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梦。
视野里出现了一只我从未见过的生物。
蜥蜴一样的身子，全身长满了绿色和褐色的鳞片，有两只超级大的爪子，两只看上去很健硕的腿，头上长着犄角，背后还有一双蝙蝠一样的翅膀。
仔细一看不就是我那个所谓的祖先吗？
我和它对视了一会儿，它说话了。
“你就是得到我的基因的那个子孙吗？”
“是。但我并没有因此感谢你。”
它的声音很沉稳，还带有一丝温柔，让我不禁把客套话直接省略。
“你还真是自大呢。”
它把双爪交叉放在胸前，一脸自大的表情瞪着我。明明自己也是这样。
“你知道你们要到什么时候才可能见到我们吗？”
听它这么讲之后，我很快就猜到了。应该是在……
“在你们将死的时候。”
果然……
“你的一半寿命已经被我拿走了，你剩下来的寿命最多最多只能让你再活个五六年左右。没有了你的寿命做维持，我也快要消失了，所以我想在消失前见见你。”
它虽然长着一张野兽般渗人的脸，但心里却挺善良的嘛。
“我问你，我把基因给你，你对此的感受是什么？”
“我能说实话吗？”
“当然！我也不能对你做什么。”
“很碍事。它把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破坏了。爱的人也因为我的原因至今下落不明，还让自己的女儿伤心……”
“原来你有女儿啊，我听说返祖人类要留下后代已经很困难了。”
原来这个祖先还知道返祖人类的事啊。
“那你的女儿是……”
“不是。真遗憾啊，没有遗传你那个令人不幸的基因。”
“那还真遗憾啊……我的基因对你来讲那么碍事吗？我对我的基因一直很自豪的。”
它的感情很丰富，一点也不像拥有这等身躯与面容的生物一样，现在的它就流露出一种沮丧的表情。
“算了，反正我也快要消失了……”
“如果你消失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
“你不能再随心所欲的变成返祖的样子了。因为这将非常消耗体力和精力。因为我不在了，你要变回这个样子就必须用你的寿命把我叫回来，不过我并不推荐你这么做。你的寿命只够你变两次了……”
“如果不变的话还可以活多久？”
“这个我也说不准，或许五六年，也或许两三年，也可能是拂晓之时……”
“这样啊……”
它将双爪放下，看向上空。
“我要提醒你一下，你的‘哀名之歌’快要响起了……你知道‘哀名之歌’吧？”
“哀名之歌”，是返祖人类诞生，并知晓人世之后最渴望的东西。
这是返祖人类在将死前一个晚上会听到的东西。每个人听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同时脑中会回忆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回忆结束之后，返祖人类可能会因为自己悲惨的命运而呐喊，不甘，哀鸣……但同时又会渐渐释然，自己这种悲惨的命运终于要结束了，为此舒心……
我的“哀名之歌”会是什么呢？我会回忆起什么呢？是十七岁为止一直生活的地下室，还是和薇尔的生活，还是现在这种幸福的生活？
但是，我现在果然还是……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呢？”
它把视线重新放到我身上，对于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似乎充满的兴趣。这一点让我感到极其厌恶。
“为什么要给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如果是之前的人生那就算了，可是现在，我不想死啊！”
没经过大脑思考的话语炸裂开来。将心中的不甘与悲伤全数抱怨在它身上。去啊我亲戚
“为什么要把你这个该死的基因给我！”
不是的，这种东西不是它给的，它什么都不知道，它今天也是第一次见我，对于自己基因的自傲，也同情我的处境，我不能把心中的不满发泄在它身上。这不能怪它！但是我忍不住……忍不住说出来……
“对不起……”
它道歉了。一脸歉意和沮丧的微微低下脑袋。
同时，它的身体开始淡去。
“看来我的时间也差不多了。那么再见了。对不起啊，让你有这么悲惨的经历。”
但是，这也不可否认……
“就算这样，我还是很感谢你这个该死的基因啊！记住了！”
它听到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是嘛……太好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能让它带着遗憾离开，所以我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虽然讨厌，但我也很感激这个基因。因为这个我才能遇到薇尔，才能有和其他返祖人类不一样的生活，才会像现在害怕死亡的到来……
它消失之后，头上的天空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大钟，但很快就消失了。
白色开始喧宾夺主地占领其他颜色，直至把我的视野再次染白。
然后，我也消失了……
醒来的时候，按照惯例一定会看到其他人一脸担心的样子看着我。但现在没有。
不管是诺儿还是小可都不在。
视线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头昏沉沉的，就好像头痛会随时拜访我一样。脸颊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我抹过去，发现是眼泪。因为那个梦，我哭了吗？难怪什么都看不清……
身子已经可以动弹了，但是疲劳感却丝毫没有减少。明明什么都没做，我却那么累，可能性只有一种了——我不能变回返祖的样子了。
上次为了追诺儿变了回去，直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那么它说的没错啊，我现在已经不能再变回去了。它消失了，带着我的恶意和感谢彻底消失了。
我突然想到，它之所以来见我，是不是因为想要让我发泄一下心里不满呢？是不是来表达它的歉意呢？
像个笨蛋一样。明明不是它的错。
“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从楼下传来惨叫声。我赶紧挣扎着起床，往楼下跑去。声音应该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而且应该是诺儿叫的。
到楼下之后，我直奔厨房。在厨房门口我更加确定了，因为从里面飘出一股难闻的烧焦味。我急忙开门进去。
“诺儿！你没事吧！”
诺儿似乎在做什么，身前还在加热的锅子不断有东西冒出来，旁边还放着薇尔写的那本菜谱。
“爸爸！你醒啦！不行啊，怎么可以乱动啊，要好好躺在床上才行！”
“先别说这个，快点把火灭了！你想把厨房烧掉吗？”
“啊啊，对啊！”
诺儿在我的催促下才想起把火关了。那口锅子挣扎了一下，终于安静下来了。那个东西看上去好像是……粥？
“你在干嘛？煮东西？”
“嗯，我在煮蛋花粥来着……”
我再次疑惑地看着那锅黑乎乎的东西。
“我看到妈妈写的菜谱里面有这个的做法，上面还标着这是你的最爱，所以我想说做做看……”
我走近拿起那本菜谱，在蛋花粥那页真的有用小字写着“哈尔生病时的最爱！”这几个字。
“可是这样很危险啊，虽然我很感谢。”
“不是啦，在打蛋的时候没有看到粥已经差不多了，所以忘了关火……粥我会做的！学校都有教过。”
“是嘛……对了，那小可呢？”
“在田里。他说以后所有的农活都是他一个人的了，叫你不用担心。”
“诶？那怎么行，他也要陪你啊。”
“说到这个，爸爸你昨天晚上居然躲在门后面偷听我们说话！偷听就算了，突然倒下还让我们那么担心！我们都快要被你吓死了，幸好你只是睡着了……”
“对不起……”
“我不是要这个啦！我是说你以后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憋着。”
诺儿把东西放下，走过来抱住我。
“我们真的好担心的……答应我？”
我摸了摸她的头。已经比以前高了不少的头摸上去却和以前一样舒服。
“好，我答应你，行吧？”
“嗯。好啦，现在快点回去躺着，你还很累吧？从今天开始，厨房就归我了，田就归小可了，你要好好养身体了。”
说着，诺儿开始把我往外面推。
“你以我们的幸福为快乐，我们也以你的健康为快乐，所以快点去躺着啦！一会儿把蛋花粥端给你，别让我看不到你哦！”
诺儿终于把我推出厨房，把门关上。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走回房间里。
看向窗外，看见正在田里的小可。他似乎刚刚浇完水，正用一只手扇着风，另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汗水。
他一开始什么都不懂，他第一次和我一起到田里的时候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现在他已经可以熟练地做这些了。
那我是不是没用了呢？
现在的我是不是已经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了？已经如同一个累赘了吗？我的身体肯定会越来越差的，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一定会是。我一定会束缚住他们通往幸福的脚步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还能继续待在他们身边吗？他们会嫌我是个累赘吗？不是我自恋，但他们肯定不会这样认为的。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过意不去。
就算是猫在自己快死前都会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让主人因为自己的死亡而伤心，独自迎接死亡。那我呢？
心里打成了一个死结。
这时，田里的小可似乎注意到我了，向我挥了挥手。
我也冲他笑了笑，同样挥手回应。
我舍不得。这是我的心告诉我的，也是我脑中想到的。
这时，脑中又一次浮现一个问题。也许这个问题我又要擅自帮诺儿做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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