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革命纪念碑西去百多米,革命广场的中心矗立着一棵近百米高的云杉,这棵树的树龄至今仍未得知,而在这片土地,不多不少,生长了150年。150年前,这棵树被迫离开了长白山区的崇山峻岭,来到了这座不列颠尼亚远东行省的省会,作为当年的大圣诞树使用。他的高耸的树干上,被镂刻上了不列颠尼亚的鹰与狮子的花十字国徽,深刻如疤。
平安夜,枪声响起,山河统一的呼声震惊世界。
第二天下午,当世界等候着赞颂主的荣光之时,协和维新政府的官僚们与来自东方那个超级大国不列颠尼亚的殖民者们,被带到了这棵树下,以临时军政府与联邦人民的名义,一个接着一个地绞死。到了太阳下落的时候,树干上满是殷红,像是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
沈吟踮起脚尖,擦拭着树干上的龙与镰刀的修权委徽记,估量着树的高度。她看了看表,又扫了一眼远山间的如血残阳,回头向着一旁的宪兵们低声道:“是时候了。”
“五。”她扫视着那群形容猥琐的囚犯们,指挥宪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给他们套上绞索,她有些庆幸自己主动感冒了——许多人已经是尿了裤子,恶臭扑鼻。
“这是为了他们。”她脑海里突然又出现了那对稚嫩的兄弟,幼小,羸弱,只能挣扎着向她求救,而她却……她摇了摇头,给最后一个战犯套上绞索,宪兵们架住他们,一个一个送上行刑台,把绞索挂在绞架上。
“为了修权委。”她低声念叨着,默默地数着数字。 “一共是一百六十一人,尚缺一人。”宪兵报告着,她不耐烦地看了了看表,那两个家伙果然不能信。
“人来了人来了!”小小的少女拖着一团血肉模糊的躯体冲了过来,在地面上拖出一条猩红的印记,宪兵们接过那半截躯体,找到了头颅下面那一截,在上面打了个结,“为了帝国人民。”沈吟松了口气,手指摸向腰间,按在刀柄上。
太阳的最后一线光芒消失在了远山的那头,“为了帝国!”沈吟高吼着拔出军刀,隆隆的礼炮轰鸣着,宪兵们对空放枪,锋利的刺刀直指云霄。“为了帝国!”“为了帝国”“为了帝国!”全国98亿人,都在看着这些刽子手被正义审判,他们咆哮着愤怒着,宣泄着痛苦与仇恨,他们看着树干上的龙羽朝国旗与国徽,以及那条明显的疤痕——那是清除不列颠尼亚国徽所留下的印记——满含热泪地吼出生而为龙。
2141年的悲剧,绝不会再重演。这一次,他们不想再输,也不会再输。
此时此刻,所有的齿轮都在闪闪发光。
雅典的军医院内,欧飓天支起身子,看着那棵挂着一百六十二名战犯的树,嘴角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睡狮啊你终于醒了么?”他自言自语着,身体因活动而疼痛,他全身的骨骼都已经折断了,“不可能啊,”他冷笑着,拿破仑说过那是一只睡狮,可他错了!因为,他从未睡着过;因为,那片土地上,总有醒着的人!他握了握拳头,右手已经复原的差不多了,岚在他的手臂里咆哮着,脸上笑容玩味更多了几分,罗马,这片在2141年的和平协议里丧失的土地,终究还会回归,终究还是大唐节制下的东西罗马省。他对此从来深信不疑。
只是,自己,又算是什么呢?那个国家的皇帝,毕竟是龙未。
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他最仇恨最憎恶最想抹杀的人。
写完最后一个字,扔掉手中的笔,伸了个懒腰,顺手抄起片面包塞进嘴里,林熙宸抬头瞥见屏幕上的文艺汇演,不知怎的又有些犹豫。他的地位,不允许他去思念一些东西。
歌剧《鸦片战争》、诗朗诵《圆明园》、舞蹈《黄海殇》,是那个国家的风格,数百年一如既往。不用说,他都知道接下来是什么了。“是鲁修和鲁路吧。”他想着,果不其然,那对身着黑色军服的姐弟上台,开始了他们的节目——诗朗诵《春愁》。“春愁难遣强看山,往事惊心泪欲潸。四百万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湾。
“四万万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湾。”在他们背后,是台湾省立舰队全体官兵的和声,好熟悉的声音,微微的闽南腔调有他小时候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慵懒,带着槟榔与莲雾的味道,带着基隆的雨与台南的海风,带着澎湖湾的夏威夷吉他弦上反射的阳光……
忽然间思绪回到了三年前,那时九月大清洗刚刚爆发,国联各国纷纷发来贺电,国内的不少势力更是将精力放回了他们多年来的独立大业上。被尊为帝国坚盾的北华舰队司令官周思吾公然抗命,维护了整个华东地区的修正者,却被于石村贬斥为军阀头目,紧接着便是北华的覆灭与整个帝国舰队的全面动荡。而那时,自己、父亲和那人在厦门登船,逃离了这片战场,远远看着正如火如荼开展种族清洗运动的大陆与南边又拉起绿十字大旗的台湾,他的父亲念出的,便是这么一首诗。
那该是同样的心境吧,在台湾看着大陆和在那霸看着大陆能有多少区别呢。
直到后来,荆楚舰队的副长楚傲宇在武汉起兵,连夜奔袭长安都,建立了如今的帝国舰队,才给一切画上了句点。
出奇熟悉的音调响起,是那首耳熟能详的童谣,格里高利圣咏《修士杰克》,算下来,已在这个国家流传了三百多年,而它还会接着咏唱下去,一辈辈一代代地传承下去。“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努力国民革命,努力国民革命,共奋进,共奋进!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努力国民革命,努力国民革命,共奋进,共奋进!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努力国民革命,努力国民革命,共奋进,共奋进!”果然是楚钦克公爵逆天在唱那首国民大革命北伐军军歌!
帝国现在的任务似乎也是北伐吧……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不知怎的,他的脑海里自动接起了下一节,一遍一遍,萦绕不去。那毕竟是从小听到大的歌,不会那么容易就抹去。可是,他们依旧在唱着第一节,不停地循环着,没有终点。
是的,在帝国人看来,远未到齐欢唱的时候。
也许他该回去了,他摸着自己的肩胛,飒泪龙吟在他的体内夭矫如龙,那是帝国第一位首相的杰作,为了纪念他死去的战友们而铸造的唐刀。
可是,他已经走得太远了。回不去了!他能缅怀过去的,也许就只有这么首儿歌了。视线开始模糊,依稀间,又看见了许多年前,林封与龙羽并肩站立的模样,像是史书上所描写的一般意气风发。
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孩子,龙瑄还没有绞死她的表弟们。
“向前向前向前!”高亢的进行曲打乱了雨天悍的思绪,他扭头看着电视,屏幕上显现出了古旧的黑白色,那是一个最冷的冬天,新生的共和国第一次攻占了敌国的首都。“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他低声跟着吟唱着,想起了卫国战争中那群英勇的战士们,他们有的同贺彦一起把血留在了沈阳;活下来的,便和领袖龙光亚一同迎接到了一个新时代的曙光。从新苏维埃富饶的大平原到夏威夷绮丽的火山群岛,从马里亚纳深邃的海沟到火星开阔的新天地,人民联邦的土地上,团结在一起的人们一同劳动,一同收获,一同歌唱。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这个国家的局势,就正如两百年多年前那场卫国战争的前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与战争迎面相撞,嗜血的野兽环伺周围,磨牙吮血、虎视眈眈。
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当然还有舰炮、卫星炮与林立的核弹。
他,便是那么一把枪吧。雨天悍深思着,“哥哥,你觉得呢?”他轻声询问着,征求着兄长的答案。
“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龙城绯盯着窗外,这里正好可以看得清楚,一个中东人的全息头像出现在广场上,光头上长出些许发茬,没有蓄须,深陷的双瞳炯炯有神。他盘腿坐着,最喜欢的步枪倚在墙上,墙上画满了复杂的函数图与代数式——尽管成功地化解了教派间数百年的争端成为了伊斯兰世界的最高统治者,可是此时他已经只剩下了两年的寿命,而他所主张的的现代化改革,却还没能真正开始。
“物种与物种生而不平等,人与人也是一样,他们所拥有的唯一平等在于同等的竞争权,”他顿了一下,“或者说在永恒的竞争中具有同等的被淘汰的权力,至于谁的概率更大,只能说自助者天助了。既然所有物种都是如此,人类当然不可能例外。” 科学革命教派的创始人、进化主义的首创者、封印先知基萨玛·萨拉丁说道。
也许2042年死于风寒对他而言是件幸事,在他死后,这句话令他饱受批评,被他强行现代化的伊斯兰世界选出了一个皇帝,而把他的坟墓一股脑的塞给了人民联邦,像是避开秽物一般,罗马人信奉这句话,可是他们无法接受这句话的提出者是个吃猪蹄的无神论者穆斯林,于是转而生造出许多历史硬是塞给了屋大维,在不列颠尼亚人看来,他是一个刽子手、恐怖大亨。吉萨玛·因·萨拉丁这个名字,成为了一个禁忌。
在人民联邦也是一样,那个疯疯癫癫的先是当了一年喇嘛又当了两年穆斯林的家伙与他决裂,声称他只是被这个疯子利用了,丛生的蔓藤覆盖了他的新的陵墓,直到在战争中彻底消失,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他只不过是骆一鸥的学生与恋人,把那个疯子的想法忠实的传达出来而已。科学革命教派或许夹杂着他对宗教深恶痛绝的私心——当然还有对猪手与黑啤的无私热爱——可是这个思潮压根是骆一鸥这个疯子传输给他的,就像把自己的口头禅貴樣拿来给他起一个毫无宗教意味的教名一样。
对面,泛人类共产主义创始人乔伊纳森博士的讲话也响了起来。
“人与人生而平等,当然也包括他们,他们同样会有喜怒哀乐,就像我们一样,可是,我们是奴隶主而他们是奴隶,他们是新的人类,我们的同胞,他们是基因改造人。”他不会想到,这样一种全新的人权的追求,竟被斥为异端,他所主张的理论,如今只在几个国家得以实现——2051年,因呼吁旧人类支持新人类的人权运动,乔达摩·雅克·勒法叶·乔伊纳森被处以反人类罪,绞刑。
毕竟仍属于同一物种的人科人属智人种的旧人类间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歧视与隔阂,他们又怎么能容忍会说话的工具们享有与自己相同的地位,对此,身为黑人的乔伊纳森不可能不知道。可也许他正是对自己的苦难铭记于心才会去支持大西洋另一头的另一个物种的革命也说不定,可是,即便是现在,当进化人作为人类核心被认可的时代,没有人想过这有乔伊纳森的功劳,进化人本能地敌视改造人,从未想过他们同样是脱胎于同一个人的实验室之中。
这两个人,其实该是十分类似的,他们都是自己行业内的天才——大家常津津乐道于学习地球物理的萨拉丁对于地震波的娴熟控制,却往往忘记了乔伊纳森也是位拿过西屋奖的顶级程序员——却偏偏要去尝试别的领域,因为太过于超前,而被人唾骂,直到很多年后,才有人意识到他们的正确。
或者,他们想表达的,本来就是同一种东西?
龙城绯不知道,不理解,他隐隐约约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可是内心总有点不舒服。
独立广场上,皇家炮兵军乐团踢着正步列队走过,他们独有的赤色军服连成了一片鲜红的海洋,这片鲜红的海洋中举着大幅的领袖像,带着属于那个时代的声音。
“东方红,太阳升……”嘹亮的歌声响起,把人们带回那个光荣的时代,他们站起来了,他们富起来了,他们迅猛发展,他们主宰世界。
…………
然后,是《曙光》,那是专属于龙光亚与他那个辉煌的时代的歌。
帝国信明皇帝龙未肃立着,看着远处熟悉的面孔,眼眶不禁湿润了。那个人,与他共用一个姓氏,他的星龙徽记沿用至今。
“我的名字是光亚,与我的先辈同名,我的姓氏不重要,因为此时此刻,我们都只有一个姓氏,唯一的姓氏,我们生而为龙,他们想要杀掉我们蹂躏我们的土地与人民,那就让他们来吧,我会吃掉他们,一个不留!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龙光亚,诸君,吾辈生而为龙!”临危受命的他这么说着,他许诺着他会带来曙光,而如今的帝国历史书里,则这么记录着他:“龙光亚(1993年12月26日-2091年5月4日),2017年由清华大学研究生毕业参与工程物理研究所的研究,2019年的卫国战争中,在北京遭遇核打击后,他临危受命,组建重庆革命军政府,领导着国家取得了卫国战争的胜利,并于2037年就职中华人民联邦领袖。”
在那场战争中,世界各国实力迅速洗牌,莱茵河到乌拉尔建立起了新苏维埃共和国,随后加入联邦成为了其的一个加盟共和国,除此以外的欧洲大陆组建成了一个统一的苏维埃欧罗巴联盟,历史上常称为西苏联;中东在萨拉丁的个人魅力下得以统一,并随后开始向东南亚扩张;日本因在曙光战争爆发前就遭受重创而未参战,反而因祸得福,以正式承认琉球独立为代价迅速抱住大腿成为了联邦的保护国;而在新大陆,泛美联盟与数个小国之间战火不休,革命的赤旗扬起在南美,而夏威夷则成为了联邦的加盟共和国。
在孤悬欧洲之外的群岛,随着爱尔兰共和国的轰然崩塌,一个自命为维多利亚二世的少女从废墟里走了出来,一个名叫斯路·布列塔尼并最终以自己的国家为姓氏的年轻军官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向了汹涌的海洋,向她向这片土地的众神契誓,誓将与众神一起永远守护这片大陆。以双头鹰翼下的持剑狮子持箭海雕与金色百合花为国徽,不列颠尼亚第二帝国建立,仅仅十年后,这个年轻的国家跨过半个地球把北海道划为了自己的租界,然后是鲸吞日本,之后,在2091年,战争的阴影覆盖了联邦的广袤土地。
那时,联邦已经老了。
连自己的领土都不能守护,在丧失了日本后,琉球三山六六岛被割让出去。九一年,年轻的学生们集结在了一起为这个国家的未来抗争,像他们的先辈一般高吼着外争国权。
这是2091年,却仿佛1919年。
这群人中,有时年二十三岁的皇甫盛,二十二岁的龙开元与长孙明,十九岁的林森,以及那注定成为传奇的年仅十六岁的吴越。苍老的龙光亚也来到这里,在学生的簇拥中99岁高龄的他竟从天安门徒步走到了租界,去迎接一颗子弹与他盛大的死亡。
可毕竟维护国家的终究是军队,而连续二十五年的对新苏维埃与波斯的战争早已使这国家空无一人,一战即溃,一连十三败,那艘即便核弹也不能伤其分毫的战舰被从内部击破,这艘承载了贺彦林溯陆莹与龙光亚毕生心血的超级战舰沦为了叛军投降的筹码,为避免反重力引擎被夺取,只有无奈的自毁,全世界都看得见那耀眼的火光,在四千多米的高空断成两截,再在失控膨胀的聚变核心中化为熔融的钢水;林溯所不愿意想象的终于变为了现实,全世界的媒体都在说,他,死了!
是指那艘领袖为名的战舰么,是指曾担任领袖半个世纪的龙光亚么,是指林翔溯所留下的七十年武运么,谁也说不清。
还是,一个国家的尊严?
这一年的冬天,盛都响起了共赴国难的吼声,南方吴登义随即起兵响应。中部的泰岫在龙开元游说下选择参与进来,南国则盛开了红色的木棉,国之将亡,平凡的人们无奈地要把自己变得不平凡。
不到一年之后,吴登义在前往盛都寻求支援时遭刺杀,他的女儿,不到十七岁的吴越,这位年轻的军校肄业生再次修改了历史,几乎无所不能的她在短暂的整顿之后,以盛大的仪式展开了他自己一个人的近代第一战,亲率二十七艘战舰进攻丰岛,袭击了不列颠尼亚远东支队,以损失二十三艘战舰为代价缴获了不列颠尼亚二十六艘战舰。那以放弃了大部分防护为代价获得了强大闪击能力的战舰被命名为14号——“飞蝗”高机动驱逐舰,而那支舰队则以红底黑色三连星作为旗帜,在后世被称为帝国舰队。在此之后,不列颠尼亚远东集群元气大伤,战事就此被扭转,三方联军陈兵东海,却迟迟不敢推进。这时又是她一马当先闪击鹿儿岛,光复琉球,占领九州,紧接着渡过对马海峡与皇甫盛汇合,在她的威慑下,斯路被迫遣散远东集群,而远东集群司令布莱恩,则被点名要求下跪谢罪。
在阿苏山上,吴越回望东海,写下了国歌——《无题》。
可她终究只是个孩子,她居然看不出对方仅仅是想拖时间而已。
归国的第二天,她便被刺杀,紧接着就是不列颠尼亚的疯狂反击,她遗留下的功绩从此湮没,湮没在了汹涌的海洋之中。她没有子嗣,也没有学生,近代第一人就此成为了近代最后一人。
“不,他有一个继承人,她的名字叫叶嘉琪。”少女擦拭着军刀,自言自语,她的面前是世界地图,不同于帝国现在所用的深浅两种红色,整个世界被涂成一色的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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