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辉回到自己的家，迎接他的是昏暗的大厅和刺激的油漆味。他疾步走上楼梯，打开房门。他朝黑暗迈出几步，伸手打开台灯。瞬间，亮白刺眼的灯光照亮房间的一隅。在房间的角落，高棉艳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双手放在盖着双腿的毯子上。在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了凄美动人的笑容。
“棉艳，我回来了。”成辉开心地说道。
“我好想你呀。”
棉艳坐在轮椅上，向成辉伸出双臂。成辉背着灯光，慢慢地来到她跟前。她抱住成辉，她笼罩在成辉的影子下，使得他无法看清她的模样。他在黑暗中把手放到她脸上，手掌处传来了冰冷，柔软的触感。他把手绕到棉艳的后脑勺，伏下身子，将嘴唇凑过去。感觉一天的焦虑和不安在此时此刻都烟消云散，溶解在她的唇瓣间。成辉把嘴唇移开，棉艳扭捏地说道：“你好坏的。”
由于影子的关系，成辉无法看到她那羞涩的脸，只好扭了她鼻子一下，挑逗她。棉艳调皮地哼了一声后，关心地问道：“在学校还好吗？”
“嗯还好，瑜思和艺东都很关心我。怪不好意思的。”成辉一边说，一边在椅子上坐下。
“这样啊。”
“但我感到很寂寞。”成辉的音量逐渐缩小，到最后只能隐约听到尾音。
棉艳沉默了起来。几秒后，成辉望着棉艳说：“我好想一直陪着你呀。”
悲凉的声音在勉强被苍白亮光照亮的黑暗空间里回响。
“我也是，但”棉艳的语气变得哀伤起来，“这是不行的。你不能一直都陪着我。”
成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无奈地说道：“嗯，也对，再不上学。老师可就要找到我家了。到时候，你被发现就不好了。”
成辉在棉艳跟前跪下，双手抱着她的腿，头枕在上面。他闭上双眼，低声说道：“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棉艳低头望向成辉，下垂的头发落在成辉身上。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拨开头发，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尽管脸上传来的是冰冷的触感，但他却感到异常的温暖。
凌晨过后，柳成辉一边晃动棉艳的肩膀，一边低声呼唤。棉艳没有反应，成辉心里焦急起来，又呼唤她的名字。到了第三次呼唤的时候，声音已经很大了。这时棉艳才缓缓睁开眼，半眯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嗯···”棉艳不满地嘟起嘴，“不要把人家叫醒嘛。”
“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棉艳眨了眨眼后，开心地说道：“好呀。”
接着成辉小心地把她给抱上来。这时棉艳羞怯地说道：“我很重吧，每次都辛苦你了。”
“没事。”望着怀里的爱人，成辉轻松地说道。
成辉首先把她轻轻放在椅子上，然后将轮椅搬到楼下。之后，他才把棉艳放到楼下的轮椅上。安全起见，成辉找来一根皮带，把棉艳束在轮椅上，并往她身上喷了很多花露水。准备工作完成后，成辉谨慎地打开家门，往外张望一下，确认外面没人后，再把棉艳推到外面。成辉小心地将门关上，他刚要移动时，头突然就晕了起来。他扶住脑袋，稳了稳身体。
“小辉，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成辉甩了甩头，上半身前倾，疾步把棉艳推离这条小巷。像往常一样，他们避开有路灯照耀的街道，来到了空无一人而又昏暗的围堤上。这里本来在白天就不会有太多人经过，凌晨过后，就只有野猫老鼠会光顾这里。此时的围堤上只有点丁的残星陪伴他们，害羞的圆月也躲在厚厚的云层里了。
成辉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呆望着前方，只有“咳嗒咳嗒”的轮子声规律地在他耳边回响。不知不觉地，成辉的意识逐渐模糊，那个可怕的夜晚又冲破了他内心的栅栏，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仿佛又闻到那股恶心的血腥味，倒在血泊中，身体扭曲的棉艳似乎又重新出现在眼前，深深地刺激他。他呼吸变得急促，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他屏住呼吸，慢慢地把头低下，望向棉艳的尸体。有种可怕的想法突然占据他的脑袋，他咽了一口吐沫，低声呼唤她的名字。棉艳接着把头抬起，看到成辉奇怪的样子，担心地问道：“成辉，你没事吧？”
成辉顿时轻松了下来，被束缚的心脏得到解放。但不久，心就被重重的内疚给压倒。
“对不起呀······”
“不要再说这些了。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
棉艳露出可爱慈祥的笑容。那抹笑容像是一阵清风，吹走成辉内心的不安和内疚。成辉苦笑着说：“嗯，不好意思啊。”
为了转换话题，棉艳望向夜空，开心地说道：“今天的月亮真好看呢？”
“嗯，是呢。”成辉望了望天空，想起了童年的往事，“记得我们小时候过中秋节时，都是在晚上一起挑灯笼，一起在月亮低下玩耍呢。”
“是啊。那时候，你总是羡慕我的灯笼比你的大呢。”
成辉对此笑了笑。之后，两人聊起了昔日的快乐时光。而那段遥远，而意义重大的记忆也逐渐复苏。
那是在他六岁，他的母亲意外去逝的那一年。尽管母亲去逝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但他们家依然无法从郁结的氛围中解脱。痛不欲生的父亲虽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悲伤，照常上下班，但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对成辉也是如此。很多时候，他都不会呆在家里，而这时成辉就会暂时由邻居照顾。邻居也是好人，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也很乐意帮忙。
“小辉，你怎么一直都不开心呀？” 肥突突的棉艳对躲在房间角落的成辉说道。
此时成辉他正拿着一架玩具车，单纯地推来推去，脸上的表情并不开心。他无视棉艳的叫唤，继续进行他那单调的游戏。棉艳动起圆圆的身体，跑到他身边，摇晃他的肩膀。这时成辉毫不留情地说：“不要管我。”
简短的话语里带有一种威慑力，让棉艳有点小害怕。但棉艳还是继续摇晃他的身体。这时成辉站起来，甩开她的手，转身恶狠狠地说的：“滚开！”
这恶言并没有让棉艳退却。她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给成辉，笑着说道：“我把糖给你吃，你不要不开心了。”
成辉呆了一下，然后接过糖，撕开糖纸丢入嘴中。他逐渐安稳了下来。这时棉艳凑过去，纯真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成辉把糖塞到脸颊上，看着棉艳几秒后，才说道：“我妈妈走了，不管我了，爸爸也不离我了。”
“哦，这样呀。”棉艳随意地说道。
此时的她还没理解这些话蕴含的东西。不久，她笑着说道：“如果你觉得寂寞的话，可以来找我呀。我会陪你玩的。”
成辉愣愣地望着她纯真的笑容，确认道：“真的吗？”
棉艳重重地点了下头。成辉再次确认道：“还会有糖吃吗？”
“嗯，会有糖吃的。”
成辉抓住她的胖乎乎的手，对她笑了起来。
几天后，成辉也继续上学。课间时候，成辉趴在桌子上，双眼盯着时钟。此时在教室的一隅，瑜思伸长着脖子，默默地注视着成辉。在她的对面，小冬也趴在桌子上，侧眼看着成辉。
“我说呀，瑜思。你怎么一直在偷看呀？”
“我没有偷看呀。”瑜思微鼓腮帮子说道，“只是，在担心而已嘛。”
“他昨天不是说没事了吗？都能上学了，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可是，小冬，你没发现吗？感觉成辉他有点奇怪，总是在东张西望，偶尔还盯着一个地方看，明明那里什么也没有。”
“有吗？”小冬瞄向成辉，不太相信地问道。
瑜思点头首肯。这时小冬把脸埋在臂弯里无奈地说道：“也许他只是变得敏感而已。你这么担心，和他搭话不就好了吗？”
“嗯，可是要说什么好呀？”
“什么都行呀。快去吧。”小冬一边埋头说，一边挥了挥手。
瑜思望向趴在桌子上的成辉，心“砰砰”地跳，紧张与担心混杂在一起。最后，她鼓起勇气，靠近他。
“成辉。”
“嗯，什么事呀，瑜思？”成辉直起腰，看向瑜思。
“那个······”
虽然她是鼓起胆子了，但她一跟成辉说话，刚刚在脑子里想好的东西就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嗯，有什么事呀？”成辉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就是······”
瑜思更加紧张，而她越紧张，头脑就越空白。
“成辉你怎么经常东张西望呢？教室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彭小冬，突然开门见山地问道。
瑜思吓了一跳，一脸惊讶地望向小冬。小冬无视她，透过镜片看向成辉，“没事吧？”
成辉顿了顿，然后说道：“没什么，只是好像听到声音······”
瑜思一脸茫然，小冬反而不怎么在意。她突然建议道：“今天放学后，我们一起去喝奶茶吧。”
“不行，我要赶紧回家。”成辉对此斩钉截铁地说道。
“真的不一起来吗？”缓过来的瑜思胆子也大了起来，问道，“我们有两个星期没好好说过话了。”
“不行。”成辉加重了语调。
“那就算了吧。”
小冬坦然地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瑜思发了一下呆，也跟了上来。她为难地说道：“这下要怎么办呀？”
“没什么怎么办，下次再约哟。”
放学后，瑜思想跟成辉一起放学，但成辉迅速地收拾好书包，快步离开了教室，让瑜思无法跟上。成辉把自行车推到校门外后，便猛踏脚踏板，火速赶回家里。他打开房门，一阵凉气扑面而来。房间的窗口被窗帘盖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丝微弱的亮光从缝隙透出，在地上投下一小块亮区。但这小小的两点引起了成辉的不满。成辉走向窗帘，将那一小条缝隙也给合上。
这时坐在房间一角的棉艳不满地说道：“你把窗帘都关上，好暗的。”
“这也没办法，阳光对你的身体不好。肉体会腐败的，要好好保养才行。”
“但是这样好无聊呀，双腿也不能动。”
成辉突然低下了头，道歉道：“对不起呢。我只能做到这地步。”
“不，我不是在责怪你呀。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些的。”
看棉艳自责起来，成辉变得更加地自责。他在棉艳的跟前跪下，把双手放在她的大腿上，望着她双眼说道：“原谅我吧。”
“这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只想你尽快回来而已。”
“我会的。”
棉艳望着成辉真诚的双眼，欣慰地笑了笑，把手放在成辉的头上抚摸。之后，成辉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和电脑。
“棉艳果然靠空调是不行的。我上网买一个冰箱给你睡吧。”成辉说道。
“一个冰箱很贵的吧？”
“能放下你的，要两千多，但没事的。艺东借钱了给我。”
“谢谢你呀，小辉。”
棉艳一边说，一边张开双臂，示意成辉过来。成辉应邀来到她的怀里，一边感受其温暖的气息，一边把嘴唇凑过去。
几天后，瑜思趴在桌子上，郁闷地对小冬说：“小冬，他最近都不理我呀。”
“怎么回事呀？”
“我找他，他都避开。邀请他，他肯定是拒绝的。”
“唉······”小冬长叹一口气，说道：“是不是你惹毛了他呀？”
“我哪有呀。”瑜思委屈地说道。
“是你不知道而已吧。去问清楚不久好了嘛。”
“可是······”
瑜思视线移向成辉，成辉此时正聚精会神地做笔记。
“我有点怕······”
“你呀，”小冬理顺了额前的头发，毛躁地说道：“你这样是不会有进展的。”
瑜思更加觉得委屈，她把整张脸埋在臂弯里不说话。小冬对此也无可奈何，她看似满不在乎地说道：“现在是星期五了，你就在周末好好想想吧。”
放学了。她一回到家，便倒在床上面，把脸埋在被子里。身体消停下来后，心中的郁结便变得更加放肆，将小小的心脏慢慢压扁。一会儿之后，她母亲进来了。她一见瑜思像条鱿鱼般躺着便说：“你这样不热的吗？”然后，母亲顺手将风扇打开。
“嗯嗯嗯·····”瑜思只在被子里用鼻音来回应。
“今晚有人来吃饭呀。”
“我知道了。”被子里传来瑜思沉闷的声音。
母亲无奈之下，只好默默地离去。瑜思则一直躲在被子里，直到母亲将她拖出去吃饭。瑜思整了整面容后，便来到饭厅。在饭厅里，她看到陈叶凡就坐在桌子旁。叶凡看到瑜思后，友好地打起了招呼。瑜思只好挤出笑容。
吃过晚饭后，瑜思没有回到房间继续消沉，而是坐在客厅里看着并不感兴趣的电视剧。这时叶凡坐在她旁边，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小思？”
瑜思望了望叶凡没说话，然后扭捏起来。叶凡从小时候，便和她混得很熟，因此知道瑜思肯定有话要说。不久，瑜思就向叶凡靠近了一点。她望了望附近，确认父母不在后，细声跟叶凡说道：“叶凡哥哥，不要把我的话说出去呀。”
“知道了，放心吧。”
“我呀，就是成辉他呀。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但总是放心不下。而且他最近都不怎么理我呀？”
“不理你不就好了。早恋这东西还是不要了吧。”叶凡开起玩笑。
瑜思听到这话后，便闹起别扭，用手肘戳叶凡的腹部。
“你在说什么呀，哥哥。”
“好了，不开玩笑了。不开玩笑了。”
“真是的。”
瑜思鼓起了腮帮子，一脸不满。看着瑜思可爱的模样，叶凡笑了笑，但随后，他就变得严肃起来。他想了一下后，说：“瑜思，你很担心他吗？”
“嗯，是啊。他这种心情，我很理解啊。总觉得要做些什么。”
“那么，你就亲自找他，把话说清楚吧。”
听到叶凡说出和小冬一样的论调，瑜思就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时，叶凡拿起手机操控起来。
“我给你他的的地址吧。”
“呃？”
“今天不是星期五嘛。你想当面和他说，只能直接去他家了。”
这发展太出乎她的意料了，瑜思结巴起来。叶凡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你就勇敢起来吧。有事可以找我帮忙。”
对此，瑜思只能默默地点头。呆了一会后，叶凡便离开了，瑜思也回到了房间。此时的她还没下定决心。
到了第二天，瑜思醒了过来，脑袋还迷迷糊糊的。她直起腰，闭眼小憩一会后，便从床上下来，整理面容。在刷牙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成辉的事，结果好不容易歇会的心，又纠结起来。
刷完牙后，她便在梳妆台前整理头发。望着镜中的自己的苦闷样，她更加地苦闷了。她视线游移，然后碰巧来到了桌子上的一个相框。相框里有两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两人非常开心地拥在一起。瑜思拿起相框，看着里面的女孩，露出苦笑。也就是这时候，她下定了决心。
她给成辉发了条短信，说她早上会来他家。然后，她开始打扮自己，做准备。在镜子前，整理了大约半小时后，瑜思便离开了家，骑车前往成辉的家。
她按照地址，进入老城区，拐进几条街后，便来到了成辉的家。她深吸几口气，抚平躁动不安的心。她从包包里拿出小镜子和纸巾，整理仪容，把额头前的发丝摆弄好。准备好后，她便按下门铃。门内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单调的电子音。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成辉露出了半个身体。看到成辉的模样，瑜思有点吓了一跳。他皱起眉头，额头上形成一道一道的沟壑，一副不耐烦又烦躁的模样。
瑜思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一时说不上话来，眼睛往下方游移。成辉紧闭着口，笔直地望着她好一会儿。突然，他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不耐烦和烦躁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焦虑的表情。
“瑜思，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的？”
“呃·····呀，是叶凡哥哥，就是陈警官告，告诉我的。”瑜思结巴地说道。
“啊······你们是亲戚吗？”
“嗯，是的。”
“这样啊······”成辉拉长语调说道。
瑜思向上瞄了瞄，此时成辉的表情已经彻底转变成了无奈。瑜思的胆子慢慢地回来，缩下去的身体挺了回来。她略微萎缩地说道：“我早上有发信息给你的。”
“我没看。”
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瑜思的脸越来越红了。这时成辉吐出一口气，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呀，为什么这么烦人的呢？能让我安静地过日子吗？”
面对成辉的斥责，瑜思不知哪来的勇气，看着成辉的眼睛，说道：“因为我很担心你呀！”
瑜思的话语就像一道闪电，劈到他身上，电流瞬间传遍全身的神经元，让他顿时僵住了。另一方面，瑜思刚刚的气势也不知去哪了，低头害羞起来。两人僵持几秒后，成辉把门全部打开，说道：“哦，进来吧。”
瑜思看到完全打开的门，身体却犹豫了起来。她望了望成辉，成辉脸上带着忧愁，同时也有一丝平和。这会儿，瑜思才走进去，但成辉马上喊住了她。瑜思身体抖了一下，战战栗栗地回头。
成辉平和地说道：“你的自行车呀。”
“嗯，哦······”
瑜思屁颠屁颠地出去，低着头把自行车推到成辉家里。她一进大厅，一阵刺鼻的油漆味就扑鼻而来。瑜思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鼻子。这时成辉说道：“我在刷墙，算是改变一下环境的，换个心情吧。你忍耐一下吧。”
吸了几口气后，瑜思慢慢适应了那味道，把手从鼻子移开。瑜思规规矩矩地在长椅上坐下，头微微低下，双手轻轻握拳，放在并拢的双腿上。一会儿之后，成辉从厨房里出来，在瑜思前面的桌上，放下一杯茶。
“嗯，刚刚不好意思呢。我不太喜欢有人来我家。”
“嗯，是我不好，太突然了。”
瑜思双手捧起茶杯，吹几下后，啜饮一口。瑜思偷瞄了下成辉，成辉嘴角带着笑意，刚刚那烦躁的表情已经烟消云散。瑜思这才完全松了一口气。他俩开始闲聊起来，聊到学业，也聊到生活。瑜思小心地避免谈到棉艳，成辉也没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因此谈话非常愉快地进行着。
瑜思也不在拘束，她开始注意起大厅的陈设。大厅角落的小柜子上，放有两瓶还没开封的杀虫水和一瓶半开的小瓶油漆，在长椅一端有一本老旧的书。古风的书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把书拿了过来，看向封面。
“养尸术？呃，原来你喜欢这类玄幻的东西呀。”
正当瑜思想翻开书本时，成辉一手把书抢了过来。
“这是我爷爷的遗物。不对，我爷爷应该还在世。总之，是我爷爷的东西。”
“嗯，这样啊。”
瑜思有点失望。这时瑜思注意到成辉的眼角似乎瞄着楼梯口。
“嗯，成辉你有什么事吗？”
“呃，没事没事。”成辉接着把话题放到书本上，“这本书有点历史了，里面大都是文言文，读起来很费劲。”
“其实嘛，我以前也挺喜欢这类东西的。因为这里附近的山上有个道观嘛。小时候经常去那里。”
“嘛，我以前也喜欢。因为我爷爷就是道士嘛。”
“哦，原来是这样啊。”瑜思的眼睛似乎闪起了亮光。
“不过，我爸爸不喜欢这些，所以我从来都没去过道观。”
“这样啊，真是可惜呢。”
这时瑜思看了看手机，发现时间不早了。她站了起来，说道：“我是时候要回去了。”
成辉送瑜思到了门口。在离开之前，瑜思说道：“对不起，我突然就拜访。”
“没事，我也挺开心的。”
即使是客套话，瑜思也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别过成辉后，便骑上车离开了。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成辉才回到家里。成辉马上跑到楼上，推门进到房间。他一进门，就听到棉艳那带着困惑的声音。
“小辉那是瑜思来了吗？”
成辉点了点头，把门关上。棉艳接着问道：“她为什么来这里呀？”
成辉没说话，打开台灯，坐在椅子上。棉艳也只好闭上了嘴巴。一会儿后，成辉说道：“棉艳，我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她呀？”
“小辉，你认真的吗？你觉得他们会接受吗？”
成辉沉默了起来。不久，他苦笑了起来，说：“也对，她怎么会接受，怎么会明白。”
成辉的视线回到棉艳身上，但她在阴影之下，成辉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成辉单纯地望着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十几秒的沉默后，棉艳困惑地说道：“小辉，你有什么要说？”
“我······” 成辉顿了顿，开口道，“我也许最近不能尽快来陪你了。”
“为什么呀？”
“瑜思好像与陈警官认识。我还是尽量不要引起怀疑好。”
“这样啊，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成辉来到她跟前，像往常那样跪在她面前，趴在她的大腿上。在棉艳的轻抚之下，他睁开了空洞的双眼，望着灯光照不到的角落。
某一天放学后，成辉在平时去惯的那间奶茶店里，喝着奶茶。瑜思则坐在他对面咬着吸管，把抹茶吸入嘴中。虽然两人来到这里，但他们之间几乎没什么说话。瑜思一味地埋头咬吸管，在发梢之间能看到红通通的耳根。成辉则相反，一味地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一边拿着吸管搅拌着奶茶。
成辉的意识逐渐远去，渐渐地飘到过去的回忆上，那是在他小学发生的事。那时他和棉艳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级，但因为回家的路一样。两人便经常一起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成辉对身材臃肿的棉艳说：“棉艳，你能不能去我家玩呀？”
“呃，怎么又来了？”
“我爸又不在家，在家很无聊的。好吧，棉艳。我有很多好玩的游戏的。”
棉艳低头想了一会，说道：“你请我喝奶茶，我就去吧。”
成辉高兴地笑了笑，随后调皮地说道：“怎么又是这类条件。怪不得你这么胖。”
棉艳鼓起腮帮子，那圆润的脸颊显得更加地鼓胀了。她跑到成辉的身边，想用手肘戳他，但成辉马上避开了，还挑衅道：“你抓不到我的，你抓不到我的。”
棉艳皱起眉，嚷嚷着追过去，但她果然追不上成辉。成辉适当地减慢速度，并加以挑衅。棉艳带着一股气，一路追了过去。等棉艳大口喘着气，身体慢下来时，眼前就是那家奶茶店，成辉也早已跑了进去。
“真是的。”棉艳翘起嘴巴，不满地说道。
等棉艳走到那家店时，成辉也从里面出来了。他递给棉艳一杯奶茶，调皮地说道：“说好的哟。”
棉艳接过杯子，把奶茶大口大口地吸入嘴中。一股清凉之感从口中到达心里，棉艳渐渐地露出笑容。她看到成辉在一旁傻笑，便用手肘戳了他一下。成辉也没躲开。
“真是的，这么调皮。快点回家吧。”
棉艳迈步离开，成辉也傻乎乎地跟在后面。
回忆来到这里便中断了，成辉也不自觉地傻笑起来。这时一直低头窥视他的瑜思感到好奇，抬起头，巴眨着眼望着他。这时成辉意识回来了，他发现瑜思正笑眯眯地望着他，疑惑地皱了皱眉。
“成辉，这还是在这几个星期里，我第一次见你笑呢。”瑜思笑眯眯地说道。
成辉没有说话，拿起奶茶，转过头喝起来，不让她看到表情。瑜思笑得更开了。她低头，偷偷地低声说道：“和我在一起，就这么开心吗？”
似乎听到了声音，成辉好奇地把脸别过去。瑜思则装作没说什么话，喝起奶茶。
到了回家的时间了，成辉和瑜思离开了店面，准备各自回家。成辉坐上自己的自行车，在离开之前，他背着瑜思细声说了一句，“谢谢了。”
“呃？”
瑜思没听清楚，但成辉没再说一遍，踏起脚踏板离开了。
柳成辉朦胧的意识渐渐浮出水面，身处一个死寂的黑暗，一股说不出来的压迫感挤压身体，仿佛置身于海底深处。他想打开眼睛，但眼皮很重，身体也不听使唤。他开始焦虑，变得躁动。他想活动身体，但身体就像被重物压着，无法挪动一分。焦虑到了顶点，他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眼皮上，不断地使力。意识不断地往上游，试图脱离这压抑的海底。
最后，他终于把眼皮撑开，映入眼眶的是一块黢黑的天花板。身体得到解脱，感觉憋在肺部的气体被排出了体外，紧绷的心渐渐缓和下来。他坐起身子，把手伸向书桌，打开台灯。瞬间，明亮的灯光就驱赶了附近的黑暗，并刺疼他的眼。他眯起眼，用手挡住它。等眼睛慢慢适应了灯光后，成辉才发现房间里的异状。
棉艳站在房子中央，背对着成辉。而灯光似乎到了她的背后就被吞噬掉，成辉只能看到她模糊的长发。
成辉心里一紧，既好奇，又紧张地问道：“棉艳，你怎么了？”
棉艳没有回答，依旧背对着他。突然，成辉察觉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这也是他害怕的原因。他咽了一口吐沫问道：“棉艳，你什么时候能自己站起来的？”
她对这问题有了反应。像坏掉的齿轮，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身体。她脸被头发和头发的影子挡住，成辉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成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跳越来越快，一颗颗汗珠慢慢地在额头处渗出滑落。他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
她似乎在盯着成辉。突然，她闪现到成辉面前，把成辉按倒在床上。抓着成辉肩膀的手非常冰冷，那股力量大到不可思议，让成辉完全无法挣扎。长长的秀发落在成辉头部两侧，将灯光挡在外面。她的脸与成辉的近在咫尺，成辉感觉不到她的呼吸，但能闻到一股刺激恶心的腐朽味。
成辉瞪大双眼。在黑暗中，那双空洞的眼睛在紧紧地盯着他。她把嘴巴张大，发出无声的嘶吼。嘴巴越来越大，大得都简直不是人类能张开的程度，里面则只是黑乎乎一片。他无法挣脱开，也无法闭上双眼，他甚至不敢呼吸。相反，心脏却异常暴动，似乎要跳出胸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嘴巴将自己吞噬。意识突然就中断了。
感觉就像是被闷在棉被里许久，然后突然就被释放出来。那清冷舒畅的风扑面而来，充入肺部，整个身体都异常的清醒凉快。躺在床上的成辉迅速坐直身子，他不断地喘着粗气，能感到汗水粘在身上的粘稠感。他迅速打开台灯，不等眼睛适应过来就望向房子中央。那里没有人，只有一台风扇“哗哗”地转动。
“原来是梦呀。”
成辉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脏就像吃了薄荷般有种清冷舒畅的感觉。他擦掉头上的汗水，从床上下来。但很快他的头就疼了起来，他无视疼痛来到房间角落。那里放着一大块冰柜。是前几天，成辉从网上订购，冷藏棉艳用的。他打开了冰柜，凭着微弱的灯光，能看到里面躺着棉艳的尸体。她穿着洁净的衣服，双脚整齐地并拢，双手交叉放在腹前，长长的秀发散落在她的胸前，从头发的缝隙里能看到她脖子处缠着一大块绷带。
他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蛋。不久，她就睁开了眼睛，困惑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成辉没有回答，继续抚摸着她那张冰冷柔软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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