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日。
我睁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抬眼望见指向7的时钟时针，嗯，跟平时一样作息规律。
至于意识到教室里的窗帘没有被拉起来，则是在除我之外的某人开灯之后。
我与那人四目相对，却并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能听见一个女声响起：“你的眼镜我稍微借用了一下，等你答应我的请求后会还给你的哦。”
这个声音只是略微有点耳熟而已，不一定是我班上的人，可能是曾经在街上听过类似的声音才觉得耳熟吧。
“我的眼镜……你戴起来不会不舒服吗？”
“……”
然后又是沉默，她向我走近，从兜里掏出眼镜放在桌上。
“啊啊……她们说的果然没错。”
TA们？TA们是谁？
不，现在不应该问这个，优先度第一的问题当然是：
“你是谁？”
戴上眼镜后，眼前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从气势上来看我还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此人也不一定会与我对立。
不，其实之后的事情表明，与她对立可能反而更好。
而在当下，这个人却没理会我的发问，而是向我提出了所谓的“请求”。
“我需要你帮助我。”
“什么？”
“我说的很清楚了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这跟你上一句话还是有区别的啊。”
她叹了一口气，从边上拖来一把椅子。看样子她不像是搬不动椅子的人，做出这样的动作纯粹是因为对我的言语感到脱力吧。
“现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她坐下来重新面对我，被椅背挡住身子，只露出脸蛋的她没想到意外的可爱，“我是你的同班同学，尽管做了心理准备，不过你对我毫无印象这件事还是挺让我吃惊的。既然如此，也没有告诉你名字的必要了，毕竟我也不是特别喜欢自己的名字。”
这样啊，那我们还是有些共同点的。
这句话我只说在了心里。
“听好，”似乎看出了我的走神，又或许只是想酝酿一下话语，她顿了一下后说道：“这个学校的寒假特别班，你应该知道吧？”
一瞬间，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尽管尽力抑制激动的情绪，眼前的女孩还是识破了我的不安，她乘胜追击：“果然啊，那么，你应该能答应我吧？”
“为什么是我？”
“这算同意吗？”
“知道这个的人应该多如牛毛吧？为什么你不找那些人帮忙？”我的声音微微颤抖。
“倒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哦，因为刚开学，到处都是一副百废待兴的样子呢。”
我没有吐槽她的成语乱用。仅仅睁大眼睛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而你，毫无疑问是所有师生，乃至校工中最闲的一个，就连刚入学半年的毛头小子都比你忙好几倍呢。”
这点我倒是实在无法反驳，而我也不打算反驳她的任何话语。
“顺便问一句，你的作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只是下午会犯困而已，谁都会的吧。”
“可你每天吃完午饭，太阳光还没斜着照就开始睡，一直睡到太阳落山，教室里一个人也不剩耶！”
“谁说的……今天你不就剩下来了吗。”
理所应当地，她当作没听见这句话，开始了正题。
“寒假的时候，准确地说，刚好一个月之前左右，那个特别班发生了一件大事，简直可以称为丑闻的大事，这件事情的具体内容……你可能不知道。”
“嗯，我也不想知道。”
这是真话。
“那，如果我偏要告诉你呢？”
“你也适可而止吧，不是说好的你求我帮忙吗？”
“那我总得让你知道事件全貌吧，俗话说得好，要欺骗敌人先得欺骗自己人嘛。”
你又开始意义不明的引用了，再说谁是你自己人啊。
“那你就骗骗我，告诉我事情的假象吧。”
“虽然不会对你说谎，不过我也只能说出部分事实而已，”她的语气突然认真了起来，“而真相，就要拜托你帮我揭露了。”
“等一下，”我起身。“我还需要吃晚饭，我们先别在这里聊吧。”
“……”
她一脸“看不出来你还要吃晚饭”的样子。
到面馆的时候已经过八点了，自己经常坐的位子也被占了，我便带她到了人最少的位子。
“你过得真的很寒酸呢。”与猜测的豪爽不同，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坐下。我拉开椅子，出言反驳：“这种生活态度叫节俭。”“少来，你要么是穷，要么就是怕麻烦。”她又说中了。
面被端到桌上，我又摘下了眼镜，拿起筷子，对面吹了几口后随口一问：“你晚饭吃的什么啊？”
“……很拙劣的搭讪呢，这你不用担心，我当然是吃完以后再回学校找你的，保安那边我就告诉他们说，你姐让我来接你。”
原来如此，难怪她能进来……不过老姐难道没有向保安交代说今天让我自己回去吗。
她似乎还是会体谅别人的人，在我埋头大口吃面的时候并没有打扰我，虽然并不想听她的陈述——来吃面也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过我真的很饿，连汤也没有剩下一滴。
而等我放下碗后，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叙述。
“听我说，”她坐直了身子。“一个月前的今天，也就是2月1日，这一届的寒假特别班大约已经开始半个星期了——不必纠正我的用词，想必你也清楚这个组织是以星期为单位的。”
其实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无所谓，反正也不想听。
“一般每一届特别班都会招二十人左右，这次招了十九人，据我所知，他们中的每个人都足以令历届任何人物相形见绌，当然，对于你熟悉的‘那一届’来说，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她很恶意地顿了一下，绝对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那一届”吗，还真是玩笑般的称呼呢。
历届人数最少，只有十六个人，不过每一个都是怪物，是足以突破人类各个方面极限的存在。这群破格、超常、堪称异端，再怎么敬而远之都不为过的人竟然能被仅仅三个字代称，这就是时过境迁吗……
“至于2月1日发生的事情，我自然不知道全部经过，我只能告诉你，在2月2日，有一个可怕的谣言开始传出，不止是在特别班里传，当时正值美好假期的其他学生，有一半都听说了这个谣言。”
我没有发话。
“谣言的内容是，在2月1日那一天，特别班的十九名学生中，有四名学生死去。”
啊啊，最坏的设想果然也就不过如此。
死亡是对于人类最坏的事情……大概吧。
对于那些前途无量的特别班学生自然是这样的。
“渐渐地，连他们的姓名和死因都传出来了，这些资料我已经忘记了，不过想获取情报的话也快得很，等你想知道的时候可以拜托我。”
“……我不想知道。”
她早料到我会这么说。
而她也早已预备好了应对的话。
“如果，”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一股压迫感向我袭来。“如果我说，这跟你那位姓谷的青梅竹马有关系呢？”
——
这种话谁都说的出来。
——真话也是谁都说的出来。
你自己不就很难做到吗？
“才不是什么青梅竹马……我们四年前才刚认识啊。”
“能把四年前说成‘刚’，你的时间观念真差呢。”
“不要扯开话题。”我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那我们说正经的吧，四年前，第七届寒假特别班，因为实力过强直接导致后续的第八届学生集体被压力压垮，第九届能招到的人数也只比第七届多一个。‘那一届’中，有一个包揽当年所有数学界大奖的人，一位跳级录取的特招生，哪怕在那十六人中也能鹤立鸡群、傲视群雄的存在，而这样的旷世奇才居然和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学生往来密切——这可不是谣言哦。”
“……别把我说的那么普通，我不是最闲的人吗？”在这个人面前强装镇定也毫无用处，我的吐槽只能勉强拖延一下时间。她的回击随即到来。
“说是这么说，不过，在我们学校外面，你这样的人可是多的是哦？这点你同样知道吧？而同样知道这些的人也有很多，不知道这些的人说不定更多，总而言之，你我这样的人随处都是，而他们则不是。他们——包括第七届以及现在第十一届的特别班学生，都是有希望改变历史的鬼才，这样的人，一天之内死了四个。”
“那又怎么样，再怎么特别、再怎么伟大的人也会死的吧。”
“没错，可不是人人都会被杀死。”
“”
我不禁想起了一些昏暗的回忆。
“你到底想说什么？那跟我的……跟我认识四年的好友有什么关系？”
“你真是一直在滥用词汇啊。”
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
“谣言毕竟是谣言，你确定要听下去吗？”
“要。”我已经失去了理智，就算是谣言，对我来说与真话也并无二致。
“那，我也采取跟你一样的措施。”她起身，“换个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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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你跟陌生人——不对，是跟几乎没有交集的同班同学一起在外面？”
“在外面的话你就不会接到这个电话了啊，事实上我是在她家。”
“哦~出奇的开放呢，现在的年轻人。”
“慢着慢着，老姐，我可没说过对方是女生啊。”
“我对同性的气息可是出了名的敏感哦。”
哎呀，真是瞒不过这个人，我匆匆挂断电话，回身重新面对屋子的主人，以及，眼前这个广阔的密闭空间。
并不是用词矛盾，这家伙的家产绝对可以把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说成“寒酸”。小唯虽然也有着三层楼的家居面积，不过论豪华显然比不上自己当下所在的这所私宅。
“那么，你说要换个地方，结果却把我拐来这里……到底是有什么居心啊。”
“刺耳到无法忽视呢，就算把你在这里囚禁一年，估计这里的条件也不会让你有任何怨言吧。”
这点我的确无言以对，不过，被囚禁的日子我亦早已习惯了。若是真要问我是否愿意在这里待一年……答案，果然还是否定的吧。
去她那里，每个月至少一次的打卡，绝对不能少。
主人邀我坐到沙发上，柔软的触感像是要将我淹没在其中，不客气地在上面舒展了一下身子之后，我开始发问。
“那么，把你所说的‘谣言’的所有具体内容，都毫不保留地交代给我吧。”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心急了，难不成你这个姐控要早点回家陪姐姐了？”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过那样的设定，只是因为初春刚至，深更半夜回家绝对会很冷而已。
她也不容我有反吐槽的机会，自顾自地说起与主线毫无关联、且早已深深铭刻在我心中的事实。
“谷梁唯，肉体年龄已经到了任谁都不会相信的二十岁，心理年龄基本停留在八岁小孩的水平，却有着令全世界为之震撼的大脑，以那届特别班导师的话来说，她的大脑沟壑可能已经复杂到了曼德勃罗集合的地步——我是听不懂那种形容啦，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主攻集合论领域，其导师才如此形容的。身为她助理的你应该很清楚地了解那种比喻绝非言过其实吧？”
我没有回答，她也并未等我回答。对她来说这也是不言而喻的事实。
“她刚开始冉冉升起时，被称为整个数学界乃至全世界的希望，不过与此同时，世人也认识到了曾经无数次质疑过的事实——成功仅仅需要天赋，别的都是累赘。
“谷梁唯从未做出过任何足以被称作‘努力’的行为，她只是用小碎步跑到大奖评委面前，然后用稚嫩的童声说出困扰这群元老数十年的旷世难题之解答，仅仅如此。没有人会把算出10以内的加减法称之为努力，对于谷梁唯来说，她解答那些难题就像常人掰手指那样轻松，这根本不是努力——甚至不是惊人的天赋所能弥补的差距，这完完全全是非人类的能力，迄今为止活过的所有人类的所有脑细胞加起来可能都不足她一兆分之一多，让全世界的人都再也不敢自称天才，甚至不敢称除她以外的人为天才，不敢被任何人称为天才。给所有涉及天资、天赋、天生的词汇重新下定义的人物，谷梁唯就是这么一个千年——不，千万年也遇不到一个的人类。
“所以，即使是‘那一届’的所有怪物加起来，也抵不上她一个。世上任何一个人与之比较都会相形见绌，这样过于强大以至变得恐怖的存在，自然不会被世人所允许。于是，谷梁唯不知是出于自身意志还是被身边亲友限制，逐渐淡出了学术界，不再对全世界的‘专家’构成威胁，转而过起了平稳安逸的生活。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终于不耐烦，带着些许骂腔脱口而出。
“说一些你感兴趣的事来引出话题，没别的打算。”眼前的人轻描淡写地，以一句话带过上述那些比任何谣言都更像谣言的胡言乱语、狂言呓语、虚言妄语。哪怕告诉别人第三次世界大战业已结束，人类只剩下个位数，恐怕也不会比之前那些话更没说服力。
不过，我深知那是事实。
就算是我也知道，因为是我所以才知道，除我以外不可能有人知道得更清楚。
这时，她再次开口。声音已不像方才那么浮夸。
“第一位死者，夏壬裘，被人从教学楼顶推落而死；第二位死者，彭佑鹂，被人用麻绳勒死；第三位死者，古贡赋，从楼梯上滚落而死；第四位死者，丁汝，被匕首贯穿心脏而死。没有规律，没有关联性，无从寻找动机，更勿谈揪出真凶。四条鲜活的生命在一天之内相继逝去，剩下十五个惶惶不得终日的行尸走肉。这样的人间地狱、活脱脱的杀戮现场，除了寥寥几句谣言之外再无消息传出。不过，既然是谣言，就有无限的扩张空间。现在学生们暗中口头相传的版本可能已经达到了三位数，我也无法筛选出最准确的版本。不过对谣言要求准确也只是奢求吧？”
她优雅地喝了一口只有她面前有的红茶。
随即，她终于正式提出了所谓请求的内容。
“我需要你帮我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为什么。”我并未用发问的语气，只是脱力地随口吐出这三个字，深深陷入沙发的身子仿佛再也拔不出来一般。
“相信的人最多的几个版本里，包括怀疑谷梁唯是凶手的版本，另外，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也被牵扯其中。我想，前半句已经足以成为你行动的理由了吧？”
不，这太扯淡了。
小唯绝不会做出那种事。
这句话我并未说出口。
我并不是不相信小唯，只是疑惑，仅仅如此，就足以构成她来向我寻求帮助的理由吗？
“喂，”我拼尽全力，微微抬起身子。“说了那么多，你只是找不到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来帮你吧？”
这次，换成了她沉默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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