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我、黑泽沼、神翎香、以及愤怒的黑爸爸，现在正站在车站一旁的工地之中。
算得上是个奇怪的谈话地点。
神翎香选的。
当然我还是同样无条件地选择相信她，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好了，把你们所谓的理由告诉我吧。”
我实在是很难相信黑爸爸居然能压下怒气，老实跟着我们三个屁孩胡闹——在他眼里看来必定是胡闹没准了。
“谢谢你给我们说明的机会，黑先生。”
“我是在给我自己的女儿机会。”
黑爸爸说出这句话时，紧紧地以左手捏住自己的右手。
“希望你们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不要像那边的小子一样，胡说也要有个限度。”
“好，那么——”
突然之间，我感到一阵风从脸上掠过——那是神翎香迅速地转过身来带起的空气。下一个瞬间，眼角映照出的画面让我惊骇不已。
神翎香手中的木刀，直直地刺穿了黑泽沼的头部。
贯穿，从额头到后脑。
我从来不记得神翎香的木刀有这么长。
甚至没来得及看到黑泽沼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没有听到黑爸爸的惊叫声，但我大概能猜得到他脸上的神情。
“你在做什么？小……”
就在我发问的瞬间，倒下的黑泽沼被从背后涌出的无数黑雾托起。黑雾迅速地增生着，在一瞬间便将黑泽沼完全包住了。
接下来我发现，我本以为已经插在黑泽沼头上的木刀，正毫发无损地挂在神翎香的腰间。
神翎香将我向黑爸爸那边推去，在那之后她如风般跑动起来，在黑雾周围的空中迅速地贴着某种符咒。
惊愕之余，我突然想起黑爸爸，于是向他望去，结果发现他保持着一种伸手向前的起跑姿势，僵在原地，正以同样的，不，或许是数倍的惊愕面向着我。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连我都没弄明白，更不用说一无所知的黑先生了。
我僵硬地对他咧了咧嘴。
“如你所见，黑先生，驱魔。”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只见他如梦游般又将目光投向那团黑雾。
神翎香在此时以一种帅气的姿势回到我的身边。
“对不起啊，吓着你们了。毕竟眼见为实，我可没有凭一张嘴就能说服黑先生的信心。”
“那些符咒？……”
“画地为牢，类似结界一样的东西，常用的小把戏。”
接着，神翎香转向黑爸爸。
“黑先生，很抱歉把您卷进来，但大概非这么做不可。请你仔细看清楚，这便是寄宿于你女儿身上的怪异的本体。”
“嗯……啊。”
黑爸爸此前正怔怔地望向被黑雾包裹的黑泽沼，听到神翎香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般回应着。
脸上的大部分肌肉正不受控制地传递着“惊讶”二字。
“你们……是什么人？”
“黑泽沼的朋友。”
“朋友……这样啊。我的女儿……她……究竟发生了什——”
一串尖锐的撞击声生生将对话打断。我向原先黑雾的方向望去，看到此时的黑泽沼已经完全转化完毕，正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刃，在神翎香构建出的无形墙壁上割出一串串紫色的火花。
“剩下的解释就交给你了，青叶。”
神翎香说着，从口袋中掏出大量的符咒冲上前去。我紧跟几步，想要追问一下她接下来的计划，结果被黑爸爸从身后拉住了。
“你是……青同学对吗？”
“呃，是的……”
“小沼她……小沼她究竟怎么了？”
说明并不是我擅长的事情。我硬着头皮，把从神翎香和黑泽沼那里听到的事情，挑挑拣拣地向黑爸爸简要复述。
“简单地说，黑泽沼她被某种怪物附身了。”
“怪物？”
“是的，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可能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
在这期间，我不时地看向不断地传来刺耳的撞击声的另一边。之前被贴在空中的符咒似乎随着黑泽沼的攻击而变得松动，神翎香不断地调整自己的位置，像补漏一样一层一层地贴着符咒。
与此同时，一个图案似乎正随着神翎香的奔跑，在她的脚下慢慢成型。
“其实……我和黑泽沼，是昨天早上才认识的。在那之后，神翎香——也就是现在正在驱魔的那个女孩，我的朋友，和我说了一些关于黑泽沼初中时的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是指小沼被欺负的那些事情吗？”
“是的。”
想来也是。
黑爸爸绝不会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自己的女儿在学校被欺负了，任由哪个家长都不可能不闻不问。
只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上，我的心中突然涌出难以抑制的好奇。
对黑爸爸关于这些事，尤其是砍人事件的态度，感到好奇。
心中这么想着，嘴上不知不觉地就说了出来。
“还有，关于被袭击的那两个女生的事……”
“那不会是我的女儿做的！”
黑爸爸突然吼了出来。
条件反射般地。
“小沼她绝不会做那种事，她怎么可能会，她……”
黑爸爸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看向正被困在结界之中的，挥舞着刀刃的黑泽沼。
“是不会……”
黑爸爸显得有些魂不守舍，虽然嘴里依旧这么说着，脸上已经露出了动摇的神色。
“抱歉，事情就是这样。”
我趁热打铁道。
不知怎么的，有种现在不说服黑爸爸不行的感觉。
“事实就是，黑泽沼她很大概率上就是那个时候的行凶者。或许，那个怪物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附身到她的身上了。”
“……我明白了。”
黑爸爸喃喃地说着，瘫坐在地上。
“关于这件事，无论什么都好……黑先生您，有什么头绪吗？”
我有意无意地发问道。
在谈话中，我虽然略过了关于伤痕和家暴的部分，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部分会被忽视。
谈话不过是信息交流的一部分。
在此之外，神情、姿态、微小的动作，会暴露出远超话语之外的巨大信息量。
黑爸爸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愧疚，于此同时紧紧地以左手握住了右手——与之前谈话时的动作几乎一致。
左手紧握右手。
非惯用手控制惯用手。
一种表明自控的行为。
黑爸爸显然回想起了那次事故。由于自己的怒火，在女儿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现在看来，肉体上假于时日就能愈合的割伤微不足道，心中的创伤才是最要命的。
或许在那之后，他就时刻地提醒自己一定要自控。
思想上的自控自然而然地演变为行为上的自控，以至于成为了一种习惯性的动作。
流言只是养分，心结才是种子。
初中的一连串事故是一切的症结所在——这在之前不过是个猜想，但我已经越来越确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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