗝啊!一边打嗝还一边自己给自己解说是怎样!”
直接无视我的吐槽,神翎香继续说了下去。
“黑泽沼,据说是个麻烦人物。如果和她交了朋友,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有这样的说法。”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黑泽在女生圈子里名声不好。
风评被害。
“不好的事情?”
“没错,比如餐厅的胡椒调料会消失之类的。”
“啊,这种程度吗。”
已经遇到过了。
“不,怎么说呢,刚才只是开个玩笑。”
神翎香的眼神和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这次是真的。
“嗯……我尽量说得详细点。黑泽沼她,似乎在一个要求严格的家庭里成长。”
具体情况不明,但就可见的结果而言,黑泽沼被培养成了一个成绩优异、礼仪得体的大家闺秀式的人物,神翎香如是缓缓说道。
“开始大家是她并没有什么成见,虽然稍有些高岭之花的距离感,但在在小学时一直都能友好相处,直到初中。”
直到初中,某些变化发生了。
黑泽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偶尔会变得郁郁寡欢,而且会不自觉地对身边的人行为提出严格的要求。
被当众指出不得体的行为,自然是很丢脸的事,何况有些初中女生还无聊级别地爱面子。
虽然黑泽沼意识到之后也在不断地道歉,但类似的不愉快总是反复发生。
一些人感到被冒犯,开始远离黑泽沼。
背地里,“装样子”、“假正经”、“高冷(贬义)”的说法也开始悄悄传播。
接着某一天,体育课换衣服时,还被人看到身上有伤痕——新的伤痕,像是皮鞭抽打的淤青。
于是,流言变本加厉。
“不良少女”、“和流氓有来往”等等,不一而足。
无论流言变成怎样,无论是出于嫉妒还是忿恨,“疏远黑泽沼”这颗种子被种下了,并且生长得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成为了某种共识。
虽然是捕风捉影,虽然是无端产生的共识,虽然很多的人其实根本没有和她真的接触过。
但,这毕竟是共识。
共识,就应该理所当然。
共识,就应该严格遵守。
——许多人就这样,在这一共识下,共同践行着“疏远黑泽沼”这一群体意识。
“真是过分啊,确实中午吃饭时,那些女生的反应怪怪的。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和她打交道过程中要注意这些事还是……”
“不不不,我不是来提醒你做什么暖男小天使的。如果事情只是那样的话,就是个校园霸凌事件——虽然也是个很过分的霸凌事件就是了。但没那么简单。”
神翎香面前的杯子里响起饮料被吸空的声音,她吐出吸管,身子向我这边倾斜过来(以胸部抵住桌沿因而并不费力),桃木小刀如折扇般在手心拍打着,说书先生似的。
“随着谣言的扩散,许多人慢慢和黑泽沼断了来往,甚至还有人常常故意欺负她,但——”
神翎香欲言又止营造出气氛,我的情绪不由得被带动了起来。
“但…?”
“在黑泽沼被日渐疏远之时,出现了一名外地的转校女生,她刚来的那段时间和黑泽走得很近,在那种情况下就和救命稻草似的。”
只是,好景不长,神翎香忽而沉下脸说道。
“转校女生还有另外两个要好的朋友,风言风语很快就从那两人嘴里传到了女孩耳中,接着就是又一次疏远,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对!但是——嘎啊!”
入戏过深的神翎香激动地用木刀在手掌上一拍,结果用力过猛打到了自己的指节,随即面容扭曲地惨叫起来。
我无言地看着对面沙发上这个对手指呼呼吹气、缩作一团的笨蛋。
“要冰嘛,我叫服务员……”
“不不不不不,相比我这点小事,还是黑泽沼的事情比较……呜……好疼啊……早知道就不那么用力了……”
自作自受的活教材啊。我这么想着,嘬着自己的饮料。
“……缓过来了。继续之前的话题。”
有了刚才的教训,神翎香的说书人形态明显收敛了不少——所以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说明吗。
“嘛……之前说到两个碎嘴子的家伙背后嚼舌头根子,劝那个女生远离黑泽对吧。”
“对的,之后呢?”
“之后,就在那天放学的时候——”
神翎举起桃木小刀,在手掌上方凭空切了一道。
“——那两人被砍了。”
“砍?!砍是指——”
“就是用刀砍,砍在身上那种。”
这使我吃惊不小,差点从沙发里弹出来,神翎香似乎早就预见到了这种反应,以肯定的双眼直视回应着我惊异的目光。
“准确地说,其中一人并没有被直接袭击,但课桌、鞋柜都被砍得稀烂,几乎像是被犁地的拖拉机碾过一样,这还算运气好的;另一个人可就惨了,在放学回家路上的巷子里,孤身一人的时候遭到攻击,随后被人发现,紧接着就直接进了ICU。”
“理所当然地有人又把这件事和黑泽沼联系了起来,在那之后,黑泽沼虽然没再被欺负,但真的是孤身一人了,所有女生都彻底远离了她。”
听着神翎香的叙述,我眼前似乎浮现出黑泽沼瘦小单薄的身影。
四周是车水马龙的大千世界,人们嬉笑着,如幻影般从她身周穿行而过。
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身影始终笼罩在一片灰暗中,沾染不上一丝色彩。
某种久远的感受忽而在我脑海中涌现,这种感受本来早已被我淡忘,但黑泽沼的身影让它以另一种方式迅速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感,来自某个早已远去的夏日的午后,它猛地涌了上来,冲得我头脑发胀。
我感到一阵胸闷。
“青叶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啊,没事吧?”
耳边响起神翎香担忧的声音,我忙定了定神,正想试着把这股感受压回脑海深处,额头上突然传来微凉的细腻触感。
定睛一看,神翎香已经离开座位来到我身边,把手搁在我的额头上。
“有点烫啊,青叶感冒了?”
“哪会有人突然发烧啊……我没事,就是有点……信息量太大,消化不过来。”
当然事实远非如此,不过我不想让神翎香再徒增担忧。这时候我已经冷静了下来,把神翎香的手轻轻拨开。
神翎香担忧地看了我一会儿,在确认我没事后,才回到座位上。
——但,即便如此,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她紧接着说道。
那最后的部分像是卡在了她的喉咙里,一时无法吐出。
我注意到她手中攥紧的木刀在微微地颤抖。
“……那名受伤的女生虽然保住性命,但听说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创伤,程度远超其他类似事件的受害者……大家虽然无法得知巷子里发生的事,但第一个女生的鞋柜就在学校大厅的监控摄像头前面,凶手的影像被清清楚楚地拍了下来。”
“居然拍到了!那么凶手抓到了吗?”
“……你自己看吧。”
神翎香掏出手机操作着,接着将其递到我面前,在那上面播放着某段视频。
“视频是那个女生在事后查录像时,同行的人用手机从电脑屏幕上拍下来的。事后所有人都被校方和警方提出了封口要求,但这段视频还是偷偷在女生间传播开来。”
画面上,监控录像的回放者正在查找事件发生的时间区间。手机视频本身就有着相对低劣的音画质,手持拍摄还导致画面不时地随机抖动,加之视频中围观人群模糊不清的窃窃私语,让这段视频染上了莫名的诡异色彩。
屏幕上的时间轴快速滚动着,与之相对的是空无一人、几乎毫无变化的画面。
对变故发生的期待、和由此引发的丝丝不安交织起来,随着进度条不紧不慢的推动,在我的心中越垒越高。
突然,画面上有什么一闪而过,我一惊之下,不由地吞下一大口口水,画面中的人群也显然因此而躁动起来,操作者则开始回退画面。
紧接着,时间轴陡然慢了下来,与手机屏幕上的播放时间开始同步跳动,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骤然化作寂静。
一秒、两秒;
画面上什么都没有出现;
三秒、四秒;
依旧空无一物,我却感到如鲠在喉;
五秒。
大厅门口突然冒出一个人影,身着女生样式的初中校服。
人影向镜头缓缓接近着,肢体动作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不协调感,面部似乎因为距离的缘故,呈现出黑糊糊的一片。
我凑近屏幕,尝试着去辨认它的容貌,接着突然意识到这与距离无关。
并不是看不清脸。
而是根本没有脸。
本来应该是脸部的位置一片漆黑。
同样的,四肢露出的位置,也只剩下勉强可以辨识的形状。
整个人形如墨雾般,无声地微微晃动着。
我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全部凉了下来,冻得我一阵颤栗,鸡皮疙瘩在全身各处同时炸起。
视频中的众人也意识到了这点,一阵恐惧的惊叫爆发出来,视频中的画面由此开始变得混乱不堪,期间参杂着似乎是警方人员的喝止,然后,进度条走到了尽头,一切戛然而止。
我的意识里一片混乱——视频带来的震惊尚未消退,神翎香方才话语的碎片却仍在脑海中回响。
大家闺秀,突然的性情大变。
被疏远,被孤立,被欺负。
有人被砍。
刀子、刃具、锐器,真的砍到身上,见血那种。
不可名状的黑色影子。
一切信息在我的面前旋转汇聚,我尽力排空它们,最后在眼前剩下的,却是早上和黑泽沼相撞后,她的笑脸。
我突然毛骨悚然。
被撞倒在地上一定很疼,她却对我露出笑脸;
明明可以选择千千万万种敌意反应,她却对我露出笑脸;
在被欺负、被孤立、被所有人疏离了那么久之后,她却对我露出笑脸;
那或许是背负着远超一般意义的、在无尽黑暗中竭力抛出的、如同乞求般的求救信号。
但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就在今天的午后,黑泽沼在我面前收起了笑容,转身离去。
她本就瘦小的身影,在白色背景中渐渐变成一个极小的点。
这个极小的点,此时却占据了我脑海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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