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里来了新的老师。
不知是谁传言，说新老师是个成熟性感的大姐姐，引得男生们一阵骚动，不顾早已响过的上课铃，扒在门边四处张望。
“安静一点，你们这群讨厌的男生！”合上温习用的课本，我大声斥责了他们。
女生们投来赞同的目光，于是我把下巴又稍微扬起。
“都回到座位上去！”
男生们的喧闹沉寂下来，高涨的氛围也被打消，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往回走。
“切……”“老女人真麻烦！”“就知道骂人！”
怒火攻心，拍桌而起。
“刚才！哪张嘴！说我！老女人！站出来！！！”
班上的空气被我镇住，一时之间鸦雀无声，意识到自己有点激动，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不能和这帮小鬼们一般见识，他们才十岁左右，我可是已经十三岁了，今年也已经成为了初中生，如果不是因为身处在这种混在一起上课的儿童福利院的话，我早就摆脱这帮小鬼了。
不过整个福利院的初中生也只有我一个，因此才勉强和小鬼们在一起上课。作为整个院里最身高年长的学生，我顺势当上了班长，大家都十分听我的话，因此在我发怒了的现在，不会再有人敢说什么。
怒气稍微消退一些，我坐下来打算让这件事过去。
“……又不是说你，激动什么。”坐在角落的矮个子男生扭过头去，用细碎的声音嘟囔着，但在这寂静的教室里还是过分清晰。
嘣——
感觉脑子里有根弦被烧断，我噌的一下站起来，三岁的差距让我在身高上对这帮小鬼有绝对的优势，果不其然，那个矮个子男生脸上带上了惊恐的表情。
就算不打你，我也要让你明白一下谁才是班长！这样想着的我气势汹汹的走过去，矮个子小鬼想要往墙边缩却又无处可去。
“到此为止，”威严而温柔的大姐姐一般的声音。“上课铃早已经响过了吧。”
糟了，新老师上任的第一天就给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班长维持秩序辛苦了。”新老师朝我笑了笑。“我也理解大家的好奇，不过上课铃响了就要好好坐在座位上，不要让班长太为难哦。”
宛如云淡风轻一般，新老师就把我和那个矮个子男生之间的硝烟吹散千里之外，顺着她调控的氛围，我回到了座位上。
班上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这个成熟漂亮的新老师吸引，男生们都在交头接耳，甚至女生之中也发出了小小的惊叹，新老师在这样的环境中依旧淡然自若，有条不紊的自我介绍着。
不过我却没有听进半个字。
反正这个新老师，不久之后也会离开的，就像曾经的那些老师们一样。
装作和我们很熟关系很好的样子，离开之后也一样再也没有回来过。
和抛弃了那些小鬼的薄情的父母们一样。
但是，我和小鬼们不一样，不会被这种单纯的骗术所欺骗，我知道这些老师们的亲切都只是假面而已，我不会上当也不会接受。
是的，我和他们不一样。
下课铃响了，上课铃响了，放学铃响了，大家一起在福利院的食堂里吃过晚饭，又在院子里玩了好一阵子，回到宿舍里写完了作业，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在统一熄灯后躺在了床上。
下铺的室友传来平稳的气息，似乎已经睡熟，但我却辗转难眠。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何心烦意乱，我把被子盖过头顶，用黑暗包住自己。
……
“等到我们生活好过一些了，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这样说着的妈妈松开了牵着我的手，爸爸在一旁看着，阳光从他们的背后射入，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觉得眼角生疼。
“恩，我会做一个乖孩子，等爸爸妈妈回来的。”我努力维持住微笑，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挥手。
两人没有回头的走向看不清的远方。
是的，所以我与那帮被亲生父母抛弃、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这里的小鬼们不一样，我没有被抛弃，终有一天爸爸妈妈会接我离开这里。
在此之前都只是考验，我只需要做一个乖孩子，就一定能与家人团聚，就算这份考验已经持续了十年，就算我不知道未来还有多久。
但是为什么我那么害怕那么难过呢，为什么我那么难过却没有哭呢。
啊，对了，我一定是在做梦，只有在梦里我才会记不清爸爸妈妈的脸，也只有在梦里面我才会感到难过，毕竟我没有任何难过的理由啊。
一只温柔的手覆上了我的头顶，轻轻的摩挲着。
“是的，这都只是梦而已，所以好好的哭出来吧。”
原来在梦里面难过的话，是会有人来安慰的吗。也是啊，只要在梦里哭过的话，醒来的时候一定能成为更懂事的好孩子吧。
抱住眼前的人，我放声哭了出来。
……
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头上湿了一块。
“讨厌……难道在梦里面流口水了吗。”
完全记不清昨晚梦到了什么，只觉得有种非常舒畅的感觉，就像有什么堵住胸口的东西被拔掉了一般。
日子一成不变的过着。
新老师非常神奇，她比任何前任老师都要快的就融入了班级，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她与同学们几乎都成为了朋友——当然如果布置的作业没有完成，她板起的脸依旧让人很有压力。
这样亲切而威严的老师让福利院中这一成不变的日子变得又有趣了一些，也让大家变得期待上课了一些。
除了我。
最近班里的同学们都开始有意无意的避着我，就连平常与我玩得最好的女生在我问到班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时候，也都支支吾吾的回避回答。
我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毫无疑问，是新老师搞的鬼，原因也很容易想到，一定是因为第一天上课的时候看到了我的行动，认为我的存在会影响她对班级的管理。
只是两周的时间就将班级操纵到这等程度，果然我的力量是没有办法与大人抗衡的，下一步差不多就该开除我的班长职务了吧。
倒也不是无法接受这一切，只希望新老师能不要再降低对我的评价，让我继续安安静静的做个好孩子，毕竟身在远方的爸爸妈妈一定会通过某种手段了解到我在福利院的表现，以此来判断什么时候来接我离开，若是被新老师阻碍得太过，对我来说就太不值得了。
所以我决定顺从她。
“于雪，放学之后到办公室来一趟。”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放学铃声响起后，我慢慢收拾着东西，四周的同学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谈笑着，只有在我看向他们的时候会避开我的目光。
太假了。
长叹一口气，背上书包的我朝着教师办公室走去。
“在学校过得怎样？”
假装亲切的开头寒暄，让我一阵恶心。
“还不错。”
我点了点头，趁机把头低下来不再看新老师的脸，生怕我的表情会触怒她。
“当班长很辛苦吧？”
“在老师的管理下最近大家都很乖，所以不辛苦。”
接下来就开除我的班长职务了吧，我背在身后紧紧捏住的拳头有点颤抖。
“是吗，老师当年还在读书的时候也是当的班长，那个时候可真是辛苦呢。”
哎？
“因为我念书比较早，比班上的同学都大一岁多，才当上的班长。”
新老师自顾自的开始说起她当年的经历，似乎完全忘了叫我来的初衷一般，滔滔不绝的讲着，我只好不断的点头附和，完全抓不到她的重点。
一大段新老师的往事说完，她终于顿了顿。
“你大概误解了什么哦。”
“……哈？”
我抬起头来看向新老师，她的眼神不躲不闪直视着我，发现被注视着的我立刻移开视线。
“我什么都没有想，所以当然也没有误解。”小声的狡辩。
“我带你来看看你误解了什么吧。”新老师笑了笑，拉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我就这样被她拉着，朝着教室的方向移动，放学后才一刻钟左右的时间，那帮小鬼们不会这么快离开教室的，但此时远远看去教室的前后门却紧紧关闭着。
新老师将我带到了门前，放开了手，后退一步。
“自己把门推开吧？”
疑惑的我还是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了教室门。
砰——
一声闷响，我反射性的用手背遮住眼睛，却看到了什么闪光的碎屑从鼻尖滑落。
“生日——快乐——！！！”
十数个小鬼的声音混杂在一块，震得耳膜生疼。
将手拿开，刚才打响的礼炮落下的碎屑与彩带铺在地面上，前方的黑板上写着巨大的“生日快乐”，教室的四周墙壁上装饰着彩带，课桌椅被移开，围成半圆的同学们中间的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
吓得我想要向后退，但一双手撑住了我。
“蛋糕的装饰可是我做的哦，是不是很漂亮！”
自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仔细观察着蛋糕，繁复的花纹虽然精致，但大概地方实在太小，所以看起来密集得让人有点害怕。
“你们……不是在避开我么……”
心中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
“我怎么会避开小雪，”说话的是那个与我玩得好的女生，前几天她还支吾的回避着我的问题。“我们只是在准备给小雪的惊喜！”
“那个……班长，”一个矮个子男生往前站出来。“那天惹你生气是我不对，我不该叫你‘老女人’的。”
知道错就不要再说一遍啊！
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因为眼眶之中的温热已经顺着脸颊滑落，自从来到这里的十年，除了在梦中我都不曾留下过眼泪。
“小雪姐生日快乐！”“班长辛苦了！”“谢谢小雪姐！”
“不用勉强自己做个好孩子，因为你就是你，你只要做你自己大家就会接受你。”
“不是模范生于雪，而是那个作为大姐姐照顾大家、帮助大家的小雪姐。”
十年来从未告诉过他人我的生日，因为我决定要把下一个生日留在全家团聚的时候与爸爸妈妈一起度过的，就算与这帮小鬼们一起度过也毫无意义，本是这样打算的——
十数个不同的面容绽放着同样的笑容，那是我不曾注视过的他们的真心。
“有什么要和大家说的吧。”背后的手轻轻一推。
新老师似乎有种非同一般的神奇力量，不仅在顷刻间团结了整个班级，还似乎能知晓一切一般，不仅查到了我从未与人说过的生日，还看透了我的所有想法。
“谢谢大家——”
回过头来，我第一次正面注视着新老师的面孔，那确实是成熟而美丽的女性，眼眸之中流动的光晕宛如母亲一般温柔，好似能包容一切任性。
“——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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