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时无刻都在进行着十分公平的交易,在这一生中你无法逃避……幻想乡,就是用我心中最珍贵的东西交易得来的。”
——“妖怪贤者”八云紫
“……这大约是一年的路程吧。一年前从难波出发,随着明商们的船队下了西洋。沿途在岸边不清楚到底停靠了几次,在陆地上看到的景象也不知道切换了几次,最终我们随着船队来到了亚历山大。”
木制的小房间内,一名阿拉伯服装打扮的女子手握着羽毛笔,蘸着旁边墨瓶里的墨水在书上写着。阴暗昏沉的褐色是这里的主色调,从四周和漆黑的角落里不断渗透过来的潮湿感充斥着这个狭小的空间。桌子、柜子、木箱、睡铺等等杂物拥挤得塞满了整个房间,她坐在紧靠着舷窗的桌子旁,因为那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午时的阳光穿过被撑杆支起的舷窗洒在桌面上,略微受潮的淡黄色羊皮纸将它所接收到的阳光全部竭力反射回来,使它在这个房间里显得异常刺眼。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刺眼的光线了,这名女子手中的羽毛笔重新蘸了一下墨汁,继续写着——
“从向导那里我们了解到现在的欧洲好像十分得混乱,刚刚遭受了大瘟疫之后,一路上看到不少萧条的景象。有些城市或者村庄已经没有了人影,再加上西面还在进行的战争,似乎我们来的时机非常不合适。尽管目前我们现在的目的地威尼斯还是处于一片和平之中,而且向导和我保证在地中海上,只要是打着威尼斯的旗帜就一定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但是船上的水手们似乎对此并不赞同,从他们口中听到的消息,威尼斯现在和奥斯曼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甚至有些人开始担忧战争不远了。”
“对于我们这些从亚洲来的人们来说,这一切都是这么的陌生:陌生的环境还有陌生的人们。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年去完成。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或者更久?”
飞快而流畅的笔尖顿时卡住了,突然的停顿让还依附在笔尖上的墨水顺着闪着金属光泽的笔尖滑落在纸上。好在她及时把羽毛笔从纸面上抬起,才免除了那个问号被抹去的命运。
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握着羽毛笔茫然地看着自己刚刚写下的字迹。心跳的频率毫无征兆地加快,情绪也莫名其妙地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很快,思绪便将她从纸面上带离,手中的羽毛笔也好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笔尖重新落在了纸上。
“我不知道我是否有勇气面对这一切,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达到她的期望,我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在面对那个孩子。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在数百年以前,我认为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我认为我已经从自己可笑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了,但当我真正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真的有那份勇气吗?而且那个孩子,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去面对她,我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她……母亲?老师?杀人犯?还是……”
“这个问题有那么复杂吗?”
一道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自己耳边响起,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她立刻合上了书本,仓促的动作将桌子上的墨瓶和烛台打倒在桌上,里面粘稠的墨水洒在了桌上。
“哎哎、小心一点啊!”
房间里突然多出来的一道身影急忙过去把倒下的墨水瓶放好,将烛台摆正。尽管已经很快地将墨水瓶拿起来了,但是墨水还是流掉了一半,渗透了散发着潮湿气息的桌面,染上了一层黑色。
“老师,妳进来的时候怎么不敲门?”坐在桌子旁的女子以责备的语气质问道。
八岐,便是她的老师的名字;而这位阿拉伯服装穿着的女子则是西沢千荟,也就是八岐的学生,她们认识了有将近四百年了。尽管当初西沢千荟是八岐一时兴起而收的学生,但是千荟对于一直以来指导她战斗技巧的八岐还是十分尊敬的。但是平时在生活上,她们似乎更像是一对姐妹或者朋友。
“啊……我……以为船舱里没有人了。”八岐心虚地把眼睛瞥向了一边。
很显然,这样的理由明显不具有任何说服力。
“妳觉得我会信吗?”
“呃……”八岐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最终还是认了错误,“好了好了……千荟,你赢了。”
“哼。”千荟轻哼了一声。
因为突然被人打断,早已经没有了继续将那本日记写下去的心情了。没有事情去做,又没有什么想去做的事情,千荟索性一只手撑着脑袋,把头瞥向窗户外面望起了舷窗外面的风景。
从亚历山大港出发已经有几天了,外面还是一成不变的海洋,望不到边的海洋。听船上的水手们说,这条航线上十分的繁忙,经常能看到过往的船只。不过细数这一路看到的所有船只,这几天看到的貌似才只有两艘。也许在这么广阔的海面上,这就是水手们嘴中的“经常”也说不定。
看着看着,千荟的思绪又随着海风飘向了远方……
“果然,我就说吧,妳果然还是在意着那孩子。”那道声音又在自己的身后响起,不过早已经有了准备的千荟肯定不会再被吓到了。
“……”不过千荟不为所动,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话说回来,妳真的能安心放下这些吗?我是说……妳作为那个孩子母亲的责任。”八岐似乎并不在意,继续问着。
“这事回来再说。”千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妳这是在逃……”
“我知道我知道、已经够了!”千荟突然厉声叫道,打断了对方的话。但很快,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情绪又一下子沉落了下去,“……抱歉,老师。”
八岐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学生会突然这样向自己大吼。不过在看到自己的学生的情绪再一次萎靡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作为老师有必要做些什么了。
咚咚咚——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将船舱内两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请进。”千荟先一步说道。
话音刚落,一名水手小心地把门推开,从门缝里探出了半个身子,带有一丝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打扰妳们了,不过我们过一阵子就要靠岸了。”
“知道了。”千荟随便应了一声,将那个人打发掉了。
在那个水手走了以后不久,就听见甲板上船长的大嗓门不断发出粗糙而洪亮的声音,穿透了夹板传遍了这艘船的每一个角落。还有水手们准备着靠岸的工作所发出的嘈杂的声音也伴随着响起。
看来确实快要到岸了。
千荟拿起了桌子上的日记本,开始收拾起自己在这个船舱的东西。而八岐只是站在一旁,神色有些复杂,她不明白千荟为什么要逃避这个问题。其实从最开始和千荟接触的时候,八岐就感觉自己似乎很难看透她的想法,当时想收她为自己的学生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随着自己与她的接触,以及后来不断深入的交往,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学生了,特别是她和那个孩子之间的事情。不过千荟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差不多了,我们也上甲板准备一下吧。”不知道是因为私人物品并不多,还是因为想要逃避这个问题,也许两者兼有,千荟匆匆忙忙地就把东西全部丢进了袋子里。
千荟刚刚走上甲板,下午刺眼的阳光便猛地冲进视线之中。明暗光线的强烈对比让已经习惯了昏暗船舱的千荟脑袋一阵眩晕,即使已经尽力勉强地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但是这种头晕的感觉再加上船在海面上不断地摇晃还是让她的脚步显得有些踉跄。不过得益于妖怪的体质,这种不适很快就消散了。
“所有船员,把帆收紧——”
刚刚稳定了重心,船长好似长号一样的嗓门又开始从船尾处吹响,完全没有准备的千荟差点跳了起来。
天呐,这样下去我非得被吓出心脏病!
从自己登船以来一直到现在第一次走出船舱的千荟,立刻就收到了来自尊敬的船长大人最崇敬的问候。不过这样的问候她可承受不起,相比于这种气势汹汹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向导要比他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了。
“千荟小姐,中午好。”很快,千荟的向导就迎了上来。饱含着敬意又不乏她本身活泼性格的声音从她面前传来。
“嗯、早上好。”听到自己可爱的向导的声音,千荟感觉自己被船长赶跑的好心情又回来了,“怎么样了,科纳迪娜(Cornadina)?我们这是快要靠岸了吗?”
“是的……不过您的拉丁语进步好快!”听到这一连串流利的拉丁语,科纳迪娜惊叹地叫道。
“谢谢了,练习了这么久也该有些成绩了。”
千荟笑了笑,跟着科纳迪娜走到了左舷边。很快,她的视线便被天边多出来的那一道黑线吸引住了。本来海天一色,在交界处仅仅只有虚虚实实的一层好似薄雾一样划分边界的海平线上,突兀地被人用黑色的墨水画上了细长的一笔。如果仔细看的话,那些在正午阳光下残留的墨汁在这张粗糙的蓝色画纸上向上伸展,依稀能够看出一个两个好像是教堂或者是钟楼一样的建筑。如果不是因为对于船长和向导科纳迪娜的信任的话,千荟也许只是把它当做途中看到的一道海市蜃楼了吧。毕竟自己当初在印度洋上航行的时候没少看见那玩意儿,害得当初好多船员白欢欣一场
“那边就是威尼斯……了吧?”千荟一只手放在额头上遮着阳光,眯着眼睛望道,“似乎还有一段路程呢。”
“啊……这个您完全不用担心的,小姐。”科纳迪娜十分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装出一副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一样说道,“请您相信卡瑞克帆船的速度,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她更快,相信我们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靠岸了。”
在海上没有什么参照物的时候很难看出来自己真正的航速,不过当威尼斯进入视线以后,海面上也好像凭空多出来不少的船只。不过科纳迪娜的话似乎也并不怎么可靠,其中大部分都不是科纳迪娜口中的卡瑞克帆船。显然,在地中海,桨帆船这种以人力为主要动力的帆船显然要比风帆动力的船快得多。不过这样放眼望去,好像离港的船只更多一些。
“现在已经是九月份了,很快季风就要吹向东方了,那些急着想去东方赚钱的商人们这个时候应该都起航了吧。”科纳迪娜很快便解除了千荟心中的疑惑。然后她转过身来,脸上挂上了担忧的神色,“其实……我们出发得有些晚了,我们赶着最后的一批商船来到了这里,市场上也许都已经堆满了货物吧。”
再过一段时间风向就会改变,精明敏感的商人们应该都已经将自己的商品换成了金币或者银子。此时的他们应该已经在通向亚洲的航线上了。而他们所带来的这些货物堆在威尼斯,随着时间的推移,过量的商品会使得它们的价格不断下跌,直到存货所剩无几的时候才会重新有所回升。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前去亚洲的商人们又重新返回威尼斯了。
不过对此,千荟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担忧的表情,眼睛上的眉毛依旧自然地舒展着,好像对此并不担心,“这点我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这次我准备了不少稀有的商品。”
“是这样吗?”科纳迪娜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经常在这附近市场上活跃的她对于商品的价值还是十分敏感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几件自己见过的奢侈品。
“嗯,像是黑胡椒、茶叶、明矾什么的……”
“等、等一下……”科纳迪娜揉了揉耳朵,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听错,“您刚刚说的是黑胡椒和明矾吗?”
“是啊。”千荟对她的反应并不感到奇怪,相反却满怀笑意地看着她,同时转过身来用后背依靠在船舷边的护栏上,“而且还买了不少呢。”
“天呐!”科纳迪娜不小心叫了一声,但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像是做贼一样向四周望了望。
果然,刚刚还在忙碌的一群五大三粗的水手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莫名其妙地看着刚刚发出尖叫声的小向导。
“对、对不起!”小向导脸颊一红,扯了扯戴在头上的兜帽,小心地向千荟身边靠了靠。
待水手们重新开始忙手底下的活儿时,她才小心四周巴望了一下,然后埋下声音说道:“千荟小姐,您可是载了一船黄金回来呢!”
千荟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在这个交通还是分不发达的时代,很多这样的商品需要从十分遥远的地方穿越大洋带来。像是黑胡椒这样的东西,仅仅只有那时的锡兰才有生产。明矾在这个时代被主要用于制作服装染色用的染料,因为它最主要在奥斯曼帝国生产,随着最近的几次和欧洲的战争,使得这种商品很难再从陆路运进欧洲。在这个时候的黑胡椒和明矾可是抢手货,在内陆更是可以卖到天价。
这么想的话,也难怪科纳迪娜那么吃惊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直到这个时候八岐才懒懒散散从船舱里出来,走上了甲板。
千荟转过身去拍了下额头,她对自己老师做什么事情都爱与别人慢一拍的习惯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尽管好几次和她说过这个问题,但八岐只是“嗨……嗨……”这样无精打采地应付着。
“老师,妳就不能快一点吗?”
“嗨……嗨……”
果然,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听进去呢。
“真是的……”自己总有一天要改掉她的这个坏毛病,不过很快千荟又看到了老师身后多出来的两个身影,“啊……小五、恋,中午好。”
“中午好,千荟姐姐!”
“中午好……不过以后可不可以叫我觉,小五这个称呼很奇怪。”
紧跟在八岐身后的是两个同样穿着阿拉伯式长袍的少女,头上的头巾仅仅是将面部暴露在了空气之中,不过从其中的缝隙中还是能够看出来几缕粉色或是浅灰色的头发被阵阵海风吹起。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们的长相十分得相似,很明显,这是一对姐妹。不过从个头上来看,她们要比千荟、八岐等人要矮上大概一头,看上去好像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是在气质上面,作为姐姐的古明地觉显然要比她的妹妹古明地恋成熟稳重一些,只是她病态一般的皮肤即使在暖黄色的日光下也显得惨白,眼睛下还留着比较重的黑眼圈,看上去就像是得了重病的人一样,看上去不由让人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倒了下去。
“千荟姐姐,我们是要到岸上了吗?”一看到船舷处的千荟,浅灰色头发的恋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在千荟面前不断兴奋地点着双脚。
“当然哦,应该不会再过多久了吧。”千荟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那么恋恋先去玩一会儿吧,但记住不要乱跑不要打扰别人工作哦。”
“嗯嗯!”恋乖巧地点点头,然后便踏着步子向船艏走去了。
“您很喜欢那孩子呢。”觉走来面对着千荟,眼睛却是疼爱地看向正扒在船首桅杆的护栏上的恋。尽管这样温柔的表情再她的脸上显得有些变形,但还是能够让人感到些许的温暖。
“恋的性格就是很讨人喜欢呢。”千荟也跟着说道。
“那么我先跟着去看看了,八岐好像有事和您说呢。”说着,觉便向船艏那边走去。
“那么我也去做卸货的准备了,小姐。”
“好的。”
不到一会儿,这边就只剩下千荟和八岐两个人了。
千荟重新转过身,双臂撑在护栏边上,望着越来越近的威尼斯发起呆来。
千荟这样的反应完全在八岐的意料之中。八岐也对此毫不介意,也跟着站在了她的旁边,顺着她的视线向远方的城市看去。
“那就是威尼斯吗?感觉像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呢……”
随着帆船朝着港口渐渐驶近,代表着昔日罗马文化的拱顶建筑与基督教高耸的钟塔是第一个闯入视线的东西。对于来自东方的人而言,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数千年前,人类最早的交易活动便已经在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和印度之间进行着。在亚历山大大帝的铁蹄下,又一次将希腊和这三大文明统一成了一个帝国。在那不久,罗马的崛起再一次地将它们凝聚成了一个国家。伴随着基督教的传播,它使得整个欧洲的文化联合在了一起。
与之相比,东亚的各国好像一直处于自己的小世界中,荒漠、群山、荒原和大洋将这个世界分为了东方和西方。而唯一的一条联系着两个世界的通道,便是千荟她们一路过来所走的这条“丝绸之路”。
在文化上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的两个文明,当它们相遇的时候的,给人带来的感觉是冲击性的。在日本生活了几百年的千荟在看到这样一幅场景的时候,这种陌生和孤独的感觉似乎仅次于她初临这个世界的时候所感受到的。
这种无依无靠,没有归属的感觉。
“千荟。”八岐突然出声。
千荟微微向她那边抬了下头,投去疑问的眼神。
“那个……”当话说到嘴边的时候,八岐却又不知道如何去开口。
八岐想起一直以来看到的关于自己学生身上表现的一切,无论是自己亲自交给她的、还是她从中领悟出来的技巧,无一不令她感到满意。也是因此,她对于千荟总是充满了自信,相信着她总能将事情处理好,相信她能够有勇气面对一切。可是每当看到她和她的女儿千穗以及她的朋友八云紫在一起的时候,那种不自然的疏远与隔阂总是让八岐感到忧虑。
其实很多话已经不再需要说出口了,多年师生的交情,让她们之间不再需要更多的语言。透过她的双眼,千荟已然收到了来自老师的关切。
“没事的……谢谢,老师。”千荟理解地露出了笑脸,之前脸上的愁容被很好地掩盖在了微笑的背后。
八岐无奈,低头默默苦笑了一声——
“嘛……”
——毕竟你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啊。
威尼斯,这座纯白色的水上城市坐落于意大利的东北部,意大利半岛和巴尔干半岛之间的亚德里亚海顶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一座纯白色的水上城市。复杂交错的运河穿插在楼与楼之间,也许当你准备去邻居家串一下门都要乘船过去敲门。
这是一座为海上贸易而建起的城市。大大小小的商船来来往往,有一部分十分拥挤地堵在港口的周围,有一部分则熙熙攘攘地驶向海平线的那一边。繁华的市场、频繁的贸易让这个小城堆满了黄金,于是历任总督们总要绞尽脑汁如何去处理国库里堆积成山的预算。最终无可奈何的,他们干脆将整座城市都用最纯洁的大理石来打造。
威尼斯,名副其实的是一座纯白色的水上城市。
在威尼斯港,全欧洲最大的港口处总是堆满了来自各国的船只。一个穆斯林商人站在船艏扶着前桅杆用手指着对面那艘船臭骂着对方粗鲁而笨拙的驾驶方式——那个不长眼的热那亚商人不小心把他船尾的舵叶撞歪了。而对方也丝毫不肯相让,也同样用着自己的语言诅咒着这些留着大胡子的家伙。
类似的场景不断在威尼斯这个拥堵的海港上演。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得不停下来了,因为一艘庞然大物突然遮蔽了几乎所有的光线,眼看着就要将这两艘试图螳臂当车的小船碾得粉碎。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船长和水手们立马手脚并用地逃到自己的岗位上,用他们“粗鲁而笨拙”的驾驶技巧拼命将自己的小船拉出那艘大船的航线。在几乎要把方向舵扯断的时候,终于才逃离了被巨船碾碎的命运。
“蠢货,见鬼去吧!”愤怒的穆斯林商人和热那亚商人瞪红了眼睛,诅咒着那艘大船上不长眼的舵手。
不过明显对方并没有兴趣理会他们,这一两句不起眼的咒骂声淹没在了港口的喧嚣之中。
巨大的卡瑞克帆船在这片广阔的港湾中十分的显眼,高耸的桅杆似乎要挑战这里最神圣的教堂的威严。码头上的人们很快就被这艘船所吸引住了,大街上无所事事的人们开始簇拥在岸上的护栏前,想要一睹这艘世界上最大的船的风采(然而他们并没有见过中国的宝船)。
岸上的几名水手将几根绳索扔上甲板,接到了绳索的船员们跑到船舷处奋力将这艘大家伙拖到港口的栈桥边。很难想象刚刚还十分蛮横的大家伙就这样在十名左右水手的协力之下顺从地停靠在了岸边。船长一声令下,船艏的金属铁锚被抛下,绳梯上的几名水手应声跳到岸上,拉着绳索将这个大家伙用水手结牢牢地系在岸边。
“各位,欢迎来到威尼斯!”舰桥上,大胡子船长操着他粗犷的声音喊道。然后一脸意气风发地从楼梯下到了夹板,友好性地和几名即将下船的商人打着招呼。不过他一路走过来的方向明显是有所目的的。
“女士们。”船长来到了舷侧,对着面前两位阿拉伯服装穿着的女子说道。这位大胡子船长的话语中竟然带着几分恭敬的味道,“威尼斯已经到了,需要我安排人帮妳们把货物送到哪里吗?”
“谢谢,放在码头上就可以了。剩下的我们自己会处理好。”千荟谢过了他的好意,朝他手里丢去一枚银币。
“噢,这没什么!”他掂量着手中刻着斯丹诺总督的硬币,“尊敬的女士,我赞美您的慷慨,上帝会保佑妳们一路顺风的。”
“多谢你的祝福。”
在金钱面前,没有人会吝啬自己赞美祝福的话语。
靠近栈桥的船舷处早已搭好了几面木板,下面的水手紧紧地扶着木板,船上的水手们将装满葡萄酒的木桶小心谨慎地从上面滚下来,然后在船下几名随行商人的指挥下反别堆放在不同的角落。
千荟和八岐走到中间的那块较宽的木板,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下船,很快她们的双脚又一次重新落在地面上了。
“啊,久违的陆地。”沿着栈桥走上了岸,踩着结实稳定的石砖,从略她有蹒跚的脚步不难看出来千荟貌似需要一些时间重新适应一下陆地的环境。
“这给我一种错觉,我感觉这片大地也在摇晃。”千荟对着旁边四处张望的八岐打趣道。
“如果是几个月前妳和我这么说,我也许会相信。”八岐白了她一眼,“几天前妳可是还在亚历山大港活蹦乱跳的。”
“嘛嘛,不要那么认真嘛。这一路过来,我们可是几乎一直在走海路啊。”
“这倒是没有错。不过现在到威尼斯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些更现实点的问题了?比如说接下来怎么办?”八岐走到栏杆的边上,将全身的体重都压在了正支撑在护栏上的手肘上面,“我现在可是累坏了,最好有一个不会因为海浪而把我摇醒的床。”
“很快就会有的,相信我。”千荟笑了笑。很快她就看到向导科纳迪娜和古明地姐妹从船上走了下来,她摇了摇手,招呼她们到这边来。
“千荟小姐,刚刚我还在找您来着。”刚刚从船上跑下来的向导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抱歉……不过刚好,科纳迪娜。”千荟说道,“现在我们到威尼斯了,之后的行程是如何的呢。”
“之后吗?”科纳迪娜重复了一边,“一般来说的话,应该接受海关的抽查,然后按比例交一定关税的……”话说到一半,就看到她露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不过之前在船上的时候,您说的那些黑胡椒和明矾具体有多少,可以和我说一下吗?”
“大概二十磅的黑胡椒和十磅的明矾吧……有什么问题吗?”
“二十磅!”科纳迪娜一拍脑门,科纳迪娜感觉自己好像还没有睡醒,“……您肯定吗?”
千荟点了点头。
“噢!这下可麻烦了……”
科纳迪娜为难地抓着后脑勺,视线向正在搬运货物的水手们那边望去——他们正在将她们的货物摆放在栈桥的一侧。周围有些商人们已经开始将自己的货物或装上车或装上船,准备去缴纳关税并前往市场。那些还没有拿到自己货物的商人们则焦急地簇拥在靠近船的那一边,时不时冒出商人指挥搬运货物的水手们的声音。那些被画上大大的“Sk”的袋子和木箱就是千荟带来的货物,在这里看上去并不是多么的显眼,但里面装着的却是堪比黄金一样的商品。
“威尼斯的法律规定,个人是不能独揽这么大笔的财富的。一旦被发现,是要全部被充公的。”科纳迪娜说,“这么多钱完全够您买一片子爵的封地,外加一整套的仆人。”
“那有什么解决方案吗?”千荟听后也皱了皱眉头,她对这个西方世界一点都不了解。
“现在我想到的办法只有和其他商人合作,不过这样做的话,您肯定只收到三成不到。”
尽管在大瘟疫之后,女性的社会地位有了一定的提升。不少国家甚至出现了女领主,也有不少女性参与商业活动之中。尽管如此,社会上对于女性的歧视依然随处可见,特别是在商业范围内。如果千荟和别的商人一起合作出售这批货物的话,最后分成的时候肯定不会剩下多少。
不过这只是对于一般的人类女性而言。
“没事,就这样。”听到这里,千荟露出了轻松地笑容,好像对此并不在意,“就算是二成也不是个小数字了,就这样办吧。”
科纳迪娜听后吓了一跳,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些货物,又看了看站在面前一副泰然自若姿态的千荟,“您是认真的吗?那可是四千弗罗林啊!”科纳迪娜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在千荟面前叫道,“把这些东西全卖掉的话,这不仅能够满足您和您的子女享用一辈子,还可以顺便养活一名艺术家啊!”
养活一名艺术家……这位艺术家的日常花销得有多少?
“没事的,科纳迪娜。”千荟拍了拍她的肩膀,“去找那些商人们吧,我想我还是可以争取来七成的。”说着,千荟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看着千荟脸上丝毫没有任何大的浮动,既没有面对如山一样财富的喜悦和冲动,也没有面对困难所表现出来的迷茫。
这、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这些黑胡椒和明矾可是值至少四千弗罗林金币的啊!那些黑心的商人怎么可能看着这块肥肉无动于衷呢?
黑胡椒还好说一些,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倒是可以去别的国家把这些香辛料卖出去。不过明矾可是威尼斯和热那亚垄断的啊!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带出国境的。
怎么办……如果这样带着这些东西出境被查到的话,肯定不是充公就是被绞死。
科纳迪娜不知千荟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不知道为什么,尽管这样的话听上去异想天开,但是这样看着她的脸,总感觉只要她说出口,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好、好吧……如果您这样坚持的话。”
事到如今,看来只有试试了……
“扑哧——”这个时候,旁边的古明地觉突然笑了一声。
“有什么问题吗,觉小姐?”科纳迪娜莫名其妙地看去。
“妳又‘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千荟的样子显得对于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了,“只要不是关于我的就好。”
科纳迪娜又疑惑地看了看千荟。
“没什么。”觉笑着摆了摆手,“我只是感叹一下,千荟妳看人的眼睛从来没有错过。”
“谢谢夸奖。”
“对了,千荟。”觉突然叫道,“可以的话,后面的路程我和恋跟着您一起去好了,毕竟我们的能力还是能帮到不少忙的。”
千荟看了看站在不另一边假装在看远处圣马可钟楼实则在偷听的恋,在那双眼睛在接触到千荟的视线后立刻便逃开了,继续望着那高耸的钟楼。
千荟笑了笑,“当然可以了。”
话刚说完,早已等得焦急的恋便像小鸟一样欢呼着飞了过来,直直扑到了千荟的怀里蹭了又蹭。
“好啦好啦。”千荟无奈地说道,对她这种孩子般的亲昵举动,千荟一直没有办法,“不过我们不可能所有人都去,得有人留下来看着货物……”说着,千荟的视线无意识地飘向了正懒散地倚在栏杆边上的八岐。
“知道了知道了,我留下。”八岐无力地随意挥了挥手,然后又偷偷嘀咕了一句,“怎么又是我……”
“那么就拜托老师妳了……”
八岐老师被着身子在空中挥了挥手,拖着懒洋洋的步子向那些货物走去。
“那么,我们出发吧。”
……
威尼斯建在这篇小海湾中的一座小岛上,在她的周围的海面一下是满满的淤泥。几百年前,法兰克的查理曼大帝曾经率领大军乘船准备登陆这个小岛,但当他们从船上下来准备涉水上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陷进淤泥之中,想要移动一丝一毫都十分的困难。于是这些士兵们就成为了威尼斯人弓箭手的靶子,而剩下的人在看到自己的同伴惨死箭下之后,再没了勇气尝试登陆。
这次战役以后,查理曼大帝就不得不放弃他征服威尼斯的计划。在注意到这点以后,威尼斯人就开始十分的注重于海防,在海湾外面的几个小岛上建了城墙,墙内的两三个岛屿上建立了要塞。不仅仅如此,威尼斯人还十分擅长造船。曾经十字军东征的时候,他们的船只就都是由威尼斯人建造的。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精湛的造船工艺,现在威尼斯人的舰队已经称霸了整个地中海。不仅仅如此,他们又把船作为自己的主要交通工具,甚至为了更好得在城里使用船,他们在楼群之间修了大大小小的水道,这些水道构成的网络四通八达,最终整座城市由一条大运河所贯穿。
大运河长度只有两英里不到,但它绝对是欧洲最繁忙的运河了。各种各样的小船只在期间航行着,运河的两侧停靠着满满的船只,使得这片一百多尺宽的河面被压缩了将近一半。那些较大的帆船怡然自得地行驶在运河顺畅的中央,而像千荟现在坐着的这种需要船夫在船尾摇橹的贡多拉小艇就只能靠边和其他的小船挤在一起了。
船尾的船夫兴味盎然地唱着听不懂的调子,觉陪着恋坐在小艇的头部欣赏着这座漂亮的水城,而千荟和科纳迪娜则坐在小艇中间的位置。
这看上去似乎是一幅非常具有浪漫气氛的场景,不过有人可不那么觉得。就在几分钟前开始,千荟觉得自己的心情糟糕透了。
在海上航行了那么几天,一直没有吃好饭的千荟在坐上小艇之前,让科纳迪娜弄些吃的来。然后就看见科纳迪娜把前一晚在船上做的剩饭拿了出来。
“先吃这些吧,不够的话还有一些水果了。”
千荟现在坐在小艇里,手里捧着一个小木碗,另一只手拿着木勺搅拌着碗里米黄色的黏稠的食物。随着她的搅拌,几个乳白色的颗粒被从底部挖了出来,还有几根墨绿色的某种植物的叶子。突然的,一个较大块的沾满了这种黏稠液体的不知名的东西随着搅拌被挖了出来。
千荟顿时感到自己的胃口一阵翻滚。
“……科纳迪娜。”
“怎么了?”往自己嘴里放了一勺“食物”的科纳迪娜抬头问道。
“告诉我,这个不是食物。”千荟指了指手里这一碗糊状的东西。
“那个就是食物啊,有什么问题吗?”科纳迪娜疑惑地歪了歪头,“你们东方人吃不惯吗?我这里还有一些风干肉,要不要呢?”说着,她从身后拿出了一根系着几根肉条的绳子问道。
看到那一根根在阳光下闪着油光的肉条,千荟感觉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不、不了。”她急忙摆了摆手,看了看船尾的船夫,确认他并没有看向自己,随手把碗里那一坨东西都倒进了河里。
“喂,别丢掉啊!”
“我不明白你们欧洲人为什么整天吃这些东西。”千荟看着那一抹白色的糊状物体飘在水面上,突然从水里冒出来一条鱼,吃了几口便钻进了水里,“那里面都是些什么?”
“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东西啊。”科纳迪娜又吃了一口,接着说道,“就是小麦粉和热水做的麦糊,然后在加一点菜和肉煮的。虽然味道一般,不过能填饱肚子不就好了吗?”
“不,我想这已经不是填不填得饱肚子的问题了……”没过多久,那条吃了麦糊的鱼便肚皮朝上漂了上来,“……我觉得哪天我有必要让妳知道什么才叫做食物了。”千荟拿起了旁边在她眼里看来唯一能吃的苹果,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甘甜的果味带有几丝酸涩的果汁刺激着千荟的味蕾,这种可口的味道却也在刺激着她的胃口,随之而来的便是比之前更强烈的饥饿感。
早知道就不咬这口苹果了。
为自认为愚蠢的作为而感到后悔的千荟认命地把这个苹果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然而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浮现出了刚刚被自己倒掉的麦糊。
随着小船绕过了几座紧挨着运河的建筑,转过弯来,便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河面上横着一座木桥。这个时候刚好有一艘大约有两层楼多高的船只准备过去,木桥从中间被断开,中间处被两边的绳索拉起,以便于这艘船只通过。
“那个就是里亚托桥(Rialto Bridge)了。”就在千荟把注意力放在那座独特的木桥上时,科纳迪娜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身子凑了过来,指着那座桥说道,“因为现在商人越来越多,过往大运河的船也越来越多,所以他们重建了这座桥。怎么样,很有趣的设计吧?”
“在这边就是威尼斯最大的市场了,我们一会儿就要在这里下船。”然后她转过身对船夫说,“请把船停在里亚托桥附近。”
里亚托桥横跨在大运河之上,岸边的几座拥有浓郁罗马风格的建筑紧紧地夹住它的两边。在河面上,能够勉强从桥与房屋之间的缝隙中看到里面的场景。这尽管只有一瞥,但是已经能够看到里面人头攒动的样子。而且能够看出来,越来越多的小船在这里云集,似乎都要准备在这里上岸。岸边也是熙熙攘攘的,三三两两的站在岸边张望着,好像正准备迎接什么人。
“看来威尼斯人都很热情呢。”看着岸边,千荟突然这么说道。
“没错,不过他们对商人更热情。”科纳迪娜并没感到什么不对,很自然地答道。
“不……我是指他们貌似有些热情过头了。”千荟看着岸边那里站着的大概五六个人——从她们的船靠近里亚托桥的时候,这些人便开始聚集在岸边一直在朝这里张望。科纳迪娜感到奇怪,顺着千荟的视线望了过去。
“千荟。”觉手扶着船侧,弓着身子从船艏走了过来,表情上有些凝重。
“嗯,我知道。”
岸上那几个人从一开始的举动看上去就很可疑,从他们是不是向这里抛来的眼神不难看出,他们在这里就是在等千荟一行人。就是不太好看出来他们的目的,尽管他们当中有几个在腰上别着剑,但这一路过来,千荟也没少看见佩剑人。听科纳迪娜说,那种人大多数都是某些家族里的人,又或者是外地人。不过从他们比较有组织的行为来判断,他们应该是来自某些家族的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个……千荟小姐。这种事情交给我吧,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在里亚托惹是生非的。”
尽管千荟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千荟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不亲自出手。
就在小艇逐渐接近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个看上去似乎是首领一样的人物迈着步子顺着楼梯走到了栈桥上。
这回没有疑问了,他们就是冲着自己这一行人来的。千荟对觉使了个颜色,后者了然地点了点头。
待小艇靠近了岸边,船夫便伸出手紧紧抓住岸边的栈桥,将小艇横着拉到了旁边。就在小艇刚刚靠上岸的时候,船夫就突然用他高亢的嗓子喊道,“我们到了,女士们!”
“辛苦了。”科纳迪娜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三枚铜币,正准备放在船夫的手里的时候,很快便发现有一只十分粗糙的大手先她一步把一枚银币放在了他的手中。
科纳迪娜感到奇怪,让视线顺着那只手臂向岸上看去,结果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只见一名中等身材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这个男人脸部显得瘦削,似乎是因为长期饱受着生活的摧残而显出一副沧桑的样子。他留着深褐色的短发,不过因为长期没有打理,一撮一撮头发十分随意地在头上弯弯卷卷着,在阳光下油光斑斑点点地闪烁着。脸上横着一道刀疤,在左脸上竖着爬过眼睛。双眼闪着狼一样的神色,向下紧紧地盯着科纳迪娜——这是属于曾经在战场上经历过九死一生的老兵的眼神。
“下午好,女士们。我是洛雷托(Loreto)。”出乎意料的,他的态度十分的诚恳,这似乎并不像是他这么一个煞气十足的家伙能表现出来的。
“下、下午好。”过了一会儿,科纳迪娜才看看反应过来。她微微歪头偷偷看了看和他一起过来的那几个人,之间他们正站在堤岸上随意地聊着天,偶尔才会向这里投过来一两个眼神。开始感到有些紧张的科纳迪娜悄悄咽了下口水,问道,“请问洛雷托先生,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这样的。”刀疤脸的洛雷托说道,“请问各位是今天中午乘坐‘安娜·波拿文都拉’号(Anna Bonaventura)抵达的威尼斯吗?”
“是的。”
“这样的,我们是梅第奇(Medici)家族的。我们听说西沢小姐刚刚从东方带来了很多的胡椒和明矾,我们家主人对此很感兴趣,希望邀请各位前去做客。”
刚刚上岸的千荟马上就一字不落地把这一句话听了进去,尽管其中有一些生词,但是其中大体的意思她已经听明白了。虽然并不明白所谓的梅第奇家族是什么样的背景,不过既然能够弄明白自己的带来的货物,甚至一路从港口跟到里亚托,并在这里守株待兔,这绝对不会是一个小家族。
看来刚刚来到欧洲就遇到了一个大麻烦呢。千荟拍了下额头,感到一阵头疼。
不知道是不是千荟突然的举动吸引了那个刀疤脸的注意,他突然中断了自己正和科纳迪娜说到一半的话,好像刚刚发现刚刚从船上下来的几人一样,叫道,“啊,您就是西沢小姐了吧。”刀疤脸十分准确地认出来了千荟,几个大步子走上前,“小姐,欢迎您来到威尼斯。”他上身前倾微微鞠躬。
“我们的主人,乔凡尼·迪·比奇·德·梅第奇(Giovanni di Bicci de’ Medici)先生对您带来的这批货物非常感兴趣,希望邀请您前往官邸做客。”
“哦,是吗?”千荟做出比较感兴趣的样子,向他脸上看去。尽管对方说话的语气十分的客气,但却很明显的带着一份不容置疑的意思表现在他的表情上。
向他身后看去,科纳迪娜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其实我们本身已经和别的买家有约了,你去问一下你们主人,能否换个日子再去拜访?”
“西沢小姐,您这样会让我们很为难的。”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太友好了。
刚刚上岸就遇到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从刚刚一直观察到现在,这个梅第奇家族似乎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这只是踏上这片陌生土地的第一步,所以很多麻烦能避免还是尽可能地避免为好。
“那么带路吧……希望不会花太长时间。”
“不会的,我们主人向来把时间视作生命。”
刀疤脸伸手做出请的手势,同时岸上那几个人也开始跟着向前带路。不过千荟眼尖地看到了他们中的一个人突然混进了人群,沿着大运河朝着她们来的方向跑去。
不得了啊,希望老师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
同一时间,在千荟一行人正苦恼着怎么应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梅第奇家族时,八岐这边显然清静许多。
坐在堤岸旁边的台阶上,旁边放着满满的货物,看着海面上各型各色的船只从左边漂到右边,然后又从左边飘到右边……
“五十八艘……啊,五十九艘了。”八岐一只手托着下巴,伸出另一只手一个一个地点着从眼前经过的船只。除了这么做,她实在不知道要找些什么事情做了。
作为一只曾经的神明,后来的妖怪,八岐已经活了有一千多岁了。很多人都以为像这样的长生种总是能够耐得住寂寞,再漫长的等待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从某些角度来看,这确实是正确的,但前提是得给他们找一件能够消磨时间的事情啊!
其实不难发现,一般这种妖怪或者是神明都会有一些特别的爱好。除去一些比较猎奇的不算,其他正常一点的比如说有花艺、编织、锻造、钓鱼、收集等等。所以说除了四处惹事打架以外,长生种们总会找一些事情来充实自己的生活。因为他们也经常耐不住闲下来的时间。
八岐也当然包括在内。从她开始数海面上的船只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好烦……”
八岐感觉时间开始越来越难熬了。以前八岐从来都没有等过什么,即使说要等的话,也只是找个舒服点的地方好好睡一觉。不管什么事情,都等睡醒了以后再说。但是现在她现在显然不可能在这里睡觉,先别说旁边放着那么多堪比黄金一样的货物,就这冰凉的大理石台阶和这些麻袋里枕上去硬邦邦的破石头就不可能能睡得好觉。
为什么千荟就不肯买点棉花啊。八岐突然想到之前在市场上看到的那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那软绵绵的触感依然记忆犹新。
如果用棉花做成床垫,我以后就再也不起床了。八岐这样想着。
“喂!那边那个人。”嘈杂的港口内,人群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道声音。
本来八岐只是带着无聊凑热闹的心态回头想看看哪个倒霉鬼又惹到了什么人的,顺着刚刚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八岐很快就对上了一伙儿人的眼睛。
“对,就是妳。”为首的一个人用手指着八岐,确认地说道。
“啊,我吗?”八岐环顾了下四周,周围没有别人。
“是的。”那个人点了点头,“妳的主人西沢小姐让我们把货物装好,然后运走。”
“我主人?”八岐好笑地看着他,站直了身,拍了拍手。稍微朝四周看了一眼,貌似冲着她过来的人还不少,不只是眼前这一批,周围还有大概十几个人分散地朝这边走来。一瞬间八岐的兴趣被提了起来,调侃道,“那我主人还有没有其他吩咐呢?”
“是的。”那人并没发现什么异样,继续说着,“她让妳和我们一起过去,让后清点一下货物,做出一个清单。”
说得好像是真的一样。
“这样吗?”八岐从地上找到了一支木浆,又顺手拿了一根麻绳,自顾自地在绳子的一头系着一个大大的绳扣,“可是我拿不到我家主人的亲笔手谕,我可不能擅自做决定啊。”
“手谕?”那个人奇怪道,他从来没听过这么个奇怪的名词,“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妳的主人让我们快一些,时间很赶的。”他的口气比之前粗暴了许多,同时周围感觉到有些不对的人们开始有意识地向后退着,渐渐地就让出了一片不小的空地。很快,两方的人就看得十分的清楚了,一边是八岐一个人,而另一边则是那突然冒出来的一群家伙,一共四个人。
“非常抱歉,没有手谕,我做不到。”八岐遗憾的摊了摊手,然后继续将那根绳子绕了一个圈穿过去,一个水手结很快就能系好了。
“希望妳能够明白,我不想把这件事做得那么绝。”那几个人越逼越近,其中几个开始活动起了筋骨。他们完全没有把八岐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她不过就是一个非常不听话的女仆。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们也开始沸腾起来了,原本远处赶路的人也聚集了过来看着热闹,甚至有些人爬到了摞起来的木箱上巴望着。
“同样的话给你们。你们能做到的话,自己来拿。”刚好将那个水手结系好,八岐一只手甩着那根绳子让它在空中转着圈,同时向他们招了招手。
“这可是妳自找的!”只见那个人一挥手,他身后那立刻朝着她奔了出来。
顷刻间,那三人便已冲到眼前,眼看就要抓到这个不听话的女仆时,突然眼前一花,紧接着随着“啪、啪”两声木头撞击骨头的声音,为首的两人感觉后脑一痛,便抱着头栽倒在地,大声哀嚎着。
“两个。”
“什么?!”还剩下的那一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己的两个同伴倒在了地上。然而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就感到自己下巴好像被一头牛狠狠地撞了一下,强大的力道使得他在下一秒就脱离了大地的束缚,整个人向后仰起飞了起来,随后狠狠地摔在大理石地面上。刚落在地上他便用力咳了几声,几颗泛着黄色的碎牙带着几道血丝被从嘴里吐了出来。如果不多安几颗假牙的话,估计他以后就只能喝那些恶心的麦糊了。
“三个。”八岐在手里转动着刚刚撂倒了三人的凶器——地上捡到的那根木浆,然后满脸微笑地对不远处那个人说道,“还剩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这位女士。”突然一道阴影覆盖了八岐的整个身子,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粗壮,全身皮肤黝黑的壮汉站在她的身后,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而是一群人。”
随着他话音刚落,从四周人群中又冒出来了好几个人,他们手里有的是徒手,还有的手里拿着木棍,粗略数一下,大概有十几人。
“天啊!是铁人安德烈(Andrea)!”突然人群中有人叫道,“这下她可有麻烦了。”
八岐看了看四周,如果用能力的话会方便许多,不过这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显然不太可能。
“这位小姐,妳的身手确实令人佩服。”那个叫安德烈的壮汉说道,“不过妳的傲慢迟早会让妳栽跟头的,而我们现在就准备给妳上这么一课。”
“多谢夸奖。”八岐笑了笑,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收拾她!”
安德烈一声令下,周围的打手一拥而上。同时安德烈也一拳打了过来,但却打了个空。他低头看去,原来站在他面前的八岐已经不见了影子。
刚刚八岐一个下滑从安德雷的**钻到了他的身后,看了眼周围那十几个人,她决定先把这些小鱼小虾收拾掉。
她准备好了手里的绳子,向着远处的一张桌子一丢,系着水手结的绳扣飞了过去,几下就缠住了桌腿。用力一拉,才刚刚垂在地上的绳子瞬间被拉直,一个没有注意脚下的倒霉鬼一下子被绊倒在地。不过这并没有结束,八岐一只手抓住绳子的一头,向后狠狠一拉。安稳地被放在原地的桌子被瞬间被一股大力拽飞,将挡在它路线上的另外两个人撞飞。
有两个家伙见八岐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边,他们拿着木棍从后面包抄了过来,对准了她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咚!
预想中因该是敲打在头骨上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击打在同样是木头做成的木浆上的声音。八岐不知什么时候用那根木浆背对着他们挡在了脑后,将袭来的两根木棍打开。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根木浆又从他们的身下扫过,清脆的碎裂的声音从他们的小腿处响起。
“啊,上帝!我的腿!我的腿折了!”
在几分钟之内就有五个人倒在了地上,其余的人顿时没有了前进的胆子,一个个面面相觑,丝毫不敢进犯一步。
“难道就这么几下吗?”八岐对着那个刚刚被自己打折腿的家伙的小腿上踢了一脚,剧烈的疼痛让他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吗?”自己这边一大群男人竟然被一个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女人打趴下,这在安德烈看来实在是一个耻辱。他愤怒地喊道,“还不快点收拾掉她!”
不知道是因为安德烈带给他们的感觉更加可怕,还是对于这位铁人的尊敬,剩下的几个人开始小心翼翼地逼近着,其中一两个人甚至拔出了挂在腰间的长剑。
“哦哦。”八岐对那个拔出剑的家伙摇了摇手指,“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听到对方这样依然带着轻蔑的语气这样和他们说话,那几个人又顿住了脚步,视线在八岐和安德烈之间徘徊着。
真是见鬼!我手底下的人怎么会是这么一群连个女人都摆不平的草包!安德烈气恼成怒,正打算亲自出手。
“让开!让开!这是怎么回事!”
穿过人群望向外面,一群穿着铁质铠甲的士兵突然从巷子里涌了出来。
八岐看了一眼身后这些货物,又看了看正准备跑路的那群人。
这下麻烦大了。
“可恶……快走,别管那么多了!”见到维护治安的士兵都已经被惊动了,安德雷只好作罢,急忙叫上剩下几个能动的钻进了人群之中。
“快点让开!不要阻挡我们处理公务!”很快就有几个士兵钻过了人群,冲了进来。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又看了看现场唯一一个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的八岐,当场愣住了。
“上帝,这都发生了什么?”
八岐无奈地摊了摊手,“问上帝去。”
……
“我们到了,女士们。”
就在里亚托这一带,距离刚刚见面的地方并不是特别远的地方,仅仅是穿过了一小片集市,便来到了目的地——梅第奇银行。
梅第奇银行是世界上第一所真正意义上的银行,除了银行正常的存储和贷款业务以外,为了更好地在政治复杂混乱的欧洲进行交易,梅第奇银行同样也有货币兑换业务。不过自从梅第奇银行几十年前发行了自己的货币弗罗林金币(Florin)以后,完美的成色和精致的做工很快就受到各地商人的青睐,成为了继达科特金币(Ducat)以后另一种通用货币。
不过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银行还是一个比较新奇的新单词。
“梅第奇……银行?”好在拉丁词语发音规则相对简单,按照各个音节,将这些词读出来还是不难的。
“是的,西沢小姐。”带着她们走到侧面的小门旁,敲了敲门后洛雷托说道,“存钱贷款的地方,也可以兑换各地的货币。”
“听上去似乎很方便。”
“没错,不过我们并没有多少分行,威尼斯的分行也是才成立没有多久。”
院子的侧门已经被打开,从打开的门向里看去,便能看见一个十分拥挤的小宅院,靠着墙壁堆满了干草和其他的一些杂物。不过从小门这里一直通向靠里的一栋房子之间的道路清理的倒是很干净,地面上也铺着木板。
“女士们。”洛雷托做出了请的手势。
得到了邀请后,便向里面走去。院子很小,在外面就已经看了个大概,所以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意外,径直就走进那个房子里了。刚刚迈过房屋的木门后,脚下就已经是纯白的大理石地板了。墙壁和天花板也是白色的大理石筑成的,也是因此,阳光透过仅有的几面狭小的窗户进来的时候,才能让屋内显得明亮一些。
也许是为了给主人的房间腾出足够多的空间,无论是走廊还是路过的其他房间都显得十分拥挤,有时候镶嵌在墙壁上的烛台都险些能够撞到脑袋上。一路过来的墙壁上总是能看到一些颜色鲜艳的油画,其中大多数都是和基督教相关的画,偶尔也会撞到一些风景画,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对于艺术品有着不小的热情。不过可惜沿着走廊过来,路上总是堆满了各种箱子和粗麻袋,没有办法站定下来细细欣赏一下这些画作。不过就在走廊拐角的那面墙上,一幅几乎要覆盖整片墙壁的画像突然闯进了视线。
“这便是梅第奇银行的创立者,乔凡尼·迪·比奇·德·梅第奇先生。”
陌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几人下意识向身后看去,首先进入视线的就是一双要比常人都要硕大的眼睛,载着这双眼睛的是一张十分不搭配的偏国字脸。几缕花白色的头发紧搭在额头和头侧上,突出的颧骨和扁平的下巴,深深垂下的鹰钩鼻。千荟看到这张面孔略感面熟,仔细一看,他不正是那画像上的人吗?只是此时的他显得衰老许多,也瘦削许多,但是他那双闪着猎鹰一样光芒的眼睛却并没有被岁月所磨损一点。
“呵呵,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他摘下了头上的酒红色宽檐帽抓在双手中搭在胸前,一双大眼眯成了一条缝,憨憨地笑道,“请原谅我刚刚的失礼。如各位尊敬的女士们所见,我便是乔凡尼·德·梅第奇,很荣幸见到妳们。”
他的声音说不上有力但是带有着老年人常有的亲和力,岁月侵蚀的他只能用较沙哑的嗓子缓缓地说着。尽管如此,他语气坚定不移,而且每一个音节也能够十分清楚地听进耳朵里。
为了表示自己的尊敬,摘掉帽子是应该的。不过千荟却是有所顾虑地犹豫了一下,但在梅第奇审视的目光下还是将紧紧扎在头上的头巾解了下来。围在头上的头巾一圈一圈解下以后,被强行遮住了左半张脸的金色刘海失去了束缚它们的枷锁,向两侧滑去,露出了千荟全部的面容。本来感到些许惊艳的梅第奇这个时候明显楞了一下。
“尊敬的德·梅第奇先生,我是西沢千荟(Senki Nishizawa),很荣幸收到您的邀请。”
千荟随手拨开挡住右眼视线的几缕金色刘海,简单整理了一下因为长时间被头巾包裹着而有些翘起的西卷发丝。尽管过道里的光线略有些昏暗,但是白色大理石反射过来的微弱的阳光依然能在她的金发上映着着细腻的光泽,蓝宝石一样深邃又带有神秘感的瞳孔似乎也闪着微弱的光。但是她遮住了整只左眼的黑色眼罩却显得异常扎眼。
也许是因为偏心的造物主不想让她遭到世间所有美貌的女人的嫉妒,才会忍痛取走她的一只眼睛吧。梅第奇在心里感叹道,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脑海中甚至冒出了想用一切把她留下的冲动。
这简直是人世间的妖精,美杜莎也不过如此了。
“咳咳……”梅第奇假装咳嗽了几声,试图挽回自己尴尬的窘态,“抱歉,西沢小姐。不过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会有这么年轻的女商人啊。”
“没有办法,毕竟家里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千荟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着深深的无奈。
“我都清楚。”梅第奇同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千荟身后的古明地姐妹和科纳迪娜说道:“那么各位先去客厅休息一下吧,我让人准备了点心。”
不知何时就站在一边的仆人应声鞠了一躬,对她们说道:“请各位和我来。”
千荟正要跟去的时候,梅第奇突然叫住了她,“西沢小姐,抱歉影响了您的休息,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
千荟向觉那里看去,在收到了觉投过来的“注意安全”的眼神后,她扭过头来对梅第奇点了点头,道:“好的。”
在银行家梅第奇先生亲自热情款待之下,千荟跟着他来到了屋子十分靠里的一个房间。
“请随便坐。不用太拘束自己,这不是什么正式的会面,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放松就好。”梅第奇指了指房间中间的书桌和椅子。
千荟坐在书桌对面的一张木椅上,虽然说椅子上面放着一个薄薄的棉花做成的坐垫,但是这并没有想象中的舒服,只比自己在船舱里坐的那个椅子好上一点。
简单看了看四周,虽然这是梅第奇先生自己的房间,但是大约有五六个船舱大,没有任何多余布置的房间十分的简朴,很难想象这是面前这位大富豪的房间。
梅第奇隔着书桌坐在了千荟的对面,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上堆满的书籍和其他一些杂物。然后带着歉意说道:“抱歉,我的房间有些乱,希望您不会介意。”他拿起桌子上明显是来自东方的瓷制水壶,给桌子上的两个木杯里倒上了水,“你们这一路过来应该很辛苦吧?”
梅第奇言语中始终保持着和善的语气,尽管长相有些奇怪,但他的态度很好,给人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表面功夫,也许他这样的表演能够骗过所有人,但是在面对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妖怪时,他还是太嫩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从那个叫洛雷托的口中便已经了解到,梅第奇最感兴趣的其实是自己带来的这批货物。不过他从一见面到现在,张口闭口对于那些货物只字未提,只是一个劲地说着现在经商的困难。梅第奇耗得起,千荟更是耗得起,从进到这个屋子开始,千荟就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他讲着自己的故事,偶尔自己也会配合着露出他所期待的惊讶的表情。
他在等着什么。
千荟看着滔滔不绝的梅第奇,很快就下了定论。通篇全是没有任何营养的话,而且尽管他尽可能掩饰得很好,但还是细微地表现出来的焦躁还是被千荟看在了眼里。再一联想到在里亚托桥看到的那一幕,千荟很快便确认自己的老师遇到麻烦了。
“……所以,我们梅第奇愿意收购这些货物,然后所有得到的利润我们只取三成。”在罗列出了一大堆借口以后,梅第奇终于伸出了爪牙。
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千荟心中暗笑,但是脸上却露出十分顾虑的样子,“这听上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我的这些货物已经有人预订了啊。这样算是我单方面的毁约,对于我的信誉是很大的影响啊。”
这话刚一出口,这个老滑头便愣住了。确实,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如果有什么比钱更重要的,那就便是信誉问题了。
“这样吗?这可真是……”老滑头很快就恢复镇定了,“我们梅第奇银行可以承担更大的风险,对于这些货物,我们愿意以更高的价格进行收购。”
这时候,一名仆人匆匆敲了敲门,慌慌张张走了进来。
在看到那名仆人的时候,老滑头的双眼明显一亮,不过那名仆人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好消息告诉他的样子。他急忙跑到桌子边,在绕过桌子的时候甚至险些撞到桌角,踩着有些踉跄的步伐附在梅第奇的耳边说着什么,一双眼睛又好像十分顾虑正坐在面前的千荟一样,总是时不时地把眼神投到她身上。
尽管他刻意降低了声音,但是天生听觉十分敏锐的千荟还是捕捉到了他的每一个字。和想象中的一样,梅第奇的脸一瞬间便垮了下来,就好像和地中海多变的天气一样瞬间从晴转阴,从刚刚一直保持得很好的和蔼形象荡然无存。
“你说什么?!”梅第奇咬牙切齿地揪住他的衣襟,双眼在一时间竟射出了好似豺狼一般煞人的光芒。不过他很快想起自己还有一名客人在这里,楞了一下,急忙松开了那个人,重新戴上了虚伪的面具,为难的说道:“西沢小姐,刚刚……我们得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我的朋友遇到麻烦了吗?”虽然千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还是明知故问道。
“是的……您的朋友和那些货物都被扣押在海关,希望您和我们去一趟。”
“海关?好的……”
威尼斯海关位于城市西南方的多尔索杜罗区(Dorsoduro),然而日后正式的威尼斯海关大楼(Punta della Dogana)还在建造当中,不过现在已经能够看得出来这座宏伟的罗马拱顶建筑的整体结构了。目前作为临时的海关的,是一座看上去十分普通的三层小楼,就紧邻着这座快要完工的海关大楼。
八岐满脸不耐烦地在门口踱来踱去,眼神不时看一眼门口两个用铁铠甲包裹得好像棺材一样的士兵,她敢保证这两个铁棺材绝对在把脸都蒙上的头盔里偷偷看她。
踱着踱着,八岐感到十分的不耐烦,她感觉那两对视线自始至终都黏在她的背后。她走到一个人面前,用手指着他大概是鼻子的位置,坏着脾气说道:“我说过了,别再看我了,我有什么好看的?”
“抱歉女士,我并没有在看您。”士兵的话语听上去似乎很坦诚,但是八岐更愿意相信自己依仗了一千多年来的直觉。
面对士兵表现得十分诚恳的态度,八岐一肚子的怨气又没地方撒了,原本想拿这两根铁皮木头泄火,但是他们一点都不配合。八岐正要像刚才一样继续在原地打转,不过很快她眼前一亮——几艘小船从街角靠岸,千荟也在上面。
“哦,千荟!”千荟一只脚刚踏上地面上,八岐便朝自己走了过来,身后还紧紧跟着两个士兵,“妳可算来了!”八岐看上去十分不耐烦,不过按照她的慢性子,绝对不可能是因为等了太久。
“要知道在这里有多么无聊,还要面对这两个大号铁皮棺材,和他们说话只有这个反应——”说着,她用手在其中一个士兵的头盔上狠狠敲了敲,发出了铛铛的声音。
“请您放尊重一点,这位女士。”
“——你瞧瞧!”八岐双手向刚刚作出回应的那个“铁皮棺材”夸张地地摊了摊手。
“好了好了,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千荟用眼睛余光看了看正在仆人的帮助下小心上岸的梅第奇,向八岐问道。
八岐注意到了千荟的小动作,随着她的视线向那边看了一眼,简单说道:“一群不认识的人来要我跟他们一起去取货物,说是我的主人的命令……”说到这里,八岐轻笑了一声,“然后和他们打了一架,把士兵引来了,之后就被带到了这里。然后他们说这些货物都没有交税,所以都扣押了。”
“老师,妳真能给我找麻烦。”千荟无奈拍了下额头。
话刚说完,梅第奇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来打听情况。考虑了一下,千荟还是把八岐的话简单复述给他,但是她和那伙人发生冲突的事情给刻意隐瞒下去了。
“这实在是太糟糕了。”梅第奇脸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但很快又拧起了眉毛,瞪着眼叫道:“我认为现在要把这些事情尽快解释清楚,应该把那些混蛋绳之以法!”梅第奇的表现十分浮夸,话刚说完就狠狠咳嗽了几声。
千荟微微侧视,虽然这些货物的价值不菲,但是这个老滑头的表现有些过于夸张了。
“你!”好不容易缓过来气的时候,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仆人,“快去处理这件事情。”
“是的,先生。”
见那名仆人带着其他几个人跑进去后,他转过身来对千荟说:“西沢小姐,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要知道我当年做生意的时候,就是因为犹豫不决而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最终赔了一大笔钱。”他焦急地用最短促的音节说着,看上去遇见大麻烦的不是千荟而是他。
“我知道的,梅第奇先生。”
“先生!”刚刚进去的仆人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先生,海关那边说:因为那些货物的价值太高,按照威尼斯的法律,要被充公。”
“啊,什么?!”千荟愣了一愣。
“充公?!”梅第奇也惊讶道。他瞪着那双硕大的眼睛无措地看了看千荟,又转去对那个仆人问道:“还说其他什么了吗?”
“没有了。”
“天呐,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梅第奇痛苦地双手掩面道,“西沢小姐,这个噩耗实在是……我也是一名商人,没有什么要比这个更可怕的了!噢,上帝!”这时候的老滑头又变回了最开始她们认识的那个和蔼的老人,双眼无不表示着深刻的哀情。他用自己有些枯瘦布满了皱纹的双手小心捧住了千荟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非常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妳们这一路过来十分不容易,我很同情妳们,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尽自己的所能帮助妳们的。”
“我非常感激……梅第奇先生……”千荟伸手擦拭了一下从眼角溢出来的眼泪,声音有些哽咽。
“我会想办法的,西沢小姐,妳可以随时拜访我的官邸,一段时间内我是不会离开威尼斯的。”
“谢谢……梅第奇先生。”
不知不觉,太阳的一角已经被城市遮住半边,橙红色的阳光为这座水城镀上了一层金箔,给这座商业城市更是填上了一分奢华。可却是在这个时候,背影面的阴影变得更加的黑暗,几乎要覆盖城市的每一处街道。
梅第奇家的人早已经离去了,尽管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是大街上的行人并没有减少——这座欧洲的商业中心是不会休息的。
“有什么想法吗?你在这里坐了估计要有好几个钟头了。”堤岸边,八岐用手肘顶了顶坐在身边的千荟。
“不清楚……哈——一来到欧洲就遇到一大把的麻烦。”千荟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毕竟对这里并不了解啊,知道的只是这里要比日本更危险,不了解的话完全不知要如何下手。”
“那接下来要做什么?总不能在这里看海看几百年吧……”
千荟侧头看了看八岐,叹了口气,“接下来嘛……先去给你找一张不会因为海浪而把你摇醒的床好了。”
……
应永十九年(西元1412年),九月,秋;日本,伊势国……
同一时间,在世界的另一边,也同样有人面对着十分苦恼的事情……准确的来说,并不能称为“人”。
“八云蓝大人,这件事情很紧急,我想还是向八云紫大人通报一声会比较好。”
已经深深陷入夜色的伊势国现在已经是妖怪们的世界了,一座阴森的楼阁中,仅仅只有屈指可数的烛光勉强地挥开黑暗。昏暗的灯光下,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房间两边的一群面目狰狞、狼牙舞爪的妖怪好像雕像一般融入背景之中。而在房间的正中间,一只长着一对巨大的黑色乌鸦羽翼的人跪倒在地,埋下的脑袋微微抬起,眼睛小心地望着上面几乎被黑暗所笼罩的人。看样子,那个人就是他口中的八云蓝。
“紫大人有其他紧要的事情,她授权我全权管理一切事物。”坐在上面的八云蓝平静地说道,声音中不带有任何情感,“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话,在这里说就可以了。”
天狗仍然有些犹豫,顾忌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我知道了。”蓝挥了挥手,堂上其他的妖怪们得到了信号后便纷纷向外面走去。令人意外的是,这些魑魅魍魉竟秩序井然地离开了,并没有什么惹出任何事端。
咔——
最后一名离开的妖怪随手将大堂的大门掩上,漆黑昏暗的房间内此时就剩下了八云蓝和这只天狗。
“好了,射命丸。”八云蓝起身从上面缓缓走了下来,堂中橙黄色的烛光渐渐爬上了她的面庞,露出了帽檐下的几缕金黄色的刘海,“现在没有其他人了,你可以说了。”平静如水的一对金色瞳孔默默地注视着射命丸,毫无任何情感波澜的表情就和她说话的声音一样,没有任何波动。
“是……”射命丸尽管仍然有些不太情愿,然而考虑到八云紫与八云蓝之间的主仆关系,以及在眼睛下意识地扫到了她身后的九条狐狸尾巴——狐狸最鼎盛的境界——他还是不得不按照她的要求做出回答。
“在两朝统一后举国上下都有流民叛乱,尽管八云紫大人要求我们尽快布置好结界,然而自月面战争之后,剩下的大妖怪已经屈指可数,很难在那么大的范围同时应对人类的军队和流民。再加上阴阳师频繁的骚扰,很难在八云紫大人要求的时间内完成。”
“另外,关于八云紫大人要展开大结界的设想,仍然有很多的流言蜚语。”他又补充道。
“知道了。”蓝淡淡地说道,“没有别的事情了吗?……那么请回吧。”
蓝目送着射命丸走出大堂,将门关上。这时,空荡荡的房间内仅仅只剩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正中央。她望着面前的空气,蓦地,她突然开口道:
“紫大人。”与之前淡然的姿态不同,蓝此时的话语和表情显得十分恭敬。低沉的声音明显要比她对百鬼们发号施令时的声音收敛了许多,短促的五个音节就像微弱的烛光一样只是禁锢在这片微弱的光亮空间。
“嗯,我听到了。”并没有任何人出现,这一句话就好像凭空从身边传来一样,不过从音色能够听出来对方是一位女性。
“要怎么做,紫大人?”蓝向那个人问道。
“怎么做?”那声音好像在自嘲一样反问了一遍,“还是按照计划,不过时间可以宽泛一下,具体交给妳来掌握了,蓝。”
“知道了。”
黑暗与虚无,空无一物的世界中不存在任何东西。好似笼罩着全身的黑色幕布上,依稀可以看见一些泛着紫色荧光的眼睛图纹。它们模糊不清,它刚刚还在那里,很快便消失掉了;当你眨一下眼睛时,它们便又一次的出现在你视界的边缘,当你想去寻觅它们的踪迹时,却又不知道讨你到了哪里去……就好像直视而太阳在眼睛上留下的残影一样。在这种诡异的空间,感受不到任何时间的流逝,既没有能够让人依靠的大地,也没有可供遥望的天空——这里是空间的边界,但是人们更习惯称呼这里为“隙间”。
“呼……”一口气被深深地呼出,在这种似乎连空气都不存在的世界中,声音竟然能够很清晰地传来,但却没有任何的距离感,就好像是在耳边响起一样。
“蓝。”隙间中的一道人影屈膝坐在虚空之中,呼唤着。
“还有什么事吗,紫大人?”现实世界中的蓝回应道。
“能够算出她们的位置了吗?”紫的声音中似乎带有一丝期盼,也许蓝马上就能给她所渴望的答案。
“……”那边犹豫了一会儿,“抱歉,紫大人。”
“不是妳的错,蓝。”紫紧接着安慰道,稍稍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道,“我去一趟博丽神社,还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去那里找我。”
“明白了,紫大人。”
境界与隙间的操纵者、神隐事件的主犯、衔接神与妖的中介、月面战争的策划者、“妖怪贤者”等等。外界对于八云紫的认知,也许仅仅是从这些称号以及一些大妖怪的口述中了解的。很少有人能够亲眼见到她,事实上,很多见过她的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还是没有消息吗……”紫嘴里轻喃着,只是这次却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不知过了过久,似乎是因为久坐而感到身体发僵而驱使的缘故吧,紫用双手撑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正要伸向空中的手突然顿住了,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白色华丽长裙以及如瀑淌过身肩膀的及腰金色长发,隔着长长的衣袖用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双手放下后,金色刘海下紫色的双瞳依旧像以前一样散发着锐利好似乌雕一般的光芒。
紫重新伸出手,好像在一面看不见的墙上轻轻向下画了一道,坚实的空间墙壁就好像一张丝绸一样被扯开了一道缝隙。她单脚迈了过去,微微弓起身子从这个刚好一人大的缝隙中钻了出去。当最后一只脚也迈过去的时候,缝隙又很快被合上,这片虚无的空间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千穗!爱丽丝!我刚打扫好的房间,别再给我捣乱啦!”博丽瑶梦对着刚刚从拜殿外廊跑进去房间里的两个小家伙喊道。
真是的……根本不让人省心。见自己的话根本没有起一点作用,无奈她叹了口气,只好接着打扫着二之鸟居下的石坂。
秋日午时阳光下的博丽神社依然是十分的清净。这里是一片很偏僻的地方,山脚下只有一处不超过百户人家连瑶梦都叫不出名字来的村子。不过因为这一代妖怪的活动十分的频繁,一直负责着妖怪退职工作的历任博丽巫女们干脆直接把那里称作人之里。在神社落成后不久,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村民们根本不清楚这里还有一处神社。经过几代巫女们的辛苦工作,人们对博丽神社也有了很深的印象,但是在村子和神社之间有一段很长的兽道,经常有妖怪和妖精出没,很多的参拜客因此都迷路或者被袭击了。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博丽神社一直都没有多少人来参拜。
但是瑶梦却不这么想。
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外廊边自顾自地喝着茶水的绿发女子,在一个时辰前她就一直坐在那里,浪费着她仅有的两罐茶叶。在感受到瑶梦的视线时,绿发女子也颇为友好地朝她笑了笑,然而瑶梦却深深打了一个寒颤。
“拜托,风见幽香小姐,妳这样一直在背后看着我,我会很困扰的。”实在受不了那形影不离的视线,她抱怨道。她从之前就一直感觉全身十分不自在,就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偷偷地盯着她的后背一样。在这个神社里除了那两个刚刚跑掉的小家伙以外,就只有这位花妖风见幽香了。
“啊啦,我打扰到妳了吗,巫女小姐?”听到瑶梦的话后,被称作幽香的绿色长发女子微微愣了一下。
“是啊。”瑶梦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还有,你们总是在我的神社里蹭吃蹭喝,我有好几年没有见到参拜客了。”
“是吗……不好意思啊。”幽香却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只手托腮撑在腿上,又拿起茶壶泡了一杯。
“……”瑶梦感觉自己应该是博丽神社历任巫女中最失败的了。不说自己作为博丽巫女的职责应该是退职妖怪才对,自己的身边却天天各种妖怪围着自己转,比如说面前这只,还有刚刚跑过去的两个小家伙……说是小家伙,她们的年龄其实比自己都要大。
瑶梦的身份按理说应该是妖怪的敌人才对,但是她与妖怪们的关系甚至比人类都要好。相反的,原本作为保护人类的瑶梦,有很多人类却对她感到畏惧,特别是在对上她那双红宝石一样的双眼时。没错。博丽神社的第七代巫女,博丽瑶梦不是人类,而是一个半妖。别看瑶梦是一副正处于青春期少女的模样,其实她现在已经77岁了。
“瑶梦。”就在瑶梦走神的时候,幽香突然叫道。瑶梦应声转头看去,她胆战心惊地发现刚刚还是满面微笑的幽香突然面色铁青,没有表现出一丝表情,“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
瑶梦被态度180度大转变的幽香吓了一大跳,就在幽香突然冷冰冰的语气说话的时候,她还以为心情不好的幽香突然要打架了。
“啊……啊、是吗?”瑶梦鞘鞘收起了刚刚下意识掏出来的用来铺设防御结界的符纸,伸手擦了把脖子上被惊出来的冷汗,“那我、就不送了。”
瑶梦并不清楚又是什么惹幽香不高兴了,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做的每一件事情,在确认并不是自己的原因后,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目送着幽香从自己身边走过,穿过了二之鸟居走在通往山下的男坂阶梯上,直到那抹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山下的一个转角处。尽管瑶梦所知道的幽香是那种比较喜怒无常的人,但是知道她从视野中消失的时候她也没有明白到底是什么又把幽香惹生气了。
“瑶梦。”这个时候,对于瑶梦来说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突然自己的身后响起。
“紫,妳来啦!”瑶梦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声音的主人,双眼一亮,惊喜道。
转过头来,穿着华丽长裙和紫色道袍的金发女子双手扶着拄在地上的长伞亲切地看着她。她走上前来,伸手宠溺地揉了揉瑶梦的小脑袋,顺便整理了一下她被自己弄乱的深褐色齐肩发。瑶梦也十分享受地和她亲昵地蹭了蹭,然后抬起头问道:
“紫不是说要很晚才回来吗?现在还是中午呢。”
“是,本来是要晚些的,不过想起来小瑶梦还在等我呢,所以就快点办完就回来了。”紫笑道,忍不住想伸出手捏一下瑶梦的鼻子。
“好啦好啦!”瑶梦故意做出嫌弃的表情,把伸来的那只手推到一边,“午饭吃了吗?”
“吃过了。”紫说道,“不过如果是瑶梦做的饭,那我当然要吃啦。”因为妳的厨艺可是她亲自教的。
“真的吗?”见紫点了点头,瑶梦兴奋地用扫帚三下五除二地把一地的落叶向鸟居外面一扒拉,随手把扫帚扔到一边,“那我现在就去做,我想想……中午的炖肉还没吃完,就做我最拿手的香菇炖肉烩小白菜好了!”
啊……真不错呢,正是我喜欢的菜。紫看着向拜殿旁边社家住宅的厨房跑去的瑶梦,舒心一笑,好像又回到了几百年前自己和她一起生活的时光。
“对了,紫。”跑到一半,瑶梦突然转过身来喊道,“千穗和爱丽丝在这里哦!不去看看吗?”
“我会的。”紫挥了挥手,随口答应了一声。
博丽神社又一次冷清了下来,又一次恢复到了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伫立在鸟居下的情景。
去看看吗?还是算了吧……那孩子现在恨不得杀了我……
东方之玫瑰与鸢尾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斗破同人系列之百合也能后宫》、《综漫之万人迷》、《来到斗罗的我竟成了银龙王的女儿》、《海贼世界里我吃了崩坏果实》、《斗罗大陆之麒麟》、《漫威同人之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