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桌子上捧起一个杯子，东良从一进入房间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东西，感觉有些奇怪，可是又说不出来诡异之处。
水晶高脚杯，很普通的水晶高脚杯。
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玻璃杯，可是却也不像是什么名贵之物。
薄薄的杯壁，方寸之地居然填满着零零碎碎的星点。若是放在灯光下，想必看不出什么玄妙。
然而房间中有些阴暗，或许是配合气氛。水晶高脚杯中的星星点点开始发光，一些光点中连起了弱弱的线条。
东良不懂得天上星宿的位置形状，但是他却是可以清晰地看出来，光点排列的形状是按照星星位置来排列的。
东良看见了北斗七星。
“一模一样的杯子，奈何桥酒馆那里也有一个。”东良紧皱眉头，他终于明白了心中自然生觉的诡异感。那是因为对杯子的似曾相识之觉。
“嗯，从一定的道理上思考，它们都是一样的。”老板点点头。他看着杯子的目光如同看着他的孩子，眼神中充满着慈爱，与恨铁不成钢的不甘。
“不一样，奈何桥酒馆那边的杯子里是空的，你这里已经半满了。你刚才提到了「愿望之力」，以及「填满」等字样，那代表着什么？杯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良问。
老板手中的水晶高脚杯中有着半杯清澈之物，它看起来并不像是液体，因为它粘稠，漂浮于杯中，并不依托于杯壁。
它清澈无比，包含的一切没有任何气泡，像是水银，如果水银可以漂浮在空中的话。
“这就是「愿望之力」。”老板说。
细细揣摩所谓的「愿望之力」，东良看得入神。明明眼球是无法感受到温度的，东良却感觉到一丝清凉，它沿着眼球上的神经一路冲进了脑海里。
很舒服的寒意，强行冲破的东良最近心情的阴霾。明明现在是冬天，东良却像是沐浴在被强化了十倍的春风中。
东良下意识地向前伸手，眼睛盯着水晶高脚杯，一脸渴望。老板没有躲闪，捧着杯子的手沉稳厚实。
「那时的我，原来脸上的表情是这样的啊……」
老板静静地看着东良，东良看着杯子。指尖虽然还触碰着空气，然而却已经在水晶高脚杯旁感受到了柔软。
「很温柔的感觉，就和待在她身边一样。」
「咦，不对。她是谁？」
东良吓了一跳，连忙颤巍巍地将手收回。
“人之罪，第五原罪，贪婪。”老板说：“我不知道这个杯子的真正名字，或许我们可以暂时叫它「贪婪」。它已经被这么称呼好几个轮回了。”
“我感觉里面的东西在看我，它是活着的吗？”东良将视线别开。
“与其说「愿望之力」是活着的，不如说是有希望的。只要替别人实现了愿望，满足感会充实他们的大脑，对某种事物的贪婪会被排挤到身体外。杯子会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变成「愿望之力」。”
如果是空口胡谈，那么东良也就是一笑而过了。然而，在酒馆经历了那么久，一次次梦境，一次次脱离现实的事件，以及亲眼目睹到那么多的「另一个自己」。
东良已经不得不信了。
况且，他既然来到这个名为「奈何桥」的出版社，早就做好了接受一切荒谬设定的准备。
东良指着水晶高脚杯，多加疑问：“满了就可以实现愿望？”
“时光倒流，活死人肉白骨，都可以。”
“这有点抄袭某部动漫中，「圣杯」的设定。”
东良摸着自己的头发，想让它们竖起来。他开玩笑地说：“我需不需要打一下发胶，然后拿着两柄短刀？有一件红袍就好了。”
东良突然严肃地说：“告诉我……认真点……告诉我，这不是梦！”
这么重要的东西，最好不是荒谬。
老板微笑：“说不定呢！东良，或许我们活在梦里，每个人都是随意地扮演着角色，好完成某个睡着的孩子的舞台剧……手中能够实现愿望的杯子，其实是动漫里的投影。我们都不存在。”
太深奥了，东良选择无视。
“为什么选择时光倒流？而不是直接得到你所想要的某个结局？”
像是触碰到了心中埋下多年、蓄力叙旧、积攒了满满威力的地雷引爆，老板手中捧着的杯中之物因为颤动而荡漾起波纹。他怒不可遏。
老板说：“那么我这五十年没有她的陪伴，岂不是人生惨淡？五十年中，她一直活在没有我的虚伪中，活在她杀母仇人的虚伪面具之下，像是行尸走肉，浑浑噩噩……”
“好了好了，别激动……你所说的「她」是谁？……算了，我记起来了，我应该是丢失了一段记忆。”
东良退了一步：“原理我差不多明白了，但是……把贪婪、贪欲称呼那么好听，真的好吗？”
老板把水晶高脚杯放回桌子上，他收敛了情绪，面色还有一些来不及褪去的潮红。
“讲道理，不贪，怎么活下去呢？生命中的每一个目标，不希望自己碌碌无为每一天，不都是因为贪婪吗？”
东良说：“贪婪与追求差距很大。”
“天真！我不想和你争执这个，与其在这里点醒你，不如让你在而后的几十年中仔细体会。”
东良说：“然后变成你这么一个整天说着「讲道理讲道理」，可是却固执己见的老头吗？”
“我只想填满这个杯子，然后时光倒流，回到奈何桥酒馆被烧毁的那一天，重来一次。”
老板说：“这一次，我会赢的，我的失败可不是因为暴力。即便是战神，我第二次也绝对不会输。”
东良问：“帮他人实现愿望，填满杯子。然后为自己实现愿望吗……出版社怎么能做到这种事情？”
老板耸耸肩，表情苦涩无奈：
“写文章，写小说。把许愿签上的愿望作为目标，勾勒一个又一个虚构的故事，发布到杂志上，让人们看了之后有心灵的满足……说实话，写东西真的不是一条好的出路，出版社开了将近十年，我也只填满了一半……时光倒流这种上位愿望，一定要满了才行啊！”
「一半不错了。」东良心想。
老板像是随口一提：“如果我也开一家酒馆就好了。买凶杀人，在皇都贵族中操控权力，用暴力与血腥满足人们的愿望。杀人可比写东西要来得直接多了，收获也大。”
可能是看到东良无动于衷，老板问：“没道理啊，这反应……你不惊讶吗？”
“还好，之前猜出了一些。”东良随口应答，他没工夫计较奈何桥酒馆的阴暗面，他现在脑子里全都是其他东西。
填满杯子。
实现愿望。
杯子，满了，时光，倒流。
东良在心中暗暗思忖，这就是他接下来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所要追求的东西吗？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东良恶狠狠地回忆着，他紧张，激动，他害怕脑海中失去某一段记忆。他在回忆，在思维的角落中翻找，他在回忆在「奈何桥酒馆」时，每一个细节。
「奈何桥酒馆的老板，每天都在反反复复地擦拭水晶高脚杯。」
东良突然抬头，问：“杯子满了才可以实现愿望吗？如果是空的，杯子是不是就没有作用了？”
老板回答：“不一定，「贪婪」的作用是在于交换，用等量的贪欲转换为力量，用等量的力量去实现等量的愿望。哪怕是一点点「愿望之力」，用途也很大。”
“空的呢？空的有什么作用吗！”东良问。奈何桥酒馆的杯子明明是空的。
“空的呢……据说，将杯子摔碎，哪怕是空的，杯子也可以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据说？喂，你到底是不是奈何桥酒馆的那个老板？”
“你猜，我是不是呢？或者说，你想成为哪个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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