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暗笼罩了一切。
维吉诺努力地思索着。
电力截断提早了，是入侵被发现了吗？不对，没理由截断己方的电力。如果入侵暴露了对方应该会启动各种防御装置，截断电力反而对他们自己不利……可恶，那么就是某个行动成员操作失误，或者直接是误启动吗？
这是意外因素。运气之类的经常影响战场走向，埋怨是无用的……啧，现在已经无法继续使用电梯，而且无疑对方已经因此得知内部被入侵，会迅速开始部署守卫力量。但是相对的警备设施也瘫痪了，如果高速突破还是可能的……嗯，那么就自己前往顶层，让其他成员撤出后在建筑周围保证移动路线……应该可以。
维吉诺将注意力从思考中转出。
眼前，应急灯的微弱光照照映着自己和德克，黑暗，寂静沉冷的空气，有一种仿佛身在海底般的错觉。
德克默默地看着维吉诺，在等待自己的决断。
……嗯，真正战斗的时候就能感到这家伙不单纯是个白痴。智商跟杀戮是无关的吧？
维吉诺低头看向通讯终端的屏幕，显示通讯频率的波视图杂乱的扭动着。因为区域内的大量电磁反应突然消失产生的干扰，游信微子网络暂时失效了，无法联络楼内各处的行动成员。现在雪莉在后方应该正在全力恢复游信微子的制御吧？但是不知道要过多久……保险的方法是直接传达。
“……四号，去地下十四层汇合五号，然后直接脱出，按C路线移动，确保海滩的路段，在那里接应二号和三号。”
“之后呢？”
“二号和三号应该都知道如何自己判断，但是如果到凌晨三点仍没有见到他们就直接去后援点，在那里待机。”
“那你呢？”
“我去夺取目标物，最后会单独移动脱出。”
“能行吗？”
维吉诺稍微做出一点挑衅的表情。
“多担心点你自己吧。”
“好吧。”
德克耸耸肩，双手伸入衣中，抽出两只格洛克。
“看来没空聊天了，有朋友来了。”
“的确是呢。”
维吉诺和德克都听到了——黑暗的远处，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德克微微张开双手，战意渐渐在他身上凝缩。
“吉诺，小心点活下去啊。”
他说出……过去，对自己如同惯例招呼一般的话。
……切。
“那是我想说的。”
“好吧。”
德克点了点头，随后双臂悬起，冲进黑暗中。
同时，维吉诺转过身，冲入另一端的黑暗。
* * *
在黑暗中，已经行走了二十分钟。
阿斯塔将精神力凝聚到极限，缓慢前进，同时抹消自己的气息，警戒着任何可能的情况。
这是突发状况。无法联系维吉诺，游信微子网络已经因为电磁场收束失效了，现在只能等待后援处修复通讯。
周围，虚空般寂静地黑暗中，隐约能听见仿佛水滴落下的细微声音，但这只是在高度的警戒下出现的幻听。
…………
突然，在幻听之外，阿斯塔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在前方，远方，黑暗中传来的奇怪的嗡嗡响声。
就在前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阿斯塔低头确认了一下通讯终端，前方是通往上一层唯一的道路。
“…………”
阿斯塔甩开伪装的制服，按下腰上的触钮——内着作战服气压降低，随着排气声开始收缩，肩侧，逐渐贴近身躯的防卫服表面凸显出一根棒状的物体。他伸手，拔出，暗银的影子在过道中一闪而过。
是敌袭。对方已经阻挡了前方通往地面的道路，那么只能——突破！
黑暗中，随着逐渐增大的嗡嗡响声，某个单调的电子音响起。
《目标确认（Findings）》
通道前方的甲板门——伴随着《吱——》地刺耳声音，被整齐的切分成四块，碎落的门后，应急灯照射下，出现了一群拥挤的相互间不断碰撞的机体。它们有着在微弱灯光照射下泛着金属色的圆滚头部和像鼹鼠和水桶组合起来般地柱状身体，总数有七八个，接触地面的履带状滚轮发出嗡嗡地运作声，它们胸口的屏幕上同时窜过过一段乱码，电子音再次响起。
《通报（Transmission），聚集所有机体（Call 1th to the 15th），封锁（Encirclement）》
机器人，而且能够行动，应该是内置的供能电池，制御大概也是与公用网不同的单独指挥系统。
前方，机器人胸口的屏幕再次窜过几行字符，那些**的头部发出咔咔地响声从正中分开，内部露出的机械伸出，开始拼接，嵌合，不断改变——
《剿灭（Eliminate）》
——构成粗大的枪筒——
阿斯塔在发射前向前疾冲，俯低，瞄准机器群体的间隙，侧身擦过，感觉后背掠过几条寒气，同时身后传来爆炸轰鸣声。
没时间回头，阿斯塔继续急冲转过拐弯——身后，无数弹头《砰砰砰》射击的声音不断响起。他在黑暗中疾奔，风吹击着面部，脖颈处稍微感到痛楚，阿斯塔低头看，防护服开了一道裂口，裸露的皮肤上有细细的血痕。
就在穿过机器群的那一刹那，它们做出了反应，向自己伸出刀刃。
反应力的比拼，差一丝，自己赢了。
但是没时间思考，向着黑暗的前方，阿斯塔不断奔跑着。
奔跑，奔跑。
奔跑着，身后，机械群滚轮的声音不断追赶着自己——同时，响起了其他声音。沉重，宏大的震动，从上方传来。阿斯塔疾奔的同时仰头——上面发生了什么？
《冲刺特化（No.3）》
迟疑的同时，随着身后的电子音，滚轮声猛然接近——它们在加速，没空闲想了，阿斯塔大口吸入空气，咬牙——爆发性前冲，甩开身后的追赶者。
直冲，转弯，上行，顺着螺旋状的楼梯奔跑，冲出上行楼道——
——的瞬间，《咚》，最后一声巨响，眼前的空间彻底封闭了。
“…………”
这是什么……？
眼前，封闭一切的铅色固体，将通道不余丝毫缝隙地掩埋。
身后，嗡嗡的运作声不断接近。
阿斯塔轻轻拍打固体，这种厚度……刀刃不够长，斩不了。
——确认无法逃离的瞬间，他回身，冲入另一条下行的通道。
身后的黑暗中，可以听见机群逐渐接近的运作声。
向地面的通道封闭了，没有离开的手段，那么现在的第一目标就是保证自己的安全，所以要歼灭所有敌军。
它们的反应速度很快，不能硬拼。应该限制它们的侦查能力，通过走位使其分散，不断逃离，隐藏……
最后，一个一个消灭。
* * *
上方，沉重巨大的声音响起，地面发出颤抖，帕菲尼亚不自觉抬头看——所以一瞬间大意了
《砰》
身后的黑暗中传来枪响，帕菲尼亚的身体被巨大的动能带飞，扑倒。背部防弹作战服被弹头撕裂，贯穿腹部，痛感迟缓一步爆发。
同时，头上的重音伴随着最后一声震动，消失了。
“D小队已歼灭入侵者。”
血液急速流失着，后方传来小声的通报。帕菲尼亚俯卧着……默默地感受着痛楚。
袭击，没有察觉。
“…………”
但是……已歼灭，吗……。
不对。
帕菲尼亚的伤**发着剧痛。
剧痛。
剧痛——强痛——微痛——痒——痒——极痒——
——治愈。
你们大意了，帕菲尼亚在心中嘀咕。
还有，会设陷阱的可不止是你们。
在帕菲尼亚的身后，他们正缓缓接近着，接近着——那个地方
三，二，一，零——
帕菲尼亚按下手中的启动按钮。
爆炸——光焰，风，震耳欲聋的破音冲射着。墙壁在颤抖，地面崩裂，帕菲尼亚的身体在下落，而她身后的袭击者——现在是被袭击者，甚至没有听见他们的呼喊。
落地，下蹲，消除冲击力，帕菲尼亚站起身，回头。
在她身后，应急灯的微弱光照下，电线、钢铁、混凝土和金属碎片堆积成的废墟，深红液体喷溅渲染四处，散落的肢体碎块，还有——
伴随着土渣碎屑不断掉落的轻响，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站起的身影。
那个身影穿着宇航服般的重装甲，能听见微弱的机械运作声……是吗，是靠装备的强大防御性才逃过一劫吗？
黑暗的空间里，红色的微光在墙上映出巨大的影子，扭曲着。
没有任何动作，身影冰冷的头盔面对着帕菲尼亚。
帕菲尼亚思考着。那身装甲表面没看到大的损伤，很坚固，会很难解决，如果直接展开战斗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而现在，行动二号的费尔.法斯鲁迪欺骗了自己单独脱离任务，无论这是叛乱还是作战计划的一环，自己都应该立刻追上二号，长时间的话……
巨大的身影沉静地矗立在黑暗中。
原本是同伴的散碎血肉和躯体包围着他，但是，他似乎根本不在意。
只是沉静地，看着帕菲尼亚。
隔着头罩无法看见对方面孔，但是莫名的……帕菲尼亚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
“……？”
这是……？
他在看，观察，审视，还有……确认着。
感觉，那装甲里面的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然后，缓慢地，头盔后那无形的视线开始升温——
对方的头部轻轻扬了一下。
炽热的情感，爆发。
无需通过声音或者表情，凭直觉就能意识到，对方正在燃烧着多么猛烈的意念。
熔岩崩裂般的热情，狂喜，还有——
仇恨。
帕菲尼亚毫不犹豫转身开始奔跑，完全不需要回身确认，无疑那家伙正开始大步追赶着自己。将计划彻底抛到脑后，已经毫无意义了，这样的家伙不用全力绝对赢不了！本来每移动二十米便习惯布下的防卫用纳米爆弹——停止吧！这种时候小手段肯定无法阻挡他！
牙齿颤动，身体在灼烧，这是对即将来临的大战的惧怕和喜悦。
自己已经多久没有产生过类似这样的“感情”了？
思索着，奔跑着，同时不断从背包内拿出分开的枪支零件，边组合边回忆楼层的结构图，寻找最适合的战斗场地。
帕菲尼亚微微咬牙。
无论如何，即将来临的会是一场惨烈的决斗。
* * *
《吱——》
坚涩沉重的声响，整栋大厦都在颤抖，维吉诺瞬间伏低摆出受身姿态——《轰！》巨大的响动，地面大幅度摇动了一下——
……平静了？
怎么回事？炮击？地震？
思考着，维吉诺缓缓走过上行的通道，进入四十三层。保持寂静穿过走道，靠近拐角，身体靠在墙上，开启终端的探照系统，小心地探查墙后——
维吉诺呆住了。
他转身走出。眼前的通道被铅色物质填满，紧密地没有一丝缝隙
维吉诺用手指敲击眼前的物质，沉闷……不知道是什么构成的。
他回想着构造图，四十三层只有少数几个房间和通道，大部分空间没有规划……本来以为保存着四十四层主机的辅助设施，原来是充填了阻挡用的门障吗？这应该是对方应对入侵的紧急措施，恐怕是考虑过停电，所以设计成非电力启动的吧。周围墙壁后大概也是如此，要上去除非从楼层钻一个洞……恐怕也不行，肯定也充填了高硬度物质。
维吉诺看向终端，所有的通讯点都消失了，再回想一下，地下十三层和一层入口处也有不自然的多余空间，大概都是障碍设施吧。因为入口封闭，本已快连接上的游信微子通讯网络再次彻底的截断了，要重新等待游信微子散布到这里才能再连接吧……真是失算，简直像被关进囚牢里了一样啊。
“…………”
呼……
“……算了。”
撤退吧，虽然还有可能夺取目标，比如打破墙壁后通过升角悬浮翼飞上去之类的，但是最好在还有后路之前撤退吧。这次作战的意外因素太多了，无法保证如果继续进攻会出现什么，还有下次的机会。以入侵对方主机夺取的情报为基础，再拟定成功率更高的计划吧。
虽然有点可惜，但是还是保险一点更好。
要脱出的话，费尔和帕菲尼亚不用担心，他们自己就能做得很好。德克大概也快到地面一层了吧，但是他会被那里的障碍阻挡，而且阿斯塔也会被地下区的障碍阻挡，该怎么解救他出来呢……看这障碍的坚固程度，没有足够强力的钻孔设备是无法破坏的……雪莉应该有可以做到这样的装备吧吧？那么现在找个缺口突出，自己回后援点一趟……？
《哔，哔》
耳内内置耳机的提示音响了几声，维吉诺看向终端，上面有一个等待确认是否允许通话的图标
……未知通讯？是后援处雪莉的信号吗？……不，现在游信微子网络已经被截断了，即使雪莉那里立刻开始散布游信微子也来不及。毕竟没有信标引导，要从窗户之类的地方重新散布进来需要不少时间……那么是被入侵了线路？机械故障？现在费尔和帕菲尼亚应该已经离开大楼了，难道是德克反向操纵游信微子联系上自己的？……不，不可能那么快就连上。究竟是谁？
“…………”
《震动，震动》
接通。
《维吉诺。》
……耳中传来熟悉的声音，维吉诺一下子放松了紧张感。
“啊，费尔。你应该已经出大楼了吧？你是怎么接上游信微子网络的？”
《我还在楼内。我在几处楼层留下了微型游信微子信标，只要有个窗户就能立刻连上你那里的游信微子。》
你还留了这一手啊？
“你怎么变得跟帕菲尼亚一样了？”
每移动几十米就设置看不见的炸弹之类的……
《只是留个保险。》
费尔的语气中依旧是熟悉的那种平淡。
《维吉诺，你现在在哪里？》
“四十三层，正在考虑要怎么钻开这块又硬又臭的大石头。”
嗯……最初就没有担心的必要，费尔虽然是研究人员但是战斗起来也有足够的实力，再加上帕菲尼亚那种绝对不可能被击败的家伙……嗯，之所以会不由自主的决定的将他们安排在一起大概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吧？不自觉，这算是多年战场上养成的直觉吧？
……哼，谁知道。
《那是合金和高硬度陶瓷的混合体，我认为钻不开。》
“是吗？我觉得雪莉持有的‘蜂刺（Shattered drill）’说不定可以啊。”
但是现在再去找她已经有点迟了，更别提作战目标了……哈哈，虽然有点遗憾，但也只能这样了。
“费尔，脱出吧，作战结束了。”
等待卷土重来吧。
“结束了，我已经不可能到达六十层，等待下次的——
《那么就由我去，好吗？》
…………
……？
“……什么？”
维吉诺愣了一会……无法理解，去做什么？
“……费尔，黑匣子的重量不可能直接带走，我们只能取出匣内的物品，那需要我身上的DNA复制芯片、Level5.5（Chesed）权限卡还有密码才——”
《我也有。》
……啊？
周围越来越安静，耳边只听得见费尔的话语。
《我有权限卡和DNA复制芯片，我也知道密码。我可以解开黑匣子的验证。》
“你有……？”
《我是第二把钥匙。是你失败时的备案。》
“……备案？”
Level5.5（Chesed）权限卡总共有六张，属于森林鼠和研究区处于领导地位的五名最高统御成员及最强战斗员波伊.米尼尔，可以直接认证启动森林鼠的任何武器……为了备案动用两张最高权限卡？虽然指挥部一向喜欢保密……但是在赋予自己包括挑选成员的绝对权力情况下，再暗中指派隐秘的第二指挥？那么一开始就不可能给自己如此完整的指挥权。
“…………”
维吉诺逐渐回忆起，某句话……
《指挥部认为高层出了叛徒。》
——为什么电力截断会提前？
如果，谁在操作主机的同时——
“……费尔，你现在在哪里？”
《…………》
终端对面沉默了一会。
《五十八层。》
维吉诺缓缓吸入一口气。
“我指派的是四十四层，费尔。”
呼出的空气仿佛在结冻，飞散着冰尘。
“帕菲尼亚在哪？”
《我们走散了。》
…………
……张口。
“费尔。”
喉结缓缓蠕动。
“你就是犹大（叛徒）吗？”
…………
…………
《不是。》
终端传出回应。
《因为没有犹太议会（收买者）。》
停顿一下。
《你们也不是耶稣。》
通讯截断。
最后的称呼是，“你们”。
“…………”
…………
“……啧。”
不是信任，只是自己单纯地认为他不可能背叛，那个费尔.法斯鲁迪……
“……可恶……”
只能说自己大意了。
这样，又是意想不到的事态，情势更迷乱了。
维吉诺看着眼前的黑暗楼道。本来是打算救出阿斯塔后便撤退，但是现在……如果那样就会被费尔夺走目标。
所以，已经没有所谓下次的机会了。那么果然，应该启动升角悬浮翼，然后——
《轰！》
感到某种东西掠过身旁，随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轰鸣与爆发，瞬间维吉诺被暴风吹飞，思考中断了，只是条件反射双臂护在胸前，但是背部却重重地撞在墙上。
“咕咔！？”
一刹那呼吸停止，维吉诺听见了自己肩部脱臼的声音，喉口灼热——咕，吐出鲜红的液体。
“啊哈哈哈，没打到？真是好运气啊！”
眼前的楼道——被彻底轰穿。在被揪出的应急灯管照射着的碎渣和滚动的烟尘包裹下，断裂的墙面中露出撕开的半导体材料和电线，右侧的空洞外可以看见夜空，仿佛刚刚有一条巨大的手臂从侧面拳击，贯穿了这栋大楼。
“不愧是魔导猎手（Gravedigger）啊！”
维吉诺咬牙忍受着疼痛，抬头。
废墟的对面，一个黑影缓缓向自己走来，隐约能看见那弯曲的洁白牙齿，在笑。
他举手示意。
“晚上好！”
然后挥下——
轰击再次爆发。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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