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死亡如无托的鬼火，凭空燃起，撩拨着每个人的心。
丹尼原本壮硕的胸膛被四个血洞贯穿，浓稠的红色血液和着脏器的黑色内汁，一滴一滴，淅淅沥沥地落在姜黄的大地上。
温热的汁液从伤口流出，顺着身体，当坠入地面却已变得冰凉。
五月的日子，阳光温煦。温带海洋性气候给予这片土地以潮湿温润。
然而此时的三人却尤如站立在冰天雪地中一般。冻得瑟瑟发抖。
浑身战栗。
生命的离去是裹挟着温度的。
身体在打着哆嗦。
呼吸变得急促。
神经紧绷。
鲜活的生命，会动的身体，会笑的嘴巴。
一切的一切，有关丹尼的一切。
它们乘着丹尼的肉体，驾着丹尼的灵魂。
离开了，走了！
一切。
都不存在了。
一秒之际恍如隔世。
半生姻缘陨损殆尽。
亡灵只允许人们做一件事情。
就是哭泣。
奥威尔跪坐在马车前。
刚刚还惊慌失措的马儿，此刻竟平静了下来。聋拉着脑袋，凝视着路边的青草。
为死者哀悼，为生者祈福。
“奥威尔！”男孩心如刀绞，孩子失去父亲的痛苦无需描述。
奥威尔长跪不起。泪如雨下，俯身贴地。
一拳又一拳地狠砸地面。直到皮破血绽，直到石子被深深地嵌入地面。
“孩子，带上你的母亲，我们走。”奥威尔起身抱起丹尼，向载客马车走去。仿佛背着受伤的战友。
斯蒂安呆滞地看着父亲乘坐的货载马车，没了神。
一切未曾开始，就已结束。
留下没了主的马与车，三个人重新上路。
“少爷。”奥威尔带着抽泣时的颤音说道。
“我们先去凡尔赛。我需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否则，恐怕就来不及了。”
少年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飞扬的尘土。默默地点了点头。
惨蓝的天空，昏黄的土地，细茸的杂草，裸露的石路，悲伤的人们，无声的灵魂。
只有时间的流逝才是最真切实在的。
所以，人们宁愿活在梦中。
终于来到了凡尔赛。
不过是把悲伤裹挟至另外的地方罢了。
男孩在车厢中始终低着头，还没有准备好哭泣，爸爸就不在了。
金碧辉煌的城口已经昭示着这里是一块独一无二的土地。乔治十五世及其家族便居住在凡尔赛城中心的凡尔赛宫内。
而其他公爵侯爵一类贵族便也居簇在这小小的凡尔赛城中，妄图沾点国王的星屑余辉，从而彰显自己的身份与地位。
虚伪。
“少爷，夫人，我们就近找个教堂葬了斯蒂安。”这不是奥威尔的提议，而是自己的计划，这也必须是所有人的计划。
斯蒂安夫人也是默许。
丹尼·斯蒂安不在了，中流砥柱必须由奥威尔代替，由他来引导自己和孩子的方向与命运。
奥威尔在马车旁牵着马儿，男孩和母亲依旧躲在车厢中，他们还没有能够有胆量面对未知。
街上萧条寂锁，人们仿佛将自己隐藏了起来。青石瓦路面被车辆行驶地十分光滑，可见曾经的繁忙与荣光。
如今，怎么会？
斯蒂安打开了车门，奥威尔迅速停下了车，侧身站在门的对边，躬身施礼。
“少爷，您怎么下来了？”奥威尔询问着。
“我们还没有抵达‘碧榆园’，请少爷上车歇息。”
“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斯蒂安已经无法忍受自己的一无所知，现在只希望奥威尔能够尽快把他所知道的全部都转交给自己。
“乔治十五世的葬礼即将举行。”奥威尔显然知道乔治要问的问题。
“！……什么？”小男孩愣住了。
“乔治死了，就在那天。”奥威尔似乎是在讲述一个大家公认的事实。
男孩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国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动荡，也不清楚国王的去世与父亲的死有什么关系。
“我爸爸他……”小男孩想继续追问。
“我到时候会告诉你。”奥威尔终止了这次对话。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总是瞒着我？
家没了，爸爸也死了。熟悉的巴厘也不见了。
男孩受够了。
“到了，少爷，夫人。”奥威尔向车里喊着。
小男孩走下马车，眼里是碧水蓝天。
宏伟的古典主义宫殿矗立在广阔花园的尽头，宫殿与蓝天相接，与白云相邻。
笔直的道路两旁唯有榆树与青草为伴。
男孩与母亲惊讶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奥威尔倒是很淡定地跟门口的守卫谈笑着。
不一会儿，奥威尔从门卫处走了过来。
“少爷，夫人，我们进去吧。”
男孩有些木讷地提着僵硬的步伐，眼前的景色应接不暇。
原来在道路两旁的的榆树只是遮阳而用，榆树的背后是成片的花丛与假山，颇具中国园林的艺术特色。
再往后眺望，是一座座印度尖顶式亭堂，他们以窄窄的青花石板相连，周围以碧绿的湖水相辅。清风徐来，水波荡漾，掀起一阵清凉与恣意。
而目力所及之尽头，乃是一排排高耸的榛榕树为屏障，将这极尽典雅瑰丽的宫殿包裹起来。
“我们来到的‘碧榆园’是凡尔赛的行宫，专门用于接待王权贵族，给他们作为临时下榻的住处。而人们在没接到王宫的旨意以前，是进不去的。”奥威尔似是向导，为他们做着讲解。
“其实夫人，少爷，恕我直言，带你们来这里是老爷生前的旨意。他希望能借助王国的最高防线来保护你们。虽然丹尼伯爵去世了，但是威胁，并没有解除，我怕……”
“好了，奥威尔，我们先去给我丈夫送行，其他的事情回来再解释。”斯蒂安夫人打断了管家的话。
“在凡尔赛城后圣路易教堂。我已经委托人找了神父，参葬者就是我们三个。”
奥威尔刚刚居然能迅速完成这么多事情，令男孩和斯蒂安夫人也为之一惊。
“我希望在入殓后把我的丈夫埋在故乡。”斯蒂安夫人向管家提出自己的要求。仅仅希望丈夫能够落叶归根，灵魂能够不再漂泊。
“可是……”奥威尔伯爵有些犹豫，但是看到斯蒂安夫人哭的有些红肿的眼睛，他不忍心拒绝，尽管巴厘城内危机四伏。但是，保护夫人和少爷，是丹尼赋予自己无尽的职责！
“我明白了，夫人。”
“还有，我希望我不久死后能够与丈夫葬在一起。”斯蒂安夫人双手合十，从她不容动摇的坚定神色来看，
她并没有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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