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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战争与革命

第六章 战争与革命

火车驶入王城车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尤菲本以为她来到大城市会充满好奇与喜悦呢,可他们一行四人一下车,便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整个火车站被摄政王的军队所控制,他们层层设卡,摆好战斗用的壁垒,严阵以待,而在城市中心,可以听到时不时传来的枪炮声。

士兵们还一检查看下车的旅客们,将他们暂时转移到附近其他城镇,或者直接运上开往别处的火车。面对抱怨声连连的旅客,军官只得回答,王城正在交战,军队正在尽全力剿灭城内的叛乱分子。

人们满脸担忧,有的人想要冲回家,确认家人的安危。而城里也不断有逃向车站的居民们。

有几位市民逃了出来,众人们围上去问个究竟。

基恩四人也凑了上去。

“那些叛乱分子是议会领主们的亲卫部队,不知怎么的,便和王国军开始交战。叛军一心想要靠近王宫,而王国军便层层设卡,逐个击破他们。”

基恩预感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非常害怕身处王宫的奥菲会遇到什么不测,脑袋里想的只是尽快赶到她身边。

巴斯塔看着微微颤抖的尤菲和贝缌,心想一定要先让她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巴斯塔粗鲁地要求尤菲赶快和人群一起搭上开往南阪的火车,尤菲虽知道巴斯塔是关心她,但却仍旧绝扥满腔的怒气。

“你要我一走了之吗?可能……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尤菲一边质问着巴斯塔,一边抓紧着他的肩膀,以免被混乱的人群所冲散。

贝缌脸上却添了几分从容,她并不怎么害怕枪炮声。基恩想起她的出身是北冰原的强盗武装,才如此熟悉战场吧,要说起实战经验,贝缌一定在基恩之上吧。

贝缌用坚定的眼神注视着基恩,一字不发,似乎是在表明。她绝不会给基恩拖后腿,即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一定会为基恩而战的。

“进去城里之后,我们自保就已经很吃力了。”基恩神情严肃,容不得贝缌抗议。“所以,尤菲,请你先带着贝缌去南阪避难,待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再去你的大学来接贝缌。”

贝缌咬紧牙关,却又不再辩驳,她不想辜负基恩的心意。她不应当以一个战士的身份帮助基恩,而应当以一个女人的身份等待基恩平安归来。

贝缌解下自己的戴在胸口的护身符,为基恩戴上。他从来不信神灵庇佑的,但却安心地接下了她的心意。

火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用巨大的推力将铁路上的积雪推开在铁道的两旁。车厢里挤满了被遣返的旅客,他们虽满脸不悦,却也庆幸能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基恩拿出瓦伦婷送给她的手枪,递到贝缌手里。“无论如何,一定要平平安安,我会去找你的。”

尤菲不再争辩,她知道现在自己能够做的便是不给巴斯塔和基恩添麻烦,她俩应当尽快离开这里。

人群将四人两两冲散,基恩和巴斯塔头也不回地向城区冲了进去。

深夜的月光十分明亮,街道上铺满了厚厚的雪,被来来往往奔跑的士兵胡乱踩踏,大家都紧闭房门,熄了灯观察街上的动静。

枪声虽然是偶尔传来的,与其说是叛军主动攻击,不如说是在尽全力逃跑,却被军队围剿吧!偶尔有人走在路上,便会被士兵们粗鲁的用枪指着检查身份。

基恩和巴斯塔也不例外,他们虽穿着军服,却也遭遇了所属不明的王国士兵的检查。

基恩看到这些士兵们缺乏训练,都是刚刚入伍不久的新兵。但使用的步枪,却是最新式的后膛转轮步枪。这种枪还从未在基恩所知道的任何军队中有所配备。

“对不起,将军,我们只是例行检查!”那位小队长在检查了基恩的证件后,向基恩敬了一个很不标准的军礼。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正在奉命抓捕朱娜党的叛徒们。”

“叛徒?议会发生了什么事儿?”巴斯塔焦急地问着四周的人,可他们全都摇摇头。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基恩反问道那位小队长。

“我们是第十王子派至摄政王处履行兵役的征用兵。”

征用兵是封君要求封臣履行兵役时,所要求封臣临时征召的士兵,他们来自地方庄园,却直接组成直属于国王的军团,一般是发生大战,国王要进行总动员时才会出现的兵种。

“第十王子……莫非玛丽安党……”巴斯塔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基恩隐约猜到了真相,摄政王和玛丽安党员们在议会发动了政变!但见城里毫无秩序的样子,政变应当是未作好准备时,突然发生的。

“我们现在要前往城东的议会卫队营地。”基恩下决心道。

“请小心,涅斯的叛徒们似乎还在那一带潜藏。”小队长无心的提醒,却让基恩和巴斯塔眼前一亮,从夏兰的士兵那儿,一定可以得到帮助。

基恩和巴斯塔跟着那支小部队的后面,一道向城东移动。

巴斯塔见基恩喘着粗气,小声安慰道。“公主不会那么容易就出事的。”

街道的阴暗角落里,偶尔冷不丁地传出枪声,害的新兵们神经紧张,朝着传来声音的黑暗处胡乱射击,一口气将膛里的五颗子弹全部打光,之后又一边奔跑着,一边哆嗦着将子弹上膛。

基恩叹道,即使武器再好,没有优秀的士兵,仍旧毫无战斗力。

在和小部队分开之后,两个在静悄悄的街道上向东跑去,四周听不到任何声音。

军营近在眼前,却一片漆黑,给人添了一种压迫感。

尤菲看着徐徐开走的火车,觉得十分生气,由于临时无法调度来火车,下一班也要到早上七点钟了。她看着车站的人群渐渐散去,士兵们也陆陆续续撤回城中,交战的紧张感渐渐消散。

一位军官从城里奔至车站,向军队大喊道。

“叛乱分子已经被围在城东,我们要尽快赶去支援。局势已经得到控制,等天亮就解除戒严!”

尤菲捏紧手中的行李,无奈万分。“即使要我们赶快离开,我们也无能为力啊!到底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值得你们抛下我们两位独自前往?这不是已经要解除戒严了吗?”

贝缌轻叹着气,她似乎是拿定了决心。“战场对于我们北斯嘉科琴人本说就如同家常便饭,我实在是无法接受在面对危险时,抛下战友以求自保的行为。”

尤菲很意外看似柔弱的贝缌竟然会冷静地说出如此可怕的话,她还是不了解贝缌的身世与境遇啊。

“有医生吗?有医生吗?请赶往城南的圣心大教堂,有很多人受伤了·····”一些士兵们嘶声力竭的向人群喊道,他们跌了好多跤,全身都脏兮兮的。

作为一名医生,救死扶伤的使命感迫使尤菲的内心变得踌躇起来,贝缌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你要去救别人,我一定奉陪。”贝缌的一番话,让尤菲得到了勇气,她要选择留在王城。

而在王宫的角落里,朱娜党员,还有奥菲,夏兰共36人,正悄悄的和那位小心翼翼赶来的王宫内应商议对策。

奥菲很是吃惊,因为她没想到朱娜党的内应,竟然是议会卫队的军官,基恩的手下因塔克!

“是么,你成功联系到我的涅斯士兵们了?”夏兰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一些。

“是,您的士兵十分英勇,因为您报信及时,他们有所防备,所以没有落入王国军的圈套里。现在,他们按照计划,正在城东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但我想不会撑太久。”因塔克神情严肃,对众人说明外面的局势。

“只要我们利用好他们争取的时间,从王宫逃出去,混迹在人群之中就好了,是吗?”德莫特两眼发光,他已经看到了胜算。

“幸亏我们之中有人知道王宫的密道呢!这样便可以安全脱身了。”第八王子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故作镇定,一面看着坐在奥菲身旁,低头不语的夏露蒂。

“那么,夏露蒂公主,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请你为我们带路吧!我将找个借口,将你们转移到密道入口所在处。”因塔克拿出伪造瓦伦婷签发的军事任务单,上面写明授命因塔克将被软禁的议员们转移到王宫的其他地方。

夏露蒂点点头,站起身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王宫南面的喷泉馆。”

众人见时间不多,便装出一副满脸不悦的样子,跟着因塔克走出大厅,那些哨兵们满脸狐疑,却不敢说出来,便只得尾随在他们身后,押送他们前往喷泉馆。

奥菲心中其实害怕极了,她是头一次被人用枪指着脊背。她和夏露蒂互相搀扶,看着身旁面不改色的其他议员们,奥菲不禁感叹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

难道自己是希望像他们一样,对生死都感到麻木吗?

巴斯塔上好了步枪的膛,便毫无防备地走在前头,军营里漆黑一片,大楼处于背面,楼里是否有人完全无法判断。

基恩觉得他这样太冒失了,忙追上前去要拦住他。

“等等,目标太大,巴斯塔。”

一声沉闷的枪声之后,巴斯塔应声被打翻在地,他仰面朝天,一脸惊恐与痛苦,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基恩反应迅速,及时躲进了一旁的墙壁之后。见巴斯塔捂着肚子,痛苦的呻吟,基恩却无能为力。

血液融化了巴斯塔倒地处的雪地,他的声音越发微弱。

王国军士兵们闻声而至,他们向黑暗之中的大楼胡乱开枪,两方都躲在掩体里,看不清对方,只得向着发出枪火的地方开枪。

越发密集的枪声招来越发众多的王国士兵,他们都大喊着。“涅斯兵,涅斯兵!”

趁着交火的混乱,基恩将巴斯塔拖入安全的墙角,他用力捂着巴斯塔,背上的枪伤,努力让他保持清醒,可是若得不到及时救治,巴斯塔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

尤菲和贝缌在抵达圣心大教堂之后,对眼前的一幕感到震惊与同情,士兵和平民们,好多都受了伤,躺在教堂大厅的地上痛苦的呻吟。

修女们换了一盆盆血水,医生们忙的焦头烂额,却也无法顾及来的那些伤员们。

其中有三十余位伤员,是叛军俘虏,他们被王国士兵看守着,无法得到救治,其中亦不乏有重伤者。贝缌看得出,他们的眼神是全然不抱有求生的期待,也不喊叫。

可是,不会喊叫的病人更让尤菲心痛。

她径直冲向战俘伤员身边,而全然不理会身旁士兵们的斥责。

“有时间救这些叛徒,你更应该救我们负伤的英勇士兵!”

“在医生面前,每一条生命都是平等的。”

“我命令你离开那些叛徒!”一位军官恼羞成怒,向尤菲吼道,害的她滑落了手中的镊子。

贝缌隔在军官与尤菲之间,鼓起勇气向军官反驳道。“我和她都不是尼洛微的臣民,你无权命令我们。”

军官查验了她俩的证件,一位是租界人,一位是斯国人,便悻悻地离开了。

尤菲想要尽量麻利地处理战俘伤员的伤口,可当她触到那冰冷黏腻的伤口时,却也忍不住双手颤抖。战俘们一言不发,眼中闪着泪花,默默接受了尤菲的紧急处理。

尤菲并未处理过枪伤,她为枪口附近人体组织的彻底破裂感到心痛与厌恶,大概多数士兵在中枪后就立刻身亡了吧?

她无视几位战俘的惨叫,迅速地从他腿中取出了子弹头。又用自己配置的药酒给伤口消炎。还有一位女战俘,被弹片炸伤了右脸,一只眼受到了重伤,明明看着她的另一侧脸,是一位如此美貌的姑娘,为何,要在战场上搏杀。尤菲小心翼翼地取出她脸上的弹片,并仔细检查了她的右眼,在确认她右眼视觉功能正常后,安心地拍着她的肩膀。“别担心。把头发披在右脸一侧,什么也看不到。”那位女战俘一听,心中的悲伤顿时决堤,大哭了起来。尤菲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有些伤情连尤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位战俘的肺被刺破,导致他无法呼吸,肺在一点点收缩。贝缌似乎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病症所在,长叹一口气,示意尤菲放弃治疗。

胸膛进气是战场上士兵们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贝缌不知见过多少人因为得不到有效救治而窒息而死了。

这种死法真的十分痛苦,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忍目睹。

奥菲站起身来,想要去屋外换几口新鲜空气,却无意间听到了几位士兵的谈话。

“你遇到基恩将军了?就是那个十分出名的议会卫队长官?”

“嗯,三点多时,我们小队和他一并赶到城东之后,便分道扬镳了,他似乎要赶去卫队的营地。”

“咦,那儿现在不是围剿圈里的交战区吗?”

“哦,看来将军是直赴前线,真勇敢呢!”

奥菲脸色铁青,僵在那里。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尤菲向战俘们小声询问。

“不知道,我们突然遭到袭击,几乎全军覆没。”一位战俘狠狠敲着自己的大腿。“领主大人现在也下落不明。”

“是涅斯兵及时通知我们,我们才得以有所准备反击的,大多数人都是在吃晚餐时,毫无防备被擒。”那位女战俘啜泣道:“明明不是我们主动挑起事端的。我们本是打算和涅斯兵一齐退至城东的议会卫队营地的,可在中途的交火中,我们被俘虏了。”

尤菲给最后一位伤员注射了青霉素之后,便瘫坐在了地上。

议员们匆匆地跟随因塔克赶往喷泉馆,那是一座四面环水,仅有一座桥相连的人工岛上,建成的结构复杂的水榭。

“这样一来,我们只要守住桥,便可以保证没有任何人可以劫走他们了!”因塔克冠冕堂皇的向押送士兵们讲道,士兵们都相信了。事实上,士兵们也很乐意将议员们全部赶在岛上去,这样他们便可以不用和议员们处在同一间屋子了,因为阶级的不同,两方都是互看不爽,希望和对方离得远远的。

事情到现在为止都十分顺利,当他们匆匆过了桥,走进水榭的客厅里,却碰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卡洛斯竟然坐在客厅里!“因塔克,我以为你去做什么了,原来是要押运议员们啊!”

“恩啊!大厅有些不安全!”因塔克两眼游移,声音显得有些拘促。“倒是你,卡洛斯,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对这些看守的新兵不放心。”

“没问题,他们做的很好,这座岛上现在连一只鸟儿也飞不出去。你放心忙你的去吧,这儿有我在。”

卡洛斯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壁炉旁。

第八王子有些不耐烦了,生气地向卡洛斯咆哮。“别不知好歹,像你这样出身卑微的人,有何资格与我们同处一室?”

卡洛斯虽然感到不悦,却依旧一动不动。

夏露蒂也跟起风来,非难卡洛斯,果然,他对淑女没有多少免疫力,经受不起被他尊敬的公主奚落。

而奥菲的一句无心之言,却成了彻底击垮卡洛斯的最后一根稻草。“离开这儿,叛徒!”

卡洛斯像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狠狠地瞪着奥菲,又迈出沉沉的步子,向屋外走去。

而透过拉着的窗帘,因塔克发现卡洛斯仍旧在对岸徘徊。

议员们有些焦虑,即使是现在走掉,也会被发现,然后被王城搜捕吧?夏露蒂看着桌上的留声机,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有办法了!”她一面说道,一面兴奋地翻找留声机柜子下的碟片。

“现在你还有心情放音乐吗?”夏兰不悦的反问道。

“不,有一张碟片的录音,将会保证没有人来靠近这座水榭。”

夏露蒂又支支吾吾地说:“那是安东尼王子录的,我只是偶尔听到……”

夏露蒂翻出一张乌黑的碟片,上头布满了灰尘,看来有好久没有人动过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安东尼的某些晚宴的录音,他很喜欢把声音录下来。”

奥菲有些不明白,一张碟片如何拦住外头的士兵?

留声机开始工作,背景音乐响起,那只是单纯的钢琴声,轻佻且浮华,大概就是奥菲眼前这架钢琴发出的吧!

紧接着,便是人民的欢笑声和交谈声了。客厅里的人仍旧没有听出什么端倪来,只见夏露蒂却开始忙着在墙壁上四处敲打了。

她在寻找机关,大家虽然仍旧有些疑惑,却也行动了起来。

留声机突然传出一声女性的娇喘,紧接着便是雨点般密集的呻吟声,可以听出来,声音里有一群人正在**。

议员们听到这下流的声音,脸都红了起来,奥菲更加变得手足无措,夏兰看着她,让她很不好意思。

这时夏兰恍然大悟!“听到这声音,士兵们就不会轻易靠近了,因为他们以为公主们在……”

“别说了!”奥菲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匆匆向已经打开的地道走去,她已经明白了夏露蒂的计谋了。

“这张碟片会持续两三个小时吧!”夏露蒂无心的说道,奥菲却没有勇气问她,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总之,他们脱险了。

地下是一条直通往南边的水道,水道两侧是人行道。他们一行三十余人匆匆地凭借火把的微弱光亮,向南走去。

“出口气便是圣心大教堂,在那儿换了衣服,拿上准备好的假证件,我们立刻前往附近的火车站,搭上前往南阪租界的列车!”

又要回去南阪吗?一无所获,狼狈地逃回南阪吗?甚至连母亲给自己的剑也都丢了。奥菲有些苦闷,却看到身后夏露蒂那张兴奋的脸。

“奥菲,你是一直住在南阪的吧?南阪有什么好玩的?我没有去过,到时你带我四处逛逛吧!然后介绍给我认识认识你的朋友,啊,南阪的朋友们不知道你是公主对吧,那我也可以向他们隐藏我的身份咯?”

夏露蒂的话让大家的恐惧烟消云散,一齐咯咯地笑起来,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圣心大教堂地下。

而奥菲并不因脱险而快乐多少,基恩的安危,她仍旧牵挂着。

大家换上了普通的衣服,并牢牢记住了自己的证件上的假名字,从教堂的后门走出。正好碰到修女们在后院里打水,并倒掉流下来的血水。

“这儿是临时医院。”因塔克催促道。“赶快走,天马上就要亮了,列车应该在七点钟就要出发了。”

“等等!”奥菲无意之间注意到了什么,那是一位正站在院子里发呆的姑娘,她腰间别着一把奥菲十分眼熟的手枪。听瓦伦婷说过,她送给基恩的手枪是手工订做的,世上仅有两把。

而这姑娘手中的枪,和基恩的枪一模一样。奥菲想,那如果不是瓦伦婷的,就一定是基恩的!

她是谁?

因塔克顺着奥菲的视线望去,大吃一惊。

“洛娜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贝缌听到有人呼唤她,才回过神来,她定睛看了因塔克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曾经在波图旺公国有过一面之缘的基恩的下属。

“你平安无事呢!基恩和你在一块吗?”

“不。他好像赶去卫队的营地了。”

“什么!糟糕了……”因塔克脸色煞变。“天下大乱,我也顾不上基恩啊!”

“真的很糟糕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贝缌有些激动。

“对不起,总之,要是基恩能够平安归来,请让他来南阪找我们。”

“来找你们……你要抛下自己的上司吗?”贝缌生气地质问,又望向他身后那三十余位匆匆走出门外的陌生人。

“对不起!”因塔克说罢,便转过身去,强拖着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奥菲尽快离开。

这是奥菲和贝缌第一次见面,谁还都不了解彼此。

“啊!贝缌,我快累死了,咱们去哪儿吃东西吧!”

“不,现在要马上去城东的卫兵营地!”

“什么?那儿现在正在打仗唉。”

“我不想让自己抱憾一生!”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哎,拿一下!啊,豁出去了,我就陪你走一趟鬼门关!”说罢,尤菲从奥菲身边擦肩而过,踉踉跄跄地追上前方心急如焚的贝缌。

好不容易确认了基恩的情况,他却陷入了危险之中。

那个不知名的姑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救基恩吧?就和基恩以前以前赶来救自己一样。

心中头一次燃起熊熊的嫉妒之火,让奥菲觉得羞愧万分,她有什么资格去嫉妒那位姑娘呢?

由于卫队营地的战斗激烈,火车站所有士兵都被调了过去,面对人数众多的乘客,车站放松了检查力度,只对证件作形式审查。他们三三两两地分开上了火车的不同车厢。

夏兰小声和夏露蒂相互庆贺道。“作战成功。”

“我们自由啦。”

可一言不发的奥菲,却觉得自己是惨败而归。他们一行人的生命,是用许多士兵的生命换来的,她无法计算这是否值得。

战斗仍旧在持续,黎明马上就要到来。有些士兵阻止贝缌和尤菲继续向前,而尤菲只是摇动着药箱,大喊着,“我们是战地医生。”

贝缌拿出手枪,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尤菲则是尽力劝阻,能不战斗,就尽量别战斗。可贝缌觉得,杀戮有时是不可避免的,绷带和子弹这两样东西永远都是伴随着出现的。

王国军调来了大炮,他们肆意向大楼轰击,很快,涅斯兵就失去了抵抗能力,但却仍旧无人投降。

王国兵们蜂拥而上,现在正是建功立勋的好机会。

贝缌微微探出头,扫视着渐渐明亮起来的战场,一面又用胸口按住怀里正惊恐不安的尤菲,果然,第一次上战场,最难以接受的就是令人彻底丧失勇气,心脏为之停止跳动的大炮声了吧?带尤菲来这儿,是否太勉强她了?

贝缌看到了猫着腰躲在墙后的基恩,他仍旧在交火线上,手中仅有一把老式的前膛步枪,而身边躺着巴斯塔。

大炮在不断地推进,枪声渐弱。

贝缌嘴里倒数着数。“七,六,五……”

“做什么?”

“二,一,跑起来。”

“哇啊!”尤菲几乎是尖叫着,飞奔过瓦砾,靠近基恩所在的墙壁。

基恩完全没有想过她俩会涉足战场,来到自己身边。

“你们做什么?这里太危险,我保护不了你们!”

“不需要你保护!专心应付前面的敌人!”尤菲大喊道,看着昏迷过去的巴斯塔,开始在炮声之中紧急处理巴斯塔的伤口。

“还好没有致命!”贝缌安心地说。“抢救及时。”

“太好了!幸亏我赶来了,幸亏我赶来了!”尤菲哆哆嗦嗦地为巴斯塔注射了强心剂,谢天谢地他没有战死沙场。

贝缌想要射击涅斯士兵,却被基恩制止。

“不,哪方都不是我们的敌人。”

贝缌这才作罢,明明打仗是出身强盗的她唯一的专长。

基恩从她手中取回自己的手枪。

“虽然以为自己获得了新生,可一闻到血腥味,发现自己骨子里仍旧是个武夫。”贝缌苦笑道。

“获得了新生,并不一定要彻底否定过去。”

贝缌听到这句话,许久以来的自备顿时烟消云散,终于可以坦然的,用真实的自己面对基恩了。

宁可被他讨厌,也不愿再在他面前回避自己的过去,回避自己的命运。

他们四人一直等到战斗结束,才探出头来,王国军没有为难他们。巴斯塔被送去了医院休养。

“等巴斯塔的伤养好了,我们就前往南阪吗?”尤菲问站在旁边的基恩。“我要赶去大学,而你们要去找因塔克士官。那贝缌怎么办?”

“我想把她安置在南阪,最近尼洛微可能要发生混乱。”

贝缌只是默不作声,以示抗议。她只要不拿起枪来,还是非常文静的。见她这么倔强,基恩想摆脱掉她这条尾巴也很难吧。

“抱歉了,尤菲,情况有变,我没法带你去游览王城了。”

“哪里哪里,倒不如说你现在带我去我也不会去了!”尤菲开玩笑道。

“对了,见到因塔克一行人时,你有没有留意到一位西海族的姑娘?”

“唔……哦,是有一位姑娘,由于是外国血统,所以记住了!”

“是吗?”基恩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看到基恩这副安心的表情,贝缌想起了当时那位西海姑娘充满了担忧的眼神。

看来基恩认识她,但她究竟是谁,贝缌却没有勇气问,只得长长地叹气,不久去往南阪,就会再见到那位姑娘了吧?

之后几日,巴斯塔的伤口的炎症消退了,他闲来无事,便不停地用一只手翻阅报纸,不安地浏览国内各位的最新事件。可现在更让他不安的想必是一直守在他旁边,温柔地握住他的左手死活不愿放开的尤菲吧!

“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的小命就没了!对于你的救命恩人,你就不表示一下感谢?”

巴斯塔只是用报纸敷衍她。“你就是不来救我,这点儿小伤我也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啧!说句谢谢你会死啊!”尤菲生气地夺过他手中的报纸。“什么?翼赞议会通过瑞驰河决议,摄政王从帝国调来一艘铁甲舰,封锁了瑞驰河口。”

巴斯塔联想到了前几日的叛乱,一定是那时因为瑞驰河问题而爆发的冲突吧,现如今,议会卫队似乎也成了玛丽安党的努力,所以他和基恩暂时不能露面。

“铁甲舰是什么?铁做船,还可以浮在水面上吗?”面对尤菲这幼稚的问题,巴斯塔哭笑不得。

“铁甲舰是现在中央海文明各国的海军主力,仅凭一艘舰的威力,便可摧毁旧式的整整一支木制风帆舰队。”巴斯塔很喜欢兵器,讲得津津有味。“把你平常见的帆船比做步枪的话,铁甲舰就是一门大炮,明白了吗?”

“就是说摄政王仅凭一艘战舰,就控制了瑞驰河对吗?”尤菲很平淡地归纳了巴斯塔的话,看来她对军事并不感兴趣。“去南阪时,站在海岸边上,就能看到那艘船了呗。”

的确,南阪在问之入海口南,而战舰便驻扎在问之入海口北的北阪港,仅仅一河之隔。

“别担心,租界一定是最安全的!”巴斯塔夺回报纸,主动握紧了她的手。

“我才没担心呢。”

此时,基恩和贝缌正走在城南的商业大街,他们要为旅途做些准备。

“要买从塞波尼亚到南阪的船票?”贝缌有些疑惑。

“对,先向北去塞波尼亚郡,然后从东海坐船去南阪,这样最安全。”基恩,解释道,又指向一旁的马车。“我们可以不受检查,而直接租一辆马车前往塞波尼亚。”

说着,基恩的脚步停在了武器店门前,他觉得贝缌需要一支防身的手枪。

贝缌,看到满目琳琅的枪支,马刀,不禁赞叹道武器的制作也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艺术。

基恩将她领到从西海进口的武器专柜前。“我要送你一件和你相衬的枪。”

贝缌很好奇,什么样式的枪会和她相衬。

柜台里的枪十分精致,样貌也很奇特,不是一般的前膛枪,也不像是转轮手枪,握起来却十分合手。

贝缌从未见过这种枪,轻轻一拉,枪身竟然会前后运动,枪膛完全不密闭!令她觉得这枪匪夷所思。

基恩也对这种枪爱不释手。“这是西海产的半自动手枪,最大的特点便是这个!”说着,拿出一颗像小拇指一般粗的,长长的导弹。

“这是?”

“这是独立式子弹,弹头,弹壳,里头已经配好了火药,不怕水浸,随时都可以发射。”

“这岂不是很奢侈吗?每一枪都是浪费制作起来如此复杂的子弹。”

“自从有了工厂生产后,这辆也开始渐渐普及了。虽然仍旧是很贵就是了。”

她拿起了一把十分小巧的深蓝色手枪,非常喜欢地把玩起来。

柜台集货虽热情地介绍起这支枪,是由威尼卡国的海神公司生产的民用枪。贝缌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完全不搭理售货员,基恩于是大方地买来这支枪以及它所有的配件和几十枚子弹,当作礼物送给她。

“不过,女性是不会喜欢男性送她枪这种一点儿也不浪漫的东西!”

“是吗?你明明很高兴的!”

“送其他东西我会更高兴地!”

“嗯嗯,这条商业街我们还未走完十分之一呢!”

贝缌高兴极了,她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个普通人拥有的一切,基恩帮她在斯国大使馆拿到了臣民证件以及在尼国的护照,在他身边,他也不用担心衣食住行,就好像这一切本就应该是这样子,她尽情享受着这一切。

“为什么东西都如此之贵呢?”身旁的人们抱怨道,只听到有人回答:“还不是都交了关税!”

街上的气氛,让贝缌回想起斯嘉科琴内战前的紧张气氛,她只盼望着自己和基恩,能赶在内战爆发前,抵达安全的地方。

而在尼洛微最安全的地方——南阪租界,正汇聚着从尼洛微各地秘密赶来的朱娜党员们,租界给予他们以政治避难。他们暂时住在尼洛微大学的宾馆里,闲来无事时,便相继在大学的会议庭里,向满脸热血的大学生们进行演讲。

演讲的主题大致只有一个,朱娜党要做好准备变革这个王国!学生们感觉自己站在历史的分水岭上,一场不可避免的风暴将要席卷整个中央海。大家进行着火热的讨论,甚至有人开始草拟革命纲领,以及建国之后要颁布的宪法,以往一直沉浸在贵族崇拜之中的学生们,思潮一转,全都开始狂热地崇拜起民主自由!

奥菲根本不想当着学生的面发表演讲,可狂热的舆论,却把她推向风口浪尖,作为最西北的王族,同时又是尼洛微大学毕业的学姐,学生们特别希望她能够顺应潮流,和朱娜党人一同作出革命宣言。不管她怎么将演讲的日程向后推,终究也会轮到自己吧!

她逃到自己熟悉的图书馆角落,再次试着将自己埋入书堆之中,可这一次,她却再也无法看进去一行字了。

“还在担心基恩先生吗?”夏露蒂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奥菲吓了一跳,扔下手中的书,她虽然担心基恩,却不愿向别人倾诉不安。

夏露蒂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零食,放在奥菲面前。“没人陪我逛租界,我只好自己一个人了。”

“马上就要轮到你演讲了,你做好准备了吗?”奥菲试探着夏露蒂。“朱娜党有给你准备稿子吗?”

“你所熟悉的朱娜党,已经不存在了。”夏露蒂苦笑道。“自从众多党员们不再依附王室,打起革命的旗子后,党魁便不再是第八王子了,而是德莫特先生。而我,由于在会场上对他出言不逊,已经被他排挤在党外了。”

“哦哦,那你和我一样都成了无党派的民主人士了!”奥菲开玩笑道。

“说真的,离开王宫之后我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一片渺茫。”夏露蒂脸上露出孤单的表情,紧紧握住奥菲的手。

“王妹,你在一个人的时候,又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路的呢?”

“不知道。”奥菲坦然说。“我只是顺着自己的感情,一步步走上命运为我铺好的道路吧!现在也不过是附属在涅斯的名下。”

“不,你绝对不是那种会顺从命运的人!”夏露蒂坚定地纠正道。“在我们俩度过这次难关之前,互帮互助吧!”

“好。”奥菲也握紧了夏露蒂的手。

她俩一齐前往会议厅,出席了下午的演讲。大家为两位公主的同时出席而兴奋不已,全场雷鸣般的掌声,火热的呐喊,将所有期待都投向了她们。大家以为两人会一同演讲,却发现奥菲只是默默地站在夏露蒂身后。

夏露蒂站在有线话筒前,清了清子。

“最近,我听到越来越多的人们相互之间以公民自称,处处洋溢着和西方人相同的平等与自由观念,作为个人,我并不反对平等与自由的精神,那是时代的潮流,但是作为这个国家的公主,我不希望大家在过于狂热且空洞的自由之中,迷失自己的方向。我们的国家,正要面临着一场不可避免的内战,大家的人生都将被这场战争所扭曲,甚至连我自己的命运,我亦无法亲手把握。即便如此,我也不愿忘记自己作为王室成员的身份,忘记自己古老的义务,保护国民的幸福。所以,即使这个国家真的要步入民主共和,要废除王室,王室也不会因为失去自己的臣民,而不再保护大家,起码,我将会一直践行王室的神圣义务!”

奥菲惊讶于夏露蒂这唱反调的演讲,在大家都在大谈革命与自由,仇视王室时,她却及时给众人浇了一盆冷水,让大家的脑袋清醒过来。奥菲心想自己和夏露蒂一样,仅仅拥有王室成员身份这唯一的筹码,所以应当和她一同维护,王室的存在,同时也是为了兑现与夏露蒂相互扶助的承诺,奥菲走上台前,和夏露蒂并肩站立,大声宣布道,“作为第十三公主,我和第十一公主抱有相同的信念。”

台下的众人们议论纷纷,奥菲看到自己曾经的老师们投以自己钦佩的目光,内心安然不少。

她的老师们带头鼓掌,渐渐地掌声响彻全场。顺看这气势,今日最重要的演讲人,涅斯公国的夏兰先生要发表演讲了。

他将两位公主留在了会场之上。

“我以为,民主与自由,并不一定与王室相冲突。”夏兰的第一句话惊动全场。

“虽然,西海诸国从未有过王室与共和制共有的历史,但我们不应当就此否认这种可能性。试看南群岛上最强大的奴隶制国家,正与西海联盟交战的邾志国,那是一个完全没有平等与自由的国度,信仰缺失,暴力盛行,但是,它却实行了比西海诸国历史更为悠久的奴隶主共和制度,这不正是一个例子来证明,民主并不一定就与自由平等相关联呢?再看看北方的卡莱尔王国,卡特琳娜女王推行的重商主义改革,在本质上就是在引进西方的市场经济制度,众所周知,这是资本主义的灵魂所在。试问,假若王室真的永远是反动的,那么一直在释放自己的权力,领导国家步入正轨的卡特琳娜女王算什么?”

一串串话间让学生们无言以对。

“回到我自己的领国,涅斯,一个早已实行了变革的自治领,我相信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正因为有涅斯公室的努力与坚持,才使得涅斯步入统一与繁荣!”

“作为涅斯人,我不反对我的公室,所以,作为尼洛微人,我也对开明的王室成员们抱有期待!”说着,夏兰将两位公主推向前台,众人重新审视起这两位开明的,亲民的王室成员。

奥菲深呼吸着,握紧夏露蒂的手,向人们提出自己在大学时代早已思考许久的,崭新的,并且已经逐渐被北方的斯国,卡国所尝试的政治制度。

“如果我成为了下一任尼洛微女王,我将会实行君主立宪!”

那是她曾经和老师们认真讨论过的宪法问题,如果让君主维持统而不治的虚君状态的话,王室可以合民主共和制度共有的。

台下的老师们听到这个词语,都觉得耳目一新,这个仅仅在学理上存在的制度,第一次被人在现实的政治中所主张!

说出这句话之后,奥菲的脑袋便一片空白了,之后几日她都没有出席任何公众场合,但她所提出的主张,却立刻传向了全世界,引起列强们的高度关注,这为混乱的尼洛微局势,增添了新的变数。

而夏兰,夏露蒂,奥菲三人,及其之后表态的追随者,成为了世人所称的君主立宪派,与占有主要地位的民主派,共同构成今后尼洛微革命的推到力量。

巨大的革命浪潮盖住了云集南阪的重要势力之间的分歧,虽然暗潮涌动,但大家仍旧能够达成共识,当务之急是与封建势力决战,保卫自由贸易!待这次难关渡过之后,再解决其他问题。

之前一直受人非议的涅斯自治问题,现在也不再有人谈论,大家都接受了涅斯是一股民主进步力量,而相比于无多少人望,过于神秘的奥菲公主,大家更愿意接受亲民的夏露蒂公主。

奥菲深深地感到了被冷落的危机,虽然大家平时有说有笑,可在政治的大潮中,毫无权势的她,将会马上被人遗忘了吧?

正是由于这种对未来的担忧,使奥菲近日变得自闭起来。她虽然相信只要自己乖乖附属于涅斯,也不致招来灾祸,平淡地度过一生,可是这样子的政治生涯,并不是奥菲想要的。要她在政治斗争中迷失自我,还不如干脆宣布退出王室,回到西海联盟做个普通人。

天上的银河似乎在缓缓流淌,在四下无人时,奥菲的心情会失控般的低落,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别人那种毕生的梦想,心中支撑自己活到如今的动力,仅仅是仇恨罢了。

但仇恨无法为人指明前进的方向。两日之后,轮到奥菲在会议厅进行政治表态演说,已经被贴上立宪派标志的她,其实心里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头绪比现在的政治局势还要混乱!

革命势力之中的巨头们,正在互相商议达成共识,成立一个名为议会的机关,作为革命的领导机关。巨头们认真听着一位位重要人物的演讲,对那些有着强大力量的人,他们会斟酌之后,发出邀请使其加入国民议会的核心层——革命委员会。奥菲曾经见到过夏兰的邀请函,对此有所耳闻,凡是能够被选入革命委员会的人,都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政治人物。

想必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是绝不能奢望进入那般重要的机关吧!奥菲轻轻摇摇头,一脸失落。

很快,演说的日子到了。看着台上一位位上去的未曾谋面的军阀,富商们发表着极具内涵的演说,奥菲开始心慌起来,她甚至担心自己在台上会哑口无言,用力捏着自己的指头。

她身边的夏露蒂不断地鼓励着她。

要是基恩在的话,就好了。这个念头越发强烈,但奥菲只是把它深埋在心里。

贝缌有些晕船,她站在船尾的甲板上,眺望大海,马上就要达到南阪港了。尤菲正扶着巴斯塔,向她走来。

“这家伙说什么都要看一眼河口上的铁甲舰。”尤菲无奈地解释说。

巴斯塔的头探得老长,他们三人都对眼前这艘黑色的海上怪物赞叹不已。

那铁甲舰有上百米长,头顶四支烟囱冒着滚滚黑烟,时不时像鲸鱼一样发出沉闷的鸣笛声,从两侧的船舷上,伸出一排大炮,每一门的口径都是木质帆船所无法承受的。

贝缌的眼神流露出悲悯。“一个人在面对战争时,变得越发渺小和不起作用了,就凭这一只船,便奴役了我们所有人吗?”

船缓缓靠港之后,基恩便感到了租界不寻常的气氛。城外驻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军队,虽然都持有租界士兵使用的新式转轮步枪,但五花八门的军服和营地混乱的样子,让基恩猜到这是朱娜党组织起来的陆军。

基恩扔下了他们三人,独自先行前往大学。由于巴斯塔负伤无法快行。虽不知道自己赶去有什么用,但他想待在奥菲身边。

马上就要轮到奥菲演讲了,台下那片专为革命委员会成员们准备的席位上,三十五位委员正直直地注视着奥菲,他们之中有不少是一同和奥菲从王宫逃出来的前议员,所以或多或少对她抱有期待,作为委员的夏兰更是在向身边的其他委员们说尽奥菲的好话。

一位脚步匆匆的租界文秘,挤过会场拥挤的人群,来到奥菲面前。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公主,这是从西海寄来给您的信。”

奥菲觉得莫名其妙,有谁会从海外给自己寄信?

只见信封背面的封蜡上,清晰地印着塞巴斯蒂安家族的族徽。

奥菲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喜出望外。拆开信封时,主持人正催促她尽快登台做演说。她一边心不在焉的走上讲台,一边阅读信件。

落款是她素未谋面的外祖父朱利斯·塞巴斯蒂安。

但文字上并没有多少亲情,只有冷冰冰的政治。

对于奥菲提出的君主立宪,朱利斯认为,她作为家族成员之一,理应受到家族的鼎力支持。只要奥菲有身为家族成员的觉悟,家族会借给她一笔巨额资金。

奥菲心凉极了,难道自己作为家族成员,只有在拥有利用价值时才会被想起吗?妈妈也是外祖父的牺牲品吧!

信件中附有一份租界银行的账户单,已经以她的名义开户了,而其上的存款金额,让奥菲吃惊不已。

一吨黄金!

感觉就好像塞巴斯蒂安家用这笔巨款将自己买走一样,奥菲很不舒服。

但这些钱,奥菲究竟要怎么用呢?

她站在台前,手中握着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家都静静的注视着她,会场的气氛紧张极了。

“在遥远的上古时代,传说我们的文明圈是统一的,大家都聚居在一起共同生活,但由于大地的碎裂,古代文明的版图向大海中飘去。从而在之前撕裂的地方,形成了中央海。自那时起,使用同一种语言的我们各个民族,便散居在东大陆,西大陆,北冰原,南群岛之上,相互隔阂,乃至相互敌视。大家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自然不顾海的另一边的别的民族们,长此以往,中央海成了人类罪恶与隔阂的象征。”

大家不约而同的赞同者。

“可是,在我眼里,这片海不仅仅只有罪恶与隔阂,同时也充满了无限未来。当我感到迷茫困惑时,总会去南阪海岸上,静静倾听海浪声。这样子,我便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可以消融在大海的广阔之中了。”

大家一时都无法理解奥菲的感情宣泄,这根本就称不上一个政治表态。

“但我,在面对大海时,却发现心中总有一些东西无法释怀,难道,如此广阔的大海,还有什么事务是它装不下的?我仔细思索那无法释怀的心情,希望从那之中能找到什么指引命运的航标。在那份心情里,没有仇恨,只是充沛着一种无缘由的向往,向往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无法确定的未来。”

奥菲的眼神飘离了会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大家都无法理解她那奇妙的心理感受。

“那份感受,直至现在,我也没有搞清楚。作为欲成为王者的人,我无法承诺给我的追随者一个明确的目标,因为我自己也仍旧在追随那个无法言说的目标,如果有谁愿意站在我的身边……”

奥菲回过神来时,发现全场都向她投之以疑惑的目光,因为她的演说之中,甚至没有出现民主,共和,乃至任何政治词汇,大家无法理解她的政治立场,只期待她能再说下去。

主持人并没有要求她下台,众人只是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可她早已觉得全身无力,脑袋一片空白了,夏兰有些失望地望着她,她的眼神四处游移。

一声洪亮的提问,划破了全场的寂静。

“请问!你是为何而欲成为王者?”走向众人视线中央的,是奥菲再熟悉不过的人,基恩真的赶到了她的身边。

“因为……因为我向往力量。”

“为什么渴望力量?”

奥菲面对基恩的质问一时无言以对。众人的压力向奥菲袭来!

她的声音变得动摇,话筒像是失去了效用一样,只听到一声呼喊。

“因为我要反抗自己的命运!”

不知这句话传入了多少人心中,大家放下了对奥菲的政治期望,用对待一个平凡的人视角重新审视起她来。

基恩像是猜到了她会这样说,满意地对她微笑。

那不是出于臣子对君主的感情,而是出于对挚友的感情。

要是让奥菲以封君的名义去命令基恩,她会觉得自己并不称职,但若是以朋友的身份请求他帮助,她便不再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奥菲整理了一下思绪,沉了沉气,举起手中的银行账户单。

“承蒙塞巴斯蒂安家族的资助,我作为奥菲利娅·塞巴斯蒂安,将会筹建一支军团,加入革命力量中反抗封建势力!”

这一突兀的宣言,让在场的人们,尤其是革命委员会的巨头们,大跌眼镜,本来他们已经不对奥菲抱有什么期望,但她竟然突然摇身一变,从一个一无是处的傀儡,变成一位手握重兵的军阀。

奥菲当时只不过觉得在战争状态下,最可靠的力量便武力了,她并未想过自己建立的军团在今后的局势中将会发生什么重要影响。

真夜租界银行的官员们当场马上响应了奥菲的宣言,表示银虽无法立刻兑现一吨黄金的钱,但可以用租界剩余的军火来暂离抵偿其中一部分,这也正是奥菲所乐意的。

有些人为革命力量的新增而喝彩。但革命委员会们却十分头疼。因为奥菲的演讲之中,完全没能表明她的政治立场,除了反封建主义外。并且,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表示为广大人民而战的革命大义,倒更像是仅仅为了自己,而参与的战争。

三十五位委员中,仅有夏兰一位是君主立宪派,而其余皆为民主派,他们虽然十分需要更多的军事支撑,但仍旧无法容忍一位政治立场不坚定,同时有着西方背景和王室背景,全无民主共和之大义的人加入革命委员会。最后的绪论毫无悬念。

奥菲无缘革命委员会。仅仅是作为一位普通议员,加入到革命之中,夏露蒂以为她会失落,没想到下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的奥菲却一脸轻松。

在民主共和的口号下,两位公主如同异类一般承受着众人的冷眼。她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坚持自己的道路,坦然面对一切。

国民议会总长,革命委员会德莫特,开始作冗长的闭幕辞。奥菲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牵着夏露蒂的手强行离席,向外围的基恩走去。大家都对两位公主的不礼貌视而不见。

他们三人相互介绍,一齐走出会议厅。

“呼,幸亏你没受伤!”奥菲听他讲完惊险的遭遇,有惊无险的说。

“作为军人,哪有不上战场的?”

“你是将军,不是战士,前线不需要你冲锋!”奥菲埋怨道。无意间又看到他腰间的手枪,猛然想起了那位在教堂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夏露蒂打断了她的思绪。“那么,马克西姆斯先生,你要尽快为奥菲公主筹建军团了,战争一触即发,或者早已开始。只要能保护王室血脉,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尽力!”

“您不必担心,这场战争时我所早已预见的!”基恩拍着自己的胸脯,看着一脸担忧的奥菲,自信的说:“现在你相信我之前的预测不是胡言乱语了吧!”

“希望那不是纸上谈兵!”奥菲反击道。“我并不喜欢你一直说的大决战,战争的伤亡应该降到最小,要是我们开了战,军队们会遵守战争中不伤害平民的公约吗?会发生屠杀吗?战俘要怎么办……”

基恩被她这一串问题弄得哭笑不得,她想的比一个将军想的还多!可战争哪是那么守规矩的事情啊!

奥菲一时沉默不语,看向基恩。

“不要担心太多,将精力放在眼前吧,在这片土地上贯彻你的正义,而我将会做你的利剑与盾牌!”

奥菲露出一丝微笑。

“我的力量有限,没有能力去承诺拯救众人,所以,如果有谁和我一样,想要反抗不公平的命运,就请加人我的军队,团结起来,凭自己的力量赢得未来!”

基恩眼神中微微闪光,他很欣慰自己的上司,并不把士兵们仅仅当作工具看。想起之前在王城中被牺牲掉的士兵,他感到深深的悲悯。

奥菲和夏露蒂一直跟随着基恩来到贝缌三人所住的旅馆,两位公主坚持要来探望巴斯塔。

巴斯塔真是受宠若惊,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此等殊荣。尤菲两眼放光,像只小狗一样围着两位公主打转。

“那么,尤菲小姐你是王妹的学妹了?”夏露蒂知道尤菲要入学后,欣喜地说。“正好,在这里平平安安地研习医学,等到四年之后毕业,战争也一定会结束了吧!”

尤菲有些难为情,自己的同胞们正陷入战火的深渊,妈妈和弟弟妹妹们的安危也无从得知,而自己却打算一个人逃走!

奥菲没有意识到尤菲的苦恼,她只是悄悄地注视着身旁安静的贝缌。贝缌仅仅是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是生计所迫前来投奔远房亲戚的斯嘉科琴人,之后,便只是听着大家额闲聊,完全无法融进对话中来。

“可是,究竟去哪召来自愿参战的士兵?我没有领地,所以没有办法征兵。”奥菲苦恼道。

“即使召来从未经过训练的劳工,农奴来当兵,短时间也形成不了战斗力啊!”巴斯塔叹道。“虽然现在国内交战双方的军队共约有五万人,可真的有战斗经验的士兵不足一万人,而我们革命军队这边,甚至连三千人都不到吧!”

“因为冲突来的太突然,朱娜党并没有做好十足的战斗准备。”夏露蒂叹道。“我的领地军队也仅仅是做了不到两个月的军事练习。一般的新兵,使用精度较高的新步枪,也只能勉强射中五十米外的目标。”

“那真到了混乱的战场上,可能连二十五米内的目标也打不中了。”贝缌担忧道。

“是吗?”基恩有些吃惊,他并未参加过真的战争,所以十分尊重贝缌的经验。

“那么,新兵上了战场,只是让他们白白去送死吗?”奥菲的脸色阴沉下来。“我不允许那些无法保护自己生命的士兵加入我的军队。”

基恩开始为难起来,即使有着充足的资金,一支军团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砰——”一声闷响从港口传来,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巨大的响声。

巴斯塔惊愕地说:“难道,港口那儿发生了炮战?”

“什么?租界不是安全地带吗?”夏露蒂生气地冲出了门外,奥菲,基恩,贝缌也紧随其后。

炮声持续,街上的人民恐慌不已,有些租界士兵们正匆匆将大炮向港口拖去。这时,一位军官认出了两位公主,便赶忙派了一支小部队,保护她俩返回大学的堡垒中,和其他议员们避难。

奥菲又一次要和基恩分开,眼巴巴地看着他和贝缌奔往港口前线,她试图一齐前往,却被夏露蒂制止。

等到抵达大学的堡垒时,却发现三十五名委员们已经草拟好了一份宣言书,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是一份正式的宣战,并表明革命目的的宪法性文件。

他们一齐注视着奥菲,将宣言书推到她面前。

众人在炮声之中,期待地注视着奥菲的反应。

“我们一致觉得,你或许是一匹黑马。”

面对宣言,奥菲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中仔细阅读起来,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她的答复。

基恩看到岸上的士兵们仓皇逃窜,从铁甲舰上射来的炮弹将港口变成一片火海。陆地上的大炮虽然有击中铁甲舰,但它两舷的厚实铁甲轻易防御住了冲击。

已经不知道是谁先开的火,战舰就在如此近距离内对港口上的士兵们进行着单方面的杀戮。

“第一场战役打响了。”贝缌和基恩攀上了城墙,向海上望去。她闭上双眼像在对神灵祈祷,而基恩则痛苦地忍受着大炮的阵阵巨响。

奥菲最终合上了宣言,而并没签字,她失去了成为英雄,名扬万古的机会。但相比于受到宣言上的约束,将自己的军队指挥权交给国民议会,并且承认共和制度,放弃君主立宪,这更加令她无法接受。

名利只是浮云,真正重要的是此时此刻的自由。

大家虽然有些失望,但仍旧表示,她是值得尊敬的盟友。

革命委员会本来预定是三十六名成员的,而很可惜,其中一位由于太过特立独行,而致使其他三十五人不得不放弃她。

夏兰坐在角落里,好不吃惊地注视着奥菲,他焦急地抿着杯中发苦的红酒,苦苦思索着。

在丧母之后,奥菲究竟一个人孤单地承受了多少痛苦?他无法想象,但可以确定的是,因此而聚积的仇恨,一定在奥菲心中根深蒂固了吧?那份可怕的,支撑着一个势单力薄的姑娘走到这一步的仇恨,究竟在寻求着怎样的复仇呢?

安东尼王子,弑母之人已死,她还要找谁复仇呢?

看着奥菲眼神中略显迷茫,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恨谁吧?

仔细想想,西尔维娅王妃之死,更像是一种符号,对整个世界的绝望。她的死,不仅仅是一个凶手便可以负责的,因为,在凶手行凶的过程中,整个世界都是在旁观看的,而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主持正义。

王妃的死,让奥菲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仇恨吧?面对如此巨大的敌人,难怪奥菲会感到迷茫。

她的渺小与可怜,以及她所想要的改变,都让夏兰变得更加心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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