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轻轻敲门。
猫眼里漏出的光被堵住了一瞬间，随后防盗门缓缓拉开一条缝隙。
“怎么穿得这么花，好LOW。”夏启对李明的着装作出精准定位。
李明低头打量自己的配色，正中央印着白色的“全员善人”的深紫色T恤和紫罗兰色修身长裤，正是服装店老板所说的“最流行也最俗气”的套装。
而后他又打量夏启。她穿着白色棉布衬衫和浅灰色短裙裤，外面套着在超市买拖把时附赠的围裙，配备一整套护具：发套、口罩、墨镜、长手套、护袖。
“你怎么……”
夏启看起来很高兴。“我在做菜嘛，我们从来都没做过饭吧？听你一说我就心血来潮想试试看了，结果油溅得好高。”她撸起护袖露出洁白的手腕，一枚红色的水泡分外醒目。
“我去买点烫伤膏吧。”
“用不着的，只有这么小一点。”她放下袖口，吭头从镜片下瞅着李明。“你好像不高兴？”
“是吗？没有吧？我哪里不高兴了？”
“明明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没钱啦？”
“不缺。”李明心说我怎么可能缺钱呢没准从明天起我就再也用不着钱啦！
“那我就想不出你怎么会愁成这样啦，上一次见你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在刚遇见你的时候呢。”
刚遇见时？李明心想他和夏启相遇是刚退伍没多久时，那时他一门心思地做着要进大公司出人头地的梦，每天都一本正经地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到处投简历，可是一直没有公司肯招收他，他只能每天在各个人才市场和应聘公司之间奔走。晚上偶尔会去某家酒吧喝两杯。那时候他还不会钓小姑娘，只觉得独自一人在狭小的出租屋喝酒未免太孤单……而且一个人在家喝醉了万一出意外多不好啊。
某一天浑身酒气的女人搭上他的肩膀：你怎么一个人喝酒？这就是他和夏启的初遇。
后来他送夏启回家，夏启请他留下喝茶。他就留下喝茶，喝完茶夏启去洗澡李明心想人家要休息了于是说一声我不打扰了匆匆忙忙走了。
“摆出这么一副苦比脸……好像和全世界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别这样嘛。”
“我没事。”
她扶正李明垂下的头，脸颊贴近注视着他的眼，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喂，我说，难不成你嫖娼得了艾滋病不成？”
“没那回事……”
“你……”她说不出下半句，香烟的味道包裹着她，李明的双臂勒得她喘不过气来，他的鼻尖贴着耳畔埋进长发中粗重的喘息，泣不成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一两分钟左右，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幼稚，放开了夏启。
“到底怎么啦？你倒是说呀。”
李明怔怔地看着她迷惑的面庞，厨房里传来水烧开的声音，湿热的蒸汽混杂着香烟呛人的烟气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雷霆般的闪光于心中划过。他心想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李明心如电转，嘴边好像有一千句话打转，既想说些什么耍帅的话，又想打打柔情牌。
“你该结婚了。”一张口却吐出了这句。李明心说万事休矣！这话好像家长劝告仗着年轻做本钱的女儿般慈祥……怎么轮得着他一个靠女人包养的废柴说呢？
夏启深吸一口气，久久憋不出一句话来。
李明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你确定？”
短暂的沉默后夏启沉着脸转身走进厨房关了煤气，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在桌边坐下，兀自拉开拉罐。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明徒劳的解释。
“先吃饭吧，吃完饭我给你收拾东西。其实我只下了点方便面。早知道你准备走我就买点饺子回来。”
李明本想说不麻烦你了那些东西不如放在这里给你留个念想……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算什么凭什么给她留纪念呢？还嫌自己不够麻烦么？如果没有他搅和夏启早就和那个男人结婚了吧那男人显然是个情种要不然也没有这绿帽加顶却坚持不分手的毅力。可是男人也许能忍受女人婚前的花心却绝不能容忍女人婚后还挂念其他男人的。
“嗯。”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响。夏启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又瞄了李明一眼，迟疑着接了电话。
李明瞅见屏幕上的名字。是那个男人的电话……夏启总是第一时间接他的电话，她接那通电话时会习惯性的瞥一眼李明，也许是使眼色叫他收声，也许是做贼心虚。这个在两个男人之间游刃有余的女人也会做贼心虚么？
李明不知道电话那头的男人说了些什么，夏启只是说些“是呀、嗯、没错”这样的敷衍之辞，可那头的男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常常聊到深夜。
听了两句，夏启忽然又绽放了笑脸，胜券在握般洋洋自得：“他说要和你谈谈。”
谈？谈什么？李明一愣。直到那个男人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在空气中振动时才明白过来，并不是他要和他谈而是“他”要和他谈。
男人的声音温和平稳，不像李明期待的那样气急败坏。“希望能和你当面谈谈，我在中央大道十二号等你。”
谈——自然是想谈，倒不如说很久之前他就想和他好好谈谈了。可门前那男人会同意么？龙组会给他这个时间么？
“好。”他伸手从夏启手中接过手机挂断电话。
“你就穿这身去呀？”她眯眼盯着李明，促狭的笑。
“你帮我准备一下吧，拿一条领带。我出去冷静一下。”
夏启轻笑两声，走进内室。
李明看着她施施然的背影心中一动心想她真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伤心么？
他一直也看不透夏启，当然没法说出“这女人也爱我”这样的话。只不过忽然想起那些转身离去的夜晚和并不曾当真的希冀，心中好像有团火焰正熊熊燃烧，灼热炽烈，涌动的欲望仿佛能撕碎一切。他想呐喊想咆哮，想把那些妨碍他的人统统杀掉，用这双手将他们撕碎……
他这样酝酿着怒火，却一步步走向楼道，不申请额外的时间哪儿也去不了。
单元门前的男人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又好像自言自语，“那无所谓。”
黑暗中忽然扔出一样物事，直扑向李明面门，他头一偏躲过了，心道堂堂龙组特工居然使用暗器，真是有辱国风……那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李明熟悉的低沉的响声。“尽管去玩个尽兴，我在这里等你。”
他捡起那东西。那是HXG92半自动手枪，五点八毫米口径，弹匣里填满子弹。
真是无法无天，这男人竟让他用枪去解决后事么？
五点八毫米的九二式手枪通常配备给特种部队和高级干部，这把枪保养精细，飞边毛刺被打磨光滑，割手的防滑刻线用吸汗带扎住，曲线优雅照门精准。弹匣里有二十发子弹，当然也有二十条人命，这么随意的交给了他。难道那人不明白他已无所束缚？亡命之徒做出任何事情都不足为奇，他这么相信他的自觉性？还是说，他根本无所谓？
他攥枪向黑暗中瞄准，明知道不远处的阴影中只有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可他却隐隐觉得那儿有一条人形的野兽，贪婪的眼神如刀，仅是目光就能将人剥皮剜骨。只要那野兽有什么异动他就开枪打烂它的脑袋。
男人没出声，李明觉得那男人大概知道自己被瞄准着，可他是个怪物，对他而言子弹并不是危险的东西，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事到如今已无路可去了，就算能随心所欲的大闹一场又有什么意思？李明忽然觉得相当没劲，在心底嘲笑自己的没胆。他关了保险放下枪用脚踢回去。“谢谢你，但是我用不着这把枪……我从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电梯门闭合的瞬间门外仿佛传来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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