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那边说了，超三年就没得补了，咱这账早就烂了……”
看着垂头丧气的大哥，我也叹了口气，虽然说我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哪家银行会允许欠十几年的贷款啊。
更别说我爸这事儿还是领导翻查出来的，更没啥可能私了了。
“那……那你有没有问问人家我爸这事儿会是个啥情况？”
“不清楚，站台的那两个后生说你把这事儿在咱们县之前还没有过（废话，这次查账也是头一回），也不知道会咋判定。不过他们说要是按现在农行贷款的规矩来办的话，一两年是免不了了。”
竟然会上刑么！？
大哥这话让我一阵天旋地转，虽然之前我也有过类似的猜测，但我一直坚信最后的结果会是罚款拘留什么的……
“可……可我爸这是贷物啊，不应该用现在贷款的法子来判吧？”
“所以才会说不确定啊。”我大哥紧皱眉头，也是满心烦躁。“要是贷款的话谁还会跟你墨迹这么多，早就判进去了。”
“叮铃铃、叮铃铃……”就在满场人心绪都是一团乱麻的时候，我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谁啊！”我一把接了起来，也没啥心思看来电显示。
“豆豆。”没想到入耳的是我妈的声音。“你在哪儿了？我现在在咱家，一个人都没有。”
她回代州来干嘛？
“我在我大哥这边，我爸……妈，我跟你说，我爸他——”
“我已经知道了，你大舅跟我说了。”我妈打断了我的话，但不知为何，她的语气倒是异常平静，丝毫听不出什么慌乱来。
又是那个大舅么？我皱起了眉头。老实说，我和这大舅没见过几面，仅有的印象也就是他给我妈报过好几次信。我挺讨厌他这种做法的，这让我爸和我有时候在我妈面前一点隐私都没有。
“那……妈你说我们现在咋办？人家银行那边不收还款，我和我大哥去找爱小大爷，他也没啥办法？”
“……”回应我的，是我妈半响的沉默。
“你先回来再说。”半响，我妈吐出句话来。
“我回来又能……好吧。”挂断了电话，我又嘱咐了我大哥几句，让他盯紧银行和派出所那边，有啥事先告诉我一声。或许是被我这段时间的少年老成折服了，我大哥并没说二话，拍着胸脯答应了。
那么，接下来就看看我妈那边有啥办法吧。
折腾了一天，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到家门口的我诧异的看着黑漆漆的家。我妈又出去了么？
进门打开开关，坐在灶台边上的人影吓了我一跳，细看一眼才看出原来是我妈。
……真是，大晚上的，一个人不开灯在家是想什么。
“豆豆，你咋才回来，我——”
“妈，情况你也了解了，有啥主意没有？”没跟我妈多啰嗦，我直奔主题。
“……”看我妈垂下头，我也是心烦。就知道会是这样，她身在外乡好几年，在本地没半个熟人，又咋能指望上她。
……算了，这么想也有点对不起她。毕竟她能在我爸落难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回来，就算是对我爸够不离不弃了。
“你明天先引（山西话，意为带领）我去派出所那边看一下你爸吧，至于他的事儿怎么处理，我个妇道人家也插不上手。”
“行。”满心烦乱的我并没有注意到我妈那难看且难堪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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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我妈就起床了。没心思洗漱，我和我妈直奔派出所。估计是看我和我妈俩大老远来也挺不容易，那俩协警没收啥东西，直接把我们放进去了。
我爸还是如同昨天一样的颓唐丧气，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蓝狱装（其实派出所用的不该是这种料子的衣服的，但我们那小地方没啥讲究），想来是昨天刚抓进来没来得及，今天给套上了。
再剃个劳改头，那就是标准一犯人了——呸呸呸！想这不吉利事干啥！
甩甩脑袋，我赶紧把心头浮上来那丝妄想沉回心底。
“秀梅你过来干啥？”和我想象中不同的是，看到我妈过来，我爸并没有露出什么惊喜或者感动的脸色，反而是一脸愠怒。
“你走了食堂那边谁看？燕儿还要上课，人家学校不让食堂无缘无故停饭的。”
都这时候了，管那个干嘛！
我真是服了我爹了，死要钱也不是这么个要法啊（其实后来我想通了，我爸是不想让我妈见着他落难吧，而且我妈就算是回代州来，也帮不上啥忙）。
“我叫边上的窗口先帮我卖饭，耽误不了学校那边的任务的。”不知为啥，听了我爸的话之后，我妈今早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我甚至能看到她的双手和身体在微微抖着。
她……这么在意我爸的么？
想起之前在山东时对她的偏见，我有些脸红了。
“豆豆，你先出去一下吧。”我妈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道。“我和你爸有点事儿要谈。”
“有啥办法我也听听啊，这会儿大家合力才好想辙嘛。”我妈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有啥事儿我不能听的？
“不是说这件事，我是说——”
“现在不谈我爸的事儿还能谈啥事，都火烧眉毛——”
“豆豆！”我爸冷冷的打断了我的话。“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叫你出去你就出去！”
“可——”
“出去！”
“切，谁鸟你。”恨恨的斜了一眼我爸，我转身走出门外。劳资给他东奔西跑那么久，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凭啥啊！
还有我那个妈，有啥事儿我不能听的，真是……枉我刚刚还在心里夸你来着。
带着焦急、不忿和忧虑，我坐在派出所大厅（说是大厅，其实也就十几平米
的地方）里的长椅上等着我妈出来。可说来也怪，他们这一谈就谈了快半小时，而且那俩协警也没过去叫他们。
明明之前我说了没两句话就被叫出来了。
把走出来的我妈迎了一下，我又恨恨的斜了一眼那俩协警。
“妈，你跟我吧说啥——”
“豆豆啊。”我妈不冷不热的打断了我的话。“妈还要回去打理食堂，今儿下午就要走了。你爸……你爸那边，你好好照顾他一下，记得每天给他送点饭（在我们那边，没确定拘几天的人，一般是不会给安排饭的。当然，如果有钱的话自然是能吃上饭）。”
“这么快就要回去么？”我有些诧异。“那你回来这小半天图了个啥？”
“……这话说的，我就不能……不能回来看看？”不知为何，我妈这话声音颤颤的。她微别着脸，我也没看清她的脸色。
“行，我知道了，我会看好我爸这边的。”我把手里的包（从我妈那边拿的）还到了她手里。“你在山东好好忙你的吧。”
想着反正回山东的时候能见着我妈，我也就没去火车站送她。现在（也就是二零一七年）想来……这决定真是我这辈子所做的不多的英明决定之一。
因为……没过几天，我就从我二大爷嘴里得知了我妈这趟回来的目的（我和我大哥这几天都在大队那边乱跑，想帮我爸找关系寻办法，饭都是我二大爷帮着送的）。
“啥！？”
我呆呆的看着一脸不忿的二大爷，只觉得好像一道天雷劈中了我脑袋。
“你妈说了！人家是回来和你爸办手续的（离婚手续），人家不和你爸过了！”
这……这……这……
为啥啊！！！
明明那会儿我爸成天泡在酒缸子里的时候她也没提这茬儿啊；明明她受不了回了河北娘家的时候她也没提这茬儿啊；明明她和我姐去了山东安家的时候也没提这茬儿啊！
“难道就因为我爸这事儿？就这点屁事儿？”激动间我又有些疑惑，我爸酗酒那会儿对我妈来说才是地狱吧，整天的花钱和摔盆砸碗，那会儿都能受下来，这会儿咋就不行了呢？
“还真就是因为三小这事儿。”我二大爷说着叹了口气。“你姐，燕儿，她要考国防生了，你爸出这档子事儿，要是上刑，政审过不去啊。”
“这……这样么……可这也太……”
我没了话音儿，如果是为了我姐的话，我妈干出这事儿来倒是……倒是也说得过去。我姐于她而言，就相当于我于我爸而言吧。我爸他为了我，是绝对做得出这种事的。
但不管怎样，她现在……明明我爸……
我不会原谅她的，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唉……说来秀梅做的也太快，三小这边事儿还没定呢，她那边协议都签好了。”我二大爷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叹了口气。“你也不用太琢磨这事儿，爱平（我大舅）说了，你妈这就是暂时办个手续，等那边事儿了了她就回——”
“谁稀罕她了！”
甩给我二大爷一个背影，我头也不回的赶往了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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