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午后客厅一角,我懒洋洋地斜靠在拉下一半蓝色窗帘的落地窗前,浅夏沐浴着阳光、舒服地枕在我的大腿上,惬意地眯起眼睛的他就如同一只慵懒的猫一般惹人怜爱。
修剪过浅夏稍微有些长的指甲之后,他便像这样枕着我的大腿睡着了。
这便是我和浅夏相遇之后的日常。
虽然是个离家出走的不良少年,但浅夏同时也兼备了家里蹲的特质。
无论想要带他去哪里,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哪怕再怎么在意另一个我的事情,他也不会动身去医院。
我和浅夏两人独处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像现在这样躺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与空气中静止不动的尘埃共同入睡。
只是看着那张安静的脸,我便感觉身体被一股仿佛快要将我融化的温暖包裹住。
在这种时候入睡,我往往会梦到一些明明过去还没有太久,却宛如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与我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的事。
母亲的笑容、父亲的宽大手掌,以及曾经出现在我区区十七个年头的生命里形形色色的人。
这是回马灯吗?
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仍有余裕思考这种事情,就是我身在梦中的证据。
从这种梦境中醒来之后,总会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不同于忧愁的情绪堵在胸口,挥不散、忘不了,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闷闷不乐。
而且出现在梦境中的一切也并非全部都是现实。
并不存在的、关心我的长辈,从未拥有的、心意相通的朋友。
如果说梦境能表现人的欲望,那他们出现在梦里,也就说明了现实中的我确实在渴望着他人的关心和朋友的信任。
但是...
梦境终究没有美好到只给予我渴望之物。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个模糊到连脸都看不清的人影跟在我身后,不停叫着我的名字。
你是谁?
我开口问道。
我是你。
她如此回答。
不对,你不是我。
我看着那个身影,毫不犹豫地否定。
齐耳的短发、比我矮了半头的身高,还有纤细到令人担心的身躯。
无论是哪一个,都与我完全不同。
是吗?
白影低声喃喃着,长叹一口气。
是这样啊。
低沉的声音就此远去,梦境也走到了最后。
父母去世之后,我便时常在梦中见到这个白影。
每次都是相同的对话,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结束。
即便经过了这么久,我依然搞不懂这个梦的含义。
不过既然是梦,荒诞无稽便在情理之中,所以我很快就会忘记梦醒时的复杂心情。
和浅夏共处的时候,偶尔我也会说说在学校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
总是逃课的不良学生被老师在游戏厅里逮了个正着,将家长叫到学校来之后那个家长却反而把老师臭骂了一顿。
喜欢欺负人的男生前阵子又和其他学校的学生打架,受了严重的处分不说还被他老爹教训了一顿。
成绩优秀的女生考试失利,拿到试卷的时候在教室里不小心哭了出来。
只有班长林西秉持着正义感和身为班长的责任心老是缠着我这件事,我不想对浅夏说。
这一切都是在我身边发生的大事。
却是和我隔着整整一个世界的小事。
我以旁观者的角度不疼不痒地说出这些事的时候,浅夏总是津津有味地听我说完,流露出来仿佛戏台下观众看到亮眼演出一般的表情让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被大家所同情、又受到畏惧的我,早已经独立于世界之外。
能有人和我并排坐在空荡荡的影剧院里看着台上的演出,最初的罪恶感全部被满足与找到共犯的兴奋所替代。
然后,我再一次明悟。
我的人生,就是为了和浅夏相遇的这一刻。
傍晚,我在玄关目送浅夏离开。
“代我向夜晚的千秋问好。”
少年离去前,不忘留下这样一句话。
“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我撇了撇嘴,心想不过既然你拜托了,那我就写到日记本上去吧。
哼着歌收拾完餐桌,我衣服也不脱就直接扑到了床上。
像这样一事无成的周末对我而言,就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趁着喜悦尚未消失,我开始计划以后的事情。
在明天的周一与浅夏见过面、为自己补充一下“浅夏能量”之后,到了周二那天,我要久违地向学校请假。
担心我身体状况有可能会让他承担责任的老师肯定会二话不说就批准我的病假。
然后,我便能和浅夏腻在一起一整天,如果有机会的话或许还能把周末就是我和他生日的事情说出来。
虽然那天没办法一起庆祝,但作为代替,周四的这一天,我和浅夏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才行。
至于另一个我什么的,怎么样都好。
我已经决定就算浅夏哭着喊着不愿意,我都要将他拉出家门,开始我们第一次的约会。
光是想到要和他在一起一整天,我就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
在内心雀跃的带动下变得高昂起来的情绪,使我就连听到玄关处传来的电话铃声也能哼着歌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接听。
“千秋,你现在在做什么?”
叔父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正在计划和喜欢的人约会的事。”
即便是这个平日里让我感到拘谨而且讨厌到连话都不想多说几句的对象,今天也希望将这份喜悦分享给他。
但是对方似乎并不能理解我说的话。
“约会...?”
电话那头的声音愣了一下,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约会...”
“当然是和浅夏的约会啊?”
说到约会,能够被千秋当做约会对象的人除了浅夏还有其它人吗?
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了。
但是即便将那个名字说出来,叔父也完全没有拍手称是,在一阵沉默里,只有属于他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怎么了?
我歪了歪脑袋,将听筒贴近耳朵,正想询问一下对我不冷不热的监护人是不是犯了哮喘病,一道震耳欲聋的咆哮以打算将我的鼓膜穿透的威势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你闹够了没有?!”
因为吼得太过头,叔父的声音隐约变得有些嘶哑,但是他仍浑然不觉地以洪亮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膜。
“我已经跟你说过,离你那什么‘浅夏’远点了吧!”
“又是这个话题?”
面对长辈的怒火,我完全不为所动。
不要接近浅夏。
不管是很少和我通话的叔父还是平时通情达理的余钰医生,在这件事上他们都抱持着同样的看法。
但是这对我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虽然现在那里空无一人,但残留在空气中的温暖依然萦绕在鼻尖。
那是像他们这些对我视若无睹的人绝对不会拥有的,全世界独一无二、只属于浅夏的温柔特质。
同学也好、家人也罢,浅夏之外的其它任何人我都不需要。
明明连浅夏的面都没有见过,还自以为是地让我远离他。
这是比在那场葬礼之后,亲戚们聚到一起、假惺惺地说着为我好,实际上只是想从那笔遗产里分走相当多一部分抚养费更让我感到恶心的事。
不过叔父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跟我争执,听语气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这件事先到此为止吧。”
“现在打电话过来,只是想通知你一件事。”
强硬扭转话题之后,还不待我回答,叔父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关于你的病,余医生和我商量了一下,继续维持药物治疗起不到什么效果。”
“...本来就是在做没意义的事。”
我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从刚才那个话题引起的不愉快中脱离出来,但是说出口的话依然免不了带刺。
“那些药物除了安宁药片,其它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所以我们决定进行之前跟你说过的治疗。”
叔父无视了我话里的责怪意味,接过话头说:
“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好起来。”
“好起来?”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句“好起来”的含义。
虽然我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病,不过这里说的“好起来”,估计指的是让“夜晚的千秋”消失吧?
“余医生让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让我考虑一下吧,明天再给你答复。”
放下听筒之后,先前因为和浅夏的约定变得浮躁的心情重新平静了下来。
拉上百叶窗、关掉室内灯,我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任由黑暗将我吞噬。
这所谓的“治疗”,在我第一次去医院的时候余钰医生就曾提起过,不过听说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严重的话甚至会失去一部分记忆,所以当时决定先试试药物治疗。
三个月过去的今天,药物对我无效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们会在现在提出进一步治疗,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不过...
“真的能成功吗?”
黑暗中,我缓缓朝天花板伸出手。
在我陷入沉睡之后,另一个我就会醒来,代替我做那些我不怎么擅长的家务。
这么说的话,简直就像她在照顾我一样。
...虽然事实是这样没错,但另一个我的存在也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
且不论其他人的看法,光是白天没办法听课就已经是件很麻烦的事了。
变成这样的体质之后,我还不敢随便晚睡。
曾经有一次通宵没睡,在第二天另一个我代替我去了学校之后,总觉得班上同学乃至班长林西对我的态度都稍微变得奇怪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夜晚的千秋”继续存在下去。
最开始是惊恐、接受她的存在之后又逐渐转为认同。
但是现在,我却迫切地希望她消失。
即便浅夏在我每次从医院回来之后都会询问关于夜晚千秋的事情,我也依然没办法阻止自己产生希望另一个自己消失的想法。
不如说,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迫切地想要她消失。
我不知道另一个我是什么样的性格,抑不知晓她是不是知道自己的处境。
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便是浅夏的眼中注视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盲目的。
现在的我切实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我完全不知道接受治疗会让自己产生什么变化。
明知道这么做有可能让浅夏生气,但我没办法抑制自己因为兴奋而颤抖的身体。
“请只注视着我一个人。”
朝着黑暗,吐出这句丑陋的台词。
我缓缓起身,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这周末的作业在今天下午已经完成,所以我从收拾好的单肩包里拿出来的,是一本精致的日记本。
最开始的那些日子,夜晚的我会在日记本上写下许多抱怨我的话,和浅夏结识之后,这样的留言便逐渐变少,到了现在,我和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未曾对话。
但是每个晚上她都会将我的东西全部收拾好,所以我只要把日记本摊开在书桌前,她便肯定能看到。
“那么,要写什么呢?”
我用自动铅笔的一头撑住沉重的下巴自言自语。
想了好一会,我才在日记本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你好,夜晚的我。”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像这样给你留言了。”
铅笔落在纸张上的沙沙声让我的心情越发趋于平静。
在亲戚聚集的家庭会议中大发脾气、始终保持的不引人注目也因为父母过世被打破,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另一个我和随之而来的不安和恐惧,仅仅是回想到那段时光,我就感到呼吸困难。
若不是在公园喷水池前邂逅了浅夏,我甚至连对叔父说出这件事的勇气都没有。
在我站在玄关看着门外和同行的朋友谈笑着上学的学生,畏缩不前的时候,那只比我还小的手掌从身后推了我一把。
“即使交不到朋友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一天,浅夏说了这样的话。
从这之后,无论多么害怕的事,我都能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复浅夏的笑容,然后平静地面对。
对我来说,浅夏便是唯一。
所以...
“对不起。”
“我要杀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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