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带来自由」(Knechtschaft macht frei)。
如黑田所言,这是学校的校训。
十五年前,以联合国外空防御安全理事会为主导、在各国的独立管控下,于世界各地纷纷建立起的诸多「机甲适格者培训学院」,其中之一,便是我们就读的这所「亚希托菲尔学院」(Ahitofel Gakuen)。
由日本与德意志两国政府共同投资,建立于长崎外海人工岛屿之上的这所学校,同时也是全日本乃至整个远东最大的机甲驻地。
即使是在此时此刻,这里也被视为对抗「星鬼」的后方要塞,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人类赋予其的使命。
——「星鬼」。
正式称呼是「散逸层敌意物体」(Exosphere Hostile Objects),在英语国家一般被简称为「EHO」的、自外层空间向一切进入同温层的人造物体发起无差别攻击的敌对机械体。
来源不明、数量不明、意图不明。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这些奇形怪状的机械体在二十年前突兀地出现在了散逸层当中,对人类发起了进攻。
数千颗围绕地球运转的人造卫星同时瘫痪,自外层空间传来的无线电波被全部屏蔽,数以亿计的互联网连接消失,亦有大约同样数量的手机变得无法使用。对于那些没有接入路基通信系统的偏远地区而言,情况则更为糟糕——电话、收音机、电视、互联网,这些曾为人们带来数不尽便利的工具,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作用。航空公司纷纷宣告破产,在失去了全球定位系统(GPS)与通信卫星的帮助后,没有哪个飞行员敢于冒着被击坠的风险起飞,也没有哪个公民敢于将自己的性命置于如此的危险之中。「星鬼」如细密的蛛网一般将整颗星球密不透风地封锁了起来,从电网到金融领域再到铁路运输业,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其后,在经历了几乎持续了整整一年的大动乱、损失了数以千万计的性命后,人类重新建立起了如今的国际秩序。
然而,时至今日,人类依然未能夺回原本那片和平的苍穹。
动乱结束后不久,美利坚合众国便在时任总统的授命下,率先向「星鬼」发射了一枚搭载了热核弹头的洲际弹道导弹。
导弹在美国国家航天航空局(NASA)诸多专家忧心忡忡的注视下顺利地穿过了对流层、平流层与中间层,然后……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在那之后,一切以突破「星鬼」的封锁为目的所发射的武器,都遭遇了与那颗核导弹相同的命运。
在将世界范围内的异见者与反战主义者予以清理后,十八年前,联合国签署通过了建立外空防御安全理事会(UNODSC)。
如今,我们所驾驶的「机甲」,均是由UNODSC协同各国政府一并在这十余年中授权研发与建造的、用以对抗「星鬼」的,综合性价比最高的兵器。
大型的外层空间作战舰艇造价过高。十六年前起航的太空巡洋舰「独立号」(Independence)在「星鬼」的火力压制下仅仅只支撑了不到十分钟便分崩离析,却耗费了美利坚合众国整整一个年度的财政收入,在那之后,各国政府便纷纷叫停了相关的星舰开发计划。廉价的远程打击武器无一能突破平流层的封锁,更不用说对「星鬼」进行有效的打击。
在这种情况下,仅仅只需一个人便能操作的「机甲」便成为了各国政府的最佳选择。
搭载了最先进的尖端科技成果,凭借优秀的机动能力能够轻易突破火力的封锁抵达上层空间,通过特殊开发的高破坏性武器对「星鬼」进行攻击,在受损的情况下便回到地面接收补给与维修。虽然造价仍然昂贵,但对于大部分国家而言,绝非无法承担。
问题只剩下了一个。
那就是,机甲的驾驶者。
直到今天,科学家与工程师们依然无法有效地将机甲所搭载的数千功能模块与驾驶舱进行统合,即使是再优秀的飞行员,也无法熟练地同时向机甲下达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并行命令。人工智能的开发依然处于瓶颈之中,无法投入实战操作。
可行的方法,就目前而言,是唯一的。
——将驾驶者的神经接入机甲内构的大规模神经卷积网络,使驾驶员与机甲合而为一、像操作自己的身体一样操作这些十余米高的钢铁怪物。
然而,与工程师们最初的构想截然相反的是——
其一,并非是人可以挑选合适的机甲,而是机甲在挑选合适的人。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成功驾驭特定的机甲。除了被选定的人之外,其他人根本无法与机甲建立起正常的神经连接。
其二,机甲与某位驾驶员建立起初次的神经连接后,便不会再与任何人建立新的连接。
其三,迄今为止,没有一位驾驶员在初次建立起神经连接时的年龄大于二十岁。
即使到了现在,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原因依然是一个未解之谜。
而我,浅见言道,便是在一个月前的适格者普查中,被证明拥有与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斯图加特中央工房生产的机甲「格拉乌-里特尔」(Grauritter)号构建神经连接的能力。
尽管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见过一次那台银灰色的机甲。
在没有得到政府相关机构授权的情况下,「适格者」不允许与机甲进行接触。
在入学的那一天,校方分发给学生们的新生手册中,第一页便明确了这一点。
不仅仅是我。作为班长的黑田也是一样。在这个班级里就读的学生,无一例外都是只在受试之时接触过一次机甲的「适格者」。
但实际上,如果让我如实相告的话,适格者们接受的教育,与先前在普通的高中里所接受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至少,在我入校的这一个月中,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可被感知的差异。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我们从来也没有真正驾驶过那些机甲——哪怕一次也没有过。
至于我——如果你真的想听我说,那么我可以这样告诉你:我对这一切缺乏必要的兴趣。
无论是驾驶机甲,还是与「星鬼」的战争。
或许这些带来的荣耀与尊严会让其他的某些学生感到热血沸腾激动不已,可这些与我无关。
我出生在战争开始后。无论是「国际互联网」(Internet)还是「卫星电视」(Television),对于我而言都是从未目睹过的虚妄之物。而实际情况是,在这十六年的生涯中,我从未亲眼见证过这场所谓的「残酷战争」对这个世界产生过任何影响。
他们说「星鬼」即将发动攻击。
他们说「星鬼」已经摧毁了中东地区数座大城市,上百万难民流离失所。
他们说「星鬼」是异星侵略者的前哨兵,很快侵略者的大部队就要赶到,将人类从地表清除。
诸多散播恐慌的言语自相矛盾。可从没有哪个我所相识的人死于「星鬼」的袭击,就连「星鬼」的存在本身,我都不得不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去捕捉。
简单来说,我没有任何驾驭着十余米高的钢铁怪物、与冷酷无情的杀戮机械拼死搏斗的理由。
如果不是被选作「适格者」,我会普通地读完大学、然后去银行中当一个普通的职员,平平凡凡地渡过混吃等死的一生。
即使是现在,我也并不打算放弃这个梦想。
只要从这里毕业的话……只要能从这里顺利毕业,就可以自由地选择接下来的人生。
无论是什么样的岗位都会优先考虑录用,若是选择政府下辖机构的话,更是可以免除一切考核、直接录入成为正式员工。
正是接受着这样的诱惑,我才会来到这里。
除此之外,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仅此而已,别无他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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