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内,安罗希望这或许只是镇上什么特殊的活动。但越往前走,他越察觉到不妙。按照距离来算,他已经很靠近居住区了,但周围却太过安静,没有人的声音,钟声也停了,只剩死寂在头顶盘旋。
安罗下意识抓紧手中伊洛辛的剑柄,尽可能快的?穿过小路,回到主街。
果然,街上空无一人,两旁店铺紧闭,也不见晚饭的炊烟升起。明明已经接近黄昏,应该会有很多人正在回家的路上,但为什么,一个人也看不到?
建筑中也没有人类活动的声音与气息。
死寂……真的死一般的寂静。
安罗抬头看看愈发昏暗的天空,赤红的晚霞挂在天空,火红的余晖将整个街道染上淡淡血色。他此时站在一个缓坡的中段,如果往下就能找到镇上集会的广场,往上则能回到旅店。
虽然这个时候前往可能会有人存在的广场更好,但考虑到安杰丽塔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中招,并且比起相信镇上的其他人,她对于安罗倒更有同伴的安心感。于是他转过头,朝着旅店走去。
刚开始安罗还希望能在路上遇到什么人,但随着安静一直延伸到坡道尽头,他也放弃了这么天真的期待。
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忽然间似乎整个小镇的居民都蒸发了。
难道真如安杰丽塔所说,这个小镇被某个血族控制了。那么,那天晚上如果自己和她一起去调查,就能避免这样的麻烦失态么?
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而有些垂头丧气的安罗,余光忽然瞥见一抹黑色窜过身旁小巷。顿时他惊讶地站住了,因为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个矮小的黑影,不就是之前在旅店里看到过的侏儒桑迪么?
匆匆看了一眼无人的四周,安罗心一横,追着桑迪的影子踏入小巷。
之前在维多城内活动,安罗都是走大道或者按照康斯坦斯的指示,也许贸然进入一个城市的未知区域是不明智的举动,但若再不找个活人,安罗觉得自己要被未知的恐惧逼疯了。
桑迪的影子只是一闪而过,但他那特有的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却格外清晰,安罗跟着声音一路向前,转过好几个弯角,巷子连接错综复杂,很快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只感觉似乎转了个大圈。最后前方只剩一条直道,再往前便是几栋高楼包围下的小空地。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不妙的声音。
枪栓被拉动的声音。
安罗一个急刹车停住脚步,并迅速贴近墙面,同时一个男人低声怒吼道:“你这个该死的吸血鬼!”
听到吸血鬼这个词的时候,安罗刹那间想到了那个有着明亮绿眸的少女,心脏不自觉的抽紧了。
但枪响之后,桑迪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
他被击中了么?安罗满满探身,小心往前看去,之见空地一侧有一团黑布,旁边则站着一个拿枪的士兵。安罗仔细一看,竟然有些脸熟,之前他在防线周围踩点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他和另一个人溜出来偷懒,那次他带着安杰丽塔回程也不例外。
那人似乎在低声嘟囔着什么,用力踢了那团黑布一脚。
直到听到了那如同老鼠般的尖叫,安罗才意识到自己认为是黑布的东西,其实是趴在地上的桑迪。
被揍了之后他可怜兮兮的蜷缩在地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但依旧无法平息男人的怒火。又一脚,桑迪的尖叫变成了讨饶般的抽泣,同时安罗也听清楚了那男人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没有吃食物……但是还是……控制不了……混账……吸血鬼……”
那声音断断续续,且充满了莫名的恐惧。
“快说!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法!”
男人突然高声大喊,高举起手中的枪,将枪托狠狠向桑迪的头部砸去。随着沉重的碰撞声,桑迪这次连尖叫也没有了,只剩下呼呼的喘气声。
“可恶……可恶……”
男人浑身哆嗦着,再次举起枪朝地上倒着的小人砸去,但这次他的动作受到了阻碍,木质枪托被一条缠着灰布的硬物挡住。再往下,男人看到了一个少年充满怒意的双眼。
在刚刚那一刹那,也不知是什么力量推动安罗及时冲了出去,挡在桑迪面前用伊洛辛架住了对方的枪托,阻止对方继续施暴。现在他明白了,大概就是对于强者欺负弱者的愤怒吧。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吸血鬼是怎么回事,但是欺负一个无法还手的可怜侏儒算什么!”
接着他腰部使劲,推开了对方的枪,顺势在他胸前来了一拳。没想到男人竟然毫无阻挡的意图,直直接下一拳后倒了下去。
“什么?”
这下换做安罗奇怪的啧了一声,看过去的时候他却被惊得退后一步。之见倒在地上的男人痛苦的痉挛着,但脸上表情呆滞,眼睛的视线没有焦点。最后那人仿佛一个坏掉的娃娃,躺在地上不动了。而前后只过了一分钟不到。
安罗用力的咽了口唾沫,在逐渐安静的空地上,只剩下桑迪若有若无的啜泣声。他在几乎忍耐不了的诡异感中试图向身后的小人搭话道:“桑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来倒在地上的桑迪身体动了一下,接着坐了起来,因为被黑色兜帽遮住了脸所以安罗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用因害怕而发抖的声音不停重复一个词:
“快跑……快跑……安罗……快跑……”
来不及再次询问,安罗也感觉到了不妙的气氛在背后升起,似乎有很多人的视线突然出现并齐刷刷扎在自己背上。他伸手试图拉起桑迪,但还未有所动作,从对面二楼的窗口传来了枪械的响动。
下一秒,第二声枪声响起。
千钧一发间安罗翻滚躲过了朝自己飞来的子弹,在桑迪的尖叫声中,枪声接连从周围的楼房中响起。但还好那些人准头不行,好几发都击空了,安罗趁此间隙从地上把侏儒一把捞起,准备从空地另一端出口冲出这个包围圈。
但就在他将视线转向那边的时候,同时发现自己被枪口直接瞄准了。堵住出口的是刚刚那名士兵的同伴,但他手中拿着的并不是普通步枪,而是猎人特制的霰弹枪。安罗内心一凉,猎人的装备基本都经过改装威力翻倍,现在又是近距离的直线击发,要躲避根本不可能,吃下一发就全完了!
呼吸间那人已将扳机扣下,就在这个瞬间,灰白色的发梢从安罗眼前掠过,黑裙带起本已凝滞的空气。仿佛从天而降的安杰丽塔挡在安罗面前,一脚将枪口踢向天空,弹丸飞散,趁着对方没有反应之际,她又反身一个回旋踢将士兵踢倒在地。
“快走!”
见安罗还愣在原地,安杰丽塔连忙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
碰触到了对方略微冰凉的手指,安罗终于回过神来,跟着她的脚步冲出这个危险的小空地。只听见身后脚步声攒动不息,安罗不敢想象到底有多少人藏在这几幢小楼中。
看着依旧牵着他往前奔跑的少女的背影,虽然脑子里一堆问题,但安罗首先还是出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来找你呀。……往左!”
在下一个岔路口,安杰丽塔迅速指示出了方向,刚刚逃离危险的安罗也不愿多想,听从对方冲向了左边一条更加狭小的巷子。桑迪被他单手抱在左侧,奇怪的是看上去矮矮胖胖的小人,拎起来却显得比看上去更轻。
“直走!”
安杰丽塔还在前面带路,但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确定……我们……不会被包围?”
安罗一边喘气一边问道,也许是回音的效果,这听上去仿佛有一万个人在追他们。
“放心,就快到了,你看!”
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他们已经穿过了杂乱无章的平民区,一条陡峭的台阶出现在他们面前,再往上,就是安罗居住的旅店了。
毫无疑问安杰丽塔示意他们快点躲进旅店,但同时间安罗瞥见两侧已有人影靠近。
“安杰丽塔,你的旁边!”
“你的旁边也有呦。”
两个维多的普通居民举着柴刀朝两人袭来,安罗侧身闪过自上而下的挥击,同时用空出的手拿起伊洛辛,狠狠打向那人的后脑勺。另一边安杰丽塔则是俯身躲过对方瞄准头部的突袭,顺带伸腿横扫将他掀翻在地。
“你太狠了。”安杰丽塔还是用那种悠闲的声音说话,一把将安罗推上台阶。
“我……可没时间……注意力道……”
安罗登上阶梯时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还有人拿着武器不停地冲过来,从衣着来看,就是日常能看到的镇民,但此时他们仿佛失去了自我意识,如同牵线木偶般机械的执行着追杀他们的指令。
爬到中段的时候,安杰丽塔还一脚将好不容易追上他们的人踹了下去,结果因为连带作用下面摔了不少人。果然就算外表无异,这些人的思维和反应力却因为控制而变得笨拙了。
等翻过栅栏,来到旅店后侧的时候,身后的追兵已经几乎听不到声音了。安杰丽塔熟练的拧开了连接厨房的后门,两人同时躲了进去。
厨房没人,进去之后安罗站在原地想喘口气,抱着一个人加上一把剑狂奔这么长时间,他的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但安杰丽塔一边推动橱柜挡住门口,一边用手指了指旅店厅堂。
“啊……”安罗无奈的扶住额头。看来前门也得堵住才行。他放下了因为惊吓过度而不在动弹的桑迪,攥紧手中的伊洛辛走出厨房。
果不其然,因为天黑而显得昏暗的旅店里十分安静,店长和玛姬都不在。虽然想上楼看看,但安罗觉得还是先阻止外面的危险比较好。将两张看上去很重的桌子挡住门口,又关紧了所有的窗子,他感觉到外面逐渐安静,那群人并不打算攻击这所旅店的样子。内心松了一口气,安罗彻底脱力地滑坐在地板上。
刚刚经过的事情让他身心俱疲,好不容易缓一会儿,安罗抬眼便看到安杰丽塔拍着双手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这才想起自己有一堆的问题需要问她。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看着正在查看窗外的血族少女说道:“到底怎么回事,这里发生了什么?”
安杰丽塔闻言转过头,一边笑着一边摇了摇手指,继续用那急死人的语气说道:“你问我,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啦。”
“喂。”
但随即她微微眯起眼,气氛陡然一变
“但是问他就行了。”
话音未落,安杰丽塔踢过一把侧倒在地面的凳子,看似只是轻松的一脚,却让这把木凳以惊人的速度飞向旅店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咚的一声将正试图偷偷摸上楼梯的桑迪卡在角落。
还未等桑迪发出声音,安杰丽塔已经轻点脚尖,以安罗根本看不清的动作跃至对方跟前,踏上木凳一侧限制住了对方的行动。可怜的侏儒手舞足蹈般地试图挣扎,奈何木凳四脚组成的牢笼刚好卡住他的手脚,而凳子本身因为安杰丽塔的存在而纹丝不动。
“还想继续假装?”
安杰丽塔语气未变,但就连安罗也能感觉到室内一股凉意袭来,在那慢悠悠的话语之下,是压倒性的气势,加上藏在语句中的冰冷杀意。即便外貌甜美可人,日常也表现得亲切优雅,但血族就是血族,阴森鬼气随着她的存在而逐渐渗透进整个空间,安罗自己也不禁因为那压迫感而缩紧身体。
这下桑迪连出声都不敢了,缓缓抬头看着对方的脸。兜帽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至肩,露出了一颗肥胖而丑陋的脑袋,一双棕色的大眼睛流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
因为角度恰好让安杰丽塔背对安罗,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位血族此时脸上的表情,但大抵是自己绝对不想面对的样子吧,因为桑迪坚持了一小会儿,突然抽抽巴巴的哭了起来。
“已经够了……我再也……不想这样了……”
这样一看,桑迪又显得十分可怜,然而安罗更不想同现在的安杰丽塔发生冲突,只好心一横撇开脸,耳边传来安杰丽塔劝导般的低声细语。
“我觉得,我们好好说话之前,你应该露出自己真实的样子。”
这句话令正尴尬盯着窗户的安罗猛然转过头。这时他才重新想起,在刚刚的空地上,那个士兵对着桑迪喊出了“吸血鬼”。
再看向这个侏儒,安罗因为吃惊而张大了嘴。桑迪的头扭曲了,五官变得模糊,表面的皮肤与脂肪慢慢软化,滑落,甚至有油膏状液体缓缓流下,滴落地面。还有轻轻的嘎吱响声,停了很长时间安罗才意识到,这是关节扭曲骨头开裂的声音。
即便经过了这么多诡异的事件,但眼前的一切还是令安罗因为惊诧而无法思考。
这个名为桑迪的小矮子,竟然慢慢改变了自己的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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