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此方的远望
在母亲回来之后，父亲的病有所好转，度过了危险期。
母亲好像是在我和小可去医院的时候回来的，所以我们回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亲眼见到的母亲比记忆中老了很多，但是有一点一直不变，就是她那宛如太阳般的微笑。
母亲回来的三天后，我就必须去上学了，所以在我返校的前一天下午，我带着父亲到医院去检查了。检查结果要两天后才会出来，但那个时候我人已经在学校里了，所以我便拜托小可帮我去拿。
因为母亲回来了，所以我就真的可以没有顾虑地去上学了。父亲还起不了床，所以只能由母亲照顾着。我本想留下来一起照顾他，但母亲却拒绝了我，还说这样照顾他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事，笑得十分开心。看母亲那么开心，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我上的这所大学是四学期制的，也就是说我要这那里读四年书。
但是在我大三的那一年，父亲去世了。在那之后的几个小时之后，母亲也跟着一起走了。
小可在那之后打电话给我，告诉了我这件事。
只有那一天，我不顾教授和门卫的阻拦强行跑出了学校，回到了家里。
而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两个的脸上已经盖了一层白纱。
那一天，我是哭到睡着的。
隔天，我在我的房间里醒来，身上盖了一件小可的外套之后，还有一床被子。在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之后，我起床下了楼。
楼下都是村民。
都是来送父亲和母亲的村民。
和那时钟大爷的葬礼一样，挤满了人。
是啊……父亲已经……
“你已经醒了啊……”
刚走下楼梯，小可便出现在我面前。左手递给我一杯正冒着热气的牛奶。
“喝点吧，会暖和一点。”
“谢谢，还好有你在……”
我往前走了几步，抱住了小可。小可叹了口气，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别太伤心了，逝去的人也不希望活着的人为他们伤心……”
眼窝传来温热感，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下。小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我抱着，任我把泪水滴在他的衣服上，任我依靠。
哭够了之后，我摸了摸眼泪，做了一个深呼吸镇定下来之后，我走到了房间里。
放着父亲和母亲的遗体的房间格外干净，只有两具棺材，左边那个躺在父亲，右边那个躺着母亲。
“诺儿，你来啦……”
隔壁的许阿姨对我说道。很明显，她先脸颊还留着泪痕。不仅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诺儿，别太伤心啦，他们一定很幸福的……”
“是啊，他们能够一起到那个世界去，也一定可以重逢的。”
我走到众人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真的谢谢大家今天可以到这里来……我一直在接受父亲，母亲，还有你们的照顾，除了感谢，我真的没有别的可以回报你们了……真的……谢谢你们！”
“孩子，你这是何苦啊……快起来啊！”
许阿姨立马走过来将我扶起，但是我的脚却突然没有了力气，跌坐下来。
我就这样，抓着许阿姨的衣服，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又一次哭了起来……
那天下午，我又一次来到了那个地方，那个埋葬了钟大爷的地方。
小可说了，父亲只有一个愿望，他希望自己死后自己可以埋在钟大爷旁边，母亲听后说自己也想这样。因为钟大爷给了他们很多的帮助，所以不想让他一个人孤孤零零的。
所以，我们将他们两人葬在钟大爷旁边的一块墓地里。
看着渐渐没入途中的棺材，我的心渐渐变得冰凉。但是看着身边的小可，我的心却又渐渐温暖起来。小可一直说自己没有哭，但他的泪痕比我还重。因为，他在父亲去世时一直陪在他身边。
小可，可能比我们任何一个人更伤心。
棺材被一点一点地埋住，直到最后消失匿迹，什么也看不见了……
看到这一幕，我忍不住又哭了。
父亲，母亲，请您走好！
葬礼结束的晚上，我们本来要留下所有的村民一起吃顿饭，但他们以家中有事为由拒绝了。我们也就没有强留。
那个晚上，我早早就躺在床上。
我想睡觉，但是却睡不着了……
突然，我想到了小可。父亲走后，小可要怎么办？这种时候，我还能让他一个人待在那间房子里吗？他在我面前就只知道逞强，但我走之后呢？
想到这个，我便下了楼去找小可。当我在客厅找到小可的时候。我却又不敢走进去了……
我蹲在客厅门前，听着不断从里面传来的哭泣声，这仿佛永远停不下来的哭声。
三天后，我必须得回学校了。
“路上小心点啊，平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
“好啦，这些我都知道……”
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啊。
“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小可似乎察觉到了我在想什么，走上前来抱住我。
“你还要读一年对吧？”
“嗯。”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好吗？”
“嗯！”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小可。直到一年后，我毕业了。
毕业以后，我并没有接受学校的其他安排，而是早早地回了家。
但是，刚刚到家的我却没有见到小可的身影。我找遍了家里的每个地方，但都没有找到。
“不是说了要在这里等我回来吗……？”
我把行李全部拿到客厅，仔细一看才发现，客厅里面的家具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我立刻飞奔上楼，跑到小可的房间看了看，床上什么也没有，衣柜里的衣服也不见了，就连一点生活的痕迹都没有……
洗手间里的洗手台积了灰，浴室的浴缸里结了蜘蛛丝。厨房也是一样，冰箱里空空如也，连电源都拔起来了，连院子里的杂草也长得茂盛。
不会吧……
我的心里有种不好的念头冒出来。
小可难道……走了吗？
那个时候的我急坏了，立刻跑出家门到村里去问。但是，每个人都说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小可了，甚至还反问我是不是看见小可了。
直到天空蒙了黑，我才走了回去。
刚到家门口，我发现房子里的灯是开着的，应该是我刚刚出去没关灯吧……
走进家里，我整颗心都吊起来了。
玄关那个多了一双鞋。一双我十分眼熟的鞋。在往里走，我听到了从洗手间传来的水声。
我连忙跑过去，发现正在接水的小可。
“小可……”
他听到声音后，一脸惊讶地回头。
“小可……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你一声不吭地走了……”
我立刻抱住他，安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刚刚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家里的灯亮着，就知道你回来了，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你，我就先开始打扫了。”
小可的声音，我到底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我多想念这声音啊……
“吓死我了！我刚回来发现你不在，村里的人都说很久没看到你了，我真的以为你就这样走了啊！笨蛋！”
“抱歉，让你担心啦。”
“笨蛋！你到底去哪了？都不告诉我……”
“我啊，去玩了。”
“哈？去玩了？”
“嗯。我想着你一年不会回来，我会很无聊的，所以我就去到处走了走。”
“原来是这样啊……”
“我本来以为你应该是两三天后才会回来，所以我今天才到家。到家以后我才发现，原来你已经回来了。”
“嗯，本来是两三天后的，因为学校有组织去山里露营。但是我没去，就直接回来了。”
“为什么不去玩一玩啊？”
“一想到你一个人在家等我，哪里会有心情去玩啊。不过你倒是玩得很开心。”
“是啊，很开心。我也终于实现了和那些人的约定了……”
我听说过。小可在逃出来的时候，他的同伴叫他去看看他们从未看过的世界。现在小可做到了，虽然一年的时间只能去有限的地方，但也实现了与那些人的约定。
小可现在，很高兴吧。
那天晚上，因为家里实在是太脏了，打扫起来没有一天是根本不够的，所以我们就到许阿姨家去借住了一晚。许阿姨看到我们后马上开始整理房间，还做了很多好吃的招待我们。那个晚上，我又有了家的感觉。
隔天一大早，我便和小可一起开始打扫整间屋子。
“为什么你出门记得拔电源，却不记得关窗啊？灰尘都飘进来了。”
“那个时候快要来不及了，可能就忘了吧。电源是我一开始就拔掉的，所以……”
多亏了小可，我们打扫了一整天。
全部的房间都打扫完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无奈，我们只好又去许阿姨家蹭了一顿饭，才回来睡觉。
晚上，在小可回房间之后，我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才一年没有住，这个房间却给我不一样的感觉。
好冷……
我想了想，拿着枕头走到了小可的房间前面，敲了下门。小可很快就过来帮我开了门。
“怎么了吗？”
“睡不着，所以想过来和你一起睡。”
自从我知道小可是返祖人类以来，我还没有抱着他睡过觉，所以……
“真是的，又不是小孩了。进来吧。”
小可的房间是原来那间对村民来说很重要的，父亲从没打扫过的房间。因为知道小可是返祖人类之后，我不可能在把他当做狗抱着睡了，所以父亲就去和村民商量了，把那间房间给小可了。
房间里很干净，我瞬间就被书桌上的一本笔记本吸引了。
“小可，那是什么？”
“那个啊，是我用来写日记的。出去玩了那么久，就像写日记来纪念一下。”
第一次听到说写日记用来纪念的。
小可打了个哈欠，就爬到床上去了。
“呐，拜托你一件事呗。”
“什么？”
“能不能让我抱一抱？”
“你确定吗？我现在已经是大叔了耶。”
“连三十都不到你哪里是大叔啊？少废话啦，要不要？”
小可无奈地叹了口气。下一秒，小可就变成了狗的样子。比起第一次见到他，真的长大了不少，不知道能不能抱住啊……
我把枕头放到床上，爬上床抱住了他。
好温暖！和以前一样温暖……
就这样，我睡着了。那个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以前和他们两个一起生活的日子，梦见了那些开心的笑容。
隔天清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小可已经不见了。一走出房间，我便闻到了一丝香味从楼下飘来。
走到厨房后，小可已经做好了早餐，坐在餐桌前等我。等等……他学会做饭了？
刚刚小可的那个样子，好像……
“呐，小可。一会儿有空吗？我想要去看看爸爸和妈妈。”
“嗯，我也想去了。”
吃过早饭后，我到村里去想买了一束花。花店老板问我要买什么花，我一说要去看望父亲，老板就拿出了一束似乎早就配好的花。
“这束花不用钱，就当做我的一点心意吧。”
“诶？这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的，当做我的一点心意吧。我平时也没有什么时间去看他，也只能做到这个了……想到那个时候，他可是经常帮我运花啊，哈哈！”
花店老板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眼角渐渐出现泪珠。
“哎呀真讨厌，怎么就伤心起来了……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我道了谢之后，回了趟家。
父亲，你一直说你的存在不会改变什么。可是，你这不是在骗人吗？看看村里的人，他们都在为你和母亲的去世感到伤心，你还能说那句话吗？
回到家之后，小可已经把父亲之前一直在用的那辆车来到门口了。我朝他挥了挥手，让他把车开出来。坐上车后，往目的地驶去。
墓地在钟大爷家的附近，那片风景宜人的草地。而在那草地的一方，三块墓碑精神得立在那里。
我先在钟大爷那里放了一束花，然后对他讲了一些话。然后走到了两人的墓前。
“好久不见了，爸爸，妈妈。我们有一年没有见面啦，你们会不会想我啊？”
我边用带过来的水清洗了他们的墓碑，边和他们说着话。
“现在我已经毕业了，所以我以后就可以每年都来看你们了，高兴吗？我不想说我在学校的事，但是我还是说一下吧，毕竟是爸爸你鼓励我去的，向你汇报一下，呵呵。报告！你们的女儿在校成绩优秀，该学的我全都学会了，不该学的我一个都没有学，如你们所见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孩子。”
我在说什么呢……好孩子？我是吗？
我一直在后悔着，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在家里呢？为什么父亲去世的那个时候我没有在他身边呢？为什么我会让小可一个人去承受这些呢？
“爸爸，我不说谎了，可以吗？”
眼泪开始在眼睛里打转。
“我不是一个好女儿，你的辛苦，你所背负的一切，我都没有察觉到。不，应该是说我不想去察觉吧……我害怕自己会受伤，就连那次问你是不是返祖人类都是想了将近两个星期才下定决心的，就这样我还逃走了……我一次都没有帮到你。甚至在你快要走的时候，我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学校和同学谈天说笑……爸爸，我对不起你……”
在这之后，我还是哭了。刚刚才清洗过的墓碑，现在却又被我的眼泪弄脏了。
脑中，以前的事情一件一件想起……
回忆以前发生的事情，几乎全部都是有关父亲的。五岁以前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母亲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以至于我快忘了我见过她。但是，记忆里始终有父亲的身影存在。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的时候，全部充满的父亲的身影。
关于父亲是返祖人类的这件事，我可能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
那个时候，我经常跟着父亲一起走动，如果父亲有事情的话，他就会叫别人来陪我玩。那个时候，我听到的话大多都会有一个词——返祖。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所以不是特别在意。但是自从那一次睡着之后，我的世界全都变了。我在一个未知的地方醒来，身边全是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人，幸好我在那之后找到了父亲，所以我并没有大闹。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身边为什么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我全都不知道。
但就在那个时候，父亲一直陪在我身边。
为了不让我担心，不让我察觉到事情的糟糕，父亲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内心，每天每天露出那充满假意的笑容，就算是有多伤心，他也从未对我说过半个字，直到那个晚上他才重新振作起来。
到后来，我救了小可，在父亲的努力下，我和小可成了一家人。
一点一点长大，我也开始想起一些事情。
父亲每次在地里干活时都会把衣服脱掉，我每次去给他送饭的时候，总是会从后面看到他背上的那道从肩膀到腰部的夸张的伤痕。我一直想不起来父亲何时有的这道伤痕，知道有一天村里人才告诉我这是父亲为了保护我而留下的，我对此内疚了很多天。
而且，自从我开始去上学之后，就知道了返祖人类这个物种。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想起了小时候一直听到的那个词，并开始怀疑，父亲是否为返祖人类。知道我上了高中之后，我才确定下来，父亲他是返祖人类。但是我还是想在向父亲确定一下。所以我故意在考卷上写下了我的真心话，故意得了一个零分。在我毕业之后，我故意打开有关返祖人类的新闻，想要问他。但是，不用问我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听到那个新闻之后，父亲的表情立刻就变了，甚至还把电视关了。就好像我硬逼着他把真相说出来一样，他把全部的事都告诉我了。这是想要知道真相，却又无法接受事实的我的错。
在记忆里，父亲永远都是一个很高大的形象。
“诺儿？”
回忆突然中断，回过神来，我发现小可正一脸担心的样子看着我。
“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跟着小可一起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找到了母亲回来前父亲一直在写的那本笔记本。我一次都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所以我偷偷看了看。父亲记录了很多我出生前的事和后来发生的事，而且这本本子已经用了大约有四分之三了。父亲在本子里说过，自己想要把来到这个世上并且幸福地活着的证明写下来，所以开始记下他经历的事。
而这本书，现在被我放在家里最安全的地方。
那天以后，小可问我之后打算干什么。我想了想，最后打算村里办一所学校。
我用母亲留下的钱办了一所学校，并将以前的旧学校合并，一来这样不用去找新的老师，二来村里的孩子也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了。我想，母亲一定会很高兴吧。
从建立学校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年了。我们依旧住在那座房子里，依旧生活在这个地方，这片土地上。平时，我会作为一名老师到学校去上课，而小可就待在田里劳动，然后打理家务。因为这样，我每天回家都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我，就像以前的幸福生活一样。
而且，我肚子里也有了一个新的希望。
我们俩，正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父亲，你在那里生活得还好吗？有遇到母亲吗？
你是否还在担心我们两人呢？
不过，请你放心吧。我们已经可以独自前进了！
就算前方是不见五指的黑夜，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所以……
请你在彼方看着此方的我们，注意着我们的远望。
就像母亲一般，也请你成为照耀于我们天空的那轮太阳。
请你不要担心，你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一缕阳光照进房间，照在父亲的相片上。
相片中的父亲，在我眼前绽放着记忆中最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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