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亚
真搞笑。
居然会因为没有按时吃药这样的理由就被轻易打倒。
液体流入肺部，灼烧一般的疼痛。稍一用力说话便会咳嗽，随后整个口腔和胸腔里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而意识也就在这无形的血幕中一点点被溶解。
我到底是傻到什么程度才会做出打电话的举动？
自己的事情，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理由把他们牵扯进来。
衣料被蹲着的少女用力地撕扯，仅存的意识使自己的双手紧紧护住最后的尊严。
而现实确是，最后的力气也渐渐流失了，剩下软弱无力的双手。
风里带着秋意，吹过露出衣料越来越多的身体上有点冷。
会被怎么样呢？被缇丝扒光了衣服羞辱，还是说看到自己胸口的伤痕后再次感到恶心，在自己的身体上多踩上几脚？
所以说，我才憎恨着——
混乱的思绪被打断，嘈杂的昏暗中，似乎有谁人将自己抱起。
闭着眼睛，穿透眼皮的光亮逐渐减弱，由红变暗，像是穿过铁门，走向下楼的方向。
印象里有过吗，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熟悉？
好像很久之前，也有这样的男孩将我抱起，然后哼起陌生的歌谣，却又莫名地好听……
***
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像是自己处在崩溃的边缘，然后有谁突然破门而入，只身把自己带走。
窗外有些聒噪，女孩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逐渐睁开了双眼。
橘红色的黄昏所挥洒的光芒并不耀眼，落入女孩眼中，给绀紫覆盖了淡淡的光幕。
“你醒啦？”床边传来男孩亲切的喊声。
“嗯……”下意识地回答，扫视了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宽大的病服。
“呀…”一瞬间之前经历过的事情全部涌入脑内，自己倒在地上来抬起自己的就是他，送自己来医务室的也是他，那么……
“你都看到了吧，我的身体……”她低下了头，紧咬嘴唇，口里依然有淡淡的血腥味。
“不…我把你送到医务室，被值班的女医生骂了一通就被赶出来了，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被放进来……”
“呼——”女孩突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喉咙里残留的东西让她咳嗽起来。
“咳，咳……”
“没事吗？”男孩再一次露出焦急的表情，动作幅度有点大。
“没事了，被呛了而已。”
看到杨宇的举止，女孩突然笑了。
“你总是说不想被别人看到伤口嘛…所以我只是说你不小心摔倒了，自己送你来医务室了，就没让星露她们过来…”男孩还想说些什么，看到医生拿着病单走近后朝着希亚笑了笑，挠着头朝出口走去。
“辛苦了，医生。”
“下次送病人的时候不要像这样横冲直撞地了！”
“抱歉……”
“杨宇！”在男孩挠着脑袋走出去的一瞬，女孩突然大喊。
“恩？”
“今天中午的事……谢谢你了。”
“呃……哦。”
“啪嗒。”
门被关上了。
“医生我已经没问题了吗？”希亚从床上坐起，身体还是有些没力气。
“肺部的血已经帮你处理干净了。”医生在一边检查着病单的数据，“如果那个男孩再来晚一点说不定就严重了…虽然那小子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刚看到他直接踢开门还有那张写满杀气的脸的时候我差点都要被吓出心脏病了……”
“呃...哈，哈哈，那家伙有时候就这种性格呢。”
“不过，你的伤口我看到了，很长，很深，像是在很久以前留下的，但是伤口上依旧覆盖着某些奇怪的粒子，像是在侵蚀你的身体一样。”医生的表情由平常转向了严重，“能告诉我是怎么形成的吗？”
“这个我好像也忘掉了。”希亚开玩笑似的吐了吐舌头。
“算了，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说出去的事。”像是早就知道希亚的回答，医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伤得这么严重，为什么还要坚持来这里学习呢？”
愣了一下，眼里的黯然一闪而逝，随后女孩又像往常那样，随口回答道：
“当然是为了实现梦想了。”
……
房门被打开，杨宇抬头和女医生的眼神对上了。
“她没事了。”嫌弃地看了一眼杨宇，医生闭上眼说道。
“医生你辛苦了。”
“还有。”医生头也不回，走了几步突然对杨宇说道：“她现在还没什么力气，多陪陪她吧。”
“好的。”
……
走进房间的时候女孩正对着转向暗蓝的暮色发呆，听到脚步声，她转头，微笑。
“你来啦。”
“已经没事了吗？”
“医生说休息几天就好了，只是…最近吃不了油炸食物了好气啊！！！”下一秒女孩已经拿起枕头开始用头撞了。
“只是几天而已，身体要紧……”男孩想要劝阻，却发现自己的语言在吃货的思想面前根本就是苍白无力。
“你知道少去吃一次拉面就等于要了我半条命吗?我自己就只有一条命可活啊！”
“.……”
等到女孩冷静下来之后，房间安静下来。
“杨宇。”她喊道。
“干什么?”
“能送我回家吗？”
“你住在病房也没事吧。”
“我没钱付医药费……”
“我帮你付！”
“我还要吃药。”
“我晚点带给你。”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家嘛！”
几次借口都被杨宇识破，希亚索性在房间里闹了起来，刚刚恢复原状的病床又乱成了一团糟。
“好吧好吧，我送你回去就是了……”实在是拿希亚没有办法，杨宇扶额，表示了同意。
“嘿嘿…最喜欢杨宇了！”女孩扑了上去。
……
换好衣服，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西亚的校服上，一路上几乎是背着女孩回去的。
也许是夜色的缘故，没有人太在意穿了两件校服的女孩。
已经去过一次希亚的小屋，这一次找路快了很多，走进破旧的公寓，打开一楼的房门，又一次来到了印象里那个乱糟糟的地方。
打开灯之后。
“希亚？”
“别看我！”女孩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脸，全靠前半身压在杨宇身后保持平衡。
满地的纸团，满地的零食袋……床上的玩具东倒西歪，连被子都摊了一半在地上。
“你最近到底干了什么？”
“呜呜呜……”
女孩恢复了一点力气，稍微整理了一会儿房间后躺在了床上，剩下的事情都是杨宇一手做的，因为缺乏经验，他的整理能力甚至低于希亚，以至于整理完垃圾后房间里有了一种更乱的感觉。
“诺。”
希亚丢过去一包薯片，眼里满是不舍，看着杨宇一片片塞进嘴里的时候似乎口水都要出来了。
（看来她自制能力还是挺强的，把她留在家里应该可以放心了。）
出门帮她带了些病人能吃的食物，再聊会儿天已经快到十点了。
“时间不早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吗？”杨宇看了一眼手机，又有点不放心希亚。。
“没问题，你…你还是回去吧，免得星露担心。”希亚笑得有一点勉强，“走之前关灯就行了。”
突然心里有点后悔，有一瞬间她是不想让男孩离开的。
算了，让他关了灯就走吧，这样之后自己也能自然些，一个人发呆，一个人…伤心。——女孩这样想着。
“哎呀…抱歉，不小心踩到你的玩具了。”
“没事啦，以后再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男孩在这里多呆一秒，自己就更加不想让他离开。
快走啊，不要在意玩具了，又便宜、又好修理。
“我帮你拼装好……”
“额……”
控制不住了。
眼泪已经快要模糊视线了，越想要想起一些开心的事，越是回想起杨宇和星露她们，男孩始终对自己笑着。
快离开这里，所有的悲伤，只要自己哭一场都会消失，所以，不要管我了，你快走啊！
“这个部位…好像本来就对不上号吧？”
为什么一直要对自己这么好？
为什么自己总会在不经意间就想要依靠他？
求求你——
“快走啊！”突如其来的喊声让杨宇吓得回头，看到的，是希亚发红的脸。
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掉入被单，没入布料里，无处再寻。
“明明只要明天…就能变回那个没心没肺的自己的；只要明天，就能笑着面对新的一天的…对不起，我忍不住了……”
女孩用手擦拭着眼泪，而更多的泪珠掉落在了床单上，很快就湿了一小片。
“希亚？”
第一次见到希亚会是这样的表情，杨宇不知所措，问道。
回答他的只有抽泣声。
直到眼泪停止了流下，女孩突然笑着看向了自己。
“对不起，我食言了，今晚，你能留下吗？”
“…嗯。”男孩面对着脸色惨淡、撑着在笑得女孩实在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抱歉，今天我，有点太任性了。”女孩低下头抓住被单，又冷又湿。
……
男孩实在拗不过女孩的执着，和女孩一起睡在了狭小的床上，尽管他竭力往一边靠了，两人的距离依旧只有一点点。
第一次和希亚睡在一张床上，自己心绪一直在起伏。
对女孩房间狭小的认知又进了一步，窗帘上外界投下的影子很可怕，窗外时不时会传来奇怪的声音。
女孩到底是怎么在这里在这个地方坚持下来的？
“呐，杨宇。”女孩的手拉住了杨宇的衣角。
“吵醒你睡觉了吗？”
“不是。”女孩说话时间间隔了很久，最后下定了决心一样，“能让你，看一点东西吗？”
感受到拉着衣角的手在颤动，力度莫名地大。
“看什么？”
“你这算是答应了吗？”
“是的。”
拉住衣角的手突然收回，听见了女孩坐起的声音。
“你转头吧。”她松了口气一样地说道。
于是，回头的一瞬间——
一尘不染的、羊脂玉一般洁白滑顺的，女孩的胴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确切来说只是上半身，尽管重要部位被遮住了，但女孩裸露的肌肤还是给了自己强烈的视觉冲击。
月色下她的身体像是蒙上了一层清辉，多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丽。
你在干什么啊？男孩本想转过身这么说的。
然后他看到了，再也难以让人忘怀的一幕。
深红色的、浮起的伤口从小腹向上蔓延，逐渐变大，一直到胸口——尽管胸口部分的伤口被衣物所挡住，杨宇依然能猜出伤口覆盖的范围之广。
伤口的周边可以看到青紫色的血管，细密而可怖。
像是在白壁上多出的条形黑色石皮一样，视觉对比太过冲突，以至于所有的美感都消失殆尽，长时间看着伤口仿佛它变成了活物一样在女孩的身体上蠕动，流动的血色让人发自心底感到恶心。
明知道女孩不是自己想要变成这样，明知道这样的伤口在一点点腐蚀她的生命。
而自己，却在这个时候，本能地露出了恐惧。
哪怕只是，一丝丝而已。
突然对自己这样的举止感到后悔。
“很恶心吧?”女孩似乎早就明白了杨宇的想法一样，“杨宇没有必要自责，所有人看到这样的伤口都会觉得很恶心，包括我自己。”
她的脸上有着歉意，虽然她本来就没有道歉的必要。
“对不起。”男孩低下了头，内心有些苦涩。
"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希亚把睡衣的纽扣扣起，仿佛松了口气一样，看着杨宇眼中有着一丝希冀。
"愿意。"男孩坐在了床的另一侧，两人就这么相对着。
"那是某个夏天，小女孩重病恢复，终于能穿着短裙短袖开心地和伙伴在一起玩了。然而在玩乐途中她的上衣被另一个顽皮的女孩掀了起来，伤口完全暴露在了顽皮小女孩的眼中，顽皮的小女孩当场哭了，大喊着'你是恶魔'......明明小女孩也不愿意这样的。虽然后来对方道歉了，大家却是故意不想和她在一起一样，逐渐与她疏远，最后，小女孩只剩下了孤单一个人。"
说完之后，希亚露出自嘲的笑，神色有些悲伤。
"那是你的过去吗？"杨宇看着她，轻声问道。
"算是吧，虽然很多东西都忘掉了，但还是有几件事，记得特别深啊。"她说着，"那一天我终于明白，我和她们不再一样。"
"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了。"
这是希亚第二次和他说起这句话，第一次说得风轻云淡，这一次听出了孤独与凄凉。
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药很贵，父亲的工作根本不足以支付我今后的医药费，他只好拼命地做着兼职，我很担心他就哪一天会累倒。"
"我以为都是因为长时间吃药才会变成这样，所以有一段时间从心底抗拒吃药，就偷偷地把药藏了起来没有吃，结果到了晚上伤口疼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窝在床里咳嗽了一阵子，发现咳出来的是血。"
"我当时很害怕会死掉，最后还是选择了吃药。第二天父亲看到床单上和衣服上的血迹都吓坏了。"
"说好了不会再让他操心的，可是我却还是这么做了。"
她沉默了几秒，双手环抱在了隆起的腿上，然后头部向前，把脸部一下的部位埋入其间。
"那个...好像一下子话就多了呢。"
眼睛里闪动着些什么。
"能听我说完吗，哪怕听到一半自己睡着也好......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啊......"
"没事，我在听。"杨宇答道，身体挺得很直。
"心里从那个时候就有了一个很卑鄙的想法，是不是我现在死了，父亲也就会轻松许多了呢？但我也害怕他会痛苦，我已经不忍心再看到他那个样子了。"
"终于有一天，父亲也病了，或者说他隐瞒了很久，还是被我发现了。因为生病的缘故，他的有些工作也因为成绩太差被辞退了。悄悄跟着他去过某个公司，我看到他近乎恳求地想要留住工作，可最后，还是被...开除了。"
十指用力到几乎变形，顺着小臂缓缓滑下，在白皙的手臂上留下浅红的印记，女孩想控制住自己不再流泪，可还是有泪线划过脸庞。
是眼泪早就在之前就已干涸，还是说，她不愿意把这份悲伤分享呢？
"自己的胸口向一个定时炸弹，父亲也随时可能因为病情在哪一天倒下。"
"一直把悲戚挂在脸上，终于有一天，决定换种方式生存了。也为父亲，也为了自己。只要没心没肺地、乐观地生活下去就好。"
她说到这里似乎在偷笑。
"索性就系起自己喜欢的发型，不去想体重，把想吃的都吃一遍，把想做从前却不敢做的事都进行下去。当然，除了不敢和同学走得太近......"
"当然也会有伤心的时候，但是只要晚上蒙头大睡到了第二天也就会把这些事都忘掉了，我又做回那个乐观的人了。心里想要为父亲分担负担，所以就开始做起了兼职。"
"因为体质问题，再加上我需要的钱也很多......去那一家酒吧是真的，不过，我和那个大叔什么都没有发生!真的!"
希亚突然红着脸看向了杨宇。
"我怎么可能会相信她说的。"男孩表示相信着她，女孩在短暂的感动之后又把头埋入了手间。
"其实去那个地方我也很害怕呀......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还要刻意维持一定的距离...服务员很辛苦的说。"
像是再次回忆起中午的那些事情，希亚的声音变得有些颤动，"我是需要钱，但是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为了钱去攀附别人了......我什么事情都没有针对过她们，可她们为什么一口咬定我是那样的人...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呀..."
女孩的身体突然开始晃动，被手挡住的区域里传出抽泣声，"又忍不住了...我真是没用，只要明天就能变回来的...只要明天，我就能...再次...变回大家都认识的希亚的......"
感受到了头部传来的温暖。
希亚没有抬头，任由杨宇轻轻抚摸着她的柔发。
"希亚...想哭就哭吧。"
他像是在笨拙地安慰着自己，吐出的话语时断时续，"我...我会陪着你的，关于缇丝那里我也会想办法解决的..."
"我不会再让你在学校受到这样的误解了!"
话语很直白，女孩却感觉出人意料地安心。
"是，是。"哭泣声逐渐停下了，女孩笑着，也在流着泪，"今天一不小心就把牢骚发多了呢，抱歉，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有下一次也没关系哦，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是啊，我们是'朋友'呢。"
两种朋友的意思或许根本就不一样，女孩抬起头，略微红肿的眼睛里像是泛动着深夜里的蓝紫色极光。
"困了呢。"她说道。
"那早点睡吧，病人是要多休息的。"
"那，晚安前，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吗？"
"什么？"
"那个......"女孩目光迷离，"上次哼的歌，能再哼一遍吗？"
"...不许笑!"
"噗嗤。"
......
精神在杨宇哼出的歌曲里逐渐宁静下来，小巷里的噪音、窗帘外的投影，一切可怕的事物都被男孩所挡在了身后。
想着美好的事物陷入了长眠。
像是刚开始见到男孩递给自己学生证的时候。
像是自己穿着勿忘的礼服绽放在舞台上的时候。
那朵花的名字叫勿忘我，我是知道的啊。
只是很久以前有人带着自己穿过河畔的花丛，笑称这朵花叫鼠耳花的时候，让自己很开心，所以之后自己就叫它鼠耳花了。
人影也曾哼着这样的歌曲，告诉了自己勿忘我的花语——永恒的回忆。
因为喜欢着这样的花，所以，自己才想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啊。
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
"早上好。"
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的时候，男孩已经买好了早饭坐在小桌边朝自己打着招呼。
"早安。"揉着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自己记得很清楚。
"希亚，今后请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吧。"男孩喝了口水，说道。
"毕竟我们只是在【雷克蒙德】给大家留下印象了而已，你的梦想可是要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啊。"
"啊啊啊啊啊啊，听起来好麻烦啊!"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已经足以表现她已经恢复过来的心情了，"不过，有挑战性，我喜欢。"
"一起加油吧!"
女孩小心翼翼地爬到床的另一边，用手够着窗帘，把它一下子掀开，阳光朝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喜欢着这片世界，所以，以后，请多指教了。"
眯眼而笑，像是这个季节里，给男孩留下的，最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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