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手中的钥匙。
我见识过许多奇形怪状的钥匙,然而这把钥匙,更像是一个随手而为的工艺品。
匙身有十厘米长,不足半厘米宽,似乎稍微用力就可以掰断。匙齿更像是纠结成团的金属,一根弯成螺旋形的尖头伸了出来,闪着寒光。
根据重量判断,它的材质非铝非铜,像是某种合金。我发现匙柄的末端有个很小的按钮,轻轻按了一下,伴随着清冷的金属摩擦声,匙齿居然全部缩进了匙身。再一按,它又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钻了出来,像是条狡诈多疑的毒蛇。
我叹了口气,把它放到一旁,视线转移到旁边的工具箱上。箱子里装着很多形状同样奇怪的工具,有的像筷子那么长,有的短小如绣花针,都是祖父遗留下来的各种开锁和制锁的工具。除了得到这些常人几乎一生都无缘得见的玩意外,我顺便也继承了锁匠的名号。
父母去世得早,祖父三年前撒手人寰,我现在无牵无挂。
倘若不是该死的先天性心脏病,我应该快要大学毕业了。奈何任何强烈的刺激都可能要了我的命,因此我只能呆在家中与锁为伴。不过或许真的如祖父所说,我对这门手艺有着惊人的天赋,每当我的手指接触到冰冷的锁和钥匙,人就会变得无比安详。
然而面前的这把钥匙却让我感到了一丝焦躁。
按照杜依所说,七年前,她八岁的弟弟用这把钥匙打开家门,走了进去,从此人间蒸发。
杜依是我的前女友,医科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我们交往了两年一个月零六天。我花了半年,才发现她名字中虽然有个小鸟依人的依字,可是却姓杜绝的杜。杜绝依赖意味独立自强,但往往也是顽固任性的同义词。她对我忽冷忽热的态度,令我感到相处实在太累,当她提出分手时,我甚至感到了一种轻松。
她消失了几个月,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时,给我带来了一个难题:造出一把能用面前的这把钥匙打开的锁。经历了七年徒劳无功的寻找,她父亲的身体垮了,病重入院。她开始相信神秘的力量:或许那是一把能够开启异度空间的锁,或许由此能够发现她弟弟的去向。
“家里的陈设和弟弟失踪时一模一样,这么做就是为了要提醒自己,必须找到弟弟。”
我理解她的心情,但对于她的想法,却觉得未免偏执到了可笑的程度。
锁匠是个拥有太多秘密的行业,毕生心血都凝结在狭窄的方圆间,最终表现形式则是零件的设计与组合。就算你创造出再得意的作品,能够为之击节叫好的听众寥寥无几。
与别的工匠不同,向同行展示制造技术不等于胸襟博大,只能起到降低作品安全性的效果,更有悖于职业道德,是千百年来的禁忌。正因为如此,锁匠之间反而有种心领神会的默契,倘若在制锁的过程中遇到什么危险,很快便会流传开来,互相引以为戒。
所谓的危险是指委托制锁的人,而不是锁本身。
我之所以答应陪着她胡闹,唯一的原因是分手后想起她时,总有种莫名的愧疚。我认为没准正是自己冷淡的个性让她受到了伤害,但如今道歉未免太晚了。
房间里很静,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心脏的杂音。我开始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向杜依询问她弟弟失踪时更多的细节。
我重新拿起了那把钥匙,眯缝着眼睛,扭动手腕,想象用它开启一把无形的锁。
阳光照在手上,很温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空气中的尘埃在做不规则的舞动。渐渐地,尘埃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它们围绕着钥匙,组成了一个涡旋……
与此同时,屋门咔哒一声开了。我转过头,愕然发现只有一股怪异的风从走廊涌入。
二
将近中午,杜依不约而至。
我告诉她没有任何进展。她若有所思地歪着脑袋端详了一下我,然后举起手中的塑料袋,里边装着生日蛋糕,“今天是你二十岁的生日,我去做饭。”
和我交往的日子里,她经常给忙于工作的我做些饭菜,手艺很好。
饭桌上我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她先开了口。我曾经幻想过把她称为贤妻良母的情景,可惜都成了过眼云烟。
“时间真快。”她说,“去年给你过生日的情景就像昨天发生的事。”
我有点尴尬,便岔开话题,“告诉我你弟弟失踪时的详细情况。”
“你终于相信了我的话吗?”她幽幽地说,“我看得出来,你一直认为我在胡思乱想。”
“工作总归是工作。”我不置可否,“快说吧,越详细越好。”
杜依放下筷子,神色黯然的点了点头,“那天我弟弟放学回家,发现他的钥匙打不开家门,就去外边的食杂店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告诉弟弟不用着急,他很快就要下班了。等爸爸回家后,却发现弟弟失踪了。邻居说,他看到弟弟打开门进了房间,可是屋子里却空空的。后来根据警察的勘察,屋子里没有外来者闯入的痕迹。”
“会不会是邻居在撒谎?”
“看到弟弟在开门进屋的并不止一个人,那时是下班的高峰,他们不可能都在撒谎。其中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弟弟就是用这把形状奇异的钥匙打开了门。”
“它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门口的垫子上。弟弟好像刚进屋就消失了,于是钥匙就掉到了地面上。上边只有他的指纹。警察调查了很久,还是找不到这把钥匙的来历,最后认为它和失踪无关。”
“门锁有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没有,但根据公安局鉴定科的人说,锁芯曾经被**,然后又被重新安装了回去。”
我感到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你家是普通的防盗门?”
“对。”
“那么就是最常见的弹子锁。”我自言自语道,“那种锁的锁芯很短,怎么可能吻合那把钥匙的形状?不,这完全有悖于理论,根本不可能。”
“我找了很多锁匠,大部分以为我疯了,剩下的和你现在一样,反复强调不可能。但是弟弟的失踪是千真万确的事,这把钥匙也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到底有什么不可能?”杜依的面颊浮起了潮红,语气急促起来,“拜托你,别轻言放弃!”
放弃?我当然不会放弃。或许从我出生的那天起,便被命运放弃了,因此我绝不会轻易撒开那些可以被自己掌握的东西。譬如我的手艺、我的骄傲。
一个娴熟的锁匠,趁楼道里无人时,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门锁,然后换上他带来的锁芯。等待杜依的弟弟进门后,寻机再将锁芯换回去,这并非不可可能。但除去那个神秘的锁芯不谈,那把钥匙为什么会掉在门口?
想到这我不禁苦笑起来,按照这条思路设想下去,就等于认同杜依的观点:她的弟弟消失在异度空间。
我绝对无法相信这世界存在着什么异度空间,但是如果想要推翻它,只有一条路:按照杜依所说,造出能用那把钥匙打开的锁。
我来到工作台前,死死地盯着钥匙,它泛着清冷的寒光。这是那个神秘人物留下来的唯一线索,他就像幽灵一样存在于杜依弟弟的失踪前后。没有任何人可以确定他的存在,同样,没有任何人敢于否定他的存在。
“给我时间和耐心。”我取出纸和笔,“除非我主动联系你,否则别来打扰我。”
“你一点没变。”杜依冷冷地说,“还是这么专横跋扈。”
三
如今制锁的厂商越来越狡猾,他们喜欢把钥匙做成比较奇异的模样,以此来让顾客觉得安全性很高。但在专业的锁匠眼中,都是无聊的花招。大部分十字花锁甚至还不如老式挂锁可靠,简单不等于粗陋,复杂不等于精密。
那可以收缩的,乱麻一般的匙齿显然是采用了有记忆效应的镍钛合金,而银白色的匙身很可能是含铬的特种钢,只有这种坚硬的金属才能在中空的情况下,内藏复杂的伸缩机关。
我已经画了几十张草图,涉及到的零件越来越多,多得几乎令我暗暗心惊。钥匙就像人体的骨骼,每一处都有其相应的作用,这已经不是弹子锁能够承受的范围,甚至不是现有的金属材料能够制造出的锁。
一阵尖锐的耳鸣打断了逐渐混乱的思路,我疲惫的合上双眼,用手指轻轻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每年冬天身体状况都会很差,然而耳鸣却是首次出现,这可是个不好的兆头。医生曾经叮嘱过,如果发生了这种状况,就要尽快去就诊。
可惜我不甘心放下手头的工作。我早已厌倦了整天小心翼翼的活着,与其苟延残喘,倒不如坦然面对死亡。
耳鸣愈发强烈,我去洗手间用冷水浸湿毛巾缠在头上,以往用这种办法来遏制头疼,没想到对耳鸣也有效果。大概是脑部血管开始收缩,我陡然清醒了许多。
这把钥匙绝对不是一把*,事实上,*根本不具有通常钥匙的形状,它是很多部件的组合体。
由此判断,能够造出这种诡异钥匙的人,特长肯定是制锁而不是开锁。即便如此,普通民居的防盗门对他而言,还是像一张可以轻易捅破的白纸。
我想到了祖父说过的一句话:“制锁就像是出数学题。同样是看上去很难的数学题,出题的思路却可以分成两种——深奥和诡诈。深奥虽然看上去更有技术含量,然而代价是成本更高;诡诈可以控制成本,可稍有偷懒,反倒会弄巧成拙。”
弄巧成拙?我打了个激灵,难道我被钥匙的复杂表象所欺骗,实际上它的很多部件仅仅是起到迷惑同行的作用?
北风掠过,老旧的双层木窗发出痛苦的*。我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隔壁烟囱里冒出来的白烟从缝隙中钻进些许,幻化成一个阴笑的幽灵。
我很清楚,自己面临的是一个没有任何底限的可怕对手。
四
“陪我去你家看看。”第二天一早我给杜依打了电话,“你什么时候能来?”
“今天不行。”她周围的噪音很大,“上午和下午都要考试。”
“晚上也没关系。”
“晚上我要去医院照顾爸爸。”她顿了顿,“要进考场了,我关机了,中午再说。”
我思考片刻,用羽绒服和围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出了门。
天气很寒冷,长时间走路的感觉很陌生。上次我乘坐公共汽车还是秋风乍起的时候,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
杜依的父亲是位警察,未曾谋面。她的学校离我家很近,有一次她陪同学来配钥匙,结识了我。她是个好奇心很强的姑娘,否则便不会因为感觉我和别的锁匠有些不同,就时常找些借口来陪我聊天。
她率先提出要和我交往,我略作思考,答应了。她了解我的身体状况,知道我是一个随时随地可能咽气的病人,所以我认为这种感情更大程度上是天真的怜悯,而并非喜欢。如果这样能让她感觉良好,我又不排斥和讨厌,为什么不呢?
那的确是一种天真的怜悯。没过多久,她就体会到了我的沉默与冷漠,并且非常不理解。其实这没什么奇怪:终日面临死亡阴影的人,要想不搞得神经崩溃,那是必备的特质。我想要活得久一点,就得学会情绪平稳,处变不惊。
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必须具有相当逻辑思考能力的制锁人。
杜依的家很快就到了,上一次来还是去年她生日的那天。我把她送到楼下,然后独自离去。当时她邀请我去见她的父亲一面,我拒绝了。没有任何父亲愿意自己的女儿和我这种人交往,比起构筑虚幻的浪漫,我宁可面对冷酷的现实。为了她的情感,为了我的生命。
我走进楼道门,正是上班时间,楼里很安静。来到二楼,我找到了杜依家的房门。这是一道墨绿色的防盗门,无论是油漆还是锁,都很陈旧。
我俯下身观察着门锁,黄铜的金属表面氧化严重,灰蒙蒙的不见光芒。
“你找谁?”警惕的男低音在背后响起。
我回头看去,一个身披草绿色军大衣的中年男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胳膊上带着治安联防的红袖箍,想必是刚才在楼外注意到我的行踪,跟了上来。
“我是杜依的同学。她今天考试,忘了点东西,叫我来帮她取。”我撒了个很常见的慌。
他没吭声,伸手做了个示意我开门的动作。
我掏出钥匙,缓缓地**钥匙孔,转动了两圈,锁开了。
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解释似地说:“年底小偷比较多,我们得注意点。”
我报以微笑,见他转身下楼,我轻轻地吁了口气。刚才我取出来的是自家的钥匙,凭借羽绒服肥大袖口的掩护,做了些假动作而已。钥匙并没有完全**去,至于转动的则是藏在钥匙槽中的一根铁丝钩。
既然我可以在别人的眼皮底下不被发现地开锁,那个人自然同样办得到。
我拉开门,天蓝色的脚垫跃然入目。走进去关上门,掏出了工具,手脚麻利地取出锁芯,寻思了一下,再装回去。看了看表,前后历时两分半。
这是个足以把风险降到最低的时间,而那个人的动作只会比我更快。看准了时机,做这些事完全不会引人怀疑。
换了锁芯之后,他躲到了哪里?无论是楼梯还是楼外,反复进出都有给别人留下印象的危险。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躲在屋内。但他又是如何把钥匙交到杜依弟弟手中的呢?
客厅和卧室的外面都装着粗粗的栏杆,根据铁锈判断已有相当的年头。
我感到胸口一阵刺痛,难道那个人也消失在了异度空间?
五
回家时,太阳还没有升到天空正中。我站在门前掏钥匙,一只白色的小狗从红砖房的后边跑出,黑豆般的小眼睛闪闪发光,向我汪汪地叫个不停。
我不知道它的主人是哪位,一年多来,它对这里全部的住户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警惕。我曾经试图用香肠换取安静,不料它却吠得更起劲。
我打开门刚要进屋,小狗猛地冲上来咬住了我的裤脚。那张平时看上去滑稽可笑的小扁脸,居然带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和恐惧。我清楚地看到它白色的尖牙刺穿了裤子,厌恶和慌乱同时涌上心头,猛地一甩腿,小狗飞到了几米开外,打了个滚,迅速地跑掉了。
我挽起裤子看了下,好在它没有咬穿毛裤,免去了打狂犬疫苗的危险。
出门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危险的举动。我坐椅子上气喘吁吁,前胸和后背有种割裂般的痛楚,太阳穴涨得厉害,最要命的是又开始耳鸣了。
耳鸣是比头疼更讨厌的存在,后者还能靠镇痛片压制,但耳鸣却没有特效药。我烦躁不安地把外衣揉成一团扔到床上,勉强坐在工作台前,研究从杜依家卸下来的门锁。
杜依说过,她家里的物件保持着弟弟失踪时的原貌,那么这把锁自然也不例外。
我拿起放大镜观察锁芯:岁月已经磨平了七年前曾被拆卸过得划痕,只有锁孔处凌乱的划痕可以证明它的经历。我踌躇了片刻,决定拆开它。
很快,我看到了它的内部构造:氧化严重的锁簧展现出灰中带绿的颜色,几根线虫似的黑色物体卡在弹子间,那是日积月累的灰尘被钥匙搅拌所成的形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非常普通而标准的弹子锁。
我用镊子伸进锁壳,费了半天劲,夹出了减震和固定用的橡胶圈。它老化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可以依稀分辨出锁芯在上边的菱形压痕。
那家伙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种古怪形状的锁芯?!
耳鸣声更加强烈,我用手使劲拍打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站起身,在屋里焦躁地来回走动。就在这时,屋门忽然响起了砰砰的闷响,莫非是杜依来了?
走过去随手打开门,一个白色的东西倏地钻了进来,撞倒了衣帽架,一头钻进床下。
是那只小狗!它疯了吗?
我抄起扫帚,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伸进里边挥动着。很多零件被我装箱放在床下,拨弄了半天除了带出一大球灰尘外,小狗毫无反应。
万般无奈,我只好用力挪开床,要是这小东西咬坏了重要的东西就糟糕了。
挪了大约半米宽,我看到它蜷缩在两个纸箱的中间一动不动。用扫帚柄捅了捅,它丝毫没有反应。我硬着头皮揪住背上的毛想把它揪出来,它忽然动了,身体一扭,恶狠狠地向我的手上咬去。我的大脑瞬间空白,本能性地把它扔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半昏迷状态中醒来,发现自己的上半身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双腿拖在地面,手中还抓着一团白色的狗毛。
屋门开着,想必它已经跑了。我走过去关门,看到对面的马路中间停着一辆轿车,几个人站在车前四下张望。
走过去,我得到了答案:小狗在穿越马路时,被轿车压成了两截。
陡然间,我感到血压升高心跳加快:或许这就是答案?!
六
杜依是在次日的傍晚到来的。
对于我自作主张地给她家的房门换了锁芯的事,她并没有表现出气愤。不是因为旧钥匙可以打开新锁芯,没有给带来任何不便,而是因为我告诉她,我制造出了她要的那把锁。
“你的脸色很不好。”她皱眉道,“是不是太累了?”
“别担心我。”我疲惫地说,“一会儿就该轮到你的脸色不好了。”
边说话我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形状诡异的玩意:乍看上去,它就是一个拇指肚大小的铁疙瘩,但菱形的尾部和前段的扁平的缝隙证明了它并非如此单纯。
她的脸色果然变得苍白“这就是你做出来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相信我,我敢说只有这种形状,才能匹配你带来的钥匙。”
“可……可它不是一把锁啊!”
“这是你家的门锁。”我举起来让她看个仔细,接着拆开它,抽出锁芯,把那个铁疙瘩塞了进去。装配完毕后我来到门前,卸掉门锁,装上了这把改造完毕的锁。
“带有弧度的匙身是个烟幕弹。”我对她解说道,“钥匙的伸缩机关就是为了能顺利的**任何锁芯,无论原先的锁芯是什么样的都无所谓。世上没有任何锁匠会去制造这种寄生式的锁,所以也就极难有人猜想出它原本的形状。”
“你做出来了?”她颤抖着嘴唇,“这么快?”
我扬了一下嘴角“现在你去门外,用钥匙开启这把锁。”
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凝重,定定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等她走出门外,我从屋里锁好门,告诉她可以开门了。
锁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别犹豫,进来吧。”我说,见她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意思,我伸手拉开了门。
杜依惊愕地望着我。
“没有什么异度空间。”我苦笑起来,“在你来之前我尝试了很多次,你看我像是个从别的空间归来的旅行者吗?”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握住钥匙的手因为用力过大,关节有些发白。
“我如约做出了这把锁,但很可惜,你弟弟的失踪还是没有解开。我觉得你……”
“不!”她拼命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你把锁卸下来给我!”
“去找别的锁匠也没用。”我叹息着,“这是一道只有唯一答案的题目,上至大师,下至学生,都不可能得出第二种答案。你要学会接受现实。”
“把锁给我!”她的声音嘎哑,“给我!”
她的倔劲儿犯起来,就算老天爷也拦不住,我深知这一点,只好照办。她把门锁塞进包里,踉踉跄跄地离开,消失在暮色夕阳交织中。
我哀怜地看着她的背影,无论如何,我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剩下的仅有无能为力。
世间最深的痛苦并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无能为力。为了避免这种结局,我选择了和她分手,万万没有想到,还是难以逃脱这种结局。
原本我应该感到轻松,因为我的理论被证实了:根本不可能存在一把开启异度空间的锁。可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似乎渴盼有人能证明自己是错的。
大概是耗费了太多心血,接下来的数天我卧床不起。眼见冰箱里的食物越来越少,我在犹豫是否该出门购买,还是饿死了事。
杜依的电话像一阵恰逢其时的兴奋剂,将我从床上赶了下来。
“忘了付你的钱,对不起。”她冷淡地说,“你的银行卡号没变吧?回头我就去存上。”
“你没事吧?”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她略带神经质地笑了一声,随即压低嗓音,“你错了。”
“什么?”
“你错的非常彻底,你大错特错!”她的声音尖得像根锥子,“你就是一个笑话!”
我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你用那把锁干什么去了?”
话音未落,她便挂断了电话,回拨过去,手机关机。
七
祖父说过的一段话给我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可以说影响了我的人生。
“有时候人和锁差不多。一把锁被开启的瞬间,它就死了,因为它没有了存在的意义。直到它再次被锁上后,方能得到新生。”
祖父去世后,尤其是最近的一年,我时常弄不清自己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死了。这是一种令人非常讨厌,又无法摆脱的难题。
但我清楚,杜依是个活生生的女孩,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什么意外。除去这种冠冕堂皇借口外……难道我还对她旧情难忘?毕竟她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孩。
我先去了她的学校,得知她从我家离开的那天起,就再没来过学校。难道她父亲的病情恶化了?杜依没有告诉我她父亲究竟住在哪家医院,想要确认这个想法,还得去她家。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地来到了公共汽车站,昏沉沉地上了车,不知不觉地在座位上睡着了,到了终点才被司机叫醒。经过这番折腾,来到杜依家的楼下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杜依家的窗漆黑一片。她不在家?我想了想,决定进去等待。
门没有锁,轻轻一碰它就敞开了一条缝,这让我感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我走进去点亮了灯,谨慎地逐间屋子察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人才关上了门。
墙上石英钟的指针从八点走到九点,眼瞅快到十点了,杜依还是没有回来。如此干等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我觉得还是去邻居家打听一下比较好。
敲开对面的房门,迎接我的恰好是上次在楼道里遇见的那位中年男人。他愣了愣,大约是回忆起与我的谋面,脸上浮现出笑意“原来是你。”
“杜依很久没去学校了,您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他扬起眉毛,露出困惑的神色“不清楚,从她父亲出殡后就再没见过。”
“出殡?”我吃惊地问,“她父亲什么时候去世的?”
“有个五六天了吧……”他搔了搔头皮,“想起来了,正好是一周前。”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杜依的母亲去世的早,弟弟在七年前失踪,如今父亲又撒手人寰,想必她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据我所知,她在本地并没有亲戚,那么,她会躲到哪里去呢?
回到屋子里又等了半个小时,我心中一动,拨通了家里的座机。电话响了半天没有人接,我自嘲地笑笑,挂断了电话,毕竟已经分手了,她要是想去我家,也不会等到今天。
如今早已过了末班车的时间,想回家就得步行,索性就在这里等到天亮再说。
我打定了主意,关了灯躺在沙发上,脱下棉衣盖在身上闭目养神。
回想杜依今天给我打电话时的态度,虽然相当冷漠,却足以证明她的精神没有崩溃。我反复回味着她的话语,她说我错了,究竟是哪里错了?
还有一个问题。在和我交往的日子里,她从未对我提到过自己弟弟失踪的事。她带着那把钥匙来寻求我的帮助时,我的注意力全被那怪异的钥匙吸引。如今回想起来,她的这些举动本身就透着古怪。
我的思绪飘到了与她最初相识的时光。在我的眼里,杜依是个时而活泼可爱,时而任性刁蛮的女孩。但在这两种特质的背后,我多少能感受到她隐藏着某种忧伤与阴郁。有几次我看到她在怔怔地盯着远方,似乎在想心事,发现我的到来后,她表现出了些许惊慌和尴尬。
那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少女的忧伤,可惜我当时没有在意。
嗡——
我晃了晃脑袋,怎么又开始耳鸣了?
但很快我就察觉到,这不是耳鸣,这种若隐若现的尖鸣声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点亮灯,发现已是后半夜一点多了。屋外的路上没了汽车的踪迹,屋内更是静得可怕。我的目光掠过家用电器,除了冰箱外,它们都没有通电。
我转了转眼珠,来到屋门前,对着门锁俯身侧耳倾听。
没错,这若有若无的嗡嗡声是从门锁里传出来的!……门锁怎么会发出这种诡异的声音?!
来得仓促,我没有带工具。正在琢磨找什么东西把门锁卸下来查找声音的来源时,房门忽然响了起来。
是杜依?她总算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欣喜使我一时间无暇多想就打开了门锁,就在我意识到她应该用钥匙开门时,门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牵扯,猛地向外转去,我险些被拽倒在地。
昏黄的楼道灯下,对门的中年男人神色狰狞。我清楚地看到他手中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子。
八
这家伙想杀了我!
这是掠过脑海的第一念头,我做出的第一反应是迅速地关上门。很奇怪,他居然没有阻止我的行动。
我手忙脚乱地把门反锁上,拿起电话想要报警,话筒里一片死寂。见鬼,怎么会没有信号?更见鬼的是,那个男人没有用斧子劈门。假如他这么干,楼内的居民很快就会被唤醒,他没这样做反倒让我更加恐惧。
这里是二楼,他要是踩住一楼的栏杆,用斧子撬开窗外的护栏爬进来,我便无路可逃。想到这里,我跑到客厅的窗前向下张望,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无论如何,求救是当务之急。我扯着嗓子喊起来,声音在小区里飘荡,直喊到嗓子冒烟也没得到任何回应。这些人难道都睡死了吗?
我突然发现屋里的灯光有些不对劲。客厅里原本是一盏吸顶灯,不知何时却变成了一个老旧的日光灯。变压器吱吱地冒出火花,灯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坏掉。
我揉了揉眼睛,不,这并不是在做梦,不可能有如此真切的梦境!我后退几步,腿碰到了沙发,回头一看,米黄色的皮沙发赫然变成了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被褥的折叠床。床上吊着一个肮脏的蚊帐,窗外吹进一阵寒风,蚊帐摇曳,宛如幽灵在跳着勾魂的舞蹈。
幻觉,这些都是幻觉!
我竭力暗示自己,如若不然,我那颗脆弱的心脏随时都可能停止跳动。
墙壁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先是在中间裂开了一道很细的裂纹,随后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裂纹蛛网般的爬满了整面墙。沉闷的响声过后,墙上出现了一个洞,中年男人拎着斧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他对我发出无声的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够了吧?”他低声说。声音虽小,可充满了怨毒。话音刚过,他缓缓地举起了斧子。
就算是幻觉,我也没勇气迎接斧子当头劈下的勇气。
我拔腿奔向房门,用尽吃奶的力气,门锁像是被焊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背后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中年男人拎着斧子,目光阴冷地向我步步逼近。
倘若是幻觉,我就不会死;但若不是,我必死无疑。念及此处,我索性吸了口气,转过身坦然地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就在斧子举到了最高处,行将落下的一瞬间,卫生间里响起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透过男人的身侧,我发现水箱的盖子开了,落到地面摔了个粉碎。
紧接着,一个白色的球体被湍急的水流顶出,向我这边滚了过来。
男人闻声回头瞥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凶狠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惊慌失措。
“不可能!”他吼叫道,“怎么可能?”
他转换了目标,举起斧子向那个白球砍去。斧刃所及之处,鲜血喷涌,溅了他一身,然而他并未有停下的意图,越砍越凶,越砍越狠,双目尽赤,犹如中邪一般。
当啷一声,斧子砍到了水泥地面,斧柄断裂,斧子头飞了出去,在墙上反弹,直直的飞向他的脑袋。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斧子头就将他的天灵盖一劈为二,深深地嵌了进去。
男人张大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一屁股坐了下去,好像完全不敢相信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他颤抖着伸出双手,用力掰开了那个白色的肉球。
那是一个人,一个蜷缩成一团的男孩!
男孩睁开血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男人,发出天真烂漫的笑声。
伴随着这笑声,我感到心脏猛地跳了几下,接着就没了声息。
一股寒潮从胸口扩散到全身,先是极度的刺痛,很快便开始麻木,进而失去了知觉。
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滋味吗?
我在这人世间生存了二十年,一直生活在一个假设里:明天我不会死。
现在,这个假设终于即将完结。我很想和那个男孩一起笑,但笑不出声;想哭,却哭不出来。这种感觉真的非常讨厌,比耳鸣讨厌千万倍。
它持续了很久,直到苦涩感在口中翻滚,直到杜依梦呓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差不多……该结束了。”
九
杜依站在窗前久久不动,地平线上出现的晨曦剪出她单薄瘦削的身影。
我躺在沙发上,口中救心丸的味道还没有散尽。我侧眼瞥了眼蜷缩在墙角的男人,他的额头好好的,斧子完整无损地放在他的身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想象不到,人竟然会蜷缩得这样紧凑,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净,成为了一个肉球。
“本来以为铁了心,可最后还是没能做到。”她自嘲地说,声音凄凉,“……你好点了吗?”
我挣扎着坐起身,“你先把事情给我讲清楚。”
“你什么都清楚。”她转过身,脸上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要是你不清楚,怎么会看到那些幻觉?”
果然是幻觉……这个男人是被自己的幻觉夺去了生命的吗?我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是他害死了你的弟弟?”
“七年前,他是这里的联防队员,一心想转入正式的警察编制。爸爸认为他不具备当警察的素质,因此他怀恨在心,再加上他的亲戚触犯法律被逮捕,他找爸爸求情,遭到拒绝,于是便想要报复。这个懦夫不敢对爸爸下手,就打起了弟弟的主意。”
“他有这么明显的动机,为什么当时没有重点调查他?”
“因为他没有开锁的本领,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和锁匠有来往。”杜依意味深长地在锁匠二字上加重了口气,“没错,我说的锁匠就是你的祖父。”
“爷爷不可能去帮他害人!”我愤怒地反驳,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除非他为了救你。”杜依凝视着我,“七年前你心脏病发作住进医院,他为了挽救你的生命,放弃了一个锁匠应有的职业道德,无论什么样的生意,只要能赚钱,他都肯接,即使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你凭什么这样肯定?”
“他病重垂危时亲口向我忏悔的!我在病床前告诉他,假如不吐露实情,我就不会放过他唯一的孙子。”她神色木然,“但他没来得及说明制锁的原理就一命呜呼,我接近你,无非是想利用和报复你而已。如果你在七年前死去,我的弟弟就不会死!你的祖父告诉我,他内心也备受折磨,曾经在你熟睡时对你忏悔,讲出了这件事。你把它当成了梦中的低语,仅在潜意识中留下了记忆,否则你刚才不可能看到任何幻觉。”
我的大脑一阵晕眩,这不可能!但杜依的话合情合理,不容反驳。我突然想到了这些天自己的耳鸣,难道……那不是耳鸣?
杜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每个人的耳朵都会对某种特定波段的声音非常敏感,在门锁里加上机簧,让它在每次开锁后的一段时间内都会散发出特定的声波。受害者意识不到这点,会以为是耳鸣。日积月累,精神就会受到影响,最后就会成为一种折磨,累积到一定程度,肉体便随精神一起崩溃。但是我没想到,你和那个男人的敏感段居然一样。”
我的大脑骤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冲击,我忽然想起了这些日子的耳鸣,难道那并不是真的耳鸣?
杜依凝视着我,“你虽然造出了那种锁,但你忽略了一点,在用钥匙开锁后,不应该把钥匙齿收缩后拔出,而是应该将它强行抽出,那团铁疙瘩里的机簧受到摩擦,就会逐渐发出那种声波,在机关的作用下持续很久。”
我骇然变色,难怪她说我是错的。我以为里边有些部件没有用处,只是起到蒙蔽的作用。没想到它们居然拥有如此可怕的功能!
杜依的声音慢慢变得凄凉,“弟弟在失踪前曾经很多次的抱怨过头痛和耳鸣,因为那个男人早就让你的祖父把那个锁芯装进了我家的门里!每晚夜深人静时,他就会用钥匙制造声波,折磨弟弟。想要测试弟弟究竟对哪种波段的声音敏感的办法很简单,故意在他面前制造些不同波段的声波,看他对哪种有反应就可以了。我考入医科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弄清这个谜团,在查阅资料时,我发现以前纳粹曾经用这招折磨集中营的犯人,而最后他们无一例外地缩成一团,无声无息地死去。”
“为了验证这件事,为你的复仇做准备,你就拿我做了实验。”我的声音空洞而虚弱,“这些年你应该一直在研究锁,趁我不注意时更换锁芯,这种小把戏,不是难事……我明白了。那个男人在事发当天故意导演了那场戏,但他是怎么脱身的?”
“门根本就没有锁。”她无力地说,“只是在门框上用东西固定住了。小孩子把钥匙**锁口,无法转动,力气有限,打不开门,自然会以为是锁住了。再用那把钥匙开门,弟弟当然不会注意钥匙柄上的机关,一定会用力**,关上门后锁也不会扣死。他等楼梯里没有人,迅速地钻进屋子,把弟弟的尸体藏在厕所的水箱里,以待事后转移。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首先被怀疑的对象,可没有人能想到,水箱里居然藏着一具蜷缩成球的孩子的尸体……”
我的灵魂仿佛已经全部出窍,唯独留下了空空的躯壳,“我明白了,这就叫灯下黑。就像我从来没有怀疑是你导演了这一切。”
“你什么都不明白!”她厉声道,“导演?如果命运还有别的选择,我宁可做一个傻乎乎的姑娘,能够和自己喜欢的男孩真心相爱,而不是去处心积虑地夺取别人的性命!”
说完这句话,她蹲下身,双手交叉着抱紧自己的双肩,泣不成声。
我黯然道:“这样做真得值得吗?”
“为了死去的弟弟和父亲,值得。”她啜泣道,“弟弟的失踪给了他很大的打击,没过多久就得了不治之症。寻找弟弟的下落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勇气,我不能让他知道弟弟已经死了,那样他会死不瞑目!复仇的事,交给我就好……如果不能让那个卑鄙的男人感受到相同的痛苦和恐惧,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好吧。”我闭上双眼,“既然如此,那么现在你就做完最后该做的那件事——杀了我吧,一个曾经不得不虚与委蛇的前男友。只有当我们这些能唤起你黑暗记忆的人全都消失后,你就能开始新的生活。”
等待了很久,我听到杜依颤抖的声音,“那把钥匙并不是那个男人留下的。”
“那是谁?”我没有睁眼,“难道是我的爷爷?”
“是的。他用这样看上去更像是一场报应而不是犯罪为借口,说服了那个男人。”杜依的脚步声慢慢地向我走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他也许是留下了一个希望,有一天你能破解这个秘密,救赎他罪恶的希望。这种爱虽然给我和家人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但爱本来就是自私的,不是吗?”
“那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心如死灰,“我活着,你的噩梦就永远不会结束。”
“不。”她的声音变得很柔和,“刚才我想了很久,还有另一种办法。”
我察觉到这句话有些不同寻常,连忙睁开双眼,发现她抬起手,用力把钥匙刺进了耳孔!她的面孔被痛苦扭曲,声音却很愉悦:“我总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一把无法开解的锁,仇恨的锁。它在我的脑子里指挥了我太久,让我做了太多不愿做也不该做的事。现在……我要打开它!”
当我回过神,杜依已经倒在了我的怀中,她用沾满鲜血的手握紧了我的手,“有一件事让我感到非常遗憾……你濒临死亡时,我发现其实我是喜欢你的……这种喜欢比仇恨更强烈……所以,你应该活下去……”
她的手失去生命力般的重重地落在胸口。
“锁在被开启的瞬间就已经死了。”祖父苍老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不是这样的!”我痛哭失声,“锁住了只有一种解决办法,被开启才有无限的可能,你不该就这样放弃,你也应该活下去!”
我忽然想到了在我制锁成功的那天,杜依涌出的泪水。那不是伪装,而是意识到我和她的缘分行将终结的悲哀。以前她对我忽冷忽热的态度也得到了解释:那是爱和恨的交替折磨,是坚持和放弃的双重考验……这个笨蛋!哪怕她活下去,用一生来慢慢折磨我,也好过这种结局……但,我又何尝不是个笨蛋?
我把她轻轻地平放在地面上,在拨打急救电话时,发现她的嘴角居然隐约浮现出一种天真无邪的微笑。这种微笑在和她初识时曾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没想到还有这么年轻的锁匠。”艳阳高照的午后,白色衣裙的杜依站在工作台前,对我嫣然一笑,“除了门锁,你还会打开别人心里的锁吗?”
我蹲下去,紧紧地搂住她正在迅速冷却的身躯,试图用全部的生命温暖她。
后来她还是活了下了,和我生活在一起,
这是我填上去的我希望是个好结局,
更新可能会迟到但是不可能更好了更新结束我们今后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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