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从海洋的方向吹来，破旧渔船上暗灰色的船帆再次鼓起，然后颓然地垂落，雄武外海已经封冻，渔船派不上用场了——然而这不意味着忙碌的渔民们能够得到歇息，他们搓着冻得开裂的手，用呼出的白气吹薄手掌上的白霜，然后再次将手掌紧贴到冰面上，依靠渺小的体温来融化封冻的海面。这个季节鱼类已经洄游去了更远更深更温暖的海域，他们老旧的渔船无力抵达，但是总有一些珍贵的东西是扎根在这里的。
海烟红，最名贵的茶叶与烟草，但是它既不是茶叶也不是烟草，它是雄武外海到处滋生的赤色水草，被渔民们用作烤鱼的燃料。有时，他们将自己的渔获铺在这些红色的海藻上晾成鱼干，一起晾干的这些水草便是海烟红，有着来自海洋的浓烈盐味与血腥气，只有亡命之徒才会喜欢这股味道——不过，正是由于其中的一个亡命之徒当上了魔王，海烟红的血腥味从此在魔界的上流社会蔓延了开来，人们像品鉴来自崖州湾的红酒一般赏鉴这些水草的香气与颜色。当然，这些被用来泡茶的海草去除了不少盐分，随之也失去了贵族们所追求的血腥味。为了迅速产生这堪称海烟红标志的气味，雄武的渔民将珍贵的渔获打碎抹在这些随手可捞的海藻上，主角与陪衬就此交换。不过，那些速成品都是假货，仅仅一茶便会现出原形。真正的海烟红从来都是在消息闭塞的渔村里晒了十几年的，干枯得仿佛与海完全无关，原先亮红色的叶状体也变成了凝固血液一般的黑色。它们没法做成茶叶，只能用作烟草，燃烧起来的气味仿佛沧桑的古战场。者亡星想着，从口袋里掏出银质打火机点燃指间歪扭的卷烟，她不喜欢这股烟味，可是既然者罗钦不喜欢她抽烟——就像不喜欢她的打扮她的存在——那就学会喜欢这股烟味吧。
者亡星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空中弥散——海烟红的烟叶是黑色的，得名来源于它燃烧产生的红烟——烟卷尽头的火光在破晓前的黑暗中刺眼得像是日出一般。她深吸一口气，把烟雾整个吸进肺里，仿佛吞下一场战争的全部硝烟，滚烫的烟雾灼烧着她的肺部，却没有带来丝毫的不适——正如那些在地球上酿成了赤潮的藻类一样，海烟红同样有着毒素，一种强力致幻剂——她再次呼出烟气，整个人都沉浸在欣欣然之中，朝阳照耀在她的脸上，投射出巨大舰队的影子，如同天国之门洞开，她拂开面前的红烟，再次深吸，几乎听得到肺部因劳损而发出的摩擦声。者亡星吐掉烟头，抬脚将其碾灭——她的肺自出生以来就不好，半支烟对其来说便是极限了，虽说在海烟红的药效中死去属于绅士们推崇的死法，不过对她来说还是太早了。
也许是吸入烟雾过多的原因，幻觉里的舰队仍然没有消散，它甚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白色的船帆上显示出了金红色十字的图样，桅杆的顶端则飘扬着金色凤凰的旗帜。轰鸣声响起，魔导炮弹发射了出来，冰面随着炮弹尖啸着掠过开始坍塌，将正忙于切割海藻的渔民们卷入了翻滚的大海之中。
“见鬼……我只是出门来抽根烟而已……”者亡星沙哑地自语着，伸手指向破碎的冰面，小腹上的纹样仿佛燃烧一般跃动起来，甚至穿过了漆皮的黑色低腰裤。她抬起手臂，海面随之拧转成高耸的羊角，炮弹直直撞在上面，然后几乎没有减速地穿了过去。“我就不该因为这里的货正宗搬过来。”者亡星自语着，瞟见了那枚被扭转了些许角度的炮弹在距离自己几十米远的地方掠过才放下了心来，迎击圣界军队是城主和道台该管的事情，而赶紧跑回安全的内地里则是她该做的事——圣界占据长岛十五年了也没有攻下雄武城，而对此已经习惯的她只需要在战争导致供货中断前屯够需要的东西就够了。
在城防警报的轰鸣声中，者亡星轻车熟路地飞行着，魔导炮依然在轰鸣着，不过要避开则是轻而易举，她在破旧的巷子里落地，伸手敲击着面前的门：“吴凯风，你宿醉好了的话就快起来，再不起来小心被炮弹砸着。”她时髦的装扮与这里毫不搭配，但是声音却与这条巷子的任何一个常客一样沙哑——这条被称为黑街的巷子以黑色的货物而闻名，那些价比黄金的货物来自雄武海岸线与外海岛屿上的已经不存在的渔村——黑街黑的不仅是货物，还有人心，为了确保这些商品的独一无二，甚至仅仅是增添一份风味，商人们会在交易过后将自己的供货商用一把火抹去，这样的做法虽说不太符合商业伦理，却完全符合海烟红吸食者的美学。
“知道了知道了……”有着浓重黑眼圈的少年将门推开，他仿佛是刚刚起床，并没有穿上上衣，精壮而干练的躯干在晨光里仿佛镀上了一层黄金，“不过我得说一点货都没了，别想多了我们家只给你出货的，只是存货全没了，所以他们出去收货了，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吴凯风披起一件衬衫，从衬衫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与圆珠笔，“趁着他们还没回来我们先算一下之前的帐吧，你上次给钱是八月份了，四个月的话你给个250亿新币得了，当然最好是皇家军管银行币，你也知道新币是越来越不值钱了。”“可惜的是撒旦只会赏赐给者罗钦新币。”者亡星戏谑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面值150亿的纸钞，塞进了吴凯风的手里，“放心放心，这玩意儿绝对能兑换，虽说这么一来新币就更不值钱了。”
“那我就不找钱了。”吴凯风对着光打量着手里的钞票，印刷的工艺还算凑合，勉强达到了不被认为是假钞的程度，“可惜我还是更喜欢皇家军管银行币啊。”吴凯风小声嘟哝着，越过者亡星，走到了对门，抬脚将门踢开，“杨柘枫，快给我起来，让客人干等着不是我们的作风，爹妈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我们出去找找……杨柘枫你给我起来！”吴凯风冲进了院落里，回来时拖着个穿着连体睡衣的少年，竟依然在睡着，丝毫不受他们头顶的炮声的影响
“分头行动，明白了么？”吴凯风摇晃着面前的少年，他的睡帽抖落了下来，露出了湖蓝色的短发，碧绿色的双眼也终于惺忪着睁开，“好的……少爷。”名为杨柘枫的少年打了个哈欠，扶着门框站稳之后发动了传送。“我们也去。”吴凯风握住者亡星的手，另一只手则指向了海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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